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销这时候已经快要跟婉铭结婚了。我们都很喜欢婉铭,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六千块一个月的工资,满意极了。她的小脑袋瓜里每天考虑最多的就是到哪儿吃饭,去哪儿玩,唯一的消遣是淘宝和唱K,她自己都说,这一辈子没什么大追求,工作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看得出来,插销和婉铭很快乐。他们是要得少,才更容易快乐。
刘文静嘴唇动了动,想反唇相讥几句,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插销和婉铭是绝配,而刘文静这样的女人,可不是随便什么样的男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买了房子简单装了一下,刘文静就住了进去。此时她的手里还剩不到一百万,这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真不是小数目。虽然是刀口上舔血换来的,但那钱毕竟是她的。
那段时间刘文静挺闲的,其实也不能称之为闲,主要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已经毕业了,非洲是不打算再去了,当然自从弟弟失去大拇指之后,也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去冒险了。她没去找工作,主要是看不上应届毕业生一个月三千起的工资,但她又没有别的技能,又不想去辛苦跑销售,只好赋闲在家。
刘妈妈倒是经常跟她打电话,东扯西拉的。经历了王山鸡事件,以及弟弟帮她挡刀事件,刘文静对她的原生家庭有了更客观的认识。她不再用狂热的态度把父母背在肩上,也不恨他们,更没有了盲目愚蠢的热爱。她知道,他们不过是一辈子活得太卑微,才会见到任何人都忍不住弯下膝盖。他们不过是无法掌控命运,才试图掌控儿女。刘文静无法做到像花花一样受了伤害就“他是他,我是我”,她心软,对自己的父母有太多同情。那么,该来往还是来往,该帮还是帮,只是多留一个心眼儿罢了。
刘文静和她的父母、她的原生家庭是扯不断的。她来自于那个小山村,她只是走出来了而已,根还留在那里。
刘妈妈最近打电话,除了问刘文静有什么打算以外,还告诉了她两件事。一件是,刘根儿在家里脾气特别坏,整天摔摔打打,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似的。不发脾气的时候,就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一打就是一夜,什么活儿都不做,只在家吃闲饭。弟媳妇快生了,因为刘根儿脾气太坏,处处找碴儿,那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哭了很多次。
第二件事,刘文静的二姐刘想弟,终于还是离婚了。她那不成器的丈夫,在外面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儿子,不要她和两个女儿了。二姐只好带着两个女儿住在了娘家。
刘妈妈说:“别的倒还好,就是家里房子不算大,住我和你爸爸、根儿两口子,再加上想弟她们娘儿仨的话,还是挺挤的。等根儿媳妇生了,只怕是更挤了。想弟说,在家闲着不是办法,想去上海投奔你,看能不能帮她找个活儿干,也好养活两个姑娘。”
刘文静说:“再等等吧,等我稳定下来再说。”
挂了电话,刘文静心里挺难受的。刘根儿的大拇指是因为她失去的。虽然她跑几趟非洲,赚了些钱,但是钱终究会花光,而刘根儿的大拇指,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后悔吗?刘文静还真不知道。两百多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靠打工,刘文静不知道自己哪一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至于刘爸刘妈和刘根儿,他们三个人加起来,拼了一辈子,只怕也赚不到这么多。
两百多万,换成一块钱的硬币堆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多。这么多的钱,都是她刘文静的了。只可惜亲弟弟失去了一根手指,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刘文静能想象刘根儿在家里的态度。他本就没什么出息,却向来骄横。失去大拇指之后,生活会因此带来诸多不便,当伤口的疼痛和不便一起发作的时候,人的挫败感就会特别强,而这一切偏偏还是因为“别人”造成的,可以想象他恼怒成什么样子。
然而刘文静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出息的人,就算是失去了一根大拇指,照样会很有出息。刘根儿本就没什么出息,以前倒还好,怪不了谁。现在因为她失去了大拇指,只怕一辈子都会怪她,遇到任何挫折,只怕都会怪到没有大拇指上面去。刘文静担心以后,刘根儿和这个家,可就真成了她的负担了。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的大拇指是因为她失去的呢!谁让她是他的亲姐姐呢!负担就负担吧,反正以前,也一直负担着。
刘文静那段时间跟Tom走得特别近,经过之前的非洲“游历”,她已经大致了解了服装外贸市场的行情和利润,她始终有个想法,就是真正做这一行,做大一点,不必亲自送货,而是走海关,让别人来接货。只可惜这样相对容易些的行为,基本都被大的外贸公司垄断了,刘文静他们能接的不过是些不怎么赚钱的小活儿,或者就像之前一样,需要铤而走险,自己亲自运送到危险地区的项目。
刘文静想做外贸,可她毕竟只看到了门槛,不比Tom,在这个行业浸淫十几年。Tom想做成衣,成衣的利润比布匹更大,更好运作。但他有两方面的担心,一是担心成本问题;二是担心现在国内用人成本高,工厂逐渐朝东南亚转移,在国内做的话,会摊薄利润。
Tom的这些想法给了刘文静启发,她思考了很久,也查了很多资料,她问Tom:“做中高端市场怎么样?”Tom告诉她,中高端市场蛋糕基本已被分完,除非她能找到新客户,从几千块的小单子一点点做起来。
Tom给刘文静指了条路,就是去欧洲和迪拜拜访Tom前公司的客户,看能不能说动他们转投他俩的小公司。但Tom并不看好这件事,因为做起来真的很难。Tom前公司的客户,生意都非常大,一般不会接小单子,更不会轻易信任小公司,然而刘文静初生牛犊,却愿意去试一试。反正在国内也没什么事情,刘文静收拾好行装就出发了。她先去了一趟欧洲,又去了一趟迪拜。她要去“膜拜”这些客户们。
带着目的出发,却抵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出去了两个月,花掉了三四十万,除了拿了些成衣版型回来之外,还买了两个数万的包包和一堆大牌衣服。刘文静在形象上把自己包装得越发有名媛范儿了。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当经济实力还不能消费名牌的时候,会把名牌看得很高级,会觉得背十万包包的人跟自己不一样,却又说不出究竟不一样在哪里。以前,刘文静相对比较贵的包包都是别人送的,她只听到了数字,却没有更多的想法。但等她买得起,并不止买一个的时候,她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背不背十万的包包,差别真的很大。
这是刘文静的想法,我和花花却不这样想。这时候,我们的经济实力好了很多,却仍然不舍得买十万块的包包。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其实是有差距的,我和花花还是在大城市挣扎的普通人,而刘文静的眼界和社交圈层逐渐与我们不同了。
3
托了之前跑酒窖业务的福,刘文静的社交能力和推销能力得到了锻炼,她的脸皮也更厚了。出门两个月,她就接下来两个小单子,这一点让Tom非常佩服。回来之后,两个人就马不停蹄地找工厂加工制作。公司两个人合开,主要负责人却是刘文静,Tom伤愈之后又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对两人合开的公司只给予技术指导和幕后支持。
这两小单都是生产女式成衣,在Tom的鼎力协助下,非常顺利就交了货。虽然利润被压得极低,却仍然有得赚。
开头开得好,刘文静就更有信心了。她甚至鼓动Tom辞职全心全意创业。Tom却有些犹豫,新公司毕竟才开始,刘文静还是个外行,而Tom的老婆在家带孩子没有上班,整个家庭的压力都在他身上,他不敢刚看到点甜头就贸然辞职。
既然不敢辞职,行动上便不自由。Tom在新公司位置不算低,是负责海外市场的主管之一。公司生意还不错的时候,Tom所管辖的某非洲市场发生了暴乱,黑人在整条街打砸抢,抢完之后,还放火烧了他们的店。店员基本都是黑人,暴乱开始的时候都躲起来了,而中国派去的工作人员,恰好当天并没有出门,亦没有损伤,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件事给中国同事的心理冲击非常大,有一个心理素质较差的女孩子死活闹着不肯待那里了,一定要回国。作为主管,Tom需全权处理这件事,他带着替换的工作人员紧急去了非洲,他要过去救火。
走的时候,Tom跟刘文静交代半个月就能回来,却不料暴乱一波接着一波,Tom被滞留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期间,刘文静又接了几个订单,Tom不在,经常手机没信号,刘文静联系不上他,却又舍不得放弃即将到嘴的利润,便硬着头皮自己上。
可是做成衣哪里像卖布匹那么简单,里面涉及的面料和打版知识非在服装行业浸淫多年而不能入门。
Tom走后的第一单生意,交货之后被全部退回,对方说面料不对,跟要求的不同。刘文静自己拿着对比,却怎么都看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打电话过去虚心求教,对方才告诉她肩膀处用的那块辅料被以次充好了。对方的语气非常不善,就差直接指责刘文静不讲诚信了。刘文静好说歹说,才说动对方让她重新返工,却因为时间推迟不得不支付一笔赔偿金。
去跟工厂交涉的时候,工厂试图抵赖,问刘文静全程监工,当时怎么没发现问题?工厂明摆着就是欺负刘文静外行,刘文静只好求了Tom交好的同事和她一起,还带了个律师,才把这件事搞定。
第二次刘文静学乖了,带着Tom同事一起,去盯每一个细节。这次是个非常大的单子,刘文静很兴奋,一再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出错。在刘文静没日没夜住在工厂盯版的情况下,没出什么问题按时交货了。快要交货时,对方提出加倍付钱让她们送货,看在钱的份儿上,刘文静自然一百个愿意,又想着才做生意,送货上门是好服务的一种体现,却不料船在海上遇到了暴风雨,几十箱货都湿透了,又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衣服基本都发了霉。
送过去之后,别人自然不肯接收,要让她们重做,反复交涉也没用。这时Tom已经回来了,听说了之后把刘文静大骂了一顿,说第一次面料问题是她不懂也就罢了,这次的问题他曾经说过。他告诉过刘文静发成衣,最多只能送到码头,由对方接收,而不是送过去,因为路上也会出各种问题,而且她犯的最低级的错误是,出门前居然不看天气预报!
骂归骂,还是不得不承担损失。第一次付赔偿金,只亏损了一小笔钱,这次不仅把之前几次赚的钱全赔进去,刘文静还自掏腰包赔了十多万。
做生意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赚的时候一次只能赚一点点,亏的时候一亏一大笔。
Tom大骂刘文静,刘文静只能像只鹌鹑一样,低着头装柔弱,不敢有任何反驳,毕竟这两次都是她的错。毕竟,亏的不仅是她刘文静的钱,连Tom在公司里投的钱也一起亏了出去。
亏了钱,刘文静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Tom回来之前,她已经躲被子里哭了好几场。Tom回来之后,大骂她一顿,她伤心难过之时,忍不住又哭了。
见刘文静哭了,Tom自然不好再骂。他以前一直喜欢刘文静,只是苦追不上。现在虽然已经结婚了,他心里对刘文静还是很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答应跟刘文静这个空有热情的菜鸟合作。
Tom见刘文静哭了,安慰了她几句,哪知她越哭越凶,根本劝不住,到后来干脆号啕起来。Tom拿一个哭泣的女人没办法,只好搂着她哄,刘文静顺势趴在Tom的肩膀上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涂上了Tom的西装。
这是Tom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刘文静,嗅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因为哭泣而带来的身体颤动。一不小心,刘文静的脸颊或者胸会蹭着Tom的衣服,Tom的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他颤抖着把手放在刘文静的头发上,见刘文静光顾着哭没什么反应,又忍不住在她的头顶摩挲起来。一定是魔鬼的力量驱使,他突然一把抱住刘文静的头,含住刘文静的嘴巴,把手伸向了刘文静的胸……
Tom突然变身色狼,让刘文静万分诧异。她止住哭泣,愣了半秒,推开Tom就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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