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长得棱角分明，眉毛很浓，肌肤呈现出一种泛着阳光味道的古铜色，若不是他瘦削的脸颊上刻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这相貌也不必萧慕白差多少，而那疤痕让他增添了几分邪气。
十年不见，面貌虽然大变，但他幼时的轮廓尚在，这张脸是秦辉无疑了。他终于没再带口罩，静静地望着我，我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像看她姐姐一样望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只是五秒钟，他伸出那只左手来说：我很想说一声好久不见，但我们已见过多次，又像是从未见过。
我知道他带有手套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而这只左手虽然完整，但粗糙黝黑，满是老茧，并且遍布陈年旧伤，感觉像是握到了一截八十年的老槐木，我的心剧烈痛了一下，这一瞬间，我想原谅了他此前所有的过错。
我们对视了很久，眼睛中都有些回忆在晃动，最终我们选择了一个简单的拥抱。他是秦辉，是我的发小兼小舅子，也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影子先生”，我们都在为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战。
这间房子简单的不像是有人住一样，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没有一丝赘冗的痕迹，没有瓶瓶罐罐，没有装饰品，连多余的一张椅子都没有。想起这个“影子先生”竟然已在暖玉的头顶住了一年，我的身上还是会蹿起一片鸡皮疙瘩。
秦辉说：家里只有自来水可以喝，你要不要来点？
我坐到那张坚硬的联邦椅沙发上，掏出镇妖瓶来嗅了几口，说：我有这个就行了。这些老物件也不便宜，怎么不买个软一点的沙发，坐着舒坦。
秦辉说：人不能太舒坦，太舒坦了容易放松，坚硬的沙发会让我时刻保持警惕。
我说：小辉，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作为姐夫，这些年我一直也在找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很想念你。
一提到家人，秦辉脸上陡然变色：想念？如果想念就是找一个儿子来取代的话，我也宁愿不被人想念。
我知道秦辉是因为秦晓光的事而怨恨，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会痛苦的。我对秦辉说：他们只是因为老家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为了延续香火，才不得不抱养了一个男孩，这跟他们想你寻你并无冲突，这些年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去找你。我知道你肯定也很想他们的，不然你不会在你姐上边住了那么久，还用了个项嘉的名字，其实就是“想家”的谐音吧，去年你用计将秦晓光带走聊了会，当初我很纳闷，这个影子既然绑走了秦晓光，又为何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对他造成丝毫伤害，现在看来，你当时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你爸妈的生活。
秦辉缓缓道：我十年前被段五拐卖到广州，那边的黑恶团伙将我的腿打断，又切断了两根手指被他们送到街头行乞，我被折磨多年，终于找到时机，历经千辛万苦跑了回来，就是盼望能和他们团圆，可我看到的是他们和他们的新儿子在一起其乐融融吃晚饭的画面，这种被抛弃的绝望，你永远不懂。
虽然早就料到秦辉在外面会遭受非人的虐待，但听到他自己说出来那些痛苦的经历，我还是感觉浑身一颤，特想带上菜刀买上七张到广州的火车票——阿春估计是撑不到广州的，我们的钱包也撑不起机票。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小辉，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砍向广州……但是难道你想看到他们二老整日以泪洗面，满脸憔悴的整日红着眼睛在门口等着你的画面么？其实这种画面经常出现，只是你没见到而已。亲情，不是用一个情景就能描述出来的。
秦辉也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要再提这些。
我说：好，那你说说你一直猫在你姐家楼上是咋回事？
秦辉静静地盯着地面，缓缓道：知道姐姐在身边，我才能睡得下。换个地，我大概就要天天失眠了。
我说：那你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秦辉眯起了眼睛：你还记得去年你们庆功的时候，我留给你的信么。
我说：复仇？
秦辉说：对，复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扯及私情只会拖累。
我说：段五牢饭都吃了有一吨了。
秦辉说：吃人的虎虽然死了，但山上就没有其他的虎了么。
我说：但凡是不正经的虎，法律就会制裁它们，不用你费心。
秦辉冷冷道：有一只虎让我失去一切，我便要宰了所有的虎来为其陪葬。
我说：这就是你替天行道的理由？说到底，你还是为了私心，就不要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了。
秦辉道：即便是我的私心，那又如何？我帮的是更多的人，善良的人应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该叫你影子，还是叫你秦辉。
秦辉轻轻说：其实我不是影子。
我一愣，迅速在脑中将记忆捋了一遍，陷入了疑惑之中，秦辉也坐了下来，掏出了一支520香烟放在嘴里点燃，吸了两口之后他淡淡的说：的确，之前跟你们打照面的大部分都是我，但我不是影子，最开始以“影子先生”身份跟李瑶交流的才是影子，他从没出过手，后续都是我们来执行的。
我说：你们？那影子是谁？
秦辉道：这些算是天道的秘密了。
我说：这世上的秘密都只是时间问题。
秦辉点点头：所以我也没打算瞒你，虽然我们见面比我预期的要早一点，但正如你所说，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我说：你们都有自己的代号吧，之前那个在黑砖厂里救我的寒月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坐了下来，轻轻抽了两口烟：我跟影子、寒月是结拜兄弟，影子是我们的老大，我们三人算是天道的元老和骨干了。
我问：那现在有多少骨干了？
秦辉说：还是我们仨。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们的成员呢？
秦辉说：严格上来看，算上那三个女孩，共计六人。
我说：不严格上来看呢？
秦辉说：不严格来算的话，有三百多人。
我愣了下，疑惑的看着他。短暂的停顿过后，秦辉对我进行了一次“天道”的简介，我也大体总结了一下：
这个组织是由影子发起创建的，目的就是替天行道，惩戒那些逃脱法外的恶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代号，影子、寒月、离雁，其中离雁是秦辉的代号。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其余三百多人都是受过影子恩惠的人，他们之中有残疾人，有乞丐，有街头小贩，这些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都受过影子的帮助，所以对影子的要求都不会拒绝。但那些人并不知道天道的存在，他们只知道影子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兄弟三人各司其职，而影子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联络这部分人群，这些人看似简单，其实都已成为了影子的眼线，别说什么大案要案了，谁家狗出门拉稀了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寒月的职责较为简单，他是一个狙击手，负责狙击那些实力较强的硬茬，比如上次的黑砖厂之事，他原本是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后来我的突然出现让他改变了计划。
而离雁，也就是秦辉，在完成了对段五的复仇之后，主要职责是训练新成员，尽管他们当前正儿八经的新成员只有包括李珺在内的那三个女孩。
终于对天道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表面上看来他们是一个只有三人掌控的小团体，但往深了想，他们掌控着那几百个散在各个行业的人，那些人能够任由影子调遣，这就令人心里发麻了。试想一下，一个到哪都有眼睛，到哪都能多一只手，到哪都能隐藏起来的人会有多恐怖。
经秦辉这么一说，我对影子这个人更好奇了，秦辉和寒月固然聪明优秀，然而真正的幕后大哥却是影子，有这么多双眼睛帮他做事，也难怪我们的一切行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事事都走在我们前面了。
这种联邦椅很硬，坐着很累，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老腰，回头问秦辉：说起来，你为什么会与影子和寒月结拜，影子也都帮过你们吧？
秦辉眼睛看向窗外，道：三年前，如果不是大哥，我这种一无是处的残疾人即便不饿死街头，也会沦为乞丐，我那时回来后发现他们搬家了，万念俱灰之下，我站到了大石桥上想一跳了之，他那时出现，救我于垂死之中，给我饭吃，给我地住，又教我许多本事，甚至还给我找地方去学习，如此再造之恩，胜似父母，别说他干的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即便他走的是黑路，我照样义无反顾的跟着他。
我说：人应当知恩图报，尤其是再生父母。
秦辉继续说：二哥寒月，他跟随大哥要早些，是武校毕业的，比较有底子，他以前是个商人家庭的孩子，母亲早亡，父亲全身心投入到生意之中，算是小有名气了，结果他父亲几年前遭仇人陷害，搅入一场经济案，导致倾家荡产，还面临高额罚款，他父亲呕心沥血打造的产业化为乌有，巨大打击之下，日渐憔悴，有一天突发心梗离世，那时候都已准备结婚的二哥失去了一切，女友也与其分手，工作被仇家给弄丢了……同我一样，二哥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也同样被大哥救下，大哥不仅教他本事，还帮他报了仇，以同样的陷害手法让仇家身陷牢房，二哥自此也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哥了。
我隔空对影子竖了个大拇指：厉害，不过他帮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教了你们俩本事呢？
秦辉道：二哥武校毕业，有基础，我虽然残疾，却很有天赋，可以说，我在这三年学到的东西，比常人十年学到的还要多，这点你们的武圣大哥应该有所体会。而且我的残疾正好是我的保护色，没人会对残疾人防备过多。
我说：那影子呢？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那么多才多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秦辉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一身本事了，他的目的很简单，挽救正义，替天行道。当然大哥也有私心，他一直在努力去做一件事，这件事涉及无柳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冤案。
我一愣：什么冤案？
秦辉道：哥，我想我今天说的似乎已经够多了。
我说：那就收尾吧，剩下的，我自己也会知道的。
我望着这个在三年内完成了从废人到大侠转变的青年，心中百感交集，又喜又悲。
喜的是秦辉虽然遭遇了不幸，却又得到了奇遇，就像是张无忌摔下了山崖，学成了九阳神功。段誉摔下了悬崖，学会了凌波微步。杨过摔下了悬崖，学会了玉女心经。几百年后，或许又会有大侠被坏人逼迫跳下悬崖，虽然摔断了腿，但却得到了精装版交规，实在是可喜可贺。
悲的是影子虽然不是恶人，但通过之前所接触的过程来看，他会动用所有手段去挽救自己心中的正义，秦辉跟着这么一个人闯荡江湖，是会越跑越偏的。虽然不知道影子究竟是什么人，但通过他这些年能帮助几百人的手法来看，他真的是在下一盘大棋。至于秦辉他们会不会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也只有到后来才能知道了。
这时电话铃突然想起，我接起电话，暖玉对我说：榔头你去哪了，不是口渴么？我冲的茶水都凉了。
秦辉安静的听完电话后，说：哥，我记得你和我姐还有个十年之约？
我说：叫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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