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摩登大楼的天台，风力狂劲。

    光是站着，就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卷走。

    苏小扬的青丝飞瀑一般散于脑后，被风裹挟着狠狠拍着虚空。

    对这个季节来说过于清凉的着装，穿着的人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寒意。

    软底鞋整齐地被放在围栏下方，就连丝袜也被叠好置于上方。

    因为风大，最上面压着屏幕刚刚暗掉的手机。

    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大半个东城，底下的车流如同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地在狭窄的通道里缓缓行进。

    苏小扬翻到围栏外边，劲风袭来的瞬间，她放开了攀着栏杆的双手，险些被直接刮下去。

    看了一眼脚下断崖一般的玻璃墙，苏小扬有一刹那的眩晕，视野动荡间，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死亡其实离得并不远，苏小扬在这一刻之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可能会通过自我了断的方式来结束这不太如意的一生。

    在外人眼中，苏小扬也许是一个幸运儿。

    一个本遭抛弃的人在童年的尾巴遇到了好人，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征程，过得比一般人更加幸福美满，让人艳羡。

    然而，这也只是“别人以为”。

    苏小扬到苏家，确实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命运得到了实质性的改变。

    新的家庭愿意给她好的条件，愿意接纳她仿佛她本来就是苏家的子孙一般。

    她也曾亲密地喊沈柔妈妈，抱着对方一起躺在午后的藤椅上。

    她也将苏小爱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对待，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苏小扬初中毕业那年被悉数推翻，如同泡沫的假象，一旦抹平，底下的污浊将显露无疑。

    那一年的苏辙川作为苏家的次子，还没有完全继承苏氏。

    苏家的几个兄弟那时还有往来，还没有因为争夺家产而打得头破血流。

    苏小爱在家族中的地位一直都不低，因为乖巧可爱，很受长辈的喜欢。

    但苏小扬却不一样，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被区别对待，特别是在家族聚会上。

    同样姓苏，但她这个苏，和苏小爱的苏，却不一样。

    原因是什么，苏小扬心里是清楚的，她也足够懂事，不想给养父母惹麻烦。

    但这不代表，麻烦不会主动找上她。

    那年参加完毕业典礼的苏小扬，回到家就发现家里出现了两个陌生人。

    沈柔在招呼，她礼貌性地打了招呼，便上了楼。

    她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苏家一直旅居国外的族人，当然，这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然而，这两个加起来比苏辙川还要多出二十岁的男人，却在苏小扬一进门的时候就对她有想法。

    苏小扬是苏家的养女这件事情，苏氏族人是都知道的，两人似乎觉得这么一个外姓女孩，即使欺侮了也没关系。

    就在沈柔临时被苏辙川叫走的空档，两位“客人”偷偷摸上苏小扬的房间。

    苏小扬至今都记得，她打开门时，那两人看着她的目光。

    令人作呕的欲望和毫无掩饰的鄙夷，他们不是将她看作“苏家的孩子”，而是仅仅看作是“可以泄欲的工具”。

    感觉到危险，苏小扬反应也很快，这个年纪的她，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她极力想将门关上，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力气哪里敌得过两个大男人。

    门被撞开，她直接被弹到地上。

    对方的动作蛮横而迅速，苏小扬很快被按住，不得动弹。

    她哭喊着，大声咒骂，但房子里没有其他人在。

    苏小爱那个暑假去了夏令营，家里的佣人也因为一些原因辞了工。

    所有的巧合都碰上的时候，也许就是必然。

    所幸的是，苏小扬并没有被糟蹋，虽然被扒了衣服，但苏辙川和沈柔的及时赶到，解救了她。

    沈柔非常生气，直接就要报警，但是被苏辙川拦下。

    他出于对苏氏名声的维护，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苏小扬，还是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情绪平复一些的苏小扬在苏辙川的书房外面听到了他和那两个企图玷污他的人谈话，也正是这个不刻意的举动，改变了她对人生的看法。

    那两个人死不悔改，还抱怨苏辙川回来得不是时候。

    苏小扬听得满腔怒火，她原本以为苏辙川会维护她就像维护苏小爱一样，可是苏辙川却沉默了。

    但这个沉默，还不致命，真正让苏小扬心灰意冷的是，他最后说了一句。

    “小扬虽然不是苏家的孩子，但你们也不要太乱来，福利机构两年回访一次，你们应该不希望我因为这种小事焦头烂额吧？”

    “小事”，很简单的一个词，直接让苏小扬心中筑造起来的那些城堡悉数崩塌。

    她后来才知道，那两个人是苏辙川的重要支持人，也确实在他争夺苏氏控制权的时候，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苏辙川的选择也没错，只是苏小扬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她真的以为自己有一天真的可以成为苏家的女儿。

    从那件事开始，苏小扬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苏小扬。

    不过她爱憎分明，沈柔对她的恩情她不会忘。

    当年那件事，沈柔还和苏辙川大吵了一架，这也是为什么苏小扬会在苏辙川去世后，放弃巴黎的工作机会，回国帮助沈柔打理公司的原因。

    对她来说，只有沈柔一个人是值得她付出的，她也是在报恩。

    至于苏小爱，苏小扬觉得她得到的爱已经足够多，也不差这一份。

    但也许是爱屋及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小扬还是将苏小爱视作自己的妹妹。

    然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彻底结束。

    脑海中走马灯一般不停闪过人生片段，苏小扬的眼眶逐渐蓄满泪水。

    在睁开的一瞬间，顷刻决堤。

    她悔恨自己棋差一招，想救苏氏，结果却亲手将苏氏送上了不归路。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对沈柔的补偿，就是阻止凌尘和苏小爱在一起。

    说不清是真的赎罪，还是出于私欲，但不管是哪种，她都不会让凌尘如愿。

    她得不到的，毁了也罢。

    在来到楼顶之前，苏小扬已经以沈柔的名义宣告苏氏破产，此时清算组正在清算债务。

    救命项目的丢失，已经让苏氏难以为继，为了不扩大损失，她只能这么做。凌尘买下房子的那笔钱，足够偿还债务的三分一，加上变卖苏氏资产，所有的债务到最后应该只会剩下一点点，到时候可以想法子将手里的东西变现偿付。

    沈柔出院后和苏小爱不出意外的话，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不需要背负沉重的债务。

    这些，苏小扬都是精确计算过的。

    但凌尘是最大的隐患，所以她需要选择极端一些的方式，让苏小爱打从心底拒绝他。

    “妈妈，小鸟飞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想化成风呢，自由的风。”

    “……妈，如果以后你能感觉到风的存在，也许那就是我。”

    向这个世界说了最后一句话，苏小扬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迎面袭来的风一般，身子缓缓往前倾。

    强劲的风力撕扯着她白色的裙摆，规劝似的让她往前的趋势受阻。

    上升的气流，让人有自身可以飞翔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再一阵冷风扫过天台，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围栏内侧整整齐齐的鞋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放在最上端的手机，忽然闪了一下，屏幕亮起来。

    静音模式下，振动充斥着整个空间。

    来电提醒上写的人，是苏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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