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林正哲下了飞机, 林荣莲便派了人来接儿子。

    轿车驶进了市中心的CBD区域, 那栋高达三百米的摩天大楼，既是本地的坐标性建筑物，也是海瑟薇集团总部的所在地。

    电梯升到了第88层。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林正哲就看到了母亲——林荣莲站在海瑟薇那一句“We lead．Others copy．”（我们领先，他人效仿。）公司概念语之下。两三个销售总监, 正在和她商量着今夏的新款设计, 背后的大屏幕上有她的巨幅肖像。

    “董事长。”

    林荣莲看到他，就挂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么快就回来了？”

    “早上六点的飞机。”林正哲把手头的案卷，交给了母亲：“这是周源母亲签订的协议书, 她们打算放弃周源的监护权。”

    林荣莲并不接过来，而是微笑看着儿子：“你怎么看？”

    林正哲虽然欣赏周源，这时候, 也尽量评价的比较客观:“董事长，且不说，周源身上多重的社会关系……我个人认为, 她本人是个可塑之才。如果将来她留学归来以后加盟我们海瑟薇集团，将会是公司的一员干将。”

    “你不觉得：这孩子太聪明了吗？”林荣莲笑了笑：“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钻石和爱情, 根本考虑不到二十年后的人生，更别提这般改命了。”

    而周源只花了两年的时间, 就从被苏家抛弃的孤女，变成了林、苏、霍三家的抢手货。这般的造化，真的难以想象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一步步操纵出来的。

    她在十七岁的年纪里，就有了别人二十七岁都无法企及的智慧。

    连林正哲也为之开脱：“周源想要摆脱周家的一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我有那样的家人，我也会思考早些脱离为妙。”

    听到这话，林荣莲却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失神。

    儿子林正哲只有一个家人——就是他的养父约翰。约翰，也是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男人——再看看儿子，眉眼像极了自己，但个性却和约翰一样，感情内敛，脾气温和，这样的性子，其实为人处世上难免吃亏，无论是商场还是情场上。

    她怜悯地看着儿子：“这么说，你想求我收养周源？”

    林正哲点了点头。

    他希望母亲可以收养周源：

    “既然她是娜娜的好朋友，娜娜也离不开她，那么，不如让她成为您的干女儿……我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的人，将来，她身受我们林家的恩惠，一定会全心全意辅佐娜娜的。”

    他一直都觉得：周源会是妹妹的好帮手。

    如果说，海瑟薇是个难以肩负的担子，那么，他想让妹妹活得没那么累。

    娜娜缺少的果断，勇气，头脑和智慧，周源都有。能够拥有这么一个忠诚的助手，想必，娜娜的将来不会走的那么艰难。

    林荣莲也点了点头。

    林家家大业大，要想百代传承辉煌，那么就要培养“辅佐之臣”。毫无疑问，周源将会是娜娜的挚友，乃至事业上的伴侣。

    这样的人才不可放过。

    只不过：“正哲，你不介意周源当你的干妹妹吗？”

    林正哲摇了摇头：“董事长，周源可以成为您的干女儿，娜娜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说的是，”林荣莲看着儿子：“你到中国都三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在意一个女孩。”看着儿子明显呆滞的表情，她的笑意更深了：“周源的年龄虽然小，我看，你倒是把她当做大人对待了，你考虑过这件事吗？”

    “董事长，我没考虑过……”

    林正哲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对周源的确特别，为了收养她的事情，特地飞回来恳求母亲——林氏的家族情况这么复杂，收养一个女孩，要经过家族中许多人的认同。所以一开始，林荣莲并不答应他。但他亲自赶了回来，恳求母亲改变主意，林荣莲才答应下来的。

    不，这已经不是特别了。

    这是他对周源的关爱太多了，仿佛超过了朋友的地步。

    只不过，他也有理由：“娜娜喜欢她，那我也要保护她。”

    林荣莲又笑问道： “就算周源不是娜娜的朋友，你也很欣赏她，不是吗？”

    林正哲哑然无语。

    林荣莲也不逗儿子了，只是这一刻，她觉得儿子像极了他的养父：那个临走前都开不了口说“我爱你”的哈佛经济学家。

    如今，儿子站在面前，仿佛就是昔日她的旧情人。

    一个抱憾终身的情人。

    林荣莲喃喃自语道：“正哲，人年轻的时候，就要好好去爱，才不枉费了走这一趟人间，知道吗？”她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儿子听的，亦或是，说给那个腼腆的哈佛大男孩听的。

    既然爱了，就要燃烧自己。

    不要犹犹豫豫，错过了才知道去珍惜。

    林正哲安静想了一会儿，才道：“她还小，我对她也没那个想法，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林荣莲点了点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儿子想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吧！

    周源的确还小着呢。

    ###

    又过了三天，林正哲就把事情办妥了。

    回到甘肃，林正哲亲自告诉了周源：母亲已经认养你为干女儿。

    韩律师出面，以保护未成年的名义，向高院递交了更改监护权的申请。经过林家的多方运作，现在，周家抛弃的监护权归于了林荣莲。换句话说：她和林家有了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而和周家，已经断绝得一干二净。

    这正是周源盼望了多年，盼望的结果。

    看着这一纸判决书，周源的眼眶红了，泪水却怎么都遏制不住了。

    她从一出生开始，就背负上了命运的原罪。就因为“周旺女儿”的身份，六岁被父母卖掉，十四岁被苏博青抛弃，二十一岁被林小茹折磨到死……无数个夜晚，她痛恨这一身的血与肉，恨不得喝一碗孟婆汤，下辈子再也不做周家人。

    可是，上辈子的她遭受了什么呢？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周旺的女儿，你就活该被人欺负！你是周旺的女儿，你就活该没好下场！可出生这件事，难道是她能选的吗？！不！她选择不了，可是谁规定了，她就得一辈子是周旺的女儿？！

    看吧！现在她就不是了！

    从此以后，她是林荣莲的干女儿，而和周家毫无关系！

    这个命运无解的难题，终于给出了释怀的答案——虽然让她付出了两辈子的时间。

    擦干了眼泪，周源就打了电话给周湄。

    这一次，她不再讨好地笑，或者是虚伪地哭泣，只是淡淡在电话里说：姐姐，你和母亲来一趟法院吧，韩律师在等着我们。

    很快，周湄和林巧妹就到了法院。韩律师给她们出具了法院的判决书：因为周家无力承担监护责任，所以，周源的监护权给了本省首富林荣莲。

    周湄还傻乎乎地问她：“小妹，你不是说，让霍庆楠收养你吗？这个林荣莲是什么人？！”

    “一个比霍伯伯还富有十倍的人。”周源淡淡道：“现在，林阿姨是我的干娘了，我是她的干女儿。所以，我和周家没关系了。”

    “什么没关系？！”周湄更糊涂了：“你不是说，你当了人家的干女儿，给爸出两百万的医疗费吗？！怎么就没关系了？！”

    “周湄……不，周小姐。”周源淡淡地笑道：“周旺利用我盗窃了苏家的二十万，韩律师帮我上诉，法院剥夺了周家的监护权，所以，我就不是周家的女儿了，周旺的医疗费也不归我管了。你们清楚了吗？”

    “……”周湄一下子愣住了，简直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周源瞥了她一眼：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我、不、是、周、家、人、了，我没任何义务负担周旺和周泽的医疗费！”

    林巧妹睁大了眼睛：“二丫头，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我生下来的吗？！周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不管你爹哩？！”

    “林巧妹。”周源也不客套了，直接换了称呼：“孩子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父母，可是，孩子会长大的，你们对她犯下的种种罪恶，她都会记住的。所以，别指望你们狠心抛弃了一匹狼，还想让狼长大了不咬人！”

    周湄这会才终于想通了。

    她们两个傻X，被周源给骗了！

    周源根本不想掏出两百万来，她只是想骗周家交出监护权！

    一下子，周湄就暴跳如雷，粗口也爆了出来：“你个狐狸精！婊.子！女支女！不要脸的贱人，你连亲爹都不认了？！你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关心了？！你等着！我要上电视台告你！你不给我们钱的话，我们就让你身败名裂！”

    呵呵？身败名裂？！

    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身败名裂！

    周源淡淡道：“周湄，在你们告我之前，我肯定会让周旺诈骗苏家的事情登报……当然，周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他欠苏家的这二十万谁来还呢？当然不可能是我还呀，我都是林家人了。那当然是让你这个孝女还，是不是？”

    “……你！”

    周湄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丫头，你别跟你姐姐吵架！”林巧妹立即陪着笑脸道：“你想投奔有钱人家，我们能理解，但你爹和你弟弟还躺在床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呀，那毕竟是你的亲爹！你说是不是？！就，就给个一百万医疗费，你看好不好？！”

    周湄也指着她：“姓周的，你有本事不姓周啊？！要是爹和弟弟死了，他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败类的！”

    “败类？！”周源只觉得好笑：“究竟是谁败类啊？！”她一步步逼近了周湄，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诡异了起来：“姐姐，你知道给人下跪的滋味吗？！你知道，冰天雪地里哭泣的滋味吗？你知道，有学不能上的滋味吗？！”

    你知道，十八岁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着身体被扔在车棚里的滋味吗？

    你知道，十九岁浑身烧伤，整天缩在屋子里见不得人的滋味吗？！

    你知道，被烧伤的疮口黏糊成一片，没有汗孔，无法排汗，浑身瘙痒抓得血迹淋淋的滋味吗？！

    你知道，站在十六楼的阳台上，脚下是苍生如蝼蚁，你抓着话筒，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只能对天一跪，然后纵身一跃的滋味吗？！

    不是你们把我逼得粉身碎骨过，我怎么能选择成为这样的女人？！

    就是因为害人的代价太浅了些，所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暴力，无法得到真正的惩罚！

    她就是心中充满了恨，恨周家，恨苏家，恨林小茹，那又怎么了？！谁规定了她不能去恨，谁规定了她不能复仇！

    所以：“周湄，林巧妹，见死不救的人不是我！是周旺把他的女儿抛弃了，是你们这么多年来没把我当人！现在，我是本省首富的干女儿了，我就是要惩罚你们，我就是要看看，将来你们穷困潦倒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周湄畏怯地退了一步。

    周源的眼眸，像是淬了毒一样，狠厉而嚣张。

    如果说，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的眼神早就把对手千刀万剐了！

    “你，你听我说……”周湄开始怂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抛，抛弃你的，你别……”

    “对，你们不是抛弃我！你们是本来想要个儿子，意外生了我这个女儿而已！你们本没打算要我这个女儿，所以没给我上户口！你们后来一算计，把我送给苏家能讹到更多的钱，才让我去了苏家的，不是吗？！”周源冷酷无比道：“现在，你们的阴谋暴露了，那就给我认输！你们不能从我身上讹诈到钱了，那就给我认命！只要我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所以，你们最好给我早早滚远点！”

    “……”

    ……如此可怖的气势，周湄腿一软，差点给周源跪下来。

    周源的一字字一句句，含着咄咄逼人的恨意，却是半步也不退让，半毛钱都不出！

    一瞬间，周湄真的害怕起来了。

    她担心周源招呼手下人把自己砍成肉酱。而且周源真的有这个能力，让他们生让他们死……

    没办法，周湄只好拉着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院！

    剩下周源，冷冷目送着这两个失败者，从她的生命中彻彻底底地滚出去！

    ***

    一周后，周源就离开了甘肃。

    离开之前，周湄和林巧妹再也没来找过她。

    下了飞机以后，她就和林正哲分道扬镳了。

    这次，林正哲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实在感激不过来的。但林正哲说，想要好好表达感谢的话，那么，就对娜娜更好一点。

    周源笑了：“如果我有你这么个哥哥，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可是娜娜需要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林正哲却是自嘲道：“她不相信我，她只信任你。”

    “你放心。”周源很讲义气道：“我会在娜娜面前，多多说你的好话的。娜娜的耳根子软，她会明白你是真的对她好的。”

    “也许，我不是想做一个好人？”林正哲道。

    “什么？”周源不明白了。

    但林正哲没有解释这句话，就上了轿车扬长而去。

    剩下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了来接自己的霍昀——阳光下，她的男朋友那么的高大帅气。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她，霍昀都是一副宠溺的表情。

    “我回来了。”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心里：“两周不见你，就怪想你的。”

    这话果然逗笑了霍昀，连眼睛里都神采飞扬：

    “事情办完了？”

    “嗯。”她拉起了他的手：“霍昀，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是周家人了，我是林荣莲名义上的干女儿了。”

    “你也不是林家人。”霍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反正再过几年，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周源的脸一红，想到了之前被子底下的亲密，再看霍昀一脸淡定的表情，却是撒撒娇：“我还没答应做你的女人呢，霍昀，你别这么着急宣布嘛！”

    “我当然着急。”某男大言不惭：“我等你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而是喜欢你整整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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