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德赫德·威尔逊新历书
在美国内战爆发前几年,已开始显露出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烟叶贸易中心——聪明人是能够看出这种迹象来的。那时孟菲斯当然有一个浮码头。虽然也铺设有一条倾斜的码头作货运之用,但轮船都停泊在浮码头外围,一切装货、卸货都经过浮码头往返于轮船和岸边之间。因此浮码头上就需要不少的工人,他们一天中有时非常繁忙,有时又把空闲时间打发得好过一些。一般说来,他们都爱搞些恶作剧,互相取闹一阵子。大家最喜欢取笑的对象就是埃德·杰克逊,因为他自己从不开玩笑,当然也就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了——不管大家说什么他都信以为真。
一天他把自己的度假计划告诉大家。这次他既不去钓鱼也不去打猎——不,他已想出了一个更好的计划。他要去看看纽约,为此他平时省吃俭用,从月收入四十美元中存下了足够的钱。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惊人想法。它意味着旅行——长远的旅行——在那时意味着去看世界,在我们那些时候等于是去航行周游世界了。最初其他年轻人以为他脑子出了毛病,但后来发现他是当真的,此时想到的便是,这是对他这次旅行进行恶作剧的一次多么好的机会啊。
小伙子们对这件事仔仔细细作了研究,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作出计划,他们的打算是:由一个同谋者给埃德一封介绍信,哄着他把此信交给康芒多·范德比尔特[55]。这件事并不难。可是埃德回到孟菲斯后会怎么样呢?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心地善良,从不因为开玩笑生气,不过那些玩笑并没使他感到羞辱、丢脸。而这个玩笑可是很残酷的,开这样的玩笑等于是在煽风点火。埃德是一个南方人,心非常好——这种性格的英国人,受骗回来时会尽力把同谋者们杀光,然后再自我毁灭。然而,这样的机会不能放弃——这个玩笑不开是不划算的。
于是他们精心细致地写好了一封信,署名阿尔夫雷德·费尔柴尔德,笔调流畅而友好。信上说,送信者是写信人儿子的知心朋友,才华出众,品质优秀,它还恳求康芒多看在写信人的分上,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好一些。然后信里又说道“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也许把我忘记了,不过你会很容易从对少年的回忆中记起我来,只要我让你想起那晚我们是如何盗取老斯蒂文生的果园的;在他沿路追赶我们时,我们又是怎样穿过田野,折回身去把他的苹果卖给了他的厨子,买了许多炸面饼圈吃;我们那时——”等等,等等,说些假想的人的名字,详详细细描述着各种狂热、可笑的——当然也纯粹是虚构的小学男生们的——恶作剧和冒险活动,不过把它们描述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生。
埃德被一本正经地询问,是否愿意把一封信带给伟大的百万富翁康芒多·范德比尔特。大家料到这个问题会让埃德大吃一惊,果然如此。
“什么?你认识那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呀?”
“我不认识,不过我父亲认识。他们小学一起念过书。如果我愿意,我会写信去问父亲。我知道看在我的份上,他会很高兴让你带信去的。”
埃德真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感激和高兴。三天过后信交到了他手里。他开始起程旅行,出发时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仍然感激不尽。待他的身影消失后,伙伴们便舒心地放声大笑起来——之后平静下去,不再那么高兴了,也不再那么满意了。这是因为,他们曾经对这个骗人的小聪明具有的怀疑,此时又袭上心头。
埃德到达纽约后,一路来到康芒多·范德比尔特的公司,被领进一间巨大的接待室,那儿有二十个人在耐心等待着,以便让百万富翁在他私人办公室里依次会见每人两分钟。一个职员要埃德的名片,却得到了那封信。片刻之后埃德便被叫进去,他发现范德比尔特先生一个人在那里,那封信——打开——放在手上。
“请坐,你叫——嗯——”
“杰克逊。”
“哦——请坐,杰克逊先生。从这封信开头几句看,它好像是一个老朋友写来的。让我——我浏览一下这封信。他说——他说——唉,他叫什么来着?”他翻动信纸看见了签名。“阿尔夫雷德·费尔柴尔德——唔——费尔柴尔德——我记不起这个名字了。不过这没关系——许许多多名字我都忘记了,他说——他说——唔——唔——哦,呵,太好了!哦,太少见了!我不太记得清了,但我好像——过一会儿我一切都会记起来的。他说——他说——唔——唔——哦,但那是一个游戏呀!啊,太妙了!我记起来了!那一切当然是模糊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这些名字——其中有些飘忽不定,难以确定——不过,喔,我知道有过那么回事——我感觉得到!天啦,这事让人觉得多么热乎乎的,它又唤回了我逝去的青春!唉,唉,唉,我现在不得不回到这让人乏味的现实世界中来了——工作压迫着,人们等待着——今晚睡觉前我再接着回忆吧,再回味一下青春生活吧。请你回去见到费尔柴尔德后代我向他表示感谢——我过去经常叫他阿尔夫,我想——我工作太辛苦了,精神太疲倦了,这封信又让我有了生机,请你代我向他表示感激,告诉他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为他或他的任何朋友办的,我都会尽心去办。至于你吗,小伙子,你是我的客人,你绝不能住在任何一家纽约的旅店里。就在那里坐一会儿,让我把这些人打发走,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我会照顾好你的,小伙子——这事你放心好啦。”
埃德在纽约舒舒服服玩了一个星期——从来没怀疑过康芒多那双敏锐的眼睛在盯着他,每天都在被掂量着,打量着,分析着,考验着,检验着。
是的,他度过了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没写一封信回去,而是把一切都留着,回去时全部告诉伙伴们。有两次,他比较中肯、有理性地提出该回去了,但康芒多说,“不——等一等,你别管这事好啦,我会告诉你啥时该走的。”
在那些日子里,康芒多正组建着他的一些庞大的联合体——把互相冲突、七零八落的铁路公司合并成有机的体系,把漂浮不定的贸易集中在有效的中心——这当中,他那具有远见卓识的眼力已发现了宠大的烟叶贸易集中地孟菲斯——这前面已经提到——他已决心抓住这块宝地,把它据为已有。
一周过去了。这时康芒多说: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不过咱们先把烟叶的事谈谈。我现在了解你啦。我对你的能力像你一样了解——也许比你更了解些。你明白烟叶的事,明白我要去夺取它。你也明白我为此已考虑成熟的计划。我需要一个了解我心思的人,并且能够作为我在孟菲斯的代理人,全权负责那里的重要生意——我因此选中了你。”
“我!”
“不错。当然,你的薪水会很高的——因为你是我的代理人嘛。以后你的薪水还会增加,你会得到。你需要少量助手,自己去挑选吧——不过要慎重。绝不要只顾朋友情面挑人,一切都要公平竞争。最好选你了解的人,你的朋友,而不要选不熟悉的人。”
康芒多就这方面的问题又谈了一些,说:“再见了,小伙子,代我感谢阿尔夫,是他把你派到了我这里。”
埃德一到孟菲斯就直奔码头而去,异常兴奋,他要把自己伟大的消息告诉伙伴们,要一再感谢他们想到让他把信带给了范德比尔特先生。碰巧那是一个很闲的时候。时值中午,天气酷热,码头上不见一个人影。但当埃德穿过货堆时,他看见一个穿白色亚麻服的人长摊摊地睡在天篷下的一堆粮袋上,心想,“那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然后加快了步子,接着他又说:“是查理——是费尔柴尔德,”然后把一只手满怀深情地放在睡着的人身上。那人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刚一看见埃德脸色就变白了,身子从那堆袋子上滚了下去,他像一阵风似地飞向浮码头,把埃德一个人抛在那里!
埃德十分茫然,呆若木鸡。费尔柴尔德疯了吗?这是什么意思?他慢慢地、迷迷糊糊地朝浮码头走去,转过一个货堆,突然遇见了两个伙计。他们愉快地大笑着谈什么高兴的事,听见他的脚步声时抬起头来,视线正和他的碰在一起。于是笑声嘎然而止,没等埃德说话他们全都跑开了,像被追猎的鹿一样猛地从许多桶和一捆捆东西上窜过去。埃德再一次惊呆了。难道这些伙计们都疯了吗?他们举止如此异常,可以作何解释呢?他就这样神思恍惚朝前走去,来到浮码头走了上去——这里一切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穿过平台,转过角处走下外防护装置,听见一人在激烈地说——“啊,老天爷!”然后看见一个穿白色亚麻衣服的人纵身跳入了水里。
这个年轻人咳着,喉咙哽住,大声叫道:
“你走开!别碰我。那事不是我做的,我发誓我没有做!”
“没做什么?”
“给你那——”
“别在意你没做什么好啦——快出来吧!干吗你们的行为都这样奇怪呢?我干什么事了吗?”
“你?唉,你什么事也没干。只是——”
“唔,那么,你们干吗都躲着我呢?干吗这样对待我呢?”
“我——嗯——不过你没有什么怨恨我们的吗?”
“当然没有。干吗会想到这上面?”
“你以名誉担保——不怨恨我们?”
“我以名誉担保。”
“你发誓!”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样我发誓。”
“你愿意和我握手?”
“天知道我高兴着呢!唉呀,我简直太想和某个人握手了!”
落水的人咕哝道:“该死,”他感到事情不妙,“根本没有把信交出去——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再提这事了。”他爬起来,水淋淋地走过来和埃德握手。那些同谋者们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出现了——先是一个个作好打架的准备——然后认清了眼前温和的情形,谨慎地壮着胆走上前来,加入了友好的聚会之中。
埃德急切询问他们行为何以如此古怪,而他们回答得含糊其词,假装说那只是开玩笑的,想看看他会怎么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解释了。每个人都心想,“他根本没把信送出去,如果他早就知道这玩笑,或者我们太发呆,站出来把玩笑的事说了,那么倒是我们自己被开了玩笑。”
然后,他们当然想知道所有关于旅行的情况,他于是说:
“都到这个锅炉平台上来吧,叫些饮料来——我请客。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今晚我也请客——咱们将吃吃牡蛎,好好乐一乐!”
饮料送来了,香烟点燃了,埃德说:
“唔,我把信给范德比尔特先生时——”
“天哪!”
“老天爷,你们真让我吃惊。出什么事啦?”
“哦——嗯——没事。没事——是椅子上有颗钉子。”一人说。
“可是你们全都在喊呀。不过没关系的。当我把信交给——”
“你真的把信交出去了?”他们面面相觑,像那些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人一样。
然后他们都静下心来听埃德讲述,随着故事的深入,奇特的事不断增多,他们震惊得哑口无言,故事的有趣使他们惊羡得透不过气来。两小时内他们几乎没低声说一个字,只是坐在那儿个个像石化物一般,陶醉于那不朽的传奇之中。故事终于结束了,埃德说道:
“这一切都归功于你们,伙计们,我会永远对你们感激不尽——唉呀,你们是我一生中有过的最好朋友!你们都会有工作干的,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我了解你们——我从背面也了解你们,像赌徒们说的那样。你们常开玩笑,以及干些诸如此类的事,但你们是纯正的,身上都贴着品质证明。查理·费尔柴尔德,你将成为我的第一得力助手,因为你有一流的才能,因为你让我去送那封信,因为你父亲为我写了那封信,我才好让范德比尔特先生高兴高兴——他说过那会让他高兴的!现在让咱们衷心为那个伟大的人干杯吧!”
是呀,时机一到,人才自出——即使他在一千英里之外,并且不得不从一个恶作剧中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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