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在我要离开房间之前，李大刚找我要了个电话，我没理由拒绝他，给他电话的同时，也送给了他一句话：这世上总会有个人挂念你，别让她失望。

    下楼梯的时候，赵随风抹了把眼睛：榔头哥，你说的话太感人肺腑了，我妈肯定很挂念我，这周末回家看看她去。

    我说：这话不是给你听的，你少回去两趟，你妈能多活三十年。

    在赵随风的白眼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他们一年以前的状态，那时候的我们眼睛浑浊，射出的都是茫然，大家看不到未来，更没有方向，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着。

    现在的我们，眼眸温柔且坚定，习惯于帮助他人的双手早已暖如朝阳，每个人的身上都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天使，又像灯泡。我跟在他们的身后，明显感觉到了那股耀眼的光，是那些明星富豪所没有的。

    可以说，现在的我们，身上都有光。

    回去之后，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劝说李小炮，一个连自己信服不了的理由，怎么去让别人信服？不是所有阻碍都可以打亲情牌。

    其他人都陪着李小炮陷入到了深深的失望和痛苦之中，李小炮回去之后一直猫在屋里没出来，我们则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盯着她的房门看，像是生怕她一个猛子蹿出来就会离家出走一样。

    很久，我敲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李小炮正坐在桌前发呆。我走过去悄悄说：已经这样了，不如做一下纯粹的自己，释放一下压力，或许会让人生舒坦一点。

    李小炮听完之后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一个连自己都做不纯粹的人，怎么能将事情做的纯粹呢？从今天起，我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你们就准备接受一个乖张暴戾的李小炮吧！可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怎么办？

    我说：放心吧，这些人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跪下，噢不，躺下。

    李小炮认真的想了想，说：只要不打脸，怎么都好说。这样吧，为了给大家一个充分的准备时间，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做回自己，你给大家通知下，今晚让他们做好心理和生理准备。

    我将李小炮要暴走的消息传达给了他们，大家都高高的挺起了胸膛，表示会拼尽全力经受住她的狂风骤雨，以此来帮她宣泄出自己的黑暗与痛楚。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一看，全屋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过我可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李小炮抄着菜刀冲出来的时候，我丝毫不慌，脸上波澜不惊，连汗都没多出一滴。

    李小炮问：榔头，你怕吗？

    我说：我满身正义在，到处都是光，何惧一个小女子？当然不怕！你没看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么？

    李小炮说：那你先站起来好吗，你跪着的话，我不好下手啊。

    我摇摇头：不起，跪着还能让你有点良心不安。

    李小炮愣道：你不是说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我跪下么，噢不，躺下，咦？他们人都去哪了？

    我说：大概都去买铁锨了吧。

    李小炮问：买铁锨做什么用？

    我说：给自己挖坑用。

    李小炮突然扔掉了菜刀，整个人躺到了后面的沙发上，笑着说：我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想将心底的暴戾和凶残都挖掘出来，但挖到最后，突然发现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个虚伪的躯壳，也早已适应了这颗太阳花啦，所以，就这样吧，干嘛非要真实呢，再者说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分得清呢？再说人家本来就是淑女嘛。

    我望着她手里摆弄的太阳花头饰，目光晃动：真的？

    李小炮笑的像太阳：当然，我小炮说话啥时候不好使过？

    我说：那你先把老子扶起来行吗？

    李小炮扔掉太阳花，又捡起了菜刀，估计我喊妈都来不及了。

    好在这个时候办公室来了电话，我才捡回一条小命，是一个求援电话，求援者是一个六十岁的大妈，她今早去闺女家，发现闺女不在，现场还留了一封告别信，这种类似于“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事件，报警是不大合适的，有可能会耗费许多警力，经邻居介绍，她才给夜筝救援队打了电话，希望我们去看看。

    这种事，我原本也是不愿意去的，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一些看过几部推崇自由与浪漫的小说或者电影后，就立马豪情万丈的去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人。直到那大妈十分笃定的对我说她闺女不会出去旅行的，她有严重的社交障碍，已经有十一个月没下过楼了，平时吃饭全靠外卖，还不让父母来照顾。

    听到这里，我要了地址，挂断了电话，李小炮走过来好奇道：有求援的？可是大家都不在呀，我给他们打电话。

    我说：还不都是让你给吓的。

    李小炮不满道：不是你让我返璞归真的么？

    我说：算了，不等他们了，我先过去，你在这值班，有需要我再给你打电话，没准那大姐就是出去玩了呢。

    赶到金都花园的时候，那大妈已经急出汗了，人最怕的就是一切未知的变数。看到我后，大妈连忙道：你好小伙子，我姓冯，听说你们已经帮助了很多人，这才请你……们来帮忙，小伙子，就你一个人吗？

    我说：今天求援的比较多，暂时是我一个人过来，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呼叫援军的，冯大妈，直接上菜好不好？

    冯大妈一愣，连忙将那封信递给我：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就写了这几句话。

    我打开信纸，上面的字体很娟秀：看到这封信，你们不必慌张，我只是想逃离这座囚笼，随自己的心出去走一走，等我找到心中的净土，自然就会回来的。我要做一个有着正常笑容的人，而不是一具整日愁容满面的行尸走肉。信的末尾，署名是江楚。

    我问：大妈，江楚是左撇子么？

    冯大妈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说：她写的比较匆忙，到处都是手掌和笔迹摩擦的痕迹，如果是右手，不会这样的。大妈，介绍下江楚的情况吧。

    冯大妈点点头，走进卧室拿出来一个照片摆台，上面是一个长发翩翩的女孩，面容美丽清秀，长得非常漂亮，笑容也特别阳光，绝对是大众女神级的。

    我说：这是江楚么？看起来不像是有社交障碍的女孩。

    冯大妈叹了口气，从手机里又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里的女孩虽然很漂亮，但看起来却很不舒服，有一道伤疤从她右眼的内侧眼角一直划到左边鼻翼，这让江楚平白多了几分狰狞，这张照片一看就是在江楚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她面容憔悴，一脸阴郁，已经完全没有了另一张照片里的阳光可人的景象。

    看着我惊讶的眼睛，冯大妈说：唉，是不是不像一个人？我女儿以前很漂亮的……上高中的时候收的那些情书啊，都塞满书柜了，你可不知道呀……那时候我们还在老房子里住，天天都有守在小区门口送礼物的……

    我说：大妈，尽量捡有用的说。

    在随后的五分钟里，我了解到了江楚的大概：这个女孩今年30岁，自由写作者。她曾经很辉煌，就是校花所拥有的那种辉煌，追求者趋之若鹜，电线杆一歪，砸死的十个里面都有八个是暗恋她的那种。虽然追求者甚多，但打小就特别乖巧听话的她一直没有给自己初恋的机会，一直到了大学，脱离了父母束缚的她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两人一直谈了六年多，毕业两年以后，江楚受不了男朋友的懒惰和暴躁，选择分手，谁料气急败坏的男朋友怀疑她劈腿，一刀砍在了她脸上……自那之后，受到过度惊吓的她一直闷在了家里，作为曾经风靡全校、受尽万千爱慕与嫉妒的校花，她接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成了她心里的病。她不敢同外人交流，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那张被毁了的脸，以前时候就算要出门，也会带着口罩，这一年内，她干脆就将自己锁在家种，从不踏出家门一步，就连爸妈过来，也要经过她的允许，如果没提前打招呼就上门，她就会像疯了一样又摔又骂。身上兼备抑郁症和躁狂症的症状。

    说到这里，冯大妈抹了把眼泪：她爸看见闺女这样，都急的瘦了二十多斤了，不瞒你说，我们家自从小楚出了事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我问：她自己在这边生活的话，吃饭怎么解决，像你电话里说的那样，全叫外卖？

    冯大妈点点头：是的，她通常醒来时候就中午了，一天吃两顿饭，都是叫外卖，我们每次来呀，都发现垃圾桶里没有别的东西，全部是快餐盒。你瞅瞅，这里就是。

    我随大妈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垃圾桶内放着几个使用过的快餐盒，还有几张叫外卖的小票。我将里面的小票捡起来看了几眼，问：大妈，现在江楚有多重？这几年吃胖没有？

    冯大妈道：你别看她整天除了睡就是吃，偏偏还胖不起来，还是以前那个瘦弱样子。

    我说：那她的饭量能大到一顿吃下一斤羊肉水饺，一份盖浇饭么？同时还就着小菜。

    冯大妈连忙摆手：那肯定不会，她饭量很小的，一斤水饺够她吃一整天的了，没准还能剩下。小伙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指着小票道：就在昨天晚上7点，她还点了外卖，在一个叫“味好卖”饺子馆里点了一斤羊肉水饺和一份木须肉盖浇饭，还有俩小菜，根据垃圾桶内快餐盒的空荡程度来看，她一人就轻而易举的灭掉了这些。

    冯大妈惊道：不可能，我闺女她不爱吃羊肉的，更别说吃一斤，还要加一份盖浇饭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所以了，恐怕这不是一个人吃的，你看，用过的一次性筷子，两双，底下还有两个啤酒罐，嗯，还是青岛的，挺会享受。

    冯大妈有点慌了：也不对啊，她不喝酒的，她对酒精过敏，小时候抢她爸的酒杯喝了一点白酒，在医院里输了一天的液啊。

    我说：综合这些来看，江楚不是自己吃饭的，有人陪她，而且有很大概率是个男人，一顿能吃下一斤水饺再吃俩小菜还能喝啤酒的人，身材恐怕不会太过玲珑。

    冯大妈声音大了起来：怎么会有别人呢！她连爸妈都不想见啊！

    我问：除了你们，她没见过任何人？

    冯大妈道：对啊，她都接近一年没出门了，难道她金屋藏娇？不可能啊……我帮她收拾屋子时候，没发现有男人的衣服和物品啊。而且就小楚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可能交男朋友啊。

    我说：直到被惊掉下巴之前，好像所有的父母都自认为对孩子很了解。

    冯大妈说：小伙子，难道我闺女跟人私……私奔了？

    我说：也不是没可能。

    冯大妈急道：这孩子，我天天催她相亲她都跟我急，怎么还自己私奔了？她会跟谁私奔啊？

    我说：大妈你也是够执着的，都抑郁了，您还给她安排相亲呢？

    冯大妈道：哎呀，我一个老姐妹，她的儿子也有抑郁症，后来人家找了个女朋友，不到仨月就好了。我这不也想试试么？

    我说：她那儿子说想媳妇想抑郁的，你闺女是被爱情给砍抑郁的，好不容易从火堆里爬上来，您再给一脚踹回去，你这妈当的，是真靠谱。

    冯大妈急道：我那不是没办法了么，那会儿我们带她去三院做治疗，待了几天，谁知道回来后更厉害了，动不动就以死相逼……后来我们再要求带她去看医生，她都跟疯了一样，死活不去……

    我喃喃道：没想到还是三院的院友，论辈分来讲，她应该是学姐。

    冯大妈道：小伙子，你叨叨什么呢？什么学姐？

    我说：难怪江楚在信上说要逃离这囚笼了，您这又是安排相亲，又是安排去精神病院的，不疯才怪，大妈你可能不知道，在三院回炉改造过的人，运气不好的就一疯到底了。

    冯大妈道：那运气好的呢？

    我说：运气好的，电几下运气就不好了。大妈，你帮我找找看她走的时候带了多少衣物和生活用品，我好判断一下她打算走多久。

    看她往卧室奔去了，我坐在了沙发上，将那几张外卖小票掏出来放在了桌上，这几张小票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备注上都标着同一句话：要求金面骑士送餐，否则拒收。

    金面骑士，很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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