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软轿里向外看, 无尽的琼英从苍穹深处飘落, 连绵宫宇披上素白,这应是皇城最美之时,白雪红墙, 晶檐玉枝, 似乎所有的污浊皆被纯然新雪所覆。又是在夜里, 处处皆是冰雪微光。
朱伊是从朱凝的公主府被容萧护送回宫,皇帝对外宣称的, 是她去了桑阳大觉寺还愿。谢映则留在京城外等待后面尚未抵京的众将士。
一踏入逦吉宫, 便有内侍请朱伊去暖阁。
“儿啊, 你可算回来了!真真要吓死母妃。”彤贵妃见到朱伊, 立即牵着她上下打量:“仿佛瘦了些,看来是吃了苦。”彤贵妃说着便抹泪。
“母妃。”朱伊只低唤。
彤贵妃压低声音问:“母妃听你父皇说,你是在公主府外头被那颜凤钦掳走?”
朱伊面无表情, 缓缓道:“母妃, 此事您定要为我保密。”
彤贵妃点头:“母妃自然知晓, 事关我儿的闺誉清白,母妃岂会朝外透露。”
她拉着朱伊坐下,为对方理了理头发,道:“儿啊,你别怪母妃多想,你实话告诉母妃,那谢映或是颜凤钦对你可有怎样……”潜意思就是问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彤贵妃尚未说完, 已然愣住,只见两串泪珠从女孩眼里涌出,痛苦迷惘的神情出现在朱伊脸上。彤贵妃心中揪紧道:“你这是怎么了?伊伊,啊?快告诉母妃。”
朱伊闭了闭眼,道:“母妃……谢映与颜凤钦皆是没有良心之人。”
“他们如何对你了?”
朱伊哽咽道:“我之前以为谢映多少对我有几分真心,可实际上,我这回出宫才知,他与颜玉儿也在私下暧昧……颜凤钦更是极力撮合谢映与颜玉儿。”
“至于颜凤钦为何藐视我的公主身份,故意掳我,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谢映对他掳我之事反应平淡,他二人打了一场,打完之后却又在一起多次密谈,女儿怀疑他二人是有什么图谋。”
朱伊靠在彤贵妃肩头,幽幽问:“母妃,你说谢映是否只是贪我颜色,并不想对我负责,他想娶的还是颜玉儿。还有那颜凤钦,他对我……根本就不尊重,却说会求娶我,以成全谢映与颜玉儿。”
彤贵妃哪知谢映与颜凤钦如何作想啊,也是一时无话。见朱伊这状态,又拍她的背道:“好了,我儿,先回去休息罢,后头的事,咱们后头再说?别担忧,啊?”
朱伊止住眼泪,点点头。待她离去,屏风后走出一道人影。彤贵妃立即上前焦急道:“皇上,你看看,那谢映与颜凤钦分明就只是想玩弄我的禧贞,我就说,我们女人家,哪有这样容易能影响到男人决断的……”
彤贵妃想要的靠山只有三大王府,万一到时谢映不要,颜凤钦也不要……那雍南王又知禧贞被这两人都糟蹋过了,也看不上,那可怎么办?彤贵妃这下是真抹泪了。
皇帝正是有此猜测,颜凤钦没有真正看上朱伊,也没有与谢映反目,而是与谢映做的一场迷惑他的戏。
彤贵妃问:“皇上,谢映入京这样久了,他又为魏宁王所不喜,还不够谢邵将其釜底抽薪么?”
皇帝摇头,心道谢映自有他一套收买人心的本事,况且,谢映虽无魏宁王支持,却有他的两个老师支持。盛骁那老东西,对谢映比对他自个亲孙子还宝贝。顾太炎无子,早把谢映当儿子看。这两人一军一政为谢映把持着魏州,不是这样容易动摇的。
皇帝便要走,彤贵妃道:“皇上今日不留下来?”
皇帝道:“不了,朕改日来看爱妃。”说罢便离开了。
彤贵妃哪会不知皇帝是要去甄惜那处,恨得直咬牙,却也只得道:“臣妾恭送皇上!”
朱伊回到自己的涌莲堂,命常临给朱绰传个讯,说是自己回宫了。等她舒舒服服泡完澡,朱绰居然跟随常临一道过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老三,我想死你了!”
见朱伊只穿着夹棉湖绸中衣,朱绰先解下自己茜红地暗金刺绣孔雀芝草的斗篷,才扑向了她,惟恐上面的霜雪寒气侵着对方。
“阿绰,我也好想你。”朱伊接住她,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就不想撒手。
朱凝终究要比她们二人大上七岁。而朱伊与朱绰年纪相仿,从咿呀学语便是玩伴,一年年比着个头长大。
两人有太多的共同记忆,一道进滴水院学第一首诗,习第一支舞,一起去校场学会骑术。白日里分吃同一块点心,夜里还爱钻同个被窝,就连第一次有了少女的懵懂心事,亦是与彼此分享……
她俩虽不是亲姐妹,却比许多亲姐妹还要爱对方。
“老三,我今晚就住你这边吧。我让阿鲁回去告诉我母妃一声。”朱绰舍不得这样快就走。
朱伊想着谢映还在京城外,不会来翻她的窗,便答应了。取了一套自己的中衣给朱绰换上。
两人躺到床上便开始聊天,朱绰问:“老三,你在桑阳那庙里许了何愿啊?要跑那样远去还愿?”
朱伊捏捏朱绰鼻尖:“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朱绰嘁了声,突然道:“对了,我跟你说啊,宫里最近在闹鬼,尤其是坤仪宫。连坤仪宫的井水里都有血,旁边的园子也时不时能听到女人夜哭,皇后宫里的宫女跑出去看,还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女人呢,但是禁卫军包抄过去,又什么人也没发现!”
“而且,皇后窗子外头还总有影子在飘!之后留下了长头发,还是雪白的头发,可宫里没人是雪白的头发啊,可怕吧?皇后都被吓病了!朱黛也快被吓死了。”
朱绰突然问:“你很怕么,伊伊?抖这么厉害。”
朱伊也快被吓死了,她是最怕鬼的,但她又想听,毕竟与皇后有关,便抱着朱绰问:“闹得这样凶,没召法师进宫作法镇压?”
“当然召了。前几天坤仪宫外头全是和尚道士,诵经作法,可热闹啦。不过镇不住啊,先前那拨和尚道士在,那些鬼就不出来,他们一走,鬼便又出来了。今日又换了另一拨道士进宫。”
朱伊皱眉,都说这些邪魅魍魉最怕帝王龙气,连龙气也镇不住?作法也驱不走?什么鬼这样厉害?
她沉吟,正要再问,突然听见有异样的声音响起——“笃,笃,笃。”
朱绰问:“什么声音?”
朱伊想了想,看向一旁的窗户道:“敲窗的声音。”
对,的确是有人从外敲击窗户上的万字纹木格发出的声音。但是,是人吗?
朱伊与朱绰对视一眼,同时发出尖叫:“啊——”
这寒冬的窗户都糊得厚,且关得严实,外面又在下雪,谁会来敲窗户。
绵风等人很快冲进来:“怎么了?公主。”外面的敲窗声早已消失。
朱伊和朱绰还吓得兀自喘息,朱伊突然转动眼珠,朝那窗户看了两眼。难道……是谢映进宫来看她?那也不成,今晚阿绰在这儿呢。
过了一阵,那敲窗声再也没响过。朱伊这才放下心来,应该是谢映了……
朱绰心更大,见没异样,便叫了绵风出去继续道:“伊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韩允嵘他已退亲。我真是欢喜。”
朱伊当然知道韩允嵘已退亲,她回京后已与对方见过面。韩允嵘得知她南下,便也独骑南下要来找她,被谢映派人劝了回去。毕竟她爹的死因没有查清之前,他们兄妹的关系,最好不要叫人知晓。
朱伊摸着朱绰的脑袋,没有做回应与评价。
两姐妹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别的,朱绰向来是个爱困觉的,朱伊赶路也累,便抱在一起睡着了。
下着雪滴水院不用上课,朱伊与朱绰原想睡个懒觉。第二日清早,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是皇帝派人过来传旨:“皇上今日圣躬违和,命禧贞公主侍疾,以彰仁孝。”
朱绰皱眉问:“父皇怎么圣躬违和了?还有,为何要禧贞公主侍疾?”
那太监道:“禀荣裕公主,皇上是头疾发作。要禧贞公主侍疾是陛下圣意,小的只负责传旨,原因就不知了。”
彤贵妃亦道:“皇上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她一寻思,准是甄惜那小贱人!皇上的龙体何等尊贵,怎禁得起她那般的痴缠损耗!
朱伊垂眸片刻,皇后病了……皇帝也跟着病了?她缓缓道:“母妃,那我去父皇那里了。阿绰,你快回去吧。”
“伊伊。”朱绰拉朱伊的手。朱伊拍拍她手背:“回去吧。”
朱伊知道朱绰想陪她去,但圣旨就是圣旨,只叫了她一人,朱绰若跟着去便是抗旨。
朱伊坐的软轿在养和殿前停下,她下了轿来。今日仿佛比昨日更冷,风如刀子一般割人,空中雪霰娑婆,斗拱下铜铃乱撞,攒雪的枝桠沉甸甸地上下打颤。
朱伊挽着个小巧的半绾髻,上身是件葱绿滚貂颏的掐腰短袄,下头是深绿的素缎裙子。外头披着墨绿地盘金彩绣双鸾的银狐毛斗篷。
斗篷帽子上蓬松的银狐毛,将朱伊那张脸庞显得愈发的小,寒风丝毫没损着那吹弹即破的雪白肌肤,双腮晕着的嫣红,如桃花尖最动人的一抹颜色。
朱伊抬起眼,便见太子站在前方直直看着自己,她一怔,福了一福道:“皇兄。”
太子冷笑,朱伊也就是看起来玉洁冰清罢了,不知已在谢映身下承欢多少回,早非白璧无瑕。
太子道:“禧贞来了,跟我进去罢,父皇等你一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蛊这种N年前的武侠老梗是不会出现的啦,这里只是形容颜同学的感情状态,就像是中了这种东西一样
请牢记这是一篇甜文,这章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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