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来了!”我们室长的声音一贯嘹亮。
在看向我的一众人中,我有点新奇发现。
那个“鸟男”也在——我是指,声音是只怪鸟的那个男生。当然他现在没开口,鸟还不在。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站在烟火中,露在外面的衬衫领子和他的牙齿一样白得醒目。
他朝我招招手,显然还记得我,而并不记得上次的谈话不太愉快。
我报之以微笑。
“嗨。”
“一年不见。”
“一年半。”
“可是据说你也在美国。”
“美国很大。”我耸耸肩。
“但人很少。”他还是当年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们应该交换个微信。”
“我帮你刷烧烤酱吧。”
他拿我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着把刷子递给我。
我们寝室的小姑娘们挤在旁边的秋千座椅上喝鸡尾酒,话题一直围绕着星座。那边高声问了一句:“林浩!你什么星座啊?”
我身边的男生回过头去:“摩羯。”
原来他叫“零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哈哈哈,和你最登对的是处女座,”室长停顿片刻笑得更厉害了,“最不搭的星座是天秤,喂喂,你和赫连烤出来的东西还能吃吗?”
大家起着哄,我很配合地问我的烧烤搭档:“要是万一我把烧烤叉叉你身上,那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吗?”
“取决于叉在哪个部位。”
大家笑得更放肆了。
“调酒师”冲室长晃晃空酒瓶:“朗姆酒没了,威士忌也只剩一点。你还有库存吗?”
“好像没有,还有些红酒,有用吗?”
那男生耸耸肩。
我把一次性手套脱下自告奋勇道:“我去买!”
刚换上鞋出门,“鸟男”追过来:“我和你一起去。”他还真是和我较上劲了。
“所以,零号是什么零什么号?”
“树林的林,浩瀚的浩。但我其实是一号。”
我停下来看着他。
“只是个玩笑。”
“还真好笑。”我翻了个白眼。
“我喜欢你,你知道这点吗?”他跟在我侧后方,然后绕到前面去率先启动了他的车,在驾驶室里朝我招手。
我把攥在手里的车钥匙放回口袋,犹豫着打开了他的SUV车门。
“我知道,但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没有人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
“哦,原来你出生时还有双胞胎的另一半?”
他扶着方向盘笑,我们的车转过一个小小的路口。
“别那样看着我,为了安全,看路。”
“那么这样吧,我喜欢你,你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远离你。”
“……远离我……低碳环保。”
“所以,听我说,现在是这样,我只想做个实验。”
“想做个什么?”
“实验。他们说天秤和摩羯在一起会很糟,我们可以试着证明一下。”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的所有细节。风声从行道树的树梢上掠过,天空中一颗流星划出流畅的轨迹,地面经过一整天烈日的炙烤还散发出温着鞋底的余热,蜜桃味的小喷泉一直蒸腾着,我做了一个火灾实验。我们在校园的路上走了很远,最后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道别。
实验的意义在于,你总是会预设结果,而结果多半事与愿违。
而这次……
偏离预设的程度令人耳目一新。
过了几天,室长晚上十点多突然打电话来,语气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在和林浩交往。我正在犹豫是直接回答“不”更能表达否定的决绝,还是一笑了之更能凸显自己的格调,室长那边已经急不可待地给他判了“死刑”。
“反正我告诉你,这种渣男,真得有多快断多快。”
“怎么啦?”我在床上盘腿坐下,准备听一个或几个曲折的故事。
“他的前前前不知第几任女友,跑到社交论坛上去指名道姓把他生活混乱、脚踩N条船的事全都撕出来了,还提到了你,说什么小四还是小五。”
“你都认识吗?”
“……哈啊?”
“我是问,那些女友,你都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我以为他是单身才一直拿你和他起哄。我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反手一个煤气罐就过去了。”
我笑起来,并不像她那么大呼小叫:“也许那几个女生也都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友呢?就像我一样。”
“那……反正分手能分得这么难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室长说,“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谈谈恋爱而不是想演偶像剧吧?”
“这我同意。”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本来也不打算和他交往。但现在还有点好奇,你不想知道前因后果吗?我长这么大,不好的传闻也有过,但还从没被挂上过社交网络。我不介意浪费一点时间听听他的辩词。”
和室友聊完天,我去洗了个澡回来,发现屏幕上有十几个林浩的未接电话。越来越有趣了,这个人刚在社交论坛被挂,不是想着和前女友去吵架,不是想着去和那些疑似女友的姑娘解释,倒心急火燎地先来找我。
我决定晾他几天。
临近回美国的前两天,林浩在北外滩附近邀我吃饭。我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似的欣然赴约。
灯光柔软,似有若无的音乐流淌着,林浩坐在桌对面,比我预想的要从容。也许这些日子的“缓刑期”给了他一点信心。
“这么说女孩子可能不大好,不过我还是要申明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
“哦,是吗?”我一边切牛排一边轻描淡写地感慨,“每天从两百平方米的床上起来、每天有一百个仆人照顾起居的爱新觉罗·良辰·日天·浩大人,原来交往对象还有承不承认之分。”
“我的意思是,”他宽容地笑着说,“我和她没有交往过。她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个性很要强,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就变得有点偏激。大学时追了我四年,那时就在论坛写过帖子,还得到一众鼓励,倒弄得我苦不堪言。”
“痴情得把自己感动了?”
“没错。”
“毕业后我到美国,她追来美国,拆散了我和女友,我只能保持单身并远离她。为了躲她,我连着好几天住在朋友家,不敢出现在学校里。”
想到无时无刻不充满自信的林浩狼狈地四处躲藏,我忍不住笑,但马上向他道了歉。
“可以想象。”
“不,你无法想象。”他突然变得严肃,而且诚恳,“生活不应该这么艰难。”
我不笑了,认真听他说下去。
“她在美国找不到我,但在国内她游刃有余。她找到我的父母,谎称在美国时和我同居并怀孕,利用他们的善良,把他们哄得非她这个儿媳不认。直到我在我妈的强硬要求下和当时的约会对象分手,回国,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求分手就分手了,你妈妈说服力挺强的。”我从他的话中挑出听着不爽的部分。
“经济制裁。”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下去,“总之,我回到国内,澄清误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我父亲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她想报复性诬告也没有证据,就开始借舆论造势。”
我消灭了主菜,放下刀叉。
“老实说,我不相信你这个版本的故事。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一味任她纠缠,而她也永不气馁。两个人都不怎么符合常理。”
“世界上很多事都不符合常理,常理中人也很难明白精神病人为什么那么精神。”
“但我可以和你约会,在你把这些纠纷处理干净之后。你说得对,生活不应该这么艰难。你是成年人,有责任处理自己生活中的麻烦,但我是另一个成年人。在我和你交往的时候,我不希望有太精神的人突然冲出来制造惊喜。”
“为什么?”他感到很惊喜。
“如果剧情真像你说的,那应该是个可以解决的问题。真幸运。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骗了你呢?”
“解决问题的难度会让你吃点苦。”
半年后,我们开始异地恋——没错,就像我说过的,美国很大。但我们也经常一起旅行。作为约会对象来说,林浩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品位不错,也懂浪漫,陪我逛街时会认真给出意见,纪念日会早早订花。他长得帅,温柔体贴,家境寻常,父母通情达理,我不能奢求更多。
我的学制比林浩短,早半年回国工作,异地恋变成异国恋。无论我还是林浩都没想到我们能交往这么久。
这期间夏秋也有了新的男友,和我差不多的情况。她用亲身经历向我证明,刻骨铭心的爱情也许只是自然界的一些特例,大多数人能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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