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暮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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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也是。”杰西卡的回答有些勉强,而且我得出了这么个印象,觉得她出于某种原因,不太喜欢那个大夫和他妻子。从她看他们收养的那些孩子的眼神中,我推测这个原因就是嫉妒。“不过,我认为卡伦太太生不了孩子。”她补了一句,仿佛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善良打点儿折扣似的。

    整个交谈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把目光移向那素昧平生的一家人坐的那张桌子。他们依然望着四壁,没有吃东西。

    “他们一直住在福克斯吗?”我问。想必某一次来这儿过夏天的时候,我早就应该注意到他们了。

    “不,”她说,听她的语气,好像含有一种即使对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来说,答案也是明摆着的意思,“他们是两年前才从阿拉斯加的某个地方搬来的。”

    我顿时涌起了一阵同情,也感到了一丝慰藉。同情,是因为尽管他们貌若天仙,却是外地来的,显然没有被当地人接纳。慰藉,是因为我不是这儿唯一新来的,而且无论按什么标准,我无疑也不是最令人关注的对象。

    我打量他们的时候,最小的那个,卡伦兄妹中的一个,抬头和我的目光不期而遇,这一次,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明显的好奇。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在我看来,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某种未能得到满足的期待。

    “红褐色头发的那个男孩子是谁?”我问。我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他还在盯着我看,但不是像今天其余的同学那样呆呆地看——他带着一丝灰心的表情。我再次低下了头。

    “他是爱德华。当然啦,他绝对英俊潇洒,不过你可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不会跟人约会的。显然,这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漂亮得能配得上他的。”她轻蔑地说道,明摆着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拒绝了她的。

    我咬住嘴唇,藏起了微笑。然后,我又瞥了他一眼。他已经转过了脸,不过我觉得他的面颊好像上扬了一些,好像他也在微笑。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桌子。他们个个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引人注目——就连那个块儿头很大、肌肉发达的也不例外。看一看就令人心神不宁。那个叫爱德华的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杰西卡和她的那些朋友在饭桌上坐了很久,我一个人是坐不了这么久的。我开始担心别在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上课迟到。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这个同学很体贴周到,怕我没记住,又告诉了我一遍她叫安吉拉,接下来的一节生物课她跟我同班。我们一起走着去上课,路上没有说话。她也很腼腆。

    进了教室后,安吉拉坐到了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旁,实验桌和我以前坐过的那些一模一样。她旁边已经有人了。实际上,所有的桌子都座无虚席了,就剩一张还有个空儿,紧挨着中间的过道,我认出了坐在那唯一的空座边上的是爱德华·卡伦,因为他的头发与众不同。

    顺着过道去跟老师作自我介绍并让老师在我的纸片上签名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盯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时,只见他一脸怪得不能再怪的表情——敌意加狂暴。我将目光迅速移开了,心里非常震惊,脸又一下子红了。我让过道上的一本书给绊了一下,害得我只好抓紧桌边。坐在那张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似的。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莎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的气味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我下一节课也是。”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唯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我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从第六节开始把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课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

    “那么,没关系,”他用天鹅绒般柔和的声音匆匆说道,“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多谢您帮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门外了。

    我懦弱地来到了桌前,这一次脸不是变红了而是变白了,把签了名的纸片儿交给了她。

    “你第一天过得怎样啊,宝贝?”接待老师慈母般地问道。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就剩下我的那辆车了。车似乎像一个避难所,已经是我在这个潮湿的绿洞里所拥有的最接近家那边的东西了。我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挡风玻璃外边,仅此而已。可是,很快我就被冻得需要打开空调,于是我钥匙一转,引擎咆哮着发动起来了。我驶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打开的书

    接下来的一天,好多了……也糟糕多了。

    说好多了,是因为雨还没下起来,虽然云层又厚又暗。这一天也轻松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天都要做些什么了。迈克上英语课的时候坐在了我旁边,而且还把我送到了下一节课的地点,也一直喋喋不休,“象棋俱乐部成员”埃里克一直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人们不像昨天那样老瞅我了。我跟一大群同学坐在一起吃午饭,其中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等好几个现在我已经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的同学。我开始感觉自己是在踩水,而不是在往下沉了。

    说糟糕多了,是因为我很累;我依然睡不着觉,因为风声还在房子四周回荡着。说糟糕多了,还因为三角课上我没举手,瓦纳先生却要我起来回答问题,而我又偏偏答错了。这天更痛苦的,是因为我不得不打排球,有一次球来了,我战战兢兢没从来球路线上躲开,就一球砸到了我队友的头上。说糟糕多了,还因为爱德华·卡伦根本就没来上学。

    一上午,我都在担心午饭时间的到来,怕见到他异乎寻常的目光。可另一方面,我又想跟他面对面,要他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我甚至把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可是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有那个胆子。我努力让自己这个胆小的狮子[8]看上去像魔鬼终结者。

    不过,我和杰西卡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虽然我竭力不让自己东张西望地去找他,但结果还是完全没能控制住——我看见他的四个兄弟姐妹,一起坐在同一张桌上,而他没跟他们在一块儿。

    迈克拦住了我们,要我们坐到他那张桌子上去。杰西卡似乎让他的这番殷勤弄得心花怒放了,她的朋友很快也加入了我们。但在我努力去听他们无拘无束的闲聊时,心里却特别不自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来的那一刻。我希望他来了以后,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从而证明是我怀疑错了。

    他没有来,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了。

    去上生物课的时候,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直到午餐结束,他依然没有露面。在去上课的路上,迈克忠诚地陪在我一旁,刚才他还在侃侃而谈金毛寻回犬的特性来着呢。到了门口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可爱德华·卡伦也没在教室里。我松了一口气,向座位上走去。迈克跟在我后面,大谈特谈即将到来的去海滩旅行的事情。他在我的课桌旁一直赖到了打铃,这才依依不舍地冲我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过去坐到了一个戴着牙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烫发的女孩儿旁边。看来对于迈克,我得想点儿招数了,而这不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样一个小镇,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讲求策略是最要紧的。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圆滑的人,对付过于殷勤的男孩子我还没经验。

    我一个人坐着一张桌子,爱德华旷课,真是让我感到很宽慰。我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着。可我老是怀疑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没有来,这种怀疑搅得我心神不定。真是太可笑、太自以为了不起了吧,居然以为自己会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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