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济,又名怀中,世居长沙东乡板仓,又称板仓先生。他曾先后到日本、英国留学,研究教育学和哲学。1913年回国后,拒绝了湖南督军谭延闿要他出任湖南省教育司长的邀请,而到第四师范任教。是年,毛泽东也刚好考入该校。不久,四师与一师合并,杨昌济便到第一师范任教,毛泽东随之也转入该校。
杨昌济讲课,口才并不怎么好,也不善辞令,但他从不装腔作势,他以渊博的知识,诲人不倦的操行赢得毛泽东的爱戴和敬佩。杨昌济看到毛泽东好学深思,成绩优异,也十分赞赏。久而久之,师生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讲堂录》是毛泽东当时的课堂笔记,有万余言,其中大部分是听杨昌济的修身课记下来的。从《讲堂录》可以看出毛泽东十分重视听杨昌济的课,并深受他的影响。如杨昌济十分重视培养学生树立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鼓励学生做一个公正的、有道德的、有益于社会的人。毛泽东在《讲堂录》中记着:“理想者,事实之母也。”后来,毛泽东还认为“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无志,终身未得,即终身无志。”又如,杨昌济指出:“知则必行,不行则为徒知;言则必行,不行则为空言。”他十分反对闭门读书,学用脱节。毛泽东在《讲堂录》中记着:“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1917年暑假,毛泽东和萧子升步行900余里,到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5县农村进行调查,后来他又和蔡和森一道去农村游历,这些活动对他深入了解社会有很大的帮助。再如,杨昌济说:“吾无过人者,唯于坚韧二字颇为着力,常以久制胜;他人以数年为之者,吾以数十年为之,不患其不有成就也。”毛泽东在《讲堂录》中记着:“人情多耽安逸而惮劳苦,懒惰为万恶之渊薮。人而懒惰,农则废其田畴,工则废其规矩,商贾则废其所鬻,士则废其学也。业既废矣,无以为生,而杀身亡家乃随之。国而懒惰,始则不进,继则退行,继则衰弱,终则灭亡。可畏哉!故曰,懒惰万恶之渊薮也。”杨昌济“以久制胜”的坚忍精神,被他的学生们称之为“达化斋的法门”,争相效仿。毛泽东心领神会,努力贯彻到自己的实际行动中去。
1915年上学期,由于一师校长张干建议,省议会作出要学生缴10元学杂费的新规定,为抗议张干讨好政府的行径,一师学生掀起了驱逐张干的学潮。毛泽东在学校的君子亭写一传单,历数校长办学无方,贻误青年。张干知道后要开除毛泽东等17名学生。杨昌济为之愤愤不平,在课堂的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强避桃源作太右,欲栽大木柱长天”。在他心目中,毛泽东是“柱长天”的“大木”应给予保护。于是,杨昌济联络王季范、袁仲谦等一师教员,召集了一个全校教职员会议,对张干施加压力,最后迫使张干收回成命。接着,杨昌济辞去一师的兼任课程,后有一年没在一师上课。但是,他和毛泽东等一师学生的亲密联系并没有因此中断。
校长张干收回成命之后,杨昌济找毛泽东作了一次谈话,使他对这个农民出身的学生有了更加全面和深入的了解。4月5日,杨昌济在日记中记下这样一段话:“毛生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仅隔一山,而两地之语言各异。其地在高山之中,聚族而居,人多务农,易于致富,富则往湘乡买田。风俗淳朴,烟赌甚稀。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弟亦务农,其外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余因以农民多出异材,引曾涤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毛生曾务农二年,民国反正时又曾当兵半年,亦有趣之履历也。”杨昌济如此全面地记述一个学生的家庭、身世和个人品德、资质以及所受环境影响,并以名人为例加以勉励,说明杨昌济当时和毛泽东的关系已非同一般了。
这一时期,毛泽东还常在星期六或星期日到芋园向杨昌济、黎锦熙等求教。同时和蔡和森、陈昌、萧子升等同学组织了哲学研究小组,请杨昌济指导。大家每次碰到一起,就把自己一个星期看的书的心得自由地进行讨论,有时也随手拿起旁人的日记看看,交流哲学和伦理学方面的问题。杨昌济在这种时候,就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耐心地给毛泽东等人解答问题,或与学生们共同探讨人生观、世界观方面的大问题。同年7月,杨昌济举家迁到河西岳麓山下,为了方便毛泽东等人前往他家学习和讨论,他在家里专门辟了一间客房。每当毛泽东等人来后,亲密的谈话一拉开就是几个小时,吃饭时坐下来一大桌,去留都十分随便,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1915年的暑假,毛泽东和陈昌等人都没有回家,就居住在芋园,由杨昌济、黎锦熙等指导进行自学。杨昌济自己非常重视自学,他同时兼任三四个学校的课程,教学任务十分繁重,但仍抓紧时间刻苦自学,并且能坚持不懈,身体力行,为学生们作出了榜样。由于受到杨昌济的影响,毛泽东也制定了自学计划,无论如何每天要用一小时看报,两小时看课外书。晚上学校规定的自学时间短,熄灯后他就在走廊里看书。一些中外古今的名著,都是他用自学的时间读的。暑假是自学的好机会,学校不准留宿,他就设法住到老师家里,这样能更好地得到老师的指教。由于杨昌济、黎锦熙等人的帮助,这一年暑假,毛泽东学到不少东西,收获甚丰。
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创刊。杨昌济对《新青年》极力赞扬,并自费订了好几份赠给他的学生,其中一份是赠给毛泽东的。此后,毛泽东便成为《新青年》的热心读者。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除上课、阅报外,他看书看《新青年》、谈话谈《新青年》,思考也思考《新青年》上提出的各种问题。毛泽东后来回忆说,读了《新青年》这个杂志后,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一时成为自己的楷模。毛泽东接触新文化思想,与杨昌济的引导是分不开的。
1916年暑假,杨昌济回故里板仓家中度假,毛泽东风尘仆仆,步行20华里,从长沙城来到板仓冲看望杨昌济。在板仓毛泽东以很大的兴趣浏览了杨昌济的藏书,特别是所订阅的各种新书报刊,向杨昌济请教了许多学术问题和社会问题。这一次到板仓,毛泽东还通过杨昌济的介绍,拜访了柳午亭。他回来后对杨昌济谈到此行的印象,称赞柳午亭在体育的研究和实践上有较高的造诣,许多地方值得效法。
当时,体育问题正是毛泽东悉心研究的课题之一。毛泽东重视体育,顽强地进行体育锻炼,也和杨昌济的影响有关。杨昌济是一位重视全面发展,主张身心要同样得到锻炼的教育家。他常讲:一个人没有强壮的身体,就会缺乏勇毅的精神,学问、事业的成就都会大受影响。长期以来,他带头实行冷水浴、废止朝食和静坐三种健身方法,在学生中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毛泽东学习杨昌济健身方法不是照搬照套,而是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选择有利的运动方法。比如他喜欢冷水浴、游泳、爬山,但是对静坐很不赞成。1917年毛泽东写了一篇叫《体育之研究》的文章,杨昌济看了大为赞赏,立即向《新青年》推荐。4月1日《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上,这篇文章以“二十八画生”的笔名发表了。这是毛泽东长期锻炼身体和认真研究体育的总结,同时从现有的资料看,也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刊物上公开发表文章。
1917年下半年,杨昌济兼一师修身课教员,讲授伦理学,所用教材为德国新康德主义哲学家泡尔生著、蔡元培翻译的《伦理学原理》。当时多数学生对于哲学不感兴趣,听课不专注,但是毛泽东却非常用心听讲,勤做笔记。他极爱读杨昌济推荐的这本书,在共约10万字的书上,却写下一万二千多字的批语,而且全书逐字逐句都用笔墨加上圈点、单杠、双杠、三角、叉等符号。毛泽东的批语有许多崭新的思想、独到的见解,深为杨昌济所赞赏。在阅读《伦理学原理》期间,毛泽东还根据其中某些论点,加以批判和发挥,写下一篇题为《心之力》的作文。杨昌济给以极高的评价,打了一百分。尽管杨昌济当时还是个唯心主义者,毛泽东的批语也不完全正确,但是从这本书的批语可以看到,毛泽东在杨昌济的影响下,独立地提出了“精神不灭、物质不灭”的命题,比较系统地形成了他当时的哲学观点。
杨昌济在讲课中一贯强调要用批判态度进行学习。他认为“真理在两极端之间”,不论对何种学派或学说,都不主张无保留地继承,而要批判地接受。他反对保存“国粹”和闭关自守的守旧主义,也反对全盘欧化的错误主张。他认为“一国有一国之民族精神,犹一人有一人之个性也。一国之文明,不能全体移植于他国”。因此,他要求学生“以输入西洋之文明能自益,后输出吾国之文明以益天下;既广求世界之知识,复继承吾国先民自古遗传之学说,发挥而光大之”,而不要“囿于东洋之思想”。杨昌济这种批判地对待古代和外国文化遗产的态度,对毛泽东产生了影响。毛泽东在1917年8月23日给黎锦熙的信中说:“怀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东方思想均不切于实际生活。诚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由此可见,毛泽东以后逐步形成的“洋为中用”、“古为今用”、“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等思想,都可以从杨昌济的教育理论中找到渊源。
杨昌济不仅在做人方法、治学态度、注重体育等方面给毛泽东以深刻的影响,同时在政治态度方面也对毛泽东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比如他提倡王船山的民族主义,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提倡资产阶级的个性解放,宣传自由平等博爱,反对官僚军阀的独裁专政;积极支持新文化运动,反对迷信、提倡科学,反对旧道德、提倡新道德等,都在毛泽东和其他学生中得到热烈的响应和支持。1918年4月,由毛泽东、蔡和森等发起筹建的新民学会成立,学会章程鲜明地反映出杨昌济的思想影响。1920年刊出的《新民学会会务报告》指出,学会产生的原因之一,就是“诸人大都系杨怀中先生的学生。与闻杨怀中先生的绪论,作成一种奋斗的和向上的人生观,新民学会乃从此产生了”。可见杨昌济对新民学会产生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他的积极影响,促进了新民学会成员不断进步,并使其中不少人终于走上革命道路,成为坚强的马克思主义者。但他的消极因素,如过于夸大思想意识的能动作用等观点,也长期影响了学会的某些成员。
同年6月,杨昌济应蔡元培之聘,出任北京大学教授。端午节后,全家迁往北京。杨昌济到北京后,仍然十分关怀在湖南的毛泽东等学生。这时毛泽东正面临着从一师毕业,如何选择出路的现实问题。杨昌济通过先行到京的蔡和森给毛泽东写信,希望他到北京来,一面主持湖南学生赴法勤工俭学事宜,一面入北京大学学习。杨昌济是新民学会会员赴法勤工俭学的发起者和支持者之一,但是他对毛泽东是否非要出国留学一事没有提起,这同他一贯提倡留学,又反对“留学迷”的思想是有关的。杨昌济本人在国外生活了10年时间,对于留学生的情况十分熟悉,所以他以为出国留学固然重要,但也并不是唯一的途径,在国内同样可以学习,关键在于自己立志刻苦。特别是他关于对外国文化也要批判接受,反对全盘欧化的思想,对毛泽东不无深刻的影响。当然,毛泽东作出不去法国留学的决定,主要原因是由于他重视要了解中国国情,研究国内问题,认为这对国家民族更为有利,但也要看到同杨昌济的日常教导和影响是有关系的。从杨昌济赞助赴法勤工俭学,又没有非要毛泽东出国留学一事看来,这时的杨昌济对毛泽东已经有一种超越一般师生关系的偏爱了。
8月中旬,毛泽东率领准备赴法勤工俭学的20多名青年到达北京。但是由于赴法准备工作尚未就绪,这些青年便分别进入北京附近的几个留法预备班学习。10月,杨昌济把毛泽东推荐到李大钊主持的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负责新到报刊和阅览人姓名的登记,月工资8块银元。由于工作关系,毛泽东时常到李大钊处请教,开始读到近期传到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书籍,并参加李大钊组织的学生研讨各种思潮的活动。杨昌济这一推荐,客观上为毛泽东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创造了有利条件。毛泽东在北京工作期间,继续和杨昌济一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经常到豆腐池胡同9号杨昌济家里去。此时,毛泽东和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已成为挚友,在杨昌济的赞许下,毛泽东和杨开慧建立了真诚的友谊和恋爱关系。
1919年12月,杨昌济因病入北京德国医院治疗。此时,毛泽东为湖南人民驱逐军阀张敬尧事第二次来到北京,多次到医院探望。杨昌济在病中给章士钊写了一封信,向他推荐毛泽东、蔡和森,说“二子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这是杨昌济为毛泽东办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对他寄予的最后的希望。杨昌济的话和希望没有落空,毛泽东和蔡和森以后成了救国救民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为革命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1920年1月17日,杨昌济在医院逝世。毛泽东与杨开慧、杨开智一起守灵。22日毛泽东同蔡元培等29人联名在《北京大学日刊》发表《启事》,对杨昌济的逝世表示哀悼。2月,毛泽东等妥善安排杨开慧一家扶柩南下,将杨昌济遗体送回板仓故里安葬。老师虽然安息了,但老师的影响却继续留在学生的身上,甚至跟随学生一生都在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裴允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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