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师林语堂作品典藏版-孔子的智慧(2016年纪念典藏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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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迁到蔡国的第三年,吴国进攻陈国。楚国前来救陈,军队驻扎在城父(楚邑,在今河南宝丰县东)。听说孔子住在陈、蔡两国的边境上,楚国就派了专人来聘请孔子。孔子正打算应聘前去见礼,陈、蔡两国的大夫就商议说:“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贤者,凡他所讽刺讥评的,都切中诸侯的弊病所在。如今他长久留驻在我们陈、蔡两国之间,各位大夫的所作所为,都不合于仲尼的观点意思。现在的楚国是个强大的国家,却来礼聘孔子;楚国如果真用了孔子,那我们陈、蔡两国掌政的大夫就危险了。”于是双方都派了人一起把孔子围困在荒野上,动弹不得,粮食也断绝了。随行弟子饿病了,都打不起精神来。孔子却照样不停地讲他的学,朗诵他的书,弹他的琴,唱他的歌。子路满怀懊恼地来见孔子,说道:“君子也会有这样困穷的时候吗?”孔子说:“会有的,只不过君子遭到困穷时能够把持自己,小人遭到困穷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子贡的神色也变了,孔子对他说:“赐啊,你以为我是多方去学习而把学来的牢记在心里的吗?”子贡说:“是的,难道不对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把握住事物相通的基本道理,而加以统摄贯通的。”

    孔子知道弟子心中有着懊恼不平,于是召子路前来问他说:“《诗》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难道是我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吗?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子路说:“想必是我们的仁德不够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想必是我们的智谋不足吧,所以人家不放我们通行。”孔子说:“有这个道理吗?仲由,假使有仁德的人便能使人信任,那伯夷、叔齐怎会饿死在首阳山呢?假使有智谋的人就能通行无阻,那王子比干怎会被纣王剖心呢?”子路退出,子贡进来相见。孔子说:“赐啊!《诗》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难道是我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子贡说:“老师的道理是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人就不能容受老师。老师何不稍微降低迁就一些!”孔子说:“赐,好农夫虽然善于播种五谷,却不一定准有好收成;好工匠能有精巧的手艺,所作却不一定能尽合人意;君子能够修治他的道术,就像治丝结网一般,先建立最基本的大纲统绪,再依序疏理结扎,但不一定能容合于当世。现在你不去修治自己的道术,反而想降格来苟合求容,赐啊!你的志向就不远大了!”子贡出去了,颜回进来相见。孔子说:“回啊!《诗》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难道是我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呢?”颜回说:“老师的道术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人就不能够容受。然而,老师照着自己的道术推广开去,不被容受又有什么关系?人家不能容,正见得老师是一位不苟合取容的君子呢!一个人道术不修治,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道术既已大大地修成而不被人所用,那是有国的君主和执政大臣的耻辱了。不被容受有什么关系?人家不能容,正见得自己是一位不苟合取容的君子呢!”孔子听了欣慰地笑了,说道:“有这回事吗?颜家的子弟呀!假使你能有很多财富的话,我真愿意做家宰,替你经理财用呢!”于是差了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便派兵前来迎护孔子,才免去了这场灾祸。

    楚昭王想把有居民户籍七百里大的地方封给孔子。楚国的令尹子西(即公子申,昭王之兄)阻止说:“大王使臣出使到诸侯各国的,有像子贡这样称职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左右辅佐大臣,有像颜回这样贤能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英勇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再问:“大王各部主事的臣子,有像宰予这样干练的吗?”昭王也说:“没有。”子西接着说:“况且我们楚国的祖先在受周天子分封时,名位只是子爵,土地是跟男爵相等的方五十里。如今孔丘遵循三皇五帝的遗规,效法周公、召公的德业,大王如果用了他,那么楚国还能世世代代公然保有几千里的土地吗?想当初文王在丰邑,武王在镐京,以百里小国的君主,两代经营终而统一天下。现在孔丘如拥有那七百里土地,又有那么多贤能弟子辅佐,对楚国来说并不是好事。”昭王听了就打消封地给孔子的念头。这年秋天,楚昭王死在城父。

    楚国装狂自隐的贤士接舆,唱着歌走过孔子的车前,他唱道:“凤呀!凤呀!你的品德身价怎么这样低落?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补正了呀!可是将来的还可以来得及避免的。罢了!罢了!现在从政的人都是很危险的啊!”孔子下了车,想和他谈谈,他却快步走开了,没能跟他说上话。于是孔子从楚国回到了卫国。这一年,孔子六十三岁,也是鲁哀公六年。

    再度漂泊(公元前488—前484年)

    第二年,吴国和鲁国在缯(今山东峄县境)的地方会盟,吴王要求鲁国提供百牢(牛羊猪三牲俱备曰一牢)的礼献。吴太宰嚭召见季康子,康子就请子贡前去应对,经子贡据理力争才得免了。

    孔子说:“鲁、卫两国的政事,真是兄弟一般的情况。”这个时候,卫君出公辄的父亲蒯聩不能继位,流亡在外,这件事诸侯屡次加以指责。而孔子的弟子很多都在卫国做官,卫君辄也想要孔子来佐理政事。子路就问孔子说:“卫君想要老师去帮他掌理政事。老师打算先做什么?”孔子说:“那我必定要先端正名分吧!”子路说:“有这回事吗?老师太迂阔不切实际了!有什么好正的?”孔子说:“你真是鲁莽啊,仲由!要知道名分不正,说出来的话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政事就没法成功;政事不成功,礼乐教化就不能推行;教化不能推行,刑法就无法适中;刑罚不适中,那老百姓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所以君子定下的名分,一定是可以顺当说出口;说出了的话,一定可以行得通。君子对他说出来的话,要做到没有一点的苟且随便才行。”

    又过一年,冉有为季氏率领军队,和齐国在郎亭(在今山东鱼台县东北)地方作战,把齐兵打败了。季康子对冉求说:“你对于军事作战的事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就懂的呢?”冉有说:“是向孔子学的。”季康子说:“孔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冉有回答说:“想用他,要有光明正大的名分;即使向百姓公开宣布或明告于鬼神,都是没有遗憾的。如果是像我目前所处的这种情况,就是把千社(《索隐》:二十五家为社)这么大的地方给他,我们的老师也不会接受的。”季康子说:“我想召请他回来,可以吗?”冉有回答说:“如果真想召请他回来,就要信任他,不可让小人阻碍他,那是可以的。”这时卫大夫孔文子想攻打卫文公的后人太叔,向孔子问计。孔子推说不知道,随即招呼备车就离开了,说道:“鸟是选择树林来栖息,树林哪能选择挽留它。”正好季康子赶走了公华、公宾、公林这几个人,备妥了周到的礼节来迎接孔子,孔子就回到了鲁国。

    孔子离开鲁国后,一共经过了十四年的时间才又回到鲁国。

    孔子之治学与生活习惯(公元前484—前481年)

    鲁哀公问孔子为政的道理,孔子回答说:“为政最重要的是选任好的臣子。”季康子也问孔子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举用正直的人来矫治邪曲的人,这样就能使邪曲的人也变为正直的了。”(《论语·颜渊》篇作孔子答樊迟问知之语)季康子忧虑国内的盗贼多,孔子告诉他说:“如果你自己能够不贪欲,就是给予奖赏,人们也是不去偷窃的。”然而鲁国终究是不能用孔子,而孔子也不求出来做官。

    在孔子的时代,周朝王室已经衰微,而礼乐的制度教化也废弛了,诗书典籍零散残缺。于是孔子探循三代以来的礼制遗规,厘定书传的篇次,上起唐尧、虞舜之间,下到秦穆公止,依照事类秩序加以编排。他说:“夏代的礼制,我还能讲述个大概来,只是夏的后代杞国已经不足取证了;殷代的礼制,我还能讲述个大概来,也只可惜殷的后代宋国已经不足取证了。要是杞、宋两国保有足够的文献的话,那我就能拿来印证了。”孔子考察了殷、夏以来礼制增损的情形后,说道:“以后就是经过百代,那变革的情形也是可以推知的。因承袭不移的是礼的精神本体,增损改变的是礼的文采仪节。周礼是参照了夏、殷两代而制订的,它的内容文采是那么的盛美!我是遵行周礼的。”所以《书传》《礼记》是出于孔子的。

    孔子对鲁国的大乐官说:“音乐演奏的过程是可以知道的。刚开始的时候,要八音五声齐全配合,接着乐音慢慢放开之后,要清浊高下和谐一致,又要宫商分明节奏清爽,更要首尾贯串声气不断,这样直到整首乐曲的演奏完成。”又说:“我从卫国回到鲁国之后,才把诗乐订正了,使雅诗、颂诗都能配入到原来应有的乐部。”

    古代留传下来的《诗》原有三千多篇,孔子把重选的去掉,选取可以用来配合礼义教化的部分。所取诗篇,最早的是追述殷始祖契、周始祖后稷的诗,其次是歌颂殷、周两代盛世的诗,再次是讽刺周幽王、周厉王政治缺失的诗,而一切都要以男女夫妇的家庭伦常为起点,所以说:《关雎》这一乐章是《国风》的第一篇;《鹿鸣》是《小雅》的第一篇;《文王》是《大雅》的第一篇;《清庙》是《颂诗》的第一篇。三百零五篇诗,孔子都把它入乐歌唱,以求合乎古代《韶乐》(虞舜乐)、《武乐》(武王乐)以及朝廷雅乐、庙堂颂乐的声情精神。先王礼乐教化的遗规,到此才稍复旧观而有可称述。王道完备了,六艺也齐全了。

    孔子晚年喜欢《易》学,他阐述了(序,一云即《易·序卦》)《彖辞》《系辞》《象辞》《说卦》《文言》等。他读《易》很勤,以至把编书简的皮绳都弄断了三次。还说过:“再让我多活几年,这样的话,我对《易》学的研究就可以文辞义理兼备充实了。”

    孔子用《诗》《书》《礼》《乐》做教材来教人,就学的门生大约有三千人,而精通六艺的有七十二人。像颜浊邹一般受到孔子教诲却没有正式入籍的学生,为数也不少。

    孔子教导学生有四个项目:《诗》《书》《礼》《乐》等籍典文献,生活上的身体力行,为人处世的忠诚尽心,待人接物的信实不欺。孔子戒绝了常人的四种毛病,不揣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所特别谨慎的事是祭祀前的斋戒、战争、疾病。很少轻易谈及的是利、命和仁(此句异说不止一种,今从何氏《集解》暂译)。孔子教人,如果不是心求通而未通的,不去启发他;举述给他道理,却不能触类旁通的,就不再对他反复费词了。

    孔子在自己的乡里,容貌恭敬温厚,好似不大会讲话的样子。他在宗庙祭祀和朝廷议政时却言辞明晰通达,只不过态度还是恭谨小心罢了。在朝中与上大夫交谈,态度中正自然,与下大夫交谈就显得和乐轻松了。

    孔子进国君的宫门时,低头弯腰以示恭敬;然后急行而前,态度恭谨有礼。国君命他接待贵客,容色庄重认真。国君有命召见,不等车驾备好就尽快出发前往。鱼不新鲜,肉已发味,或切割不合规矩的都不吃。不适当的位子,不就座。在有丧事的人旁边吃饭,从没有吃饱过的。在这一天里哭过,就不唱歌。见到穿麻戴孝的人、目盲的人,即使是小孩子也必然改变面容表示同情。

    孔子说:“只要是有心向学,即使在同行三个人之中,必有可做我老师的。”又说:“德行的不修明,学业的不讲求,听到正当的道理不能随之力行,对于不好的行为不能马上革除,这些都是我忧虑的。”孔子听人唱歌,要是唱得好,就请人再唱,然后自己跟着唱起来。

    孔子不谈论关于怪异、暴力、悖乱以及鬼神的一些事情。

    子贡说:“老师所传授《诗》《书》《礼》《乐》等方面的文辞知识,我们还得以知道;至于老师有关性命天道的深微见解我们就不得知道了。”颜渊赞叹地说:“老师的道术,我越仰慕它久了,越觉得崇高无比!越是钻研探究,越觉得它坚实深厚!看着它是在前面,忽然间却又在后面了。老师有条理有步骤地善于诱导人:用典籍文章来丰富我的知识,用礼仪道德来规范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即使是用尽了我所有的才力,而老师的道术却依然高高地立在我的面前。虽然尽想追随上去,但是却无从追得上!”达巷党(五百家为党)的人说:“孔子真是伟大啊!他博学道艺,却不专一名家。”孔子听了这话说道:“我要专于什么呢?专于驾车,还是专于射箭?我看是专于驾车吧!”琴牢说:“老师说过‘我没能为世所用,所以才学会了这许多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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