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震二奶奶为绣春和绅二爷做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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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钻一被窝睡了,锦儿搂着绣春开玩笑,讨便宜。“你就当我是绅二爷好了!”她说,“不许跟我拗手拗脚的!”

    “你这块肉怎么办?”锦儿手按在绣春的小腹上问。

    此言一出,绣春立刻不作声了。锦儿也不催她,反正已经有了办法,不必心急,让她慢慢想去。

    “他来得早还好,来得晚了,看你怀里捧着个‘西瓜’怎么见他?”

    “他一定会来得早,我跟他已经说好了。”

    “你们怎么说的?”

    “日子定在二月初二,那天是他的生日。”

    “这是够早了,可是也还有一个半月,不知道还遮盖得住不?”

    “遮盖不住也不要紧!锦儿,我有个主意,得跟你商量。”绣春极有信心地说,“他的性情我摸透了,最讲情理,最能体谅人的。我想跟他挑明了,虽住一起不同房,或者另外找一处地方让我住,等过了这几个月再回去。”

    锦儿愕然。“绣春,”她抬起身子,以肘撑持,俯视着绣春问,“你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是的。我这么想。”绣春答说,“我有把握,他一定肯。”

    “你疯了!”锦儿简直要唾她,“你看不出来,绅二爷是讲义气、要面子的人。别说你怀着孩子,只要让他知道你跟二爷好过,他就不能要你了,连人带孩子一起把你送回来,你怎么办?”

    绣春怅然若失。锦儿说得一点不错,李绅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决不肯做任何可能遭人批评的事。

    “而况,”锦儿又说,“如果你始终没有离开过曹家,还有可说。到李家打个转再回来,别人会怎么想?且不说二爷心里腻味,只怕老太太也不许。至于你那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定会有人嚼舌头,说是不知道是谁的种。我倒问你,你那个孩子长大了,还能抬得起头吗?”

    “啊!”绣春有如芒刺在背,“那怎么办呢?”

    “办法是有,你自己先得好好想一想。”

    “我应该怎么想?”绣春把锦儿拉得又睡了下来,低声问道,“只有拿掉?”

    “如果你一定要姓李了,除此别无二法,而且最好不让绅二爷知道。”

    “那当然。锦儿,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拿?”

    “当然是用药。”锦儿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石大妈的话告诉她。

    “我也知道是用药,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去弄到这种药。”

    “总有办法,你别急,等我替你想法子。”

    “我看只有跟二奶奶说。”

    “你别说!说了她就不肯替你想法子了。”锦儿将声音放得极低,“你得装糊涂,她始终不肯承认你有喜,你就依着她的话,说自己有病。那样,事情才办得成。”

    “只要你有把握,这趟回去,我就不进府里去了,在我嫂子那里住下,先把这个累赘拿掉,再作道理。”

    “如果你愿意,你就住你嫂子那儿去好了。”

    这表示锦儿有把握——她确有十足的把握。通经药,震二奶奶当然会给,另外应加的四味药,她把那张封皮留下来,便是有了药方还怕什么?

    “锦儿,”绣春从未想过的事,此时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我跟我嫂子怎么说?”

    “你嫂子不是待你还不错?你老实跟她说好了。”

    “错是还不错!不过挺客气的。每次我回去,总要陪着我坐半天,有时留住吃饭,非让我坐在上头不可,倒像待生客似的,我怎么说得出口?”

    “那就不说。”

    “不说又不成。你想吃了药,肚子一定会疼,一定会把血块打下来,不把她吓坏了?”

    “是啊!”锦儿也觉得大为不妥,“那一来,全本《西厢记》,不就都抖了出来?”

    “所以,”绣春紧接着她的话说,“你得陪着我!”

    这在锦儿就答应不下来了。“你知道的,”她说,“我一点都不懂。”

    “不懂不要紧,我只是要你壮我的胆,有个人可以商量。”

    “不行!”锦儿摇头,“到时候你找我商量,我又找谁去商量?”

    “那,”绣春几乎要哭了,“那怎么办?”

    “你别着急。”锦儿想一想说,“等我想个法子,问一问二奶奶,看她怎么说。”

    “对了!问二奶奶。”

    在她,以为震二奶奶一定会有办法,也一定肯想办法,所以语声轻快。锦儿却看得并不容易,她把震二奶奶的心思摸透了,本意是要把绣春怀的胎打下来,但决不肯担这个名声。只有想好办法,还得有个巧妙得不落痕迹的说法,才能让震二奶奶出头来办这件事。

    “睡吧!”

    绣春的心情倒舒泰了,渐觉双眼涩重,不久便起了轻微的鼾声。锦儿心热,只想着绣春有了这个好归宿,无论如何得要替她把这个难题应付过去,故而一夜魂梦不安,心里老转着这个念头。

    到得曙色初透,突然一惊而醒,赶紧推着绣春说:“醒醒,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你说什么呀?什么事好法子不好法子?”绣春倦眼惺忪地问。

    “不就要找个能照应你,壮你胆的人吗?我想到了,是做梦想到的!”锦儿越想越妙,紧接着又说,“我不是说梦话,确是好法子。”

    这下使得绣春精神一振:“快说,快说!”她催促着,“梦里头的事,一会儿就忘记掉了。”

    “这个梦不会忘!”

    服侍震二奶奶起了床,洗完脸梳头,锦儿使个眼色,绣春便端着脸盆走了出去,好让锦儿谈她梦中所想到的法子。

    “昨儿我跟绣春聊了半夜,原来绅二爷日子都挑了,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锦儿又说,“那天是绅二爷的生日。”

    “喔,”震二奶奶在镜子里望着锦儿,“照这么说,绅二爷一过元宵就会来接她了?”

    “是啊!反正他这一回苏州,该怎么办才合规矩,一定很快地就有信息。如今别的都不愁,愁的只是绣春身上的病。该早点治好,将身子养好了,才能动身。”

    “嗯!”震二奶奶没说下去,拿把小银锉子在修她的指甲。

    “我告诉她,二奶奶有通经药,她很高兴,让我来跟二奶奶说,求二奶奶把这两服药给了她。又说,回到南京,她也不进府了,在外头找一处地方住,让我问二奶奶,准不准她这么办?”

    “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震二奶奶问道,“她预备住在哪里?她嫂子家?”

    “不!她不想住她嫂子家。”

    “为什么?她跟她嫂子不是挺不错的吗?”

    “可也是挺客气的,怕治病的时候,有许多不便。”

    锦儿一面说,一面从镜子里去看震二奶奶的表情。只见她虽未抬头,却连连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问:“那么,她预备住在哪儿呢?”

    “那得看二奶奶。”

    “怎么?”震二奶奶抬起头来,镜中现出她困扰的神气。

    “法子是我想到的。”锦儿仍有表功之意,“本来我可以陪她,可是我也不懂什么,没法儿照应她的病。我想,通经药既是石大妈的,一客不烦二主,就让石大妈来照应她好了。”

    震二奶奶不答,仍旧把头低了下去修她的指甲,不过可以看出她的睫毛眨得很厉害,显见得是在考虑她的话。

    “石大妈不说要来看二奶奶吗?那就索性先找个地方让绣春住下,等石大妈来了,跟她一起住好了。”

    “等我想想。”震二奶奶有了很清楚的答复,“一回去了,绣春先到她嫂子那里住一住。二爷如果问你,你就说她在路上受了寒,病了。大年下弄个病人在家里不合适,而且各人都有事,也怕照应不到,所以她自愿回她嫂子家暂住。”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趁此躲开“二爷”的纠缠,更是件好事。所以锦儿连连点头,对她的话表示领悟,也表示赞成。

    12

    一切齐备,震二奶奶将李绅请了进来,既以道谢,亦以话别,而且还有事相托。

    “绅表叔,累你辛苦这一趟,实在感激不尽。”震二奶奶笑道,“原是来奔丧的,不想倒带了一件喜事回去。”

    “原是喜丧嘛!”锦儿也显得特别高兴,“喜丧,喜丧,倒是叫应了。”

    李绅亦在笑,唯有绣春不好意思,故意绷着脸。

    “绅表叔,”震二奶奶又问,“开了年,什么时候到南京来?”

    “总在元宵前后。”

    “听说你已经把日子挑定了?”

    “不,不!”李绅急忙分辩,“那是我跟她私下商量的,”他手指绣春,“我得按规矩办事,回苏州也得跟大叔说一声,更得禀告大姑,然后再来跟府上讨日子。如何由得我擅自做主,说哪一天就是哪一天?”

    “绅表叔也忒多礼了。咱们这会儿就定规了它,想来老太太亦决不会有别话。”

    “那么就是二月二吧!”

    “喝喜酒带吃寿面。”锦儿接了句口。

    “你看,”震二奶奶笑道,“连她都知道了。”

    “倒真是想请震二奶奶喝喜酒带吃寿面,可不知道肯不肯赏光?”

    “不是肯不肯,是能不能。如能抽得出工夫,我一定来叨扰。”震二奶奶紧接着又说,“如果那时候是送我们老太太回来,当然不能拘定日子。不然,请绅表叔正月底来,反正我都给预备了,只要绅表叔自己来接就行了。”

    “是!谨遵台命。”

    “要能抽得出工夫,早来多玩几天,求之不得。我是怕绅表叔没有定,所以才这么说,不是不欢迎你早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体谅我。”

    “还有件事想拜托绅表叔顺路办一办。何二嫂那里有个姓石的老婆子,会穿新样子的珠花。我想托绅表叔捎个信给她,准定一破了五,我就派人去接她,让她预备着。”震二奶奶吩咐锦儿,“取十两银子请绅二爷带给石大妈。”

    “是了,钱跟话一定都捎到,震二奶奶,”李绅建议,“何不说个准日子呢?”

    “那就是初六吧!”

    “好,还有别的事没有?”

    “就这么了!”震二奶奶转脸问道,“绣春,你有什么话没有?”

    居然就这么抖了出来,不但绣春,连李绅都微有窘色。幸亏有个遇事卫护绣春的锦儿在,大声说道:“二奶奶,你不说要洗手吗?快上车了!”

    妇女出门,尤其是长行,这是件大事。震二奶奶便先回自己屋里,锦儿自然跟着进去。绣春与李绅,都是目送她们的背影,直待消失,方始转脸相视。

    “我回到苏州,仍旧会马上写信给你。”

    “反正没有几天的事了,不写也不要紧。倒是有件事,你可别忘了,二奶奶爱吃孙春阳的茶食,你多带一点来。”

    “我知道!我一定会带足。”

    “还有件事,见了石大妈,你别多问。”

    “为什么?”

    “这会儿没有工夫跟你细说。”绣春话很低很急,“你只记着我的话就是。”

    李绅想了一下答道:“好吧!我干脆也不必跟石大妈见面,把钱跟口信交代了何二嫂。”

    “那又不妥。倘或何二嫂昧着良心,把钱给吞了,口信也就带不到。正月初六,这里派了人去,她说石大妈病了,或是不在那里,不能来,岂不误事?”

    “这话也不错!我让何二嫂把她找来,当面交代清楚,尘土不沾,抬腿就走。姑娘,这可如了你的意了吧?”

    绣春嫣然一笑,“这还差不离!”她说,“你好请了!”

    李绅还有些恋恋不舍,绣春便拿手连连向屋里指,意思是震二奶奶会等得不耐烦,别惹人厌。

    “那,我先到门口去招呼。”

    “对了!”绣春大声说道,“劳你驾,关照轿夫,马上就走了。”

    说完,她不待李绅答话,往里屋便走,转过身去,却又回过头来看了李绅一眼。这“临去秋波那一转”,他看得很清楚,仿佛有话想说而苦于没有机会似的。

    一进了南京城,绣春便落单了,曹荣替她另雇了一辆车,直投她嫂子家。

    绣春姓王,有两个哥哥,老大夫妇俩跟娘老子一起住,帮着照料那爿小饭馆,准备将来承家顶业,老二与大嫂不和,一气离家,在江北混了三年才回南京,居然带回来一个老婆,与震二奶奶同名,叫作凤英,在水西门赁了屋子住。

    王老二从小好武,在振远镖局当“趟子手”,南来北往地跟着镖车走,一年倒有八个月在外。幸而凤英贤惠能干,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家,关上大门过日子,从无是非。所以王老二才能够放心大胆地去闯江湖。

    车到水西门,天已经黑了,敲开门来,凤英讶然问道:“妹妹不是跟震二奶奶到苏州去了?哪天回来的?”

    “刚到。”

    绣春还没工夫跟她细说,让车夫将她的行李提了进来,开发了车钱,关上大门,才将编好的一套话说了出来。

    “为了两件事,二奶奶让我暂时回家来住:第一,我身子不大好,年下事多,在府里也不能装小姐,躲在屋里不出来,所以二奶奶体恤,说是‘不如到你嫂子那里暂住,好好将养’。第二,二奶奶有个客,是乡里人,派我陪她,明天还得去找房子。”

    “喔,”凤英问道,“妹妹的身子,是怎么不大好?得要请大夫来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经期不大准。”绣春问道,“大宝、二宝呢?”

    大宝、二宝是凤英的一男一女。“小的睡了,大的让他奶奶接了去了。”凤英又问,“二奶奶请来的客,是干什么的?怎么还要另外找房子?”

    “会穿珠花。一住总得一两个月,府里不便,所以要另外找房子。”

    “若是一两个月,不如就住这里。”凤英说道,“二奶奶让你陪她,无非看着点儿,别把好珠子都换了去。若是住在这里,我亦可以帮你照看。”

    “这话倒也是!等我明儿问了二奶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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