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杨的爸爸妈妈原先都是纺织厂的工人，两年前双双下了岗，后来妈妈在家操持家务，爸爸去了南京，在一家个体公司里做维修工。爸爸在南京的工作很忙，三五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不过前几天爸爸特地打电话回来，说这个星期天是罗杨十六岁生日，他一定要回来一趟，还说已经买好了一副磁性中国象棋，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罗杨。
罗杨酷爱下象棋，曾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市中学生象棋比赛，还荣获亚军。罗杨下棋是爸爸教的，如今棋艺已与爸爸不相上下，爸爸每次回家，都要与罗杨对弈，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妈妈也懂下棋，父子俩“对杀”的时候，她就坐在罗杨身边当参谋。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晚上，想到第二天爸爸就要回来了，罗杨特别高兴，他埋头把所有的功课都做完，正要打开电视让自己放松一下，突然外面有人敲门。只听妈妈拉开院门，惊叫了一声：“是你？”来者说：“我可以进去吗？”妈妈说：“老罗不在家，最好你别……”来者说：“我知道，只坐一会儿。”“那……进来吧。”妈妈的声音似乎有些犹疑。
罗杨心里不免感到奇怪，来的是谁呀？而且都这么晚了。他走出自己房间，来到客厅，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只见来者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穿戴非常阔气，而且看上去和妈妈关系很熟。
妈妈给罗杨介绍：“这是我老同学，是咱邻县一家农机公司的总经理，姓牛，你叫牛叔。”
牛叔打量着罗杨，热情地用手比划着说：“五年前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嘿，现在越长越像你妈了，眉清目秀的，将来准比你爸有出息。”
嘿，这算什么话？罗杨才不喜欢听他这么夸呢，拉长了脸不作声。牛叔马上意识到了，立刻解释说，他是来这里参加农贸洽谈会的，明天就要走，今晚过来和他妈聊聊。
屋里的气氛显得有点尴尬，于是妈妈就提议罗杨和牛叔下棋，罗杨这才来了精神。可牛叔是来找老同学聊天的，他哪有心思下棋啊，但又不能驳主人面子，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第一盘，牛叔根本没把罗杨放在眼里，但刚一交手，就被罗杨“乒乒乓乓”一阵猛杀败下阵来，于是第二盘他不敢掉以轻心了，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赢了回去。到第三盘，双方都亮出了各自的看家本事，激战一个多小时，最后战成了和局。这时候，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十点，牛叔说脑子累了，不愿再下，妈妈于是就叫罗杨回自己房里去休息。
罗杨当然就上床睡了，可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醒来，隐约听见客厅里竟还有说话声。他看看床头柜上的钟，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奇怪，妈妈和牛叔哪有这么多话聊的？罗杨好奇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朝客厅望去，发现这个牛叔正坐在妈妈旁边，一只手放在妈妈的膝盖上，两个人头凑在一块儿，正低低地在说着什么。
其实罗杨不知道，他妈妈和这个牛叔原来曾经是一对恋人，他们从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到高三那年，出于少男少女的一时冲动，妈妈和牛叔跨越雷池偷尝了禁果，后来牛叔考上了大学，妈妈却名落孙山，牛叔父母便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妈妈只好和牛叔断绝关系。五年前，牛叔曾经想重温旧梦，被妈妈坚决拒绝了。上个月牛叔的妻子因病去世，牛叔的心思就又活了起来，他今天是特地来找妈妈的，可妈妈不想毁了自己的家，但面对昔日恋人，她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一刀两断。
罗杨毕竟是个小大人了，看妈妈和牛叔这个样子，多少有点猜到了他们的关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是咳嗽一声惊醒他们呢，还是出去直接把牛叔赶走。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忽听院门外传来爸爸喊妈妈的声音：“淑萍，我回来了，开门！快开门！”
爸爸喊声未落，那个牛叔就已经将手从妈妈膝盖上移开了，只见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对妈妈说：“我去躲一躲。”随后就惊慌失措地一头钻进了卫生间。罗杨心想：坏了，爸爸进屋后肯定要上卫生间，这让妈妈今后怎么做人？爸爸妈妈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分手，罗杨可不想没有这个家。罗杨脑子一转，急中生智冲进卫生间，说：“咱们再下一盘棋！”随后他就把牛叔拉到客厅，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摆开了棋盘。
妈妈看到这一切，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她长出一口气，稳稳神，然后走过去拉开院门，脱口道：“不是说好明天回来的吗？”
爸爸抹着头上的汗，解释说：“原来是说明天回来的，明儿一早的车票都订了，后来任务突击完成了，就临时搭夜车回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妈妈回头瞥一眼客厅，说：“小棋迷不睡，我怎么睡呀？”她边说边接过丈夫手里的提包，“明儿是星期天，不上学，今晚就让他玩个痛快。”
爸爸走进客厅，罗杨和牛叔两个人谁也没有抬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妈妈有些尴尬，便朝罗杨叫了声：“儿子，你爸回来啦！”
罗杨似乎这才意识到爸爸回来，抬起头来喊了声：“爸！”然后指指对面的牛叔说，“这是我特意请来的牛叔，棋下得特棒。”
那牛叔呢，站起来朝罗杨爸爸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了，又装作看了下表，惊叫道：“哟，快一点了！不行，不行，不能再下，我得回去了。”
可是罗杨不让他走：“不行，这盘棋你得下完，我非要赢你不可。”
被罗杨这么一说，牛叔只好又坐了下来。
爸爸看了一眼棋局，似乎也来了劲儿，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出来后就坐到罗杨边上，给他支起招来，只一着就把牛叔逼到了死角。
牛叔不得不佩服：“老罗棋高一着，妙，妙啊！”
爸爸谦虚地笑笑，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算不得什么。”
牛叔起身告辞，罗杨送他出门，一直走到小巷口。牛叔停住脚步，感慨地对罗杨说：“好小子，谢谢你走了一着真正的妙棋啊！”
罗杨脸上却显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我不需要感谢。”
牛叔一愣，立刻从手指上撸下一枚硕大的戒指，递给罗杨：“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罗杨直摇头：“这算什么东西？我需要的，是比戒指更贵重的礼物，你能给我吗？”
牛叔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罗杨话里的意思，当即说：“好吧，罗杨，我送你一个最真诚的祝愿，祝愿你永远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罗杨一听，眼睛湿了，他喊了一声“牛叔”，说：“我收下你这个祝愿，它确实就是我最需要的礼物。谢谢你！”说完，转身就往家走……
第二天罗杨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爸爸妈妈给他放在枕边的生日礼物。爸爸那副磁性中国象棋当然甭提了，妈妈的礼物是一个十分精致的日记本，罗杨打开一看，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小罗杨，父爱母爱永远陪伴着你！看着妈妈这行娟秀的字迹，罗杨禁不住心潮起伏：在牛叔的感情纠缠和金钱诱惑面前，妈妈终于坚定地选择了爸爸，选择了这个清苦但充满欢乐的家。妈妈充满母爱的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着妙棋？
就在这天，罗杨无意中还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如果不关上房门，透过院门上的缝隙，完全可以看到当时妈妈和牛叔在客厅里坐的位置，而那夜的房门恰恰是一直敞开着的。假如爸爸当时已经透过缝隙看到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而又故作不知，那么他进屋后所做的，不同样是一着妙棋吗？然而，爸爸那夜是否看见屋里的一幕，只有爸爸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或许是罗杨永远无法破解的谜……
（齐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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