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正如我对你说的,我醒来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沉闷的叫喊声,“莫蒂默!莫蒂默!”声音在我耳边呜呜作响,我刚一镇定下来,就在黑夜中探过身去,说:
“伊万杰琳,是你在叫吗?怎么啦?你在哪儿?”
“关在靴橱里。外面暴风雨太可怕了,你还躺在床上睡觉,该感到害臊呀。”
“唉,一个人睡着了怎么会感到害臊呢?这可说不过去呀。睡着了是不会感到害臊的,伊万杰琳。”
“你根本就没有躲开闪电,莫蒂默——你非常清楚你根本就没去努力过。”
我听见压抑的呜咽声。
我本来对她厉声说着,但那呜咽声使我嘎然而止,于是我改变了语气——“对不起,亲爱的——真的对不起。我绝不是有意那样做的。快回来——”
“莫蒂默!”
“老天爷!怎么啦,亲爱的?”
“你是说你还呆在床上吗?”
“唉,当然啦。”
“马上从床上离开。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和孩子们,你也该关心一点儿你的命呀。”
“可是,亲爱的——”
“别和我说话,莫蒂默。你明白,遇到这样的雷暴雨,再没有比床上更危险的地方了——所有书里都这么说。然而你还躺在那儿,故意去送命——天知道是为什么,除非是为了争论,争论——”
“可是,真该死,伊万杰琳,我这时不在床上了。我在——”
(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传来麦克威廉斯太太因为受到惊吓发出的短暂尖叫,再后是一声霹雳炸雷。)
“看吧!你这下看见后果了吧。哎呀,莫蒂默,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诅咒发誓的,这么厚颜无耻?”
“我并没有诅咒发誓。无论如何那雷也不是我说话引起的。要是我一字不说,同样会有那个炸雷,你非常明白,伊万杰琳——至少你应该明白——当大气带电的时候——”
“唉,是呀。现在你去争论吧,争论吧,争论吧!——你知道这座房子上没有避雷针,知道你可怜的老婆和孩子们完全听任凭上帝的摆布,可还那个样子,我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这种时候还划燃火柴!你完全疯了吗?”
“该死,女人,划火柴有什么害处?这个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并且——”
“快灭了,马上灭了!你一心要让我们都送死吗?你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像光一样吸引闪电。(噼噼——啪啪——轰隆!)哎呀,你听呀!现在你看到你都做了什么吧!”
“不,我并没有看到我做了什么。火柴也许会吸引闪电吧,谁知道呢,但它不会引起闪电——对此我倒愿意争论一番。并且火柴吸引闪电,这次也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如果那道闪电是对着我的火柴而来的,那它的枪法就太糟糕了——我敢说,平均一百万次也不可能出现一次这种情况。唉,在多利芒特[26]像这样的枪法——”
“可耻,莫蒂默!我们正面临死神,可是在这么严重的时刻你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如果你不想——莫蒂默!”
“怎么?”
“你今晚做祈祷了吗?”
“我——我——本打算做的,可结果我算12×13等于多少去了,还——”
(噼噼——啪啪——轰隆隆——砰!)
“嗳呀,我们不知咋办是好了,谁也帮不了我们啦!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呢?”
“可先前并不是‘这种时候’呀。那阵儿天上一朵云也没有。我怎么知道,就因为大意了那么一点点,你竟会吵吵嚷嚷闹个不停呢?这种情况是非常少有的,可我想,不管怎样你这样大惊小怪的也并不对。四年前我引起那个地震以后,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呀。”
“莫蒂默!看你说的!难道你忘了那场黄热病了?”
“亲爱的,你老是把那场黄热病对我唠唠叨叨的,我想这可非常不合情理。你总不能一口气把电话送到孟菲斯城去而不需要中转吧,所以,老实说来我就大意了那么一点点,怎么会造成这么远的后果呢?我会经受住那个地震,因为它在邻近,可是我绝不愿为每道该死的闪电负——”
(啪啪——噼噼——砰——!)
“啊,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闪电击着什么了,莫蒂默。我们再也活不到明天了。等我们死了以后,如果你能记着我那些可怕的语言,而对你又有点好处的话——莫蒂默!”
“咳!现在又怎么啦?”
“你声音听起来好像——莫蒂默,你此刻真的站在打开的壁炉前面吗?”
“这正是我犯的罪过。”
“赶快离开那儿!你确实好像一心要把我们全都毁了。难道你不知道对于闪电,打开的烟囱是最好的导体吗?瞧,你到哪里去了?”
“窗子旁边。”
“啊,天啦!你疯了吗?还不马上离开那儿!就连怀中的小孩也懂得,雷暴雨时站在窗边是要送命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我再也活不到明天了!莫蒂默!”
“在。”
“什么发出沙沙声?”
“是我。”
“你在干什么?”
“找我裤子的上端在哪里。”
“快点!把那些东西丢了!我就相信在这样的时候,你会不慌不忙穿上那些衣物。然而你非常非常清楚,所有的权威典籍都一致认为羊毛制品是引电的。啊,亲爱的,亲爱的,人的生命由于自然原因已处在危险之中,这难道还不够吗,可是你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增加这种危险。啊,别唱啦!你又会在想什么呢?”
“得啦,唱歌有啥危害吗?”
“莫蒂默,要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我已对你说过一百次了——唱歌会引起空气震动,因而会阻止电流的运行,并且——你把那扇门打开究竟要干什么?”
“天哪,女人,那又有什么害处吗?”
“害处?那会要你命的。凡是注意过这个问题的人,都知道产生气流就意味着引起闪电。你还没把门关上一半呢,紧紧关上它吧——赶快,不然我们都活不成了。哎呀,在这种时候,和一个疯子关在一起太可怕了。莫蒂默,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在开水龙头,这屋子关得这么紧,太闷热了。我想洗洗脸和手。”
“你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吧!凡是闪电在任何其它物质上击一次的地方,那么它在水上就要击五十次。快把水关掉。啊,亲爱的,我肯定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救我们了。我确实觉得——莫蒂默,那是什么?”
“是一幅——一幅画,被雷电击落的。”
“这么说你离墙很近了!我从没听说过这么鲁莽的行为!难道你不知道墙是闪电最好的导体吗?快离开那儿!你几乎又要诅咒发誓的了。唉呀,你老婆孩子现在处境这样危险,你怎么还如此刻毒呢?莫蒂默,你照我说的去订购一个羽毛褥垫了吗?”
“没有。忘了。”
“忘了!这也许会让你把命送掉的。假如现在有一个羽毛褥垫,把它铺在房子中间躺在上面,你就会绝对安全。到这儿来——快点,免得你又发疯做出些不明智的事情。”
我极力挤进那个小小的靴橱,可是把门关上它是挤不下两个人的,除非我们甘愿被闷死在里面。我气喘吁吁,一会儿后便硬挤了出来。只听太太喊道:
“莫蒂默,必须采取什么措施来保护你。把壁炉台顶端那本德文书给我,再拿一根蜡烛来,可别点燃。然后把火柴给我,我在这里点燃蜡烛。那本书里有些说明。”
我取到那本书——不过打烂了一只花瓶和其它几样易碎的东西。太太点燃蜡烛,把她关在了靴橱里。我这才得到片刻安宁,然后她又叫道:
“莫蒂默,那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一只猫。”
“猫!啊,毁灭之物!抓住它,把它关在盥洗盆里,赶快,亲爱的,猫一身都是电。今晚上经历这场可怕的危险后,我就知道我的头发会变白了。”
我又听见那压抑的啜泣声——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会动一下手脚,发狂地去捉那只猫——这在黑夜可是一件十分难办的事。
然而,我还是得去完成任务——翻过一把把椅子,撞在各种障碍物上,它们也都很坚硬,许多东西的边缘都很锋利——终于我把小猫关在五斗橱里,但打碎了一些家具,我的胫骨也撞断了,损失四百多元。接着从那个小橱里传来了压抑的话:
“书上说把椅子放在房子中间,站在椅子上是最安全的,莫蒂默。不过椅子腿必须用绝缘体隔离。就是说,你必须把椅子腿嵌进平底玻璃容器里。(劈劈——啪啪——砰——轰隆!)啊,快听呀!赶紧点,莫蒂默,不然你就会被闪电击中了。”
我设法找到并安好玻璃容器。我只弄到最后四个——其余的都给打烂了。我把椅子腿隔离好后,又问她下一步做什么。
她先念了一段德文,然后问:“那是什么意思,莫蒂默?是指你身上必须有金属,还是不能有金属?”
“哦,我可不知道。它的意思好像有点含糊不清。所有德文的忠告都或多或少有些含糊不清。不过,我认为那个句子大体说来是与格,为了吉利不时又用所有格和宾格[27],所以我认为它的意思是你身上必须有一些金属。”
“对,一定是那样。那是合情合理的。它们具有避雷针的性质,你知道,戴上你那个救火员防护帽,莫蒂默,它大部分是金属的。”
我找到防护帽戴上——在一个闷热的晚上,一间紧闭的屋里,戴上它既笨重又不舒服。即使我身上的睡衣,严格说来也太厚了。
“莫蒂默,我想你身上中间部位也应该保护好。难道你不想把你的民兵马刀佩戴上吗?”
我顺从照办。
“现在,莫蒂默,你应该想办法保护你的脚才是。务必穿上靴刺。”
我又默默地照办了——尽量不发脾气。
她又念了一段德文,问:“莫蒂默,这意思是不是在雷暴雨时不敲响教堂的钟很危险?”
“对,好像是那个意思——假如那是单数主格的过去分词,我想是的。对,我想它的意思是,由于教堂尖塔的高度和缺乏气流[28],在有风暴时不敲响钟声是很危险的(sehr gefahrlich[29])。”
“别在意那个,莫蒂默,别光说话,把宝贵的时间浪费了。去把那个吃饭打的大铃拿来,就在门厅里,快点,莫蒂默,亲爱的,我们差不多已安全了。啊,亲爱的,我真的认为我们终于就要得救了!”
我们那个避暑的小别墅位于高高的山脉之顶,俯瞰着一个山谷。在我们的附近有几家农舍——最近的大约有三、四百码远。
我爬上椅子,把那可怕的铃摇得叮当响,一直摇了七、八分钟,那些百叶窗突然从外面猛地被打开了,一盏牛眼灯从窗口伸进来,接着她嘶哑着嗓子问道:
“这儿究竟怎么回事?”
窗口挤满了人头,一双双眼睛发狂地盯住我的睡衣和像要打仗的装束。
我丢下铃,迷惑不解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说:
“没什么事,朋友们——只是由于雷暴雨我们感到有点儿不舒服。我在极力赶走闪电。”
“雷暴雨?闪电?唉,麦克威廉斯先生,你疯了吗?这可是一个美丽的星光之夜呀,哪有什么风暴。”
我朝外面望去,顿时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我说:
“我真不明白。我们透过窗帘和百叶窗,清清楚楚看见了闪电的,还听到雷声。”
那些人一个又一个地笑得倒在地上——还有两个把命都笑掉了。只听一个没笑死的人说:
“可惜你没想到把窗帘打开,看看那边那个高山顶。你听到的是火炮声,看到的是火炮的闪光。你瞧,就在午夜电报传来了消息,加菲尔德[30]当选为总统——就这么回事。”
“是的,吐温先生,正如我一开始所说,”麦克威廉斯先生说道,“防止人们不被闪电击中的规则既非常好,又数不胜数,以致在我看来世界上最不可理解的,就是人们如何在任何时候设法让闪电击中。”
这样说过之后,他拾起小提包和雨伞走了,因为火车到达了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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