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坠身青楼
李师师,本姓王,北宋京师汴梁(今河南开封市)人。汴梁,又称汴京、东都、东京。公元11世纪末,是世界上最富庶、繁华的城市。它位居汴河上游,“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宋史·河渠志》)。地处黄河中下游平原,八方争凑,万国咸通。街巷旁铺店林立,屋宇雄壮,门面广阔;道路上绣衣雕车,摩肩击毂,金翠耀眼;市场里南北货物,琳琅满目,无一不具,全城居民二十万户,人口百万,分属十九厢一百三十五坊管辖。李师师的家在东二厢所辖的永庆坊。这里的居住者大部分是下层市民,他们或受雇于官府作坊,富商豪民,或从事小商业。早晚忙碌,仅得饱暖,一遇天灾人祸,则家破人亡。李师师的父亲,姓王名寅,是官营染局的工匠。每天在官吏们的监督下辛勤地染丝染布,并无偿地为主管大人干私活,终年劳累,所得雇钱与米,只能勉强维持夫妻二人的生活。
李师师自出生之时便饱尝人间辛酸。母亲生下她后,只给她留下几件旧装改成的衣裤,便在大出血中呻吟着离去了。一场“人争送米炭醋”的贺喜,顿时成为凄惨悲哀的送丧。父亲王寅凭着强壮的身体背着债务,咬紧牙关,起早贪黑,爹娘双任,以豆浆代乳汁,养活了她幼小的生命。
据说,她初到人世也有点与众不同。别家的孩子生下来就知道用大声地哭叫去向亲人表示饥寒痛疼,而她,不知是难产的缘故,还是怜悯父亲的艰辛,来到人世二十多天却不曾大声地哭叫过,这可急坏了她的父亲。汴京有个习俗,凡得到疼爱的孩子,父母总要到寺院中找一个和尚拜为“师父”,以求得菩萨的保佑,称“舍身佛寺”。为此,王寅备了斋礼,抱着方知孩笑的女儿来到皇城外的开宝寺,将她拜给一位老和尚。佛门拜师需经过受诫这一程序。当然,婴儿“受诫”,只不过逗惹一下而已。说也奇怪,当老和尚打量她一阵,刚说了声:“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来了!”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面对一副陌生的面孔,她居然放声大哭起来。这惶恐的哭声清脆、宏亮,驱散了父亲几十天的忧虑。王寅乐颠颠地抱着女儿,心中直道:真是个佛弟子!佛弟子,俚语称“师”,于是将她取名为师师。
王师师虽不能像富家小姐那样饮奶茹炙,穿绸佩玉,但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之下,倒也生活得健康、平安。不料,她四岁那年,王寅因罪下狱,一命呜呼,王师师失去了惟一的亲人,无依无靠,成了孤儿。金钱巷的青楼鸨母李姥,见她聪慧机敏,白净秀丽,便收为“义女”,改为李姓。从此,这个染匠的女儿便列入了被称为“贱民”的妓籍。
所谓“妓籍”,是宋政府专门记载妓女的户籍簿。宋代的妓女大致分三类。教坊的歌妓、军队中的女妓、中央和地方官署的歌妓称为“官妓”(《中华文史论丛》第二十八辑),分别隶属于宣徽院的左右教坊或州郡军营(《癸巳类稿》引《演繁录》,《萍州可谈》卷三)。国家重大节庆,州郡隆重宴会,她们要进行文艺演出,平时为将帅、郡守等官“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古今图书集成·娼妓部纪事》之六三引《委巷丛谈》)。贵族富商及士大夫豢养的歌舞美女称“家妓”,她们似妾非妾,似婢非婢,主要用陪伴宾客或供主人自己娱乐,实为主家一种奢侈的装饰品。市井的妓女称“私妓”,一般以卖艺为主兼卖淫。以卖淫为主的又称“土娼”或“私窠子”(《古今小说》卷三)。李师师属于私妓中的歌妓。官妓、家妓、私妓三类并不固定,有色艺的私妓要充当一段时间的官妓(邓之诚《骨董琐谈》),或被卖为家妓。官妓、家妓有时也会再沦为私妓。因此,有的书中也称李师师为“官妓”(《宋诗钞》),就是这个原因。
李师师被列入妓籍之时,正值北宋的统治阶级走向全面腐化、堕落阶段。宋太祖赵匡胤,自陈桥兵变,建立宋朝后,大肆倡导“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长编》卷二·建隆二年)的腐化享乐思想。宋太宗赵炅,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一次就赐给将帅们官妓百余名(《宋史·太宗纪》)。宋真宗赵恒时,仍公开要大臣们“以声妓自娱”(《龙山别志》卷上)。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官吏们“官职稍如意,往往增置(歌舞妓)不已”(《宋人轶事汇编》卷一引《曲洧旧闻》),一般文人也认为“侈奢则长人精神”(《东京梦华录》序)。社会上狎妓之风盛行。国家庆典,官吏宴会,商贾冶游都离不开妓女。政府规定不准狎妓的提点刑狱、监司及其属官在圣节这一天也可通宵达旦挟妓淫乐(《画墁录》)。其中文人学士几至嗜妓如命。北宋着名词人柳永,怀才不遇,放荡不羁,终日纵游妓馆酒楼,在粉白黛绿中写诗作词,连死后也是妓女们凑钱埋葬(《岁时广记》卷三十一引《古今词话》)。欧阳修知扬州,每遇夏天,带客携妓,游山玩水,“往往浸夜,戴月而归”(《避暑录话》卷上)。苏轼家中有歌舞妓数人,供宾客来时侑酒,称为“搽粉虞侯”(《轩渠录》),连出去拜访和尚也带着妓女(《调谑录》)。他出守杭州,一有闲暇,便约客挟妓千余人泛舟西湖上,任情谑戏欢饮,直到二鼓时方骑马列队,擎烛而归,这惊人的排场还成为杭州一时盛事(《挥麈后录》卷六)。更令人惊奇的是,开评议汉儒先声的刘敞,累迁知制诰,知永兴军时,因酷恋一官妓得了精神病。宋仁宗不仅没批评他,还赐给他新橙五十枚以示慰问(《郡斋读书志》卷四下)。
狎客们挥金如土,动辄赠以千万。稍有才貌的妓女,只要博得他们的好感,转眼便可成为富人。长安妓女曹文姬,书法有“关中第一”之称,“豪贵之士愿输金委玉与偶者”就“不计其数”(《青琐高议》前集卷二)。汴京南曲的妓女潘琼,财产万计,别有高楼,金衣玉食,派头胜于王侯。一次招待登科的华状元,摆下宴席,每一举盏,都有乐色百戏为之表演,仅“佐樽利市”的小费就要用银百两。如此奢侈富有,连华状元也吓得当夜逃离(罗烨《醉翁谈录》丁集卷一)。统治阶级的腐化,促使娼妓业的迅猛发展。到北宋后期,仅汴京城内就有妓女万家(《东京梦华录》卷五)。宫城宣德楼旁的投西街以西妓馆集中,都人称之“院街”。甚至靠近汴河的相国寺南边录事巷,北边的小甜水巷亦多妓馆。(《东京梦华录》卷二、卷三)除了这些地方外,酒楼饭店,茶肆旅馆,市场瓦子,遍见妓女。真是:举目青楼画阁,绣户珠帘;放眼锦绣罗绮,金翠玉钗,一个妓女的世界!这些妓女们献技献艺,销茶售酒,拉客陪宴,在从事文艺商业服务的同时操持皮肉生意。甚至以色相图衣食的男妓也屡禁不绝。(《萍州可谈》卷三)。
在这种社会环境中,幼小的李师师在鸨母的摆布下,开始了青楼技艺的学习。
二、名列行首
大致宋神宗元丰年间(公元1078-1085年),业已学成的李师师在瓦子勾栏中正式开始了她的歌妓生涯。瓦子,是随着城市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在宋代兴起的一种易聚易散的娱乐场所,又称瓦市或瓦舍。瓦子中用栏杆围起来供演出用的场地称“勾栏”,内设有乐棚。这种瓦子在汴京城内为数甚多,仅皇城东南角的东角楼附近的街上就有三个,其中桑家瓦子有勾栏五十余座,大的可容数千人。瓦子中除表演歌曲、舞蹈、杂技、皮影、说书等外,还卖饭、卖茶、卖旧衣、卖字画令曲以及理发、卜卦,赌博等等,使人“终日居此,不觉抵暮”(《东京梦华录》卷二)。在瓦子勾栏中表演的是有一定伎艺的私妓,被称为“勾栏妓”或“角妓”。
根据歌妓组织(行)所划分的地盘,李师师卖艺于中瓦子的勾栏中。这时的她,已是一个窈窕少女:小足细腰,乌发秀眉,粉红的蜀锦裙衬托着白里透红但又闪着稚气的脸庞,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在众多的勾栏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词苑从谈·师师令》)。由于她从小受到李姥等人的精心调教,熟悉宋代十八调四十大曲的歌舞内容,加之聪明伶俐,嗓音清亮圆润,歌唱艺术也属上乘。这时的歌曲,就艺术形式而言有四类:根据民间各种歌吟和卖物之声而创制的称“叫声”(《都城纪胜》、《事物记源》)。对原有的小型歌曲,如令曲小调进行音乐上的加工变奏而形成的新民歌叫“嘌唱”(《演繁录》)。由若干传统的、民间的、外国的歌曲连起来而组成的一套歌舞并作的大型歌曲称“唱赚”。李师师主要从事唱词的“小唱”表演。这是北宋最为流行歌曲形式。它有两种唱法:一种是旧谱填词利用隋唐以来的民歌、曲子或歌舞大曲、法曲的片段——词牌填入新词。填时可以增减原词的句子或字数,相应地扩充或紧缩音乐。另一种则是利用民间流传各种乐曲的素材,自创新词新曲。不管是哪种唱法的表演,它都具有变化灵活,道具简单,不择场地的特点。
尽管唱小唱的人多,但要唱好小唱也非容易。它要求表演者谙熟当时的曲子及相关的舞蹈,能够通过艺术形式(如音乐节奏的变化,面部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表达词意。李师师生而失母,幼年丧父,极少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坠入青楼后,不免又受鸨母的折磨。因此,她带着自己身世之感,将家庭多故,怀才不遇,艳情风月等情怀寓于歌词之中,就使其复杂细致的感情得以准确地表达。当歌词从她那“小于朱蕊”中吐出,伴以轻妙的舞姿,合以音乐、板声的节奏,顿时就带上了无限动人的情意。所以,李师师刚崭露头角,就吸引了不少能诗擅词的文人。与柳永齐名的词作家张先,看了她的演出,为她“特制新调,直题为《师师令》(《本事诗·词品》)。其词云:
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于朱蕊。正值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张子野词·师师令》)
张先的《师师令》,把李师师这颗幼嫩可爱、才艺超群的青楼新星捧到了众人面前,使她在歌妓艺术道路上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不过张先尽管情长意绵,但他毕竟风烛残年,步履维艰。面对如花似玉的雏伎,深感力小从心。因此,实际最先和李师师有密切往来的。当是江西诗派的着名作家晁冲之。晁冲之,字叔用。济州巨野(今山东巨野)人。曾受学于“诗人之冠”的陈师道,官至承务郎。元丰年间,他正值少年,壮志凌云,豪华自放,带着大量的钱财游历汴京,首先看中了李师师。他每有欢宴,必召师师侑酒。一遇冶游,定带师师出行。酒船歌板,宾从杂还,艳声轰动京师。他尤喜看李师师跳《霓裳羽衣曲》舞,听她唱《玉树后庭花》歌。《霓裳羽衣曲》,是唐朝天宝年间(公元742——755年),玄宗李隆基根据自己的幻想,吸取西凉进献的印度《婆罗门曲》所创作的一首舞蹈大曲。内容描写向往神仙的玄宗去月宫见到仙女的神话。舞人上穿彩霞似的披肩,下着虹霓般的裙裾,头戴插满珠翠的“步摇冠”,项挂嵌金颈饰,全身垂着飘带,如同道家仙子。舞时,随着音乐节奏由徐到急,回旋纵送,垂手点鬟,昂袖曳裾,变化多端,把人带入飘然欲仙的境界(《白氏长庆集》卷五十一)。跳这种舞时,要求全身动作协调,姿态妙曼,表情生动,需要扎实的基本功。不过,经五代战乱,《霓裳羽衣曲》仅存片段,师师所跳可能亦非全舞。《玉树后庭花》则是南朝陈皇帝陈叔宝(后主)在位期间(公元583-589年)与妃嫔、文臣宴游时创制的一首歌曲。内容描写后宫美女的娇姿艳态。唐朝着名诗人杜牧《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即是指此。演唱这首歌曲时,要求做到声音软美,字真韵正,抑扬得当,感情充沛,还要含羞敛袂,通过面部的表情,眼睛的传神,把美女的“妖”“艳”姿态表现出来,使听众得到富有美感的艺术享受。要跳好《霓裳羽衣曲》,唱好《玉树后庭花》,只有李师师这样的功底深厚,表演经验丰富的艺人才能做到。或许正因为如此,李师师深得晁冲之的好感,在交往过程中,晁冲之赠送给她的财物,竟价值千万(《汴都平康记》《宋诗钞》)。
继晁冲之之后,李师师又结识了秦观和周邦彦。
秦观,字少游,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人。擅诗工词,为婉约派重要作家。少年时,十分敬仰号称“当代文宗”的苏轼,曾仿其笔调题诗扬州一寺院墙壁。后经人介绍从苏轼游,成为患难之交,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他三十岁应乡贡未中,三十七岁(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方才登榜进士第。因苏轼推荐,曾任过定海县(今浙江定海)主簿、京师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宋史·秦观传》)。他的词多离情缠绵、怀才不遇、悲观伤世之感,深受歌妓们的喜爱。据说,在后来他被放逐之途,有长沙妓因爱其词而愿以身相许,他死后,该妓也自缢以殉(《陔余丛考》引《野客丛书》)。秦观一到汴京,就被李师师“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的娇美所吸引。认为“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表示要尽力地为她捧场(《淮海集·生查子》)。
周邦彦,字美成。本是钱塘江畔的风流才子。少年时,就“涉猎书史”,博学多才,“落魄不羁”(《东都事略惆邦彦传》)。元丰初年(公元1078年)入京师太学读书,因献“壮采飞腾”,“奇文绮错”的长达七千余言的《汴都赋》,“声名一日震耀海内”(《清真先生文集·序》)。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被宋神宗破格提拔为主管太学的太学正(《长编》卷三四四)。后来任过国子主簿,太晟府乐正等官。
当时的太学,虽有其制,但形同虚没“讲官倚席,但为游寓之所。殊无肄习之法”(《宋史·选举志三》)。学生们除闹“学潮”外,大部分时间消耗于声色歌舞,冶游宿娼之中。有的与妓女爱恋,不惜放弃学业;有的为博得妓女们的欢心,不惜撒珍珠于屋顶,甚至包下千余人座位的大酒楼(《齐东野语》卷十一)。周邦彦大致就是此时认识李师师的。
李师师在与这些名人学士、风流才子的交往之中,获得了大量的财物,有了自己的楼院。同时也大大提高了知名度,很快成为汴京的烟花帐子头,歌唱界的头面人物,时人称之为“行首”(《宣和遗事》卷上)。
三、知音稀有
正当李师师在文人学士们吹捧之下青云直上时,一场意料不到的政治事件发生了,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绍圣绍述”。
说到“绍圣绍述”,还得从“元祜更化”谈起。北宋初期,由于实行“不抑兼并”和“守内虚外”的政策。豪强地主在土地商品化相对增强的过程中,用各种方式大量掠夺人民的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不断成为大地主及寺院中的佃户。到北宋中期,国家财政匮乏,人民生活困苦,兵变与农民起义接连爆发。北边的西夏也乘机越界入侵,整个社会矛盾不断加深。宋仁宗时,范仲淹等人推行“庆历新政”失败,社会矛盾进一步尖锐。到嘉事占八年(公元1063年),国库“累世所藏,几乎扫地”。一些州、军官库无钱,竟派官吏拿着棍棒强借民钱(《长编》卷一九八)。面对此种局面,宋神宗赵琐继位后,于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任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进行“富国”“强兵”的变法运动。但由于新法推行过程中的失误,遭到司马光等人的反对,变法失败。王安石被罢相,在悲愤中死去。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宋神宗病死,十二岁的儿子赵煦继位,是为哲宗。改年号元佑。祖母宣仁太后高氏垂帘听政,以恢复“祖宗法度为先务”(《宋史·宣仁圣烈高皇后传》),起用司马光、苏轼等人,废除神宗与王安石推行的大部分新法,黜贬熙宁、元丰时用事诸臣。史称此为“元祜更化”。元祜更化之后,保守派(亦称旧党)虽然当政,但由于政见不一,相互攻击,并未同心协力改善政治局面。元祜八年(公元1093年),高太后病亡,哲宗亲政,改元绍圣。以绍述(继承)其父成法为名,陆续恢复神宗各项新法。同时,以新党章悖代替旧党范纯仁宰相之职,苏轼首遭贬逐。这次绍圣年间的贬旧党、复新法的活动,叫“绍圣绍述”。在黜贬旧党过程中,章悖等人大兴党籍,元祜旧党在朝之臣,无一幸免,甚至已死者也要“祸及其孥”(《宋史·奸臣传》)。晁冲之因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晁补之的同辈兄弟,无力承受此种政治压力,抛开李师师,飘然遁至具茨山(今河南禹县)下,过起了隐居生活(《宋诗钞》)。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哲宗亲政的第一月,他已从微妙的政治局势变化中猜度出自己未来的命运。这时,他和李师师在密切的交往中已有了深厚的感情,但也深知离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在“露华上、烟袅凉飕”的夜晚,他们相会在“疏帘半卷微灯外”的青楼,以酒浇愁,紧紧相偎,李师师为他“弹泪唱新词”。料定重逢的日子遥远,双双流露出无限的愁绪(《淮海集·一丛花》,《词律补注》)。果然厄运难逃,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秦观出判杭州,尚未到任,被御史刘拯劾以“影附苏轼,增损实录”(《宋史·秦观传》),途中接旨,贬为监处州(浙江丽水县)酒税。接着,他的政敌不断罗织罪名,加上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加重对元祜党人的处分,秦观迭遭贬调,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被编管(囚禁)雷州(广东海康县)。
一场政治斗争,使李师师青楼内的“坐客半惊随流水”,对她打击不小。在当时,一个歌妓的名声,不单靠自己的外貌和艺术造诣,更重要的在于文人们的宣传,随时有名人给予新词,才能保证自己地位的稳定,在众多的竞争对手中立于不败之地。晁、秦二人被迫出京,周邦彦虽未卷入这场争斗,元祜年间却已外放为庐州教授。李师师看到同情、尊重她的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各自奔东去西;围绕在她四周的,仅剩俗士淫贾。因而,李师师顿感知音稀有,前途渺茫。
自秦观离京之后,她心恢意懒,无心歌舞,“鬓云偏、笼松未整,风钗斜坠。宿酒残妆无意绪,春恨春愁似水”。自叹道:“谁共说,厌厌情昧?”在夏初的天气里,她常从午睡中惊醒,面对满院的梧桐清荫,回忆自己过去的“春空梨花梦”,思念着理解、支持她的知己,心中暗记着他们被贬出京的日期,以致“幽恨积,黛眉翠”,“流苏腰肢瘦”(《方是闲居士小稿》卷下)。在对元祜党人不断重处,动辄株连师友的恶劣局势下,一般的人都或离或躲,惟恐沾上一点党人的霉气,而李师师却用懈怠歌舞、以在思情中思人的方式,惦念、关注着党人的命运,表示对时局的不满。作为汴京歌唱界的行首,不能说在青楼和部分士大夫中没有影响。或许正是这样,时人才说她“有大丈夫侠气”,并赠与“飞将军”的称号(《汴都平康纪》、《宫闺小名录》)。
李师师这种忧伤状况直到周邦彦的再度出现和政治局势的好转才有所改变。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周邦彦被召回京师任国子主簿,以后迁秘书省正字。这个“京华倦客”见李师师“清润玉箫闲久”,秀眉长皱,“日日依栏愁”,便劝她振作精神,“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但是当师师把他引为知己,欲许身于他以结长好时,他又连连躲闪,惟恐沾上贱妓的晦气(《耆旧续闻》)。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二十五岁的哲宗病死,无子,异母弟赵佶在向太后及枢密院事曾布的支持下被拥立为帝,是为徽宗。徽宗继位初期,面对统治阶级内部的纠纷,企图调和新旧两党的矛盾,解除党禁,两党旧人均予起用。但局势的好转并未使李师师的幻想得以实现。因为这年,五十二岁的秦观在从雷州来京的途中病死。晁冲之则屡召不仕。于是,李师师重新回到瓦子勾栏之中。
四、皇帝驾幸
政和、宣和年间(公元1111-1125年),李师师的小唱不仅士大夫喜爱,而且受到汴京平民的普遍欢迎。每当她一演出,不论风雨暑寒,观看的人从不见减少(《东京梦华录》卷五)。就在这时,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狎客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使她的风流艳事一夜间便成为历史的传奇。这就是当时的皇帝宋徽宗。
宋徽宗是历史上有名的亡国之君。他即位之后,调和了一阵新旧两党的矛盾,不见成功。次年,倾向旧党的向太后一死,他便立即打起了“惟新是图”,“以绍复为志”(《宋大诏令集》卷二、卷六四)的旗帜,改元崇宁,将反对他的人统统列入“奸党”,加以诛贬。他先后任用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面力、李彦等人,借神宗新法之名残酷地剥削人民,被时人痛恨地称为“六贼”。六贼将搜刮来的财物集于京师,让徽宗观视,说:“天下太平,百业兴旺”。特别是宰相蔡京父子,成天进言,这个说:“陛下当享天下之奉”。那个讲:“人主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能几何?岂可徒自劳苦?”(《续宋编年通鉴》卷十六)宋徽宗本是一个“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宋史·徽宗纪》)的人,此说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便委政于蔡京一伙,理直气壮地过起了“丰享豫大”的骄奢淫逸生活。他大兴土木,先后修建了华阳宫、延福宫、“艮岳”等巨型宫殿,派朱勔等人在江南设局,收集奇花异草、珍禽怪石。用十只船为一纲,连续不断地运往汴京。这类东西仅艮岳内就数以万计(《东都事略·华阳宫附》)。他突破后宫一百二十妾的周制,不仅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宋会要辑稿》后妃四之一至二),“更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宣和遗事》卷上)。君王如此,“六贼”更甚。其中,继蔡京之后的宰相王黼,卧室中金玉为屏,翠绮为帐,他睡觉的大床周围以小床数十环绕,上躺大群娇妻美妾供其淫乐。一到他与其中之一做爱,其余便在一旁助威,他称此为“拥帐”(《清波别志》卷下)。如此昏君佞臣,又怎能治国安民呢?因而,在徽宗统治时期,灾害频繁,赋税苛重,人民终岁勤劳“求一日饱食不得”(《青溪寇轨》附《容斋逸史》),方腊、宋江等农民起义接连不断,北宋王朝进入危亡时期。
宋徽宗虽然治国无方,却也算个风流才子。他的画,存世的有《芙蓉锦鸡》、《池塘秋晚》,是公认的珍品。他的字,初学黄庭坚,后又受薛穆的影响,形成别具一格的“瘦金体”。他的诗词,尽管在脂粉气中透露着几分苍白,却也不乏名篇佳作。他的足球(时称“蹴鞠”)术虽不怎么样,倒也能充当一阵“球头”(主攻手)。除上述爱好外,宋徽宗还特别喜欢寻花问柳。他为端王时,就常和妓女们鬼混,有时还将自己填的曲子交给她们演唱。
李师师小唱数首,外貌出众,宋徽宗早有所耳闻。只是碍于嫖妓之事,家法不容,先王无例,未敢轻举妄动。一日,他厌腻了宫中娱乐、官宅私墅,又想起了这号称“白牡丹”、“飞将军”的李师师。童贯等人猜出了宋徽宗的心思,便怂恿他化装换名,作一尝试。于是,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宋徽宗脱下衮龙黄袍,穿上唐巾道服,红带乌靴,扮成一个书生模样。童贯等人装成仆人,乘一顶轻便小轿,悄悄来到金钱巷。这金钱巷乃是青楼集中之地,起眼可见桃腮杏脸粉颈稣胸的妓女,侧耳便听吆五喝六、喧呼嘻笑的荡声,确实给宋徽宗一种异样的刺激。巷中那粉墙碧瓦、朱门兽环的宅院,便是李师师的青楼。徽宗一行到来之前。早有贴身宦官打点银钱,通过李宅对门茶房的周秀告知了李师师,说有殿试秀才赵乙欲与娘子雅饮几杯。殿试秀才,是即将取得进士资格的文人,学识、前途都不可估量。在文人吹捧中青云而上的李师师,自然不会拒绝。一接到门口丫头的通报,李师师立即请徽宗等人客厅相见。双方一打量,宋徽宗顿时被李师师那种梨花带雨的风韵、令人心颤的冷艳所惊呆。李师师见徽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谈吐雅趣,心中也先有了几分快意。客套一番后,便带着徽宗穿回廊,过深院,来到住所。他们落座的是师师的琴室。这里,一侧放置朱漆雕花桌椅,桌上有水果时鲜;另一侧放古琴一张;四壁挂山水名画,几根翎羽点缀其问。打起油绿窗帘,便可见修竹湖山之景,十分幽雅。管理事务的李姥安排好酒宴,李师师便照旧问起徽宗尊姓大名,仙乡近职。宋徽宗兴奋之下,口吐真言,一下道出实情。他这一说不打紧,却吓坏了李姥和李师师,古来再贪色荒淫之君,哪有光天化日逛妓院的?诈称天子,非同小可,不仅自身头颅落地,知情不举的人也有灭门之灾。二人眼神暗换,留下李师师继续瞎扯,李姥急忙出告左右厢捉杀使和汴京内外缉察皇城使。二使急点兵马,团团围住李宅。宋徽宗和李师师正说话间,猛听外面刀剑之声四起,忙派随从察看。这二使认得号称“媪相”的宦官童贯,急忙告罪退兵。李师师等人方知“秀才”所道实真,吓得魂不附体,倒身在地,不断叩头。徽宗一来自感唐突,二来雅兴未尽,也不便怪罪她们。
一场虚惊之后,侍女再备佳肴美酒,双双落座,重新开宴。酒过数巡,师师执板唱,合乐漫舞。宋徽宗几杯美酒进肚,龙颜大悦。他把盏看师师,果然名不虚传:面似春桃,口若朱蕊,眸如秋水,脉脉传情,指若柔荑,腰比杨枝,足似金莲,翩翩踏乐,虽是素妆淡抹,亦有袅娜娇态,令君顿生无限爱怜。把宋徽宗看得热血沸腾,神魂颠倒。一阵轻歌漫舞之后,带着醉意,拥了师师向寝室走去,吹灭了红烛……这一夜,“下贱无比”的妓女与“至高无尚”的天子,便在青楼融为一体了。直到漏尽更残,宦官一再催促早朝,宋徽宗方才起身。临走时,还特地留随身携带的龙凤丝帕为定情之物。真是:“翠华深夜访娇娆,恰值银河驾鹊桥。离别漫添牛女恨,君恩有约在鲛绡”(史梦兰《全史官词》)。此事后来传出,有人填词《南乡子》云: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怜。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到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宣和遗事》卷上)
这以后,李师师接受了宋徽宗赐给的价值万贯的财物,其中包括国宝“蛇跗琴”。据说宋徽宗还来过几次金钱巷。有一次,恰好周邦彦也在这里,听说徽宗驾到,慌忙藏于李师师的床下。宋徽宗拿出刚从江南快马送到的新橙,和李师师边吃边调情。这一切言行都被周邦彦收入眼耳,为此充满醋意地写下新词《少年游》:
并刀如剪,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帐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家宿?严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后来,李师师唱这首词时,为徽宗所知,以“课税不登”为名,免了周开封府税监一官,发配边疆。出行之日,李师师赶去相送,更初方归。徽宗见师师愁眉泪眼,憔悴可怜,又得知周邦彦有新词《兰陵王》甚佳,复召为大晟府乐正(《贵耳集》卷下)。两个狎客争风吃醋,至尊的皇帝居然没有斗赢擅词的文人。对于这段记载,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吕惠鹃《中国历代名作家评传》等书大加驳斥,而新近出版的《李师师传奇》作者周加楞在《后记》中却认为属实。这里姑且存疑。不过,宋徽宗嫖李师师之事倒是可信的,当时的笔记小说多有记载。官吏曹辅曾上奏指责道:“陛下厌居法官。时乘小舆,出入廛陌之中,郊垌之外,极乐而后返。”(《宋史·曹辅传》),也委婉地披露了这一事实。
李师师自接待了宋徽宗之后,名声顿扬天下,门第也一下峻严起来了。偶尔见个把名人,客退后,则焚香啜茗,潇然自如,一般的人根本见不到面(《汴都平康记》)。连前面说过的晁冲之,这时来京师,也只能在一旁写诗作文,迫感往事(《墨庄漫录》卷八)。相传,梁山泊聚义的首领宋江,曾来找过李师师,并题下《念奴娇》一词: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火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皎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瓮天脞语》)
宋江希望通过李师师与宋徽宗的关系,打通门路归顺宋廷。此事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不过,通过与嫖客熟悉的妓女来打通某一关节的事,在宋代倒是屡见不鲜的。
金钱巷一夜,宋徽宗堕人情网。他不满足于同李师师偷偷摸摸的关系,同时为了避免嫖客间的纠纷。不久就把李师师接进了宫中。为此,遭到不少人的激烈反对。一日,妃嫔们同徽宗最宠信的道士林灵素串通一气,以有“妖气”为名,装神弄鬼。乘李师师路过便殿之时,林取御炉旁的掏火铁棍追击,说:此是无尾狐狸。欲置李师师于死地。徽宗“笑而不从”(《睽车志》卷一)。后来,干脆封李师师为“瀛国夫人”(又有说封为李明妃,见《宣和遗事》卷下)。宋人朱希真诗:“解唱阳关别调声,前朝惟有李夫人”,即指她(《浩然斋雅谈》卷下)。看来,李师师确实使宋徽宗发了一阵情狂。建炎年间(公元1127-1130年),他被金人关在五国城(黑龙江依兰)时,还专门为李师师写了一本小传哩(《贵耳录》)!
五、芳踪难寻
妓女接待皇帝,并受金封爵,李师师可算得上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但这种好景不长。正当宋王朝腐败不堪之时,北边女真族的金国兴起,他们攻占了邻近的辽国之后,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借口宋朝破坏灭辽协议,分兵两路南侵。西路军以粘罕为帅由大同直驱太原;东路军在斡离不带领下,由平州紧逼汴京,马蹄鼙鼓,惊破了天子的风流梦;刀光剑影,扰乱了皇帝的恋妓情。一味追求享乐腐化的宋徽宗哪能应付此种局面!这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他装病跌倒,“苏醒”后伸左手写了:“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把应付内乱外侵的重任推给了儿子赵恒,即宋钦宗。自己抛开李师师,带着亲信逃往了京口(今江苏镇江)。
第二年正月初三,金兵渡过黄河,包围了开封。开封军民在兵部侍郎李纲的主持下进行了英勇的抗争。据说,这时李师师献出了自己的家资,以助饷抗金,并乞求到汴京城外的慈云观为道姑。由于开封军民的奋战,金人几次撤兵,但宋徽宗一意推行投降路线,派人向金求和。金人提出了交黄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百万匹,牛马各万匹及割地纳贡等条件。为满足金人的欲望,宋钦宗派人分井巷搜刮市民的财钱,连妇女头上的钗钏也不放过。李师师及其他艺伎的全部家产被没收(《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十,靖康元年),从此一贫如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上旬,宋政府终因交不足贡物而被金人扣压了钦宗,三月初七立汉奸张邦昌为伪楚王。三月二十七和四月初一日,金兵分两路,虏徽、钦二宗及后宫妃嫔、皇亲贵戚数千人北去,北宋遂告灭亡(《续通鉴记事本末》卷一四九)。
金兵在灭宋过程中,对汴京人民大肆抢掠,获金银财货不计其数,并责成开封府令牙婆、媒人追寻战乱中散失的妓女、宫人及贵族地主的妻妾女子,闹得鸡飞狗跳,“哭泣之声遍于闾巷”(《靖康朝野佥言》)。李师师的下落也不可确知了。关于这一点,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
其一,殉节说。有一本《李师师外传》载:金人早闻李师师才貌双绝,攻破汴京后,“必欲生得之”,搜索数日不见踪影。最后,张邦昌费尽周折找到,把她献给了金帅。李师师在金营慷慨陈词,痛骂汉奸,说“吾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而你们,得朝廷高官厚禄,却处处事事“为斩灭宗社计”,今天又像鹰犬一样效忠金贼,何面目为人?说完,取下头上金簪自刺其喉,吞金而死。对此,清代有人相信,并赞扬她“慷慨捐生一节,饶有烈丈夫概?”(《读书敏求记》)。近代徐宝山作《李师师考》,也深信无疑,说李师师“实在是青楼中的翘楚,巾帼的须眉”,要把她的事迹“发扬光大之(《妇女杂志》十二卷八号)。但大多数学者表示怀疑,认为此书系后人为讽谕当世而妄作。鲁迅在搜集整理古籍时,把它编入了《唐宋传奇集》,定为南宋人所作。而着名宋史专家邓广铭先生则认为:“是明末人妄作,不足为信”。
其二,南渡说。此说诸书记载接近一致,也为学术界许多人接受,被编入《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中。但南渡到什么地方与南渡后何以为生,尚无定论。宋人佚名的《宣和遗事》卷下说,徽宗禅位之前,下诏罪已,追咎逢迎谀佞之失,将李师师废为庶人。靖康之难后,李师师两手空空,无家可归,随逃难的人流落到“湖、湘间”。刘子晕的《汴京纪事》诗有:“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宋人张邦基《汴都平康记》和《墨庄漫录》则讲,自靖康中李师师、赵元奴和筑球袁淘、吹笛武震等人被没收家财之后,便到了杭州一带,重操旧业,过着流浪伎人的生活。士大夫们还慕名相邀去听她的小唱,见其已是衰老憔悴,不复往日风姿了。《南宋杂事诗》厉鹗诗亦云:“筑球吹笛其流离,中瓦勾栏又此时。
檀板一声双泪落,无人知是李师师。”对照《三朝北盟会编》的记载,似乎此说较接近事实。
然而,上述多出于稗官野史,小说传奇。“雪泥鸿爪,李师师兹在谁家?”(《板桥杂记·序》)莫说祸变惨烈之际,就是在“太平盛世”,风尘女子一旦情淡色衰,又有谁愿顾及呢!君不见“色冠都邑”的秦妙观,晚年亦沦为乞丐吗?(《玉照新志》卷三)当封建地主阶级需要点缀歌舞升平的景象,满足其奢侈、腐化的欲望时,她们竭力刺激妓女的发展,让她们在自己尽情凌辱、蹂躏之下争芳斗艳,大显风流。一旦青春耗尽,他们又毫不留情地把这些凋谢的“花朵”彻底抛弃,然后再换上另一批。李师师只不过是所有妓女命运的一个缩影罢了。李师师,注定是地主阶级的可怜的牺牲品,她的芳踪难觅了。文人学士们不再记得她为其创作激发的灵感,风流公子们仅津津乐道地谈论她的传奇韵事,惟有公正的历史记下了她为文学兴盛作了“弹泪唱新词”的艰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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