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证据
车刚进小区,秦文就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纯黑色的商务车,车辆的大灯开着,却不见人影。起初他以为是有人来探望父亲,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然而当二人推开虚掩的铁门,准备进屋时,四个人高马大的警察分别从铁门的两侧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人将一本证件递到二人眼前,厉声说:“你好,新城派出所!”
秦文愣住了,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而秦武的反应则激烈了许多,这一路上,他的大脑始终处于一个紧张思考的状态,精神疲惫紧绷。进门后,他偏偏又没能第一时间听清对方的言语,所以,当四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的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畏罪逃跑”的表现,秦武踉跄着没跑出几步,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秒钟后,他的肩膀已经被四条强壮的胳膊死死按住了。
“救命,救命!”秦武呻吟道。
“别喊!警察!”来人大声咆哮。
“警察?”秦武的大脑略微清醒了一点,他觉得身上更冷了,语无伦次地说,“你们干什么?”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年轻一些的警察将手伸向腰间的手铐,却被另一个警察阻止了:“姜所还在查监控,先等等。”
“监控?”秦武有些迷糊,他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地押到面包车上,而秦文则被另两人引着,走进家里的客厅。这是警方最常见的分别问询,秦武的心一下子锁紧了。“啪”,警察打开了车顶的悬灯,刺目的黄光让秦武下意识地眯起眼,他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辩解,警察已开始了问询。
“今天11:00到12:00,你在哪儿?”年轻警察单刀直入地问。
秦武大脑发出“嗡”的一声,他隐约猜到,这一个小时就是警方目前确定的陈远波坠河的时段了。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我 ×,难道他们不是怀疑我纵火,而是怀疑我杀人?!”
物极必反,当想明白这一点后,秦武的心绪反倒渐渐平复下来,因为这一个小时,他正在监控密布的青山医院,可以说有着最确凿的不在场证据。秦武说:“在青山医院。”
“去干什么?说详细点。”
“去找我哥,我10:40左右到的医院,在他的诊室里聊了大概个把小时。开始有一个护士也在,等我们聊了半小时左右她才走的,后来我们在医院食堂吃的午饭……”
“你哥哥的诊室在几楼?护士叫什么名字?你们在医院食堂的哪个位置吃的午饭?”警察完全不给秦武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地问。
“A区医技楼三楼,神经内科三号诊室;护士的名字我不知道;吃饭是在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
警察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在一张“谈话笔录”上,然后拨通手里的电话:“帮我查一下青山医院的监控,10:30到中午,嫌疑人信息我一会儿发你……”与此同时,另一名警察的目光则牢牢锁定秦武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目光中找出任何可疑之处。打完电话后,警察重新拿起笔录本,问:“你去找你哥聊了什么?”
秦武心头一紧,心跳倏然加速,两人上午谈话的内容,有一大半是不准备对外透露的,秦武也不希望“享受”其他记忆偏离患者正在经历的“隔离治疗”待遇。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被警察问起了这个问题,秦武想过用沉默来对抗,但这种时候拒不交代显然只会带来许多预想不到的麻烦。而如果乱扯一气的话——别忘了,在数十米外的客厅里,另两名警察很可能正在询问秦文相同的问题。
怎么办?
说不说?
说什么?
一缕灵感的火光忽然出现在秦武的脑海,对了,那个护士!
秦武与秦文聊天的前半个小时,那个年轻的护士是在场“旁听”的,这意味着只要警方稍做调查,一定可以通过那个护士妹子,弄清两人聊天的前半段内容。既然如此,那部分聊天内容,自然是可以也必须“和盘托出”的。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秦文会不会也想到这一点,他们能不能“心有灵犀”?
秦武的手心已攥出了汗水,然而当下的处境容不得他去犹豫与思考,秦武说:“今天一早醒来,我的女朋友,记忆出现了问题……”
或许是实话实说的缘故,秦武在陈述这段事实时,语气、呼吸、心跳都极其平稳,同时毫不避讳警察的目光,为了拖延时间,他故意将细节说得很详细,甚至添入了一些本不存在却无从考证的细节、心理描述。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的这两名警察,当听到“记忆偏离”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事件时,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并没有过多追问。
“看来,这些警察多半也听说了消息,而且被要求冷处理。”秦武猜想。
秦武继续向下叙述,警察则一反常态地收起了笔,看样子并不准备将秦武的这段陈述记录为白纸黑字,双方就在这心照不宣的默契中问答了大约十分钟。随着叙述的推进,秦武也越发忐忑起来,他担心这段“口供”结束后,对方会追问自己5月5日,也就是陈远波画室失火那天的行踪,因为那是他记忆偏离前发生的,不但毫无印象难以自圆其说,而且很容易暴露自己记忆出问题的事实,但秦武的拖延策略最后还是失败了。
又过了三五分钟,警察接了个电话,随后立刻中止了当前的话题,警察问:“5月5日晚上,你又在哪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5月5日,正是陈远波画室失火的那晚。
秦武用藏在阴影中的右手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内侧,借着强烈的疼痛来缓解紧张恐惧的情绪,他佯装出努力回忆的模样,然后说:“对不起,时间有点久,不记得了。”
“再好好回忆下。”
“真的想不起来啊,正常来说,要么在家,要么在单位……”秦武猛然想到,自家别墅门口,与单位楼道里都有监控探头,又加了一句,“要么,就是去酒吧喝酒,跟朋友玩牌啥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问这些的原因。”警察用半带威胁的话语说了一句,“如果回忆不起来,你可能会很麻烦。”
秦武更紧张了,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发滑落下来,他甚至听到胸腔里心脏的狂跳声。秦武忽然有些想笑:他确实完全“不记得”自己那晚的经历,却不得不因为“另一个自己”可能做过的事情面对这样的问询,甚至接受法律的惩罚,只因为法律的判决对象只针对躯体而非人格。他低下头,开始紧张地思考该说些什么话语来让自己处于有利一些的境地,忽然,面包车的侧门被拉开,四个身穿警服的人鱼贯而入。
“赵所。”此前做笔录的警察对领头的一人说。
“秦武是吧?”赵所拍了拍秦武的肩膀,说,“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别介意。”
“嗯?”秦武有些意外,对方的态度相当客气,并不像对待嫌犯的态度,虽然他们一家也算是有些社会地位的人,但似乎也不值得暴力机关如此以礼相待。赵所问道:“问到哪里了?”
“今天上午的嫌疑排除了,他当时在青山医院。5月5日那天,他说想不起来了。”
“没事了。别墅客厅里装了一个防盗监控,我刚才调看了5日的录像,当天他一下班就回家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赵所说,“痕迹科、法医科结论也出来了,可以按自杀定性了。秦武,你先回家吧,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们再通知你。”
秦武愣了几秒,当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伸展了一下胳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份轻松感不仅由于问询的中止,另一个原因是,派出所的“调查”过程,也洗清了他此前对自己“纵火”的怀疑——装在别墅客厅的摄像头清楚地拍摄下,5月5日18:38,秦武背着双肩包进了门,而他的下一次出门,则是第二天8:15的事了。而陈远波画室失火的具体时间,则在5月5日23:00左右。
如此确凿的不在场证据让秦武从难以忍受的煎熬中解脱了出来,他去冰箱里拿了两听饮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一旁的秦文说:“刚才问你什么了?”
“今天上午的事,他问我们聊了啥?我就把张茜在场的时候,我们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你呢,没穿帮吧?”
“心有灵犀!”秦武哈哈一笑,打开易拉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进入胃里,秦武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我还是有些难过。”
“怎么了?”
“我还是很喜欢白静。”
“过段日子,试试继续追求她。”
“陈远波如果没死就好了。”
“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白静跟他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如果他们正在热恋的话,那他在白静心里的形象,将永远停留在最完美的一刻,他在白静心中的地位,将永远没有人可以取代。”秦武叹息了一声,“因为他死了。”
秦文眼睛瞪得很大,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秦武居然会说出如此富于哲理、意味深长的话语,秦文想安慰弟弟,却始终想不出合适的措辞与理由。秦武忽然又说:“我们把思思记忆出问题的事告诉警察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被隔离,接受强制治疗。”
秦文呆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清楚现在官方对记忆偏离症患者究竟是什么态度。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就在这时,楼梯口的灯忽然亮了,伴着两声沙哑的咳嗽,秦山迈着蹒跚的脚步,扶着扶手,慢慢走了下来。
“床头柜上的阿司匹林没了。”秦山走进厨房,开始在抽屉里翻药,“刚才有两个警察过来,说要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还问我客厅的监控连的是哪台电脑。我也不太清楚,就把楼下的公用电脑指给他们了。一个警察开始看电脑,另一个警察就陪我闲聊,对了,他们找你们什么事?”
秦文跟秦武对视了一眼,两人并不清楚警察都跟父亲说了什么,但从秦山的叙述看,他多半并不知道实情,这让秦武决定隐瞒真相,他抢先说:“小区最近有几家被偷了,派出所就挨家挨户上门,做一下治安检查。”
“噢?嗯!”秦山在抽屉里找到了药盒,攥在手里,不紧不慢地往楼梯口走去,当路过兄弟两人身边时,他注意到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监控录像,蹒跚的脚步顿在原地,“监控里拍到贼了?”
“没……没有。”秦武有些慌乱,以至于说话一时有些结巴,“进小偷的是另外的几户人家,警察刚才过来,也是帮忙检查一下监控是好是坏。”
“噢,那你们多加小心,出门都检查一下门窗。”秦山显得有些疲惫,脑袋似乎也不太清醒了,以至于被秦武的搪塞之语轻易地骗了过去,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慢慢地上了楼梯。秦武与秦文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他们读出了许多内容,却又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这种诡异的感觉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直到秦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声哈欠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秦武说:“先睡吧。”
秦武走回房间后才发现没有丝毫的倦意,他平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脑海里再次浮现起白静的模样,这一刻她睡了吗?秦武很想打个电话给白静,但理智阻止了他。接着,秦武又想到了思思,这一刻思思又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警察会找到她,“治好”她,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吗?秦武忽然很想喝酒,于是蹑手蹑脚从房间里走出来,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晶莹的液体在夜色下显得分外迷人,秦武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两杯、三杯,原本清醒的大脑在酒精的麻醉下渐渐陷入混沌,秦武摇晃着走回床边,看着窗外的迷离月色与略显陌生的房间,决定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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