“我很容易发脾气。”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感悟到这一切对他和我来说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对于有着多年深不可测的经历的他,那就更不容易了。想到这些,我突然有了勇气。
“我害怕是因为……因为……原因是,其实很明显,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怕自己克制不住,想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两眼还一直盯着他的手,我想尽力把自己的声音再提高一些,可太难了。
“是的,”他慢声慢气地说,“那的确让人害怕,想和我在一起,确实对你没有好处。”
我紧锁眉头。
“我早就该离开这里了,”他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该走了,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我不想让你走。”我可怜地小声求他,目光低垂。
“这正是我该走的原因,不过你放心好了,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自私的家伙,我太渴望你做伴了,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的。”
“我真高兴。”
“千万别。”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回动作比以前轻缓得多,但他的声音比往常要严厉。对他是严厉,但对我来说比任何正常人的声音都要美妙悦耳得多。他多变的情绪总是让我觉得跟不上,觉得有些茫然。
“我希望的不仅仅是有你做伴儿,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要比对任何人更危险。”他停住了,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处的树林。
我想了一会儿。
“我可能没听懂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最后那点。”
他回头看着我,笑了笑,他的情绪又有了变化。
“我怎么对你解释,又不再让你受怕呢……唔。”他陷入了沉思。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又放回到我的手里,我紧紧地握住了它。
他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说:“真是特别舒服,这种温暖。”
不一会儿,他醒过神来,继续说道,“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口味。有的人喜欢巧克力冰激凌,而有的人却喜欢草莓的。”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用食物打这比方。我不知道用什么别的方法跟你解释。”
我笑了,他也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每个人的气味不同,有其独特的芳香。如果你把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关在一个堆满变了味的啤酒的屋子里,他一定会很情愿地去喝它。可如果他希望早日戒酒,他也能克制住自己不喝。再比方说,如果在屋子里换上一杯百年陈酿,难得的珍品白兰地,香气四溢,你觉得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我们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克制住不喝白兰地可能很容易做到,或许我应该把那个酒鬼换成一个吸海洛因成瘾的人。”
“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你可以吸食的一种海洛因?”我故意揶揄他,尽力让心情放轻松。
他微微笑了笑,似乎在鼓励我作出的努力:“是的,你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海洛因。”
“那种事儿经常发生吗?”我问。
他仰望着树梢,思考着如何回答我。
“我和我的弟弟们谈过这件事,”他仍然望着远处,“对贾斯帕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他是我们家最后加入的一个成员,对他来说,要他滴酒不沾非常难。他还没有学会区别不同的气味和味道。”他匆匆看了我一眼,表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请不必担心会让我讨厌或让我害怕的。你怎么想的我能理解,或者说我会尽量去理解。你只要尽力给我解释清楚就是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又注视着天空。
“所以,贾斯帕很难确定他有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寻找最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像你吸引我一样吸引他的人。埃美特,打个比方说吧,戒酒的时间长一些,他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他说两次,对他而言,一次比另一次感觉更为强烈。”
“那对你呢?”
“从来没有。”
他的话在暖风中回荡。
“埃美特到底干了些什么?”我打断了沉默。
我真是不该问这个问题,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头转向一边。我等了片刻,但他一直没有回答。
“我想我知道。”最后我来了个自问自答。
他睁开了眼睛,露出渴望和哀求的神情。
“即使我们中间意志最为坚强的也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是不是?”
“你在等什么?需要我的允许吗?”我的声音很尖,可我实在是无意的,我只是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些——我能料到他对我如此坦诚需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我是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都快死到临头了,我居然这么冷静!
“不,不!”他突然醒悟过来,“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他没有把话说完,眼睛又盯着我了,“我们之间和他们不一样。埃美特并不认识那些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他也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太小心,可他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而我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他刚才说的话。
“那假如我们……嗯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碰上了会怎么样……”我声音降低了。
“我曾经有机会扑向一群无辜的小孩,可我尽力克制住了——”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你每次走过的时候,我都可以得手,完全可以毁掉卡莱尔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假如我在过去的好几年里没能忍住饥渴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克制住自己!”他停下来,冲着那片树林大声吼叫。
他凄惨地朝我看了一眼,我们俩可能都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你一定以为我鬼魂附体了。”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恨上我……”
“对我来说,你好像一个魔鬼,从我自己的地狱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毁掉我。你的肌肤发出的芳香……我以为我第一天就会克制不住。在那一个小时里,我想出了上百种办法,想把你引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可我还是忍住了。想想我的全家,如果我这么做了,他们会怎么样。我只好跑出去,在我花言巧语把你引诱出去之前赶紧离开那里……”
他往上看了看,然后又看着我脸上错愕的表情。我试着去感受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他眉睫下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是那样的炙热、迷人,也很致命。
“那时你肯定会跟我走的。”他很有把握地说。
“毫无疑问。”我尽量保持着平静。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的手,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开:“打那以后,我想调整我的课表,尽量地回避你,可也是徒然。当时你就在——那间温暖的小屋子里,身上散发出令人发疯的香气。我差一点对你下了手,旁边只有另外一个人——那是很容易对付的。”
我站在温和的阳光里,禁不住浑身颤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幕幕,这才明白自己当时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怜的柯普女士!一想到当时我差点儿要为她的死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我克制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强迫自己不要等你,从学校出来时不要跟着你。一旦出了学校,闻不到你的气味就好多了。同时,我尽力保持头脑冷静,不要作出错误的决定。快到家的时候,我独自离开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的脆弱。他们只知道我很不对劲儿——我径直去医院找到了卡莱尔,告诉他我要走了。”
我吃惊地瞪着他。
“我和他换了一辆车,他的车油箱很满。我中途不想停下,我不敢回家去面对埃斯梅。她也不会轻易让我走,不然会跟我大吵大闹,她一定会劝说我没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阿拉斯加,”他的声音里满含着羞愧,好像在责备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和以前认识的朋友一起,可最终我还是想家了。我恨自己,因为我知道埃斯梅,还有其他人,这个收养我的家,他们都在为我着急。在那空气清纯的大山里,我真的很难想象你居然会具有这么大的诱惑力。我想好了,逃避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我以前曾遇到过这种诱惑,但和这次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我很坚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儿嘛,”——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哪能让你把我从我喜欢待的地方赶走呢?所以,我就回来了……”他凝视着远处。
我无言以对。
“我采用了各种办法,去打猎,喝足了再来见你。我相信,我一定有足够坚强的毅力像对待任何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对此,我深信不疑。”
“还有一件让我头痛的事,我就是猜不出你的心思,所以也无从知道你会对我做出什么反应。我从来没有为达到目的而借助别人的习惯,我通过杰西卡的头脑去偷听你的话……她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什么也没有听到,我只好放弃,这让我特别恼火。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你所说的是不是真话。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很伤脑筋。”他回忆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后来,我尽可能想让你忘了第一天所发生的事,所以我又开始正常和你讲话。其实,我特别希望能猜透你的心思,但你又让我特别感兴趣,我不觉陷入你各种各样的表情里不能自拔。你不时地用你的手或头发搅乱我的情绪,你身上的气味又让我不能自已了……
“那天,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差一点儿被车轧死。后来,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理由来解释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假如我没有救你,你在我眼前被撞得鲜血满地,我可能就会暴露我们的真相,不过,这个理由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该是她。’”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痛苦的忏悔。我耐心地听着,好奇胜过了理智。按常理说,我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我却为能揭开这一谜底感到轻松。我十分同情他所经历的所有这些痛苦,哪怕是现在,他表白要夺去我的生命。
我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可声音很小:“在医院吗?”
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后,我还会把我们推向最危险的边缘,把我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么多人当中唯独是你!好像我在寻找另一个干掉你的动机。”就在他不经意说出“干掉”这个词的时候,我们俩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可结果正好相反,”他迅速接着往下说,“我和罗莎莉、埃美特,还有贾斯帕大吵了一场,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是我们吵过的最糟的架。可卡莱尔和爱丽丝都站在我一边。”提到爱丽丝的名字,他做了个鬼脸,我不知道为什么。“埃斯梅告诉我为了待下去,我必须做任何该做的事。”他自豪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我通过所有和你说过话的人偷听了你的想法,你遵守了诺言让我大吃一惊,我难以理解,不过有一点我明白,我和你之间不能再纠缠下去。我尽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靠近你,可你身上的气味、你的呼吸、你的头发每时每刻都在像第一天那样袭扰着我。”
他又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却充满了温柔。
“为了这一切,”他继续说道,“我倒觉得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所有真相,免得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向你忏悔——没有旁证,也无人来阻拦我——伤害你。”
“为什么?”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我不禁问道。
“伊莎贝拉,”他认认真真地叫出了我的全名,然后用手随意地抚弄着我的头发,他这一随意的举动使我全身感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贝拉,要是我伤害了你,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你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我一直有多痛苦。”他看着我,又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一想起你会变得僵直、惨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红扑扑的脸,看不到你看穿我的伪装时眼神中闪出的直觉……我不能忍受。”他抬起美丽却又满含痛苦的眼睛看着我,“现在你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了,永远是。”
我们的话题如此急速地转向,使我感到阵阵的晕眩。刚才我们还在高兴地讨论我急切盼望得到的死亡,而现在却在互相表白自己的感情。他静静地等待着,虽然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俩的手,可我知道他金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
“你肯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就在这儿,也就是说我宁愿死,也不愿和你分开。”我皱了一下眉头,“我真是个傻瓜。”
“你的确是个傻瓜。”他应了一句,大声地笑了。我们的眼神又碰到了一起,我也开心地笑了。我们在笑这个疯癫而又千载难逢的时刻。
“这么说,狮子爱上了羔羊……”他喃喃地说道。我转眼看着远处,不让他看到我激动的眼神。
“多愚蠢的羔羊啊。”我叹了一口气。
“多霸道而变态的狮子啊。”他盯着远处的树林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问,又停了下来,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他看着我笑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牙齿上,发出点点光芒。
“继续说呀?”
“告诉我你以前为什么老躲避我。”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是说,我想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以后我可以小心点儿,我得学会克制自己,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比如说,这个……”我抚摸着他的手背,“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又笑了:“贝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
“可我想帮你,如果可能的话,让你觉得轻松一些。”
“这个嘛……”他想了一会儿,“你就是离我太近了。多数人都本能地希望离我们远远的,不喜欢我们古怪的样子……我没有料到你会靠近,还有你脖子上的气味。”他停顿了一下,看我是否听了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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