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鸡是住在刘玉和他们家对门的牛宝山让他的儿子牛常青送过来的。
刘玉和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不好。刘玉和跟他的爷爷奶奶老爹老娘以及两个姐姐挤在两间低矮潮湿的平房里过活。而对门牛常青他们家只有三口人却住着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牛常青他们家不光住着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牛常青他们家还有“红灯”牌收音机、“蝴蝶”牌缝纫机、“海鸥”牌照相机和两架“飞鸽”牌自行车。牛常青他爹牛玉宝在市副食公司里当科长,牛常青他婆娘在区百货公司里做会计,两口子你往家里悄悄捎两袋不要本儿的“处理白糖”,我往家里偷着拿两块儿不要布票且是“出口转内销”的花布头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搁在家里柜子上边摆样子给别人瞧新鲜的,就连牛常青夏天穿的大裤衩子都是“出口转内销”的……和牛常青他们一家比起来,刘玉和觉得自己家住的房子简直就像是两间临时搭盖起来的猪圈,自己家过的日子简直就跟旧社会杨白劳他们家过的日子差不多!17岁的刘玉和从两家的鲜明对比中常常萌发出强烈的“阶级仇”来,他恨不得一把火把对面的三间大瓦房给烧了。
其实,要是真的论说起来,刘玉和他们家住的房子当年也是人家牛常青他们家的。
刘玉和的祖籍在那个有很长一截黄河流过的省份,历史上十年九涝,剩下一年还干旱闹蝗虫,于是就出逃荒的,就出要饭的。那一年黄河又发水,刘玉和的爷爷奶奶带着一窝儿孩子一路逃荒要饭的就到了天津,一个给人拉胶皮,一个给人洗衣服,一窝儿孩子就成天扒土箱子,扒着了剩饭就往嘴里塞,扒着了废铜烂铁就留着卖钱。不下雨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就睡马路边儿上;下雨了,就睡在门洞子里或者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头。要说也是缘分,那一年牛常青他爷爷在赌场输掉了他最后一张地契和最后一辆汽车,回家就找了根绳子上吊了。牛常青的奶奶连着急带窝火两脚一蹬也一命呜呼了。就撇下了牛常青的爹牛玉宝。那时候牛玉宝刚十七八,债主子来了逼着他腾房子,吓得牛玉宝光抹眼泪说不出话来。有一个牛玉宝他爹生前的朋友看牛玉宝这孩子怪可怜的,便把自己的一处平房院子便宜租给了牛玉宝住,好在牛玉宝他娘还留下来一些私房细软之类的东西,也足够牛玉宝维持些日子。
那是个连正带偏有五间房子的院落,牛玉宝搬进来后,一个人住着老觉着心里不踏实,听见点儿动静就怕得要命。有一天晚上,牛玉宝睡不着,就觉着院门外边有动静,他便大着胆子穿上衣服到院子里,再听听,还是觉着院门外有响动,悄悄地推开院门,一脚便踩在了软软乎乎一团什么东西上,随之便听到了一声尖叫,差点没把牛玉宝给吓死。原来是刘玉和的爷爷奶奶带着一窝儿孩子一字排开正在他家院子门口睡觉呢。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牛玉宝打小就是个少爷羔子命,懒散惯了,正缺个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的人,而且他又一个人住着一个院子,害怕。那刘玉和的爷爷奶奶呢,也正愁没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双方于是乎便一拍即合:牛玉宝把两间偏房让给刘玉和的爷爷奶奶一家人住,而刘玉和的爷爷奶奶一家则负责给牛玉宝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什么的,就这么住着,没些年便到了解放。牛玉宝跟刘玉和的爷爷奶奶都没闹清楚“解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有穿土黄色制服的公家人来重新给这院子登记,一打听才知道,这房子已经是公家的了,从此以后,他们得向公家的房管站交房租。再一细打听才明白,解放前夕,这院子的主人(也就是牛玉宝他爹的朋友)跟着国军从塘沽坐船往台湾撤退,那船在黄海上遇着了台风,给沉了,房主跟好几百国军都喂了海里的王八。这院子自然也就充了公。
国家本着现有格局暂时不动的原则,牛玉宝便还住着三大间正房,刘玉和的爷爷奶奶带着一大窝儿孩子便还住着两小间偏房。牛玉宝读书识字,国家招干给招进了外贸公司,刘玉和的爷爷奶奶上了岁数,几个孩子里老大老二都招工去了外地的油田,只有老三刘子荣进了本市的一家汽修厂当上了工人。
二.刘玉和不喜欢他爹刘子荣,尤其是看不上他爹刘子荣见了牛玉宝那一副又像谄媚又似乞怜的嘴脸,简直就跟电影里所演的向地主老财又乞怜又谄媚的狗腿子一般。最让刘玉和无法容忍的是,他爹刘子荣不光向牛玉宝献媚,还常常向牛常青献殷勤。牛常青跟刘玉和同岁,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论月份,牛常青比刘玉和还要小半年,可个头却比刘玉和高出来一大截子,两个人走在马路上,牛常青倒像是刘玉和的哥哥。每当见到牛常青有说有笑或者吆五喝六的样子,刘玉和就恨得咬牙切齿。这也难怪,打小人家牛常青吃的穿的东西就比刘玉和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去,而且学习成绩也比刘玉和强,他们班的班主任常常收些牛玉宝送去的小礼品,自然就喜欢牛常青。为了讨好牛常青,班主任还要找个人来做反面教材,说牛常青学习好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而刘玉和学习不好,日后只能挎个篮子拾毛烂。够损的了。
其实,和牛常青比起来,刘玉和不光是识字晚,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比牛常青晚半拍似的,连“那个”事儿都晚。有一回牛常青问刘玉和,晚上在被窝里自己“打”没“打”过“飞机”?刘玉和傻傻地问什么叫“打飞机”?牛常青就俯身隔着单裤一把抓住了刘玉和裆下的东西,把刘玉和给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地说:“你这,你这不是耍流氓吗?”然后甩下牛常青就快步跑开了。刘玉和听见后边牛常青嘿嘿笑着说:“这傻逼,连这个都不懂,告诉你,‘打飞机’舒服着呢。”还有一次是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牛常青一脸坏笑地告诉刘玉和他趁体育老师没关宿舍门的工夫进去偷了她晾在屋里的乳罩,“大红的,你这身子板儿够围上两圈儿的。”当时那个30岁出头的女体育老师正弯腰弓背地教他们做新一套的广播体操,一对大乳房不停地在她薄薄的蓝秋衣里胡乱地窜动,刘玉和平时没感觉出什么来,可让牛常青这么一说便忽然感觉浑身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因为两地分居,这个女体育老师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不知怎的,自打牛常青告诉刘玉和偷了女体育老师的乳罩后,刘玉和就再也不敢正眼瞧这个女体育老师了,好像是自己对人家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三.刘玉和打小便听人讲过这么一句话,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刘玉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心里就总在盘算,要死是先死爹好还是先死娘好呢?刘玉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当然还是先死爹好了。对,还是先死爹好,还是先死爹好。有一段时间刘玉和跟神经病似的脑子里天天都在琢磨这事儿,他甚至还给他爹设计好了一种最佳死法儿。刘玉和知道他爹刘子荣他们汽修厂里来了不少“走资派”被监督劳动,于是他便设想有一个用心险恶的“走资派”妄图破坏一辆刚刚维修好的“红旗”轿车,而被他爹刘子荣逮个正着。于是,他爹刘子荣与那个用心险恶的“走资派”进行了殊死搏斗,在搏斗中,他爹刘子荣为了保卫“红旗”轿车而被穷凶极恶的“走资派”残忍地用刀捅死……之后嘛,他刘玉和作为烈士遗孤会一夜之间成为名人,想干什么工作还不是随便挑。刘玉和只是想不好自己作为烈士遗孤到底是选择参军好呢还是选择当公共汽车售票员好。刘玉和有一段时间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就是当公共汽车售票员,每天不用花钱却能不停地坐汽车,简直他妈的美死了。可没等刘玉和把这事儿琢磨透,刘玉和的爹娘干脆却一块儿死掉了。这离刘玉和头一次吃上烧鸡过了不到两年的光景,也就是1976年夏天的事儿。
1976年7月28日凌晨的大地震,刘玉和他们家那两间“猪圈”虽说没塌,可给多少钱也没人敢再在里面住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空地上搭临建棚。刘玉和的爹娘跑到附近一家单位里去偷油毡,进去时还算顺当,出来时多了一卷油毡,两口子得抬着,走大门怎么说也是不成,便挨到了天黑,爬墙头出来,好不容易将一卷油毡给顺到了墙头外,两口子不知是谁先不小心撞上了高压线,另一个肯定是要去救,就这么着双双被电死了。说实在的,刘玉和做多少个白日梦也没想到他爹会是这么死的,而且还捎上了他娘。他不光是烈士遗孤没当成,而且在人前变得灰溜溜的,要不是他们家往上倒四五代都是贫下中农,他爹娘弄不好就得定个现行反革命什么的。
那一年刘玉和19岁,刚刚被分配到煤建厂去摇煤球。牛常青则被分配到了市财政局当上了干部,这当然是牛常青的爹牛玉宝跟牛常青的娘的好一番“上蹿下跳”的功劳。
四.刘玉和的爹娘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刘玉和的爷爷奶奶也相继死掉了。两个姐姐一个出了嫁,一个搬到厂里的集体宿舍去住,就撇下刘玉和一个人,本来狭小拥挤的两间小平房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一个人过得没滋没味的时候,刘玉和便想到了娶媳妇。想想有媳妇的日子恐怕是不错,有个专门跟他说话拌嘴吃饭睡觉,还能给他生孩子的人,一定挺不错的。对,娶媳妇,就娶媳妇。刘玉和打定了主意便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刘玉和想要娶媳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牛常青还没有娶上媳妇。虽说牛常青这小子找的女朋友不下“一打”了,可不是他“玩”人家就是人家“玩”他,反正最终都成不了正果。牛常青他爹牛玉宝一生气,干脆带着老伴儿老牛家的搬到了外贸公司分给他的楼房去住,临走时给牛常青留下句话:“你小子把这三间大瓦房的房盖儿挑了我也不管了。”
刘玉和的媳妇叫齐水英,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当初,一听介绍人说刘玉和没爹没娘,而且刘玉和自己单身还住着两间房,没等齐水英表态,齐水英的爹娘头点得便都像是磕头虫一般了,俩人一人拽住介绍人一个胳膊,生怕介绍人跑了,那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立马便把自己的闺女嫁过去。
齐水英比刘玉和小一岁,人长得虽说算不上多漂亮,但眉眼身材十分周正,绝对耐看。齐水英在毛巾厂上“三班倒”,只要一下班,就往刘玉和这儿跑,大包小包里装的全是毛巾厂的产品下脚料,一进刘玉和的屋子就拿出来擦个不停,窗玻璃亮得能反光,水泥地面能照出人影儿,墙面重新刷了大白不说,还贴上了好几部电影的剧照……两间低矮潮湿的小房子让齐水英这么一拾掇,得,刘玉和觉得简直就跟他想象中的宾馆差不多了。齐水英进进出出那份麻利劲儿,让一贯干什么都不紧不慢的刘玉和看着有点儿见傻。见傻的还有一位,就是牛常青。一次,牛常青对刘玉和说:“你小子福分不浅呀,这么好的媳妇是怎么‘搭’上的?”
牛常青的话说得有点儿酸溜溜的。
刘玉和结婚是在夏天。那天,刘玉和找来了一辆上海轿,是他们煤建厂厂长的“坐骑”,虽说只有五成新,可车头挂上了大红绸子,车窗上贴满了“喜”字,看上去挺气派的。齐水英那天足蹬红皮鞋,脚穿红袜子,大红毛料的裤子裹着圆圆滚滚的两条大腿,煞是扎眼。找人定做的红褂子明艳光鲜、新颖别致,褂子的胸部以上用的是透明的红薄纱料子,于是肩部就隐隐约约地露出大片粉红的肉色来……再加上唇膏搽的红嘴唇,胭脂搽的红嘴巴儿,还有头上的大红花,齐水英那天整个是一个“祖国山河一片红”。
刘玉和给了司机两盒“恒大”烟,让人家拉着齐水英特意在羊肠子般的巷子里转了好几圈儿才开到刘玉和他们家的院门口,惹得一帮小孩儿跟在上海轿的后面一通疯跑。刘玉和不是不着急,他是想在老街坊面前抖抖威风,都知道他刘玉和的爹娘是偷公家的油毡给电死的,都知道他刘玉和没多大本事只能在煤厂里摇煤球,这回他要让大伙儿看看,他刘玉和娶了个漂亮媳妇,他刘玉和能让媳妇坐上海轿。院门口除了挤满了迎亲的人群,地上还预备了4挂一千响的鞭炮,齐水英刚一下车,便噼里啪啦地响成了一个儿。刘玉和特别希望牛常青这会儿能看到这热闹场面,所以他东张西望了好半天,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这热闹牛常青当然要看,只不过他不是挤在院门口的人堆里边,而是站在自家的门口,专等迎亲的人把新人迎进了院子,他的眼睛才不错眼珠地死死盯住了“小红人”齐水英。
五.大约是真的受了刘玉和结婚的刺激吧,没过多长时间,牛常青也娶了媳妇。媳妇还是牛常青他爹牛玉宝给找的。这媳妇人长得虽说不怎么样,可家里了不得,爹是市里头刚成立的体改委的三把手,娘是一个大型国企的党委书记,本人跟牛玉宝一个单位,年轻轻的就当了国内业务部的副主任,今儿个广州,明儿个乌鲁木齐,一天到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所以,牛常青觉得自己结婚跟没结婚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人空守着三间大瓦房。
也不能说完全一样,这没结婚有没结婚的烦恼,结了婚对那种事儿则有了更强烈的需求,这媳妇老不在身边,牛常青的烦恼别人就不好体会了。
牛常青在单位里多年来干的都是些钱不少活儿不多的闲差,上班常常是晚走早回的。齐水英上的是“三班倒”,于是这院子里常常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牛常青就爱站在自己家房门口,无所事事地盯着齐水英在忙前忙后。齐水英说:“你老盯着我干嘛?”牛常青嬉皮笑脸道:“看你忙来忙去的真是一种享受,哪像我们家那位,一回来就跟死猪似的,光知道躺着,连洗脚水都是我给她倒。”
“哎呦,真看不出您这么个大干部还给媳妇倒洗脚水。”
“给倒洗脚水算啥,关键是看对谁,要是给你倒,我就是天天倒都乐意。”
“……”
这话就越说越有点儿暧昧了。
齐水英起初对牛常青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想法,刘玉和关上家门虽然是没少说牛常青的坏话,可齐水英觉得那都是刘玉和嫉妒人家牛常青长得人高马大,嫉妒人家牛常青有钱有势。不过,她也确实瞧不上牛常青那副天天无所事事的少爷羔子模样。她们毛巾厂男女之间上着班打情骂俏邪乎着呢,她就亲眼见过两个上了年岁的女工把她们男工段长的裤子给扒了。所以,齐水英对牛常青一些明显带有挑逗性的言词也没太往心里去,至多也就是半真半假地说:“牛常青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你媳妇去,让你下回给她倒尿桶。”
牛常青听了这话不仅不恼,反倒暗自高兴,他想为啥齐水英不说告诉刘玉和而说要告诉他媳妇呢?这说明她心里至少是不讨厌他的。
事情发生变化差不多是在齐水英嫁给刘玉和的三个月之后。
那天,齐水英刚刚下早班回来,牛常青就过来敲门了。说是要让齐水英看看他新买来的录像机。
“日立777,最先进的,5000多块钱还搭了好多人情呢!”
齐水英早就听说过录像机那玩意儿,她想看一眼就回来,于是便跟着过去了。进了牛常青的家门,牛常青就先给她递过来一瓶饮料,说:“屋里热,你把外衣脱了吧。”齐水英这才想起来,刚才回家,她已经把内衣都脱了,因为牛常青过去敲门,她慌慌张张只穿上了外衣,里面是光着的。于是,齐水英的脸就红了一下,说:“不了,我看下马上就回去。”
牛常青好像有点儿急,他说:“怎么也得看看我这机子的效果吧。”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一盘带子填到了录像机里。
齐水英起初真的没意识到电视里演的是什么,看到有英文字幕,还问了一句:“是外国片子吧。”一直到荧屏上出现了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镜头,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了这是个什么片子。就说了一句:“牛常青,你流氓。”便想走,可是,晚了。
虽说看了几眼录像带上的镜头,不能说齐水英就想跟牛常青干那种事儿了,但她没有穿内衣的事实却使她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个同谋者,这让齐水英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儿“那个”,所以,抵抗就好像是形式和心理上的一种需要,用半推半就来形容整个事情的过程应该更确切一些。
有了这一次,牛常青本以为以后的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了,谁想到齐水英却再不理他了。这让牛常青感到万分失落又百爪挠心。他给齐水英买了两回高档衣服,刚递过去,就让齐水英用手打在了地上,然后还骂他一句“臭流氓”。这使得牛常青有点儿恼羞成怒。于是,他便瞅准了一个机会,趁齐水英进屋后没关门之机跟了进去,他要给齐水英来个“霸王硬上弓”。
赶巧刘玉和那天有人跟他调班,所以回来的比较早,刚进了院子,就听见自己家里有动静,一推门,便看见齐水英裸露着一对乳房正半靠在床靠背上,而牛常青的裤子已经褪到了腿弯处。刘玉和顿时浑身的血都顶到了脑门子上,他大吼一声,手里的人造革包便嗖地飞了过去,牛常青反应挺快,脑袋一歪,皮包正砸在齐水英那对裸露的乳房上。这时候牛常青也镇定了下来,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从已经褪到脚脖子处的裤子的裤兜里摸出盒烟来,点上了一支。
那天刘玉和抽了牛常青四个嘴巴子,还要抽,被牛常青用手挡住了,牛常青说:“玉和,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东西,可这事儿你就是再打我也没用,解决不了问题。我希望你看在咱两家几十年邻居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我呢,马上找房子搬家,你要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你就说个数儿,多少钱我都给你……”
刘玉和想说“谁他妈要你的臭钱,我告你去”,可瞧见牛常青那一副满不在乎好像要豁出去的模样,却最终只是在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并没说出什么来。
……
最倒霉的是齐水英。
齐水英跪在被她自己擦得能照出人影儿的水泥地上。
“几次?”
“两次,就两次,第二次其实还没真干你就回来了。”
“我操你妈,你还嫌少是不是?你还觉得冤是不是?”刘玉和说着上去一拳就把齐水英仰面朝天地打翻在地,然后刘玉和一个健步就扑了上去,在水泥地上便干了起来。
……
牛常青搬走那天,只来了一辆小货车,东西也只拿了一些衣被与摆设。牛常青主动过来敲刘玉和家的门:“玉和,我别的话就不说了,这信封里有两千块钱,就算补偿你的一部分精神损失吧。我那屋里的家具这回也不带走,你就看着办吧,愿意要你就要,愿意卖你就卖,随你。不过,你要是不要可就便宜新搬来的那家了。”
刘玉和本想说“谁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儿”,可突然间想起牛常青家的那套新式组合柜还是宝丽板的呢,床也是高档钢丝床。于是便改口说:
“你这个王八蛋,要不是看在几十年老邻居的份上,这回你就完了,我只要到你们单位一闹,你这辈子都甭想做人。”
“玉和你骂得对,不过,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辞职了。”说完这话,牛常青转身便走,撇下刘玉和一个人站在那里愣愣地发呆。
这一年,牛常青开办了他的“天马”实业公司;这一年,刘玉和的闺女刘铁梅也降生了。
六.……
七.刘铁梅长到20岁的时候,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了。甭说别的,就胸前那一对呼之欲出的乳房连刘玉和偶尔瞄上一眼都觉着眼晕。刘玉和对齐水英说:“瞧你这就不算小了,可咱闺女怎么比你的还大!”
“营养好呗!”齐水英一边说话,一边择芹菜,她的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芹菜。三年前,刘玉和跟齐水英双双下岗了,这几年就靠着炒菜卖盒饭维持生计。
“还不是土豆茄子茄子土豆的,能比你好到哪儿去?”
“你也没本事给咱铁梅找个好工作。这么漂亮的姑娘中专毕业只能站柜台。”齐水英的话里好像动了气。
“咱家铁梅是娘娘命,日后不是嫁大官儿就是嫁大款儿。”刘玉和息事宁人地说。
“反正别像我,嫁你这么个摇煤球的,唉,刘玉和你说咱国家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咱俩连工作都给改没了,可人家牛常青怎么就成了全市首富了呢?”
“那是人们瞎传的,什么全市首富,都是虚的,我听说天马集团光欠银行就欠了七八个亿。再说了,他牛常青当初还不是靠着他媳妇他老丈人那点儿关系发的,可他牛常青如今都是奔五十岁的人了,他那个能耐媳妇也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活该!他妈的活该!断子绝孙才好,天下好事怎么能都让他一个人占去。”
“你怎么老不盼着人家点儿好呢,就说人家没孩子,人家也是大老板,钱可以把咱两个厂子都买了。”
“你是不是还他妈的想着他,让人家操美了是不是。”刘玉和过去就是一脚,把齐水英整个人都踢到了芹菜堆里。
“刘玉和,我操你妈,你,你,你妈的这个挨千刀的,没本事赚钱养老婆,光有能耐打老婆,你还是人吗你?”齐水英站起来抖落掉浑身沾满的芹菜叶,运足一口气一头就向刘玉和撞去。
刘玉和见势不妙,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迎面正撞上了刘铁梅。
“爸,有人找我拍广告了,您说我拍吗?”刘铁梅一脸的眉飞色舞,“就是钱少点儿。”
“拍,为嘛不拍,钱不钱的放一边,闺女,咱以后当明星嫁大款,我就不信咱老刘家翻不了身。”
八.刘铁梅在全市第八届“郁金香小姐”评选中一举夺魁的时候,刘玉和跟齐水英卖盒饭的三轮车叫综合执法队的人给扣了。不仅三轮车给扣了,原本卖剩下的几盒准备拿回家再热热当晚饭吃的盒饭也叫综合执法队的人给扔到垃圾箱里。刘玉和急了,便冲这些人骂了几句挺难听的话,于是便被当胸打了一拳,屁股上还挨了两三脚;齐水英却像是疯了一般,这可是他们半年内被没收的第二辆三轮车了,她一把攥住一个执法队员的脖领子不撒手,谁拉也没用,就是不撒手,嘴里把执法队员的祖宗八辈都骂遍了,最后生生把那个执法队员的上衣扯出老长一个大口子来。执法队员拿泼得不像样子的齐水英也没有办法,便匆匆把三轮车扔到专用货车上拉走了。齐水英站在原地跳着脚大骂,一帮人围着看她的热闹,还是刘玉和死拉活拽地把齐水英弄回了家。所以,当刘铁梅抱着奖杯兴奋不已地回到家的时候,齐水英还坐在床上抹眼泪。刘铁梅并没有生气爹妈没有坐在电视机前看现场直播的“郁金香小姐”评选,她也没把她爹妈的三轮车被人没收这件事当回事儿,当齐水英第三次流出眼泪的时候,刘铁梅从她漂亮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大信封,交给齐水英,说:“这是一万块钱,您拿着,就算执法队赔给您的吧。”
“闺女,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是好来的吗?”齐水英好像被这厚厚的一沓钱给吓住了,眼泪也戛然而止。
“妈,您就甭问了,从今儿往后您闺女能挣大钱了。”
齐水英愣了半天,嗫嚅道:“是不是,是不是我闺女傍上大款了?”
九.刘玉和知道刘铁梅跟牛常青的事儿,刘铁梅肚子里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刘玉和像是一头挨了一刀的恶狼,一双眼睛红得冒血,他找了把菜刀,好像觉得不行,又去拿斧头,说是要跟牛常青拼命去,吓得齐水英和刘铁梅一人抱住他的一条腿。
“你要傍大款你他妈傍谁不行,偏偏傍了这个王八蛋!”刘玉和声嘶力竭地喊。
“人家牛总赞助的‘郁金香小姐’评选,我现在的一切都是牛总给的,他是真心喜欢我,他当初也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他谁不喜欢,他……他就是个大流氓!”
“他为了我已经跟他老婆离婚了。”
“他为了你,他为了他自己,他媳妇给他生不了孩子,他老丈人早就帮不上他忙了,他可不得离婚嘛。你,你气死我了你……”刘玉和突然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只听咕咚一声,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
醒来的时候,刘玉和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豪华得跟高级宾馆套房一样的病房里,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迷路很久的人刚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整个身心都虚弱得不得了。
“您这病挺危险的,是牛常青给您找的大夫,光红包就给人家一万多,您就成全我们了吧。”刘铁梅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刘玉和。
“闺女,看来你是非得让他给我当儿子了,哎,我这辈子怎么就躲不开这个王八蛋呢。闺女,我有个条件,你得让他在大伙儿面前叫我爸。”刘玉和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十.牛常青跟刘铁梅的婚事差不多轰动了整个城市。迎亲的队伍有五辆凯迪拉克,五辆劳特莱斯,八辆崭新的红旗和两辆法拉利,最风光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有两辆“0”字头牌照的警车“护驾”,一辆开道,一辆断后,据说就为了这两辆警车,牛常青一次性就赞助给交管部门20万元。
坐在加长凯迪拉克里的刘玉和跟齐水英也觉得挺气派的。
“这个臭王八蛋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有俩臭钱显摆什么。”
“别这么说人家。”
“我这么说冤枉他了,不就有俩臭钱嘛。”
“臭钱有本事你别要啊,怎么牛常青说给你两百万时你不说那是臭钱。”
“孝敬我两百万还多,咱闺女还便宜这王八蛋了呢。”
“别一口一个王八蛋的,说顺嘴了不好。”
“对,不是王八蛋,是我儿子。”
结婚典礼上,牛常青在大庭广众之下脆脆地叫了刘玉和一声“爸爸”。刘玉和一下子有点发懵,可还是很快回过神儿来,他感觉眼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牛常青还真有点儿像他的儿子。
“爸……”
“唉,常青,……”
“常青,你爹妈要是还活着的话,他们不知道得怎么称呼我,还记得嘛,当年你爸牛玉宝让你给我们家送来只烧鸡,那味道还真不错。”
“爸,别说这些了,当年我不懂事儿,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铁梅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呢,我的这点儿家当以后都是她的。”
“是啊,我要当姥爷了,常青呀,还是我们家铁梅有本事吧。”
“是是,还是您有本事。”
十一.刘玉和是牛常青跟刘铁梅从美国度蜜月回来后的转天死掉的。医生原本认定刘玉和的病发作后活不到一个月。可刘玉和说他一定要活到他闺女回来。刘铁梅跟牛常青下了飞机就奔医院。刘玉和让牛常青先出去一会儿,好让他们一家三口说几句话。牛常青刚刚关上病房门出去,刘玉和就一把攥住刘铁梅的手,力气之大以至于刘铁梅不得不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刘玉和的眼睛放着光,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虽说有些吃力,但却是齐水英一个多月来听到刘玉和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了。
“铁梅,好闺女,牛常青不是个好东西,他管我叫爸爸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欺负过我,也,也欺负过你妈妈,你,好闺女,你,一定,一定要整死他,让他倾家荡产,让他,让他,你答应我……”
刘铁梅好像一下子被吓着了,她浑身不停地发抖,良久,她冲刘玉和轻轻地点了点头。
刘玉和笑了。
这时候,他的眼睛突然死死地盯住了病房门,齐水英跟刘铁梅都转过头去,她们看见牛常青推开了一道门缝儿,露出了他的大半个脑袋,看那神情,像是挺焦急的模样。
“儿子。”这话虽轻,可齐水英和刘铁梅都听清楚了,像是从刘玉和的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刘铁梅感觉刘玉和使劲儿攥着她的手正在一点点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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