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特例

    兄弟二人赶到林泉家时已是深夜十点了。林泉打开门，看到突然拜访的秦文秦武，明显有些讶异。然而当秦文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后，这位学者瞬间恢复了往日严谨、平易的态度，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理论遭到质疑而表示不快。

    林泉低头沉思了片刻，说：“这不应该，我的电脑上有七十多名患者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发病时间、家庭住址、公司住址、家属口述等。每一位患者的发病时间，都与我此前推算出的‘记忆幽灵’的运行轨迹完全吻合，没有一个反例。”林泉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个女孩，有没有去医院就诊？”

    “去了！”秦文斩钉截铁地说。毕竟，一个星期前，他曾在医院大厅亲眼看见思思与她的父亲排在长长的队伍里。秦文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林泉眉头紧锁，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尤小思。”

    林泉点点头，迈着蹒跚的脚步走进房间，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在电脑桌面上，有一个名叫“病历资料”的表格文件。林泉试图打开表格，但右手却有些颤抖，以至于鼠标指针好几次都没能点击在正确的位置上，秦文拍了拍林泉的肩膀：“让我来吧。”

    “好。”林泉很自然地将椅子让给了秦文，后者很快便打开了表格，并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了“尤小思”这个名字。

    尤小思，发病时间：5月18日晨。住址：梅香小区。“接触”时间：5月17日21:00左右。“接触”地点：淮海路南国酒吧。相关证据：智能手环GPS定位。

    “南国酒吧？”表格上的内容让秦武大惑不解，他发问道，“思思不是在家睡觉时发生偏离的吗？”

    林泉用带有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大约三分钟后，林泉仰起头，嘴角牵扯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秦武，你跟思思睡觉的床，是东西摆放，还是南北摆放的？”

    这是个十分隐私也十分怪异的问题，不但与林泉的身份、性格完全不符，而且跟当前的谈话内容貌似完全无关。秦武被问得怔住了，出于对这个人的尊重，他闭上眼，努力回忆那两天从床上醒来时，阳光照射的方向。

    “一定是南北摆放的，床头朝南或者朝北，对吧？”林泉忽然插话道。

    “什么意思？”

    “在正常人的思维里，你跟思思既然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一定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接触’，其实不然。”林泉又一次拿出那张画满标记的地图，指着上面那个用圆规画成的圆，缓缓说，“那个记忆幽灵在经过你住的梅香小区时，方向是从南向北，这意味着，如果你们睡觉的床也是南北摆放的话，它完全可能在穿过你身体的同时，与你的枕边人思思擦肩而过，这也是为什么第二天一早，你的记忆出现了偏离，但她没有。然而巧合的是，就在二十个小时后，思思居然跑到七八公里外的南国酒吧玩了一会儿，而南国酒吧，恰好也在这个圆周轨道上，而她就在那个时候，跟刚好移动到那里的‘幽灵’发生了接触，这就造成了你们两个人虽然住在一块，但发病时间间隔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假象，事实上，你们发生‘接触’的时间与地点，完全不一样。”

    秦文秦武面面相觑，明显没有听懂。林泉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说的内容委实离奇、生涩了一些。于是不得不又用更慢的语速解释了一番。

    “打个比方吧，如果在战场上，你在某个炮弹弹坑里看见两具倒在一起的尸体，一定下意识地以为，这两名战士是在并排冲锋时，被同一颗炸弹炸死的。但事实上，他们也可能是在时隔一天的两场战斗里，被落在同一个弹坑里的两枚炮弹炸死的。”林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歉然，“我知道这个例子不太妥当，但是抱歉，目前我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比喻了。”

    “没关系。”这一次，秦文与秦武听懂了大概，两张脸上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秦武问：“有这么巧合？”

    “确实很巧，但资料上写，证据是有GPS定位支撑的，应该不会假吧。”

    秦文点了点头，毕竟，世界太大，再小概率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兄弟二人与林泉道别，下楼，开车。当推开家门的一刻，秦武忽然站住了，大脑里有一道明亮的闪电一闪而过，他一把抓住秦文的袖子，喃喃自语道：“不对，还是不对。”

    “什么不对？”

    “思思的那份资料，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那张表格上的内容吧。上面写的是，思思在5月17日21:00左右，在市东区南国酒吧，与记忆幽灵发生的‘接触’。”

    秦文一脸茫然：“是啊，怎么了？”

    “你别忘了，5月17号深夜，我去了思思那里。”

    这句话好像炸雷一样石破天惊，秦文下意识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思思当天没有去酒吧？她跟你说了？”

    “不，我没跟她聊当天晚上的事，但我能确定，她当晚百分之百没有喝酒。”

    “去酒吧也不一定就要喝酒啊。”

    “我虽然忘记了跟思思在一起的大部分记忆，但很多聊天记录还在，两个人也相处了一个晚上，我感觉，她不是那种去酒吧喝果汁、牛奶的女孩。”秦文沉默了，他跟思思只聊过不到十分钟，但感觉与秦武完全一致。

    “怎么办？”秦武问。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只是怀疑而已，而且这个怀疑完全建立在粗浅的主观认定上，我们认为，思思不可能去酒吧却滴酒不沾，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有机会的话，你去医院查一下原始的问诊记录，那里应该有更详细的信息。”秦武说。

    秦文微微一讶，他没想到秦武居然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与敏锐的思维。

    “好的，我明天看看。”秦文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卧室，拉上窗帘，明亮的月光瞬间被厚厚的尼龙布彻底隔绝在外，伴着一声轻微的脆响，头顶的白炽灯也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纯净的黑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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