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铁道部门偶然相识一个人,他向我讲述了下面这件稀奇古怪的事。他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先生,七十多岁,面容非常慈善温和,举止十分热诚真挚,因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给人留下了真实印象。他说:
你知道暹罗[32]的人对那头白色御像多么尊敬。你知道它在国王们看来是神圣的。只有国王才可能拥有它,也就是说,它的确有比国王略高一筹的意味,因为人们不仅尊敬它而且崇拜它。那好吧,五年以前,英国和暹罗就边境线问题出现了一些麻烦,没多久便明显看出错在暹罗一方。因此暹罗很快采取一切补救措施,英国代表说他对此十分满意,应该忘掉过去的争端才是。这使暹罗国王大感宽慰,他希望送英国女王一件礼物——根据东方思想,这是谋求敌方好感唯一可靠的办法——而他这样做,一部分是为了表示感激,一部分大概也是为了消除英国可能还对他留下的任何一点不快之感。这个礼物不仅应该是一个御物,而且应该是非同一般的御物。为此,送什么东西会比一头白象更适合呢?我在印度的行政机构工作很出色,因此被认为特别值得享有殊荣,将礼物送交女王陛下。一艘轮船为我和我的仆人、官员以及大象的侍者配备好,在一定时候我到达了纽约港,把托我代管的御象安顿在泽西城极佳的住处。在重新开始航程以前,有必要短暂休息一下,以便让大象恢复健康。
两周内一切进展顺利——然后大祸降临到我头上。白象被偷窃了!我在深夜被电话吵醒,得知了这个可怕的不幸事件。一时间我恐惧、焦虑得发狂,束手无策。之后我才安静下来,变得镇定自若一些了。不久我看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对一个明智的人来说的确只有一条路可走。尽管时值深夜,我仍然乘飞机赶到纽约,让一个警察把我带到侦探大队总部。很幸运我及时赶到,虽然那位大队长、著名的警长布伦特正准备回家。他中等身材,体格结实,深思时习惯于紧皱眉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叩前额,这立即使你深信,你正站在一个非同寻常的人面前。一看见他我就满怀信心和希望。我告诉了他我的来意。他丝毫也不惊慌,铁一般地沉着冷静,一点不比我告诉他某人偷走了我的狗更显出不安的样子。他示意我坐下,然后平平静静地说:
“请让我想一会儿吧。”
这样说过之后他自己也在办公桌旁坐下来,把头靠在一只手上。房子另一端有几个职员正在工作,在接下来的六、七分钟里我只听见一些钢笔沙沙沙的声音,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段时间警长一直坐在那儿,陷入沉思。最后他抬起头,神情坚定果断,我由此看出他已思考完毕并定出计划。他威严地低声说道:
“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每走一步都必须稳当可靠,然后才去闯下一步。我们必须保守秘密——绝对巨大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这件事,甚至对记者也不要说。我会对付他们的,我会让他们只了解对我有用的东西。”他按响电铃,来了一个青年,对他说,“阿拉里克,让记者们暂时等一下。”小伙子退出去。“现在咱们开始办这件案子吧——要有条不紊才是。干我这一行,没有严格精密的方法是一事无成的。”
他拿起一支笔和一些纸。“现在告诉我——那大象叫什么名字?”
“哈桑·本·阿里·本·塞里姆·阿布达拉·穆罕默德·莫塞·阿尔哈马·詹姆斯杰布·河·都里普·沙尔坦·埃布·布德普尔。”
“很好。教名呢?”
“朱姆波。”
“好,出生地点?”
“暹罗首都。”
“父母还活着吗?”
“不——都死了。”
“除了这只象,它父母还有没有其它后代呢?”
“没有。它是独子。”
“好吧,这方面的问题已了解得够多了。现在说说那只大象的模样,任何细节都不要放掉,不管多么微不足道——就是说在你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对于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微不足道的细节是根本没有的,不存在的。”
于是我开始描述——他记录着。我说完后他说:“现在听着。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记错了,请纠正。”
他读起下面这段话来:“高度十九英尺;从额头顶至尾巴根处长度二十六英尺;鼻子长度十六英尺;尾巴长度六英尺;全长(包括鼻子和尾巴在内)四十八英尺;长牙九点五英尺,耳朵与这些尺寸成比例,脚印像桶倒立在雪地里留下的印一般;颜色呈暗白色;每只耳朵有一个穿珠宝的、盘子大小的孔;非常爱向观看它的人们喷水,不但用鼻子粗暴对待它熟悉的人,连对素不相识的人也如此;右后腿略瘸,左腋窝有一个小伤疤,那是先前得疖子留下的;被偷时身上有一个塔楼,上面有供十五个人坐的座位,另有一个普通地毯大小的金黄色鞍毯。”
真是准确无误。警长按响电铃,把这段说明文字递给阿拉里克,说:
“立即把这个拿去印五万份,寄到本大陆每个侦探处和典当商店去。”阿拉里克退出去了。“瞧——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下一步我得要一张大象的照片。”
我给了他一张。他挑剔地仔细打量着,说:
“必须这样,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他把鼻子卷起缩到嘴里去了。这是很遗憾的,估计要误把人们引到一边去,因为他当然并不通常是那样的。”他又按响电铃。
“阿拉里克,今天上午先把这张照片拿去复制五万份,连同说明大象形态的通告一起寄出去。”
阿拉里克执行命令去了。警长说:
“这事当然必须提供酬金才是。你看拿出多少钱来呢?”
“你认为多少合适?”
“我想最初大概要——唔,二万五千美元吧。这是一件错综复杂的案子。有一千条逃跑的途径,一千个隐藏的机会。这些窃贼到处都有朋友和伙伴——”
“哎呀,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他那警惕的面容颇擅长隐瞒内心的思想和感情,对于我的问话毫无反应,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平静静地说:
“那有什么要紧。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们一般根据犯罪的活动方式和行动规模,相当敏锐地发现一些细微迹象,推测出罪犯是谁。你得承认这一点:我们现在对付的可不是一个扒手或住宅小偷。你的大象并不是一个新手偷走的。不过正如我所说,考虑到追踪大象不得不行程数万里,窃贼们一边走还一边极力掩盖其行踪,二万五千美元酬金也许微不足道,但我想开始拿这么多钱还是值得下一番工夫的。”
这样我们便决定我先拿出这笔钱来。然后这位警长——对他来说,凡是可能提供一点线索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手心——说道:
“侦探史上有一些案子表明,罪犯是由于饮食上的某些怪癖而被发现的。哦,那只大象吃什么呢,食量多大?”
“唔,至于它吃什么——它任何东西都吃,还会吃一个人,吃一本《圣经》——它会吃数量介乎人和《圣经》之间的任何东西。”
“好吧——确实很好,不过太笼统了。必须详细一些——干我们这一行只有具体细节才有价值。好——现在说说人。它一顿——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一天吧——能吃多少个鲜活的人呢?”
“它倒不管你鲜活不鲜活,它一顿可吃下五个普通的人。”
“很好,五个人,我们会记下这一点。它更喜欢吃哪些国籍的人?”
“它倒不在乎哪个国籍的人。它更喜欢吃熟人,但对于陌生人也没有偏见。”
“很好。现在说说《圣经》。他一顿吃多少本《圣经》?”
“可把整个版本都吃掉。”
“这样说还不够简明。你是指普通的八开本,还是家用型插图本?”
“我想它对插图并不在意,就是说,我认为它并不觉得插图比单纯的正文价值大。”
“不,你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数量。普通的八开本《圣经》约重二点五磅,而大型的插图四开本重十或十二磅。它一顿要吃多少由多雷[33]插图版《圣经》?”
“假如你了解这只大象,就不会提这样的问题了。他们有什么它就吃什么。”
“唔,那么以货币单位来计算吧。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必须弄明白。多雷插图版每本一百美元,俄罗斯皮革,斜面的。”
“它需要吃大约五万美元的东西——以每版五百本计算吧。”
“现在更加确切一些了。我会把这个记下的。好吧,它喜欢人和《圣经》。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它另外还吃什么呢?我要知道详细情况。”
“它会放下《圣经》去吃砖块,放下砖块去吃瓶子,放下瓶子去吃衣服,放下衣服去吃小猫,放下小猫去吃牡蛎,放下牡蛎去吃火腿,放下火腿去吃糖果,放下糖果去吃馅饼,放下馅饼去吃土豆,放下土豆去吃糠麸,放下糠麸去吃干草,放下干草去吃燕麦,放下燕麦去吃米饭,因为米饭是它的主食。除了欧洲黄油外,它不管什么东西都吃。就是欧洲黄油,如果它能尝一下也会吃的。”
“很好。每顿一般要吃——大约——”
“哦,零点二五至零点五吨东西吧。”
“它喝——”
“凡是液体都喝。牛奶,水,威士忌,糖浆,海狸油,莰烯,石炭酸——说这么详细有啥用,凡是你想得到的液体都记下来吧。除了欧洲咖啡外,只要是液体它都喝。”
“很好。多大量?”
“记下五至十五桶吧——因为它口渴程度不一样。它的其它食欲都是一样的。”
“这些情况都非同寻常,应该是为我们追踪大象提供了很好的线索。”
他按响电铃。
“阿拉里克,把伯恩斯上尉叫来吧。”
伯恩斯来了。布伦特警长将整个情况又详详细细对他说了一遍。他贯于发号施令,此时计划已清楚明白地在他头脑中形成,他用清晰、果断的语调说:
“伯恩斯上尉,选派侦探琼斯、戴维斯、哈尔西、贝茨和啥克特去追踪大象。”
“是,先生。”
“选派侦探摩西、戴金、墨菲、罗杰斯、塔珀、希金斯、巴索罗莫去追踪窃贼。”
“是,先生。”
“在大象被窃的地方设置一个加强守卫队——这个守卫队由三十名精兵强将组成,另外再配置三十名替卫队,日夜严加看守,没有我的书面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记者除外。”
“是,先生。”
“在火车站、港口、渡口以及一切通往泽西城外的公路上设置便衣侦探,命令他们对所有可疑的人进行搜查。”
“是,先生。”
“给每个侦探发一张大象照片和附带说明,让他们搜查所有火车,外出渡船和其它轮船。”
“是,先生。”
“如果发现大象就抓住它,并立即发电报通知我。”
“是,先生。”
“如果发现任何线索——大象的脚印或任何这类东西——都立即通知我。”
“是,先生。”
“命令港口警察队时刻警惕,对沿河一带进行巡逻。”
“是,先生。”
“在所有沿铁路一带派出便衣侦探,北边远至加拿大,西边远至俄亥俄,南边远至华盛顿。”
“是,先生。”
“在所有电报局都安置上专家能手,听取一切消息,并要求向他们译出一切密码电报。”
“是,先生。”
“这一切行动都必须绝对保密——注意,这是一个绝密,不得让任何外人知道。”
“是,先生。”
“在通常时间准时向我报告。”
“是,先生。”
“快去!”
“是,先生。”
他走了。
警长布伦特静静地沉思了片刻,这时他眼里的激情冷静下来并随之消失。然后他朝我转身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并不爱吹诩,那不是我的习惯,不过——我们会找到大象的。”
我热情和他握手表示谢意,心里也的确充满感谢。我越是看着这个人就越是喜欢他,钦佩他,对他那一行神秘的奇迹赞叹不已。这时天已晚,我们分了手。我走回家去,此时的心情远比刚到他办公室的时候愉快多了。
2
次日上午一切登在报上,并且连最小的细节都登载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些附带情况——包括侦探这个侦探那个对于是怎么盗窃的、盗贼是谁、他们带着赃物逃到何处的“看法”。一共有十一种看法,涵盖了所有的可能性,仅此一个事实就说明这些侦探思考问题具有多强的独立性。除了一个显著的细节外——在此细节上所有其它十一种观点都绝对同意——再没有两种观点是雷同的,或者甚至是很相似的,这个细节就是:尽管我的房子背面被打穿了,那扇唯一的门仍然锁着,大象并不是从那个裂口弄出去的,而是从另一个(尚未发现的)出口弄出去的。大家一致认为,盗贼们打开那个缺口只是为了把侦探引入歧途。也许我或任何一个外行都绝不会想到这一点,可是它一刻也没有使侦探们受骗上当。所以,唯一一件我认为毫无秘密的事,实际上恰恰就是我大错特错的地方。十一种观点提出了假定的盗贼,但没有一种观点与另一种观点雷同,被怀疑的人数共计三十七人。其中最重要的观点当数警长布伦特的,各报纸报道都以此结束。如下便是这种报道的一部分:
警长明白两个首犯是谁——即“好汉”达菲和“赤色分子”麦克法登。在行窃前他早已知道此案即将发生,并暗中开始追踪这两个远近闻名的恶棍。但不幸就在失盗的那天晚上他断了线索,没等重新发现线索时鸟儿已飞走——大象不见了。
达菲和麦克法登是偷盗这一行里最胆大妄为的恶棍。警长有理由相信,他们就是去年冬天在一个严寒的夜晚偷走侦探总部火炉的家伙——警长和每个在场的侦探因此天没亮便个个落到医生手里,有的脚冻坏,有的手指、耳朵和其它部位冻坏。
警长真是一个奇特的人,上面这段报道我才读到一半时,就对他的远见卓识惊异万分。他不仅对于眼前的一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以后的事也躲不过他的眼睛。我不久又来到他的办公室,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希望他早日把罪犯捉拿归案,以便阻止麻烦和损失。然而他的回答既简单又无可辩驳:
“我们的职责不是阻止犯罪,而是惩罚犯罪。而我们又只是在犯罪之后才能予以惩罚。”
我说他着手处理的这件秘案已被各报纸弄得一团糟了,不但我们所有的事实而且所有计划和目的都被暴露出来,甚至所有被怀疑的人都点了名。他们现在毫无疑问要将自己伪装或者隐藏起来了。
“让他们去吧。他们会发现我一旦采取行动时,就会在他们隐藏的地方将其抓住的,如命运之手那样准确无误。至于报纸,我们必须不断讨好它们。名誉和声望经常被公开提及——这些就是侦探的面包和黄油[34]。他必须将自己得到的事实公之于众,不然人们就会认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必须将自己的观点公之于众,因为最稀奇古怪、引人注目或者最让他受人敬重的,莫过于一个侦探的观点了。我们必须公布我们的计划,因为各报刊一个劲地要它们,拒绝这些报刊必然会冒犯它们。我们必须不断让公众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不然他们就会认为我们什么也没做。让报纸说,‘警长布伦特机智卓越的观点如下,’总比让它说什么苛刻的东西,或更糟的是嘲讽的东西让人高兴吧。”
“我明白你所说的确切意义了。不过我注意到今天上午的报纸中,你在一段讲话里拒绝泄露对某个枝节问题的看法。”
“不错,我们一贯如此,这样做的效果很好。再说,不管怎样我对那个问题还什么看法也没有呢。”
我又把一大笔钱交给了警长,以便支付经常性的开支,然后坐下来等消息。现在我们期待着电报随时到来。同时我又重新翻读那些报纸和我们说明大象的通告,注意到那二万五千美元似乎只是奖赏给侦探们的。我说,我认为这些钱应该奖赏给任何抓住大象的人。但警长说道:
“只有侦探才会发现大象,所以酬金应该用到恰当的地方。假如其他人发现了大象,那也只是他们密切注意侦探们的活动,从他们那里偷去并利用了一些线索和迹象——侦探们毕竟也因此有资格得到奖赏。要恰当地发挥奖赏的作用,以它来激励把自己的时间和训练有素的聪明才智用在这种工作上的人,而不是把利益给予那些偶然的公民,他们只是偶然碰见了一个战利品,并不是以自己的功绩和劳动获益的。”
这当然讲得非常合情合理。此时屋角的电报机开始卡嗒卡嗒响起来,输出下面这封电报:
花站,纽约,上午7:30
已得到一条线索。发现附近一串很深的足印穿过农场。向东跟踪足印两英里无果,估计大象已西去。现将要往此方向追踪……
侦探达利
“达利可是一位挺不赖的侦探,”警长说,“不用多久我们又会听到他的消息。”
接着传来了第二号电报:
巴克站,新泽西,上午7:40
刚到达。玻璃厂夜晚被撞开,丢失八百个瓶子。只在五英里远处才有大量的水。将要赶赴那里。大象会口渴。瓶子是空的。
侦探贝克
“这也很有希望了,”警长说。“我对你说过,大象的饮食情况也会是很好的线索。”第三号电报:
泰勒维莱,长岛,上午8:15
附近一堆干草昨夜失踪。也许被吃掉。已有一点线索,即将离开。
侦探哈伯德
“你看大象是怎样窜来窜去的啊!”警长说。“我就知道手头的这件案子很棘手,不过我们会捉住它的。”
花站,纽约,上午9:00
向西三英里追踪到足印。又大、又深、又不平。刚遇见一个农夫,他说那不是大象的足印,是一些坑,他去年冬天地面冻结时挖树苗栽绿荫树留下的。望指示如何行动。
侦探达利
“啊哈!一个贼的同伙!事情越来越明显了,”警长说。他向达利发出如下电报:
将那人逮捕并迫使他说出同伙。继续跟踪足印——如有必要可一直追踪到太平洋去。
警长 布伦特
下一封电报:
科尼岬角宾夕法尼亚,上午8:45
昨晚这儿煤气公司被撞开,三个月未付的煤气单失踪。已得到一点线索,即将离开。
侦探墨菲
“老天爷!”警长说:“难道它要吃煤气帐单吗?”
“是呀,出于无知它会吃的,不过煤气单并不能维持生活。至少是毫无益处的。”此时发来了激动人心的电报:
铁维莱,纽约,上午9:30
刚到达。全村惊愕不已。大象今天早晨五点路过此地。有人说它东去,有人说西去,有人说北去,有人说南去——但都说他们没有注意具体情况。它杀死一匹马,已弄得一块马肉寻找线索。它是用鼻子杀死马的,从击打的外观看,估计它是用的左前脚;从马躺着的位置看,估计大象沿伯克利铁路线北去。它已出发四个半小时,不过我会立即跟踪而去。
侦探霍斯
我顿时欢呼起来,可警长像个石雕偶像一样不动声色。他心平气和地按响电铃。“阿拉里克,让伯恩斯上尉到这儿来。”
伯恩斯来了。
“有多少人随时待命?”
“有九十六人,先生。”
“立即派他们去北方。让他们集中搜寻铁维莱以北沿伯克利路线一带。”
“是,先生。”
“告诉他们行动绝对保密。其余人一有空就让他们待命。”
“是,先生。”
“快去!”
“是,先生。”
不久又来了另一封电报:
圣人角,纽约,10:30
刚到达,大象八点十五分经过这里。除一个警察外所有人都逃离城镇。显然大象不是打击警察,而是灯杆,结果都打倒了。已弄到警察身上一部分东西作为线索。
侦探斯图姆
“这么说大象已转向西边,”警长说。“不过它逃不掉的,我的人已在那个地区布下了天罗地网。”
下一封电报说:
格洛费村,11:15
刚到达。村子被遗弃,只留下年老体弱的人。大象四十五分钟前经过此地。当时正召开反禁酒群众会议。它把鼻子从一扇窗口伸进去,用从水塘吸来的水冲击会议。有的吞了不少水——此后一命呜呼,有几个人被淹死。侦探克罗斯和奥肖内西路过镇上,但向南边去了——所以没发现大象。方圆数英里都笼罩在恐怖之中——人们纷纷离家而逃,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碰见大象,许多人被杀害。
侦探布兰特
我差点掉下泪来,因为这个浩劫太让我痛苦了。但警长只说道:
“你瞧——我们正一步步将大象包围。它觉得我们在追它了,所以又转向了西边。”
然而更棘手的消息还等待着我们。下一封电报说:
霍根斯波特,12:19
刚到达。大象半小时前经过此地,引起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它勃然大怒,在街上横冲直闯:两个管子工路过时其中一个被杀害,另一个逃脱。众人悔恨。
侦探奥弗莱厄蒂
“现在它正处于我手下人的包围之中了,”警长说。“怎么也逃不脱了。”侦探们接连发来电报,他们四处分布,穿过了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跟踪着一个又一个线索,包括被毁坏的谷仓、工厂和主日学校图书室,心怀崇高希望——实在是确信无疑的希望。警长说:“我真想和他们联系上,命令他们向北跟踪,但却是不可能的。侦探只去电报局拍发电报,然后又走了,你真不知道怎样和他联系。”
此刻来了这封电报:
桥港县,12:15
巴纳姆愿从现在起,每年出四千美元对大象享有专有特权,用它作流动广告工具,直到侦探们发现它为止。他想在大象身上贴马戏招贴。请立即回复。
侦探博格斯
“这真是荒谬透顶!”我大声说道。
“当然,”警长说。“显然巴纳姆先生以为自己精明,他并不了解我——我可了解他,然后他发报作出如下回复:
拒绝巴纳姆先生的报价。要么七千美元,要么一切搁倒。
警长布伦特
“好啦。不用多久就会得到回复的。巴纳姆先生不在家,他到电报局去了——他手头有事时就是这样的。用不了三——就到这里吧。
P.T.巴纳姆
那台咔嗒咔嗒的电报机打断了警长的话。我还没来得及对这件非同寻常的事评一番,下面这封电报又把我的思路引向了非常苦恼一边:
玻利维亚,纽约,12:50
大象11:50从南边经过此地并朝森林走去,将路上一队出殡行列驱散,把哀悼的人们弄成两半。公民们向它射出一些小子弹,然后逃之夭夭。我和侦探伯克十分钟后从北边赶到,但误把一些泥坑当作足印,所以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我们终于找对足印,并跟踪到森林里。然后我们爬在地上,继续密切注视,紧紧跟踪足印,一直进入灌木丛里。伯克在我前面。不幸大象停下休息,因此,由于伯克低着头紧紧盯住足印往前爬,他直到一头撞在大象的后腿上才知道象就在面前。伯克赶紧站起身抓住大象尾巴,高兴地叫着:“我该得那奖——”但是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大象用它那只巨大的鼻子一击,便将那个勇敢的人送上了西天。我急忙后退,大象转身直把我追到林边,那速度可吓死人。要不是上帝保佑,送葬队伍中一些余下的人又插进来转移了它的注意,我免不了也同样丧命。我刚听说那些送葬的人一个也没活下,但这不是损失,因为他们为另一个人提供了大量食物。与此同时大象再次失踪。
侦探穆罗尼
除了散布在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特拉华和弗吉尼亚的侦探们传来消息外,我们再没有听到其它任何消息——那些侦探们孜孜不倦,满怀信心,全都在跟踪着一个个鼓舞人心的新线索——直到下午两点刚过不久又发来了如下电报:
巴克斯特中心,2:15
大象刚到此地,身上贴着马戏广告,驱散了一台正重演的旧戏,击倒伤害人数若干,这些人的生活正不断改善。公民们把大象包围起来,并设立了一道防守线。我和布朗侦探随后一些时间赶到,我们进入包围圈即着手根据大象的照片和说明对它验明证身。一切特征都完全符合,唯有一点我们无法看见——它腋窝下的疖疤。为了弄确实布朗爬下去察看,结果脑袋立即被大象打碎——就是说头被砸烂了,不过什么东西也没从这堆废物中流出来。全都逃得无踪无影,包括大象在内,它东偏西倒,伤势严重。大象已逃掉,但由于被子弹击伤留下了醒目的血印,必将重新被发现。它冲向南边,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侦探布伦特
这是最后一封电报。黄昏时下起一场浓浓的大雾,连三英尺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浓雾持续了一整夜。渡船甚至公共汽车也不得不停止行驶。
3
第二天上午,各报纸又像往常一样登满了侦探们的观点看法,连我们那些悲惨的事实也详细刊登出来,此外还有大量它们的记者用电报发来的消息。一个又一个栏目被这类消息占用,有三分之一其它内容被挤去,并配以耀眼的标题,我看到这些标题都觉得恶心。它们大概是这样的:
白象逍遥自在!它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毁灭!所有村子被惊恐万状的村民遗弃!它的前面笼罩着白色恐怖,后面留下死亡与劫掠!再后是一个个侦探们!谷仓被毁,工厂闯坏,粮食吃光,公众聚会被驱散,还有一幕幕难以形容的惨遭残杀的情景!警察当局三十名最优秀的侦探发表了各种看法!警长布伦特的观点更是与众不同!
“看啊!”警长布伦特说,几乎现出兴奋的样子,“这真是妙极了!任何一个侦探组织都没得到过这样大的意外收获呀。它的名声将会传到天涯海角,经久不衰,我的名字也将永远随着流传下去。”
但我丝毫也不感到快乐。我感到那所有血腥的罪行都是我犯下的,而大象只是我不负责任的代理人。名单中被残杀者的人数是怎样在增加啊:在一个地方它“干扰了一次选举并杀害五名违法的重复投票者”。随后又杀害两个穷人,名叫奥多诺林和麦克费兰根,他们头天才在世界被压迫者收容所找到避难处,正要第一次行使美国公民投票选举的崇高权利,突然被‘暹罗之灾’那无情的手击倒。在另一个地方它“发现一个疯狂、轰动一时的传道士,并将它踩死。这个传道士本来正准备对舞蹈、戏剧和其它不能反击的东西,在下一季里进行英勇的攻击。”它还在另一地方“杀死了一个避雷针代理商”。所以名单上被害人数越来越多,行为越来越残暴,越来越令人心碎。已有六十人被杀害,二百四十人受伤。所有报道都证实了侦探们的主动与献身精神,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说,“有三十万公民和四名侦探亲眼看见了那可怕的动物,其中两名侦探被它杀害。”
我害怕听到电报机咔嗒咔嗒再次响起来。不久以后各种消息又源源不断传来,不过我对于它们的性质感到既失望又庆幸,因为大象的一切行踪已失去,这很快就明显摆在眼前。在浓雾的掩盖下,它得以寻找到一个很好的藏身地而不被发觉。从遥远的非常可笑的地方发来了电报,说人们在某某时间透过浓雾瞥见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庞然大物,“无疑是大象”。这团模模糊糊的庞然大物在纽黑文、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纽约内地、布鲁克林区甚至在纽约市里都被瞥见到了!不过在所有这些情况中,那团模模糊糊的庞然大物都转眼消失得无踪无影。这个庞大的警察当局的每个侦探都分布到了国家广阔的土地上,他们时时刻刻发来报告,每一个都掌握了线索,都在紧紧地追踪着什么。
可是这一天再没其它结果就过去了。
第二天同样如此。
第三天同样如此。
报纸报道变得越来越单调乏味,尽是些毫无结果的事实,毫无结果的线索,一个个观点看法几乎都令人感到吃惊、高兴和迷惑。
根据警长的建议我又把酬金加了一倍。
四天单调沉闷的日子又过去了。接着可怜而勤奋的侦探们遭受到一个痛苦的打击——报界人士拒绝发表他们的看法,只冷冷地说:“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在大象失踪两周以后,我根据警长的建议把酬金增加到了七万五千美元。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不过我感到自己宁愿倾家荡产也不愿失去政府对我的信任。既然侦探们身陷逆境,报纸就反过来攻击他们,开始用最刺人的话进行嘲笑。这件事使黑人剧团的团员们灵机一动,他们以最夸张的方式,将自己打扮成侦探模样在舞台上追踪大象。漫画家们画出一些画,上面是侦探在用小望远镜仔细观察乡村寻找大象,而大象却在他们身后从其衣袋里偷走苹果。漫画家们还画出各种各样、滑稽可笑的侦探徽章图——毫无疑问,你在侦探小说的背面见过那种印成金黄色的徽章——那是一只睁得大大的眼睛,上面刻着“我们从不睡觉”的文字。侦探们要酒喝时,那自称是滑稽的酒店老板又说了老一套的话,具有浓浓的讽刺意味。
但是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无动于衷,未受影响。他就是刚强勇敢的警长。他那勇敢的眼神从来没有低沉,他那平静的自信从来没有动摇。他总是说:
“让他们去抱怨吧,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嘛。”
我对于这个人由钦佩变得崇拜起来了。我总和他形影不离。他的办公室本来已使我感到不愉快,现在一天天愈来愈如此。然而如果他能容忍下去,我也打算这样——至少尽力这样。所以我每天按时到来和他呆在一起——似乎成了这里唯一的局外人。人人都惊奇我何以能做到那样。我也常常感到必须放弃了,可每当此时我就看见他那张沉着并且显然毫不在意的面容,于是又立场坚定了。
大象失踪约三周以后,一天早上我正要说我不得不举旗投降,打道回府了,突然这位伟大的侦探产生一个想法,建议采取一个更美妙高明的举动。
这就是与盗贼们妥协。此人的创造力之丰富,就我所见任何东西都是无可比拟的,我也因此与这位世界上头脑最机智的人有了广泛交往。他说,他深信用十万美元就可以与盗贼妥协找回大象。我说我相信可以勉强凑齐那么多的钱,可是那些一直忠心耿耿的可怜的侦探们又怎么办呢?他说:
“在妥协的情况下他们会得到一半酬金。”
这就取消了我唯一反对的理由。所以警长以如下方式写了两张字条:
亲爱的夫人——您丈夫如能立即与我约见,会赚得一大笔钱(完全受法律保护)。
警长布伦特
他让信任的使者把一张字条送给好汉达菲“驰名的太太”,另一张送给赤色分子麦克法登驰名的太太。
不到一小时便送来了无礼的回答:
你这个老傻瓜:好汉达菲已死掉两年了。
布里奇特·马奥尼
蝙蝠警长——赤色分子麦克法登十八个月前已吊死升天了。除了侦探任何傻瓜都知道。
玛丽·奥霍里根
“我早就怀疑这些情况,”警长说,“这一证据终于证明了我的直觉是准确无误的。”
一条路走不通他立即又准备走另一条路。他马上为各早报写了一则广告,我也得到一份:
A.——xwblv.242N.Tjnd——fz328wmlg.Ozpo,——;2m! ogw.Mum.
他说如果盗贼还活着,看见这则广告会赶到那个通常的约会地点去的。他进一步解释说,所谓通常的约会地点就是侦探和罪犯们解决一切棘手事情的地方。这次约会将在次日晚十二点举行。
在此以前我们无事可做,我于是赶紧离开警长办公室,并为得到这个特权实在充满了感激。
次日晚十一点钟我带去十万美元钞票,把它交到警长手里,他拿到钱后马上就出发了,眼神里明显闪耀出勇敢、老练的自信。一小时慢慢过去,几乎让人忍无可忍。这时我听见传来他那欢喜的脚步声,呼吸急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走过去迎接他。他那双敏锐的眼睛焕发出怎样胜利的光彩啊!只听他说:
“我们终于谈妥了!那些家伙明天就要唱出另外一支曲子了!快跟我来!”
他拿起一支点燃的蜡烛,大步朝着宽阔的拱形地下室走去,那儿总睡着六十名侦探,此时有二十名侦探在打扑克消磨时间。我紧紧跟在他后面。他急急忙忙朝远处昏暗的一端走去,正当我感到窒息得难受快要晕过去时,他绊倒在一个庞然大物伸出的四肢上,我听见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说:
“我们终于维护了自己崇高的职业。这就是你的大象!”
我顿时晕过去,被抬到上面的办公室里,服了石炭酸后才恢复过来。所有侦探大队的人都拥进来了,接着大家便因为夺取胜利而狂欢起来,其情景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记者应邀而来,一筐筐香槟酒被打开,人们互相祝酒干杯,不断握手、祝贺,十分热烈。自然警长成了此时的英雄人物,他沉浸在极度幸福之中,而这种幸福是他以自己的耐心、高尚和勇敢赢来的,我见了也为之高兴。尽管我站在那儿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托我代管的无价之宝已死去,我在国家行政部门的工作也已丧失——因为我似乎总是太粗心大意,过分相信他人,从而遭到致命的打击。许多人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眼神表明它对警长怀着深深的钦佩,不少侦探在低声说道:“你看他——正是警察大王呀,他只需要一个线索,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手心。”大家兴高采烈地把五万美元瓜分了,之后警长一边把他的那份装进衣袋里,一边作了个简短的讲话,说:“拿去好好享受吧,伙计们,因为这是你们挣来的。更重要的是,你们为我们的侦探职业赢得了不朽的荣誉。”
这时送来一封电报,上面说:
门罗,密执安州,晚10:00
三周多以来我才第一次见到电报局。一直骑马穿过森林跟踪足印,已行一千英里到达此地。足印一天天变大,越来越明显。别着急——一周内我会抓住大象的,这一点绝对肯定。
侦探达利
警长下令为“警察局最聪明机智的达利”欢呼三声,然后命令发报通知他归队领取他那份酬金。
失窃大象奇迹般的事件就这样结束了。次日各报纸再一次充满令人愉快的赞美之声,只有一份低级报纸例外,表现了鄙视的态度。它说:“这个侦探真伟大啊!发现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如这只丢失的大象,他也许慢了一点——三周以来他也许白天都在寻找大象,晚上却和那具腐烂的死尸睡在一起,不过他最后会找到它的——只要他能找到那个把大象领到一边让他看见那地方的人!”
我永远失去了可怜的大象哈桑。子弹在它身上留下了致命伤,在漫天大雾中它爬到了那个满怀敌意的地方,在众多敌人的包围之中它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由于饥饿和痛苦它一天天消瘦下去,直到死神给它带来安宁。
这次妥协我耗资十万美元。我付出的侦探费四点二万多美元。我再也没有向政府申请一份工作了,在世上成了一个破产的流浪汉——但是我仍然相信警长是世上有过的最伟大的侦探,我对于他的钦佩直到今天也是毫不含糊的,并且这种钦佩在我有生之年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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