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御风:无拘无束的自在人生-巧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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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成事诚为先

    列子认为,事情能否办成,前提在于办事的人是否有真心诚意。有了真心诚意,也就有了成功的可能和希望。如果办事的人对所办之事没有信心,或有畏难情绪,他就不可能全力以赴,也就不可能把事情办好。“丘开愚诚”的故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事情能否办成,前提在于办事的人是否有真心诚意。

    丘开愚诚

    晋国范氏的儿子子华喜欢养门客,在晋国很有名气,连国君都很宠幸他。只要他斜眼看上谁一下,晋君就会提拔谁,因为这一眼表示他对此人的偏爱。只要他嘴角撇上谁一下,晋君就会处罚谁,因为这一撇表示他对此人的憎恶。因此他虽然没有什么爵位,但却比三公六卿的权威还要大得多,在他府上做门客的人比在朝廷里做官的人还要多得多。

    子华招徕如此多的门客并没有什么更多的企图,只是终日让他们相互打斗、戏谑,智愚相攻,强弱相凌,以此作为取乐的游戏。长此以往,形成了习惯,即便有所伤损,相互也不介意。

    禾生和子伯是子华的上等门客。一日二人外出游玩,行至郊外,时已不早,便借宿在老农商丘开家里。晚间二人睡不着,躺在床上闲聊。说到子华家的权势,二人大加赞扬。禾生说:“要说子华先生,那是谁也难与相比的。他要想让谁富,再穷也能富起来。他要想让谁穷,再富也得变穷。他要想让谁活,快死的人也能活下去。他要想让谁死,活生生的人也别想活下去。能得到他的信任,这一辈子就没有什么要犯愁的事了。”

    商丘开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生贫苦。禾生和子伯在房间说话,他正在窗外听着。他从来没听说世界上有像子华这样有办法的人,就想去投奔子华,借此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于是第二天便打点行李上路。

    子华的门客,一个个都是富家子弟,穿绫罗绸缎,乘驷马轿车,走起路来迈着方步,看起人来昂首斜目。看见商丘开是一个布衣黑肤、瘦弱年迈的乡巴佬,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推了商丘开一把,说:“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天走路的劲头,到这里来干什么!”差一点把商丘开推倒,可是商丘开却没有一点愠色,赔着笑脸给他们做解释。

    不管怎样,商丘开总算在子华门下住下了。与众不同的是,他过分诚实,常常受人欺侮。由于他从不反抗,从不恼怒,那些狡诈之徒越来越变本加厉,把他们戏弄人的方法用尽了便又生出新的方法来。

    一天,众门客设了一个圈套。大家聚在数丈高的楼台上,佯说有能从高台上跳下去的可以得到百两黄金,在场的人都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商丘开信以为真,抢先跳了下去,其形如飞燕,款款落地,无损无伤。众人皆惊奇不已,但却认为是偶然碰巧,也没过多注意。

    一日,众门客又生一计。把商丘开引到河湾岸边,说那激浪扬波的漩涡深处有珍珠,能游到者便可得着,问商丘开有没有胆量。商丘开不假思索,纵身跃入水中,向激流之处游去,门客们都站在岸边看笑话。商丘开隐没在漩涡之中不过片刻,又冒了出来,自由自在地往回游,手里举着一颗明亮亮的硕大珍珠,惊得那帮门客合不上嘴,都以为商丘开怀有道术。

    子华得知后,不敢再小看商丘开,从此开始供他食肉、穿绸。

    过了没有多久,子华府上起了大火,众门客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于冒火抢救财产的。子华很着急,大声疾呼:“有谁能从火中抢救财产,将以抢救多少给予奖赏!”只见商丘开从从容容,出出进进,从大火之中搬出了好多好多财宝,自己却没有烧着一根眉毛,没有染上一点灰尘。众门客以为他是神仙,纷纷给他跪下,求他饶恕以往的不敬。说:“我们都是小人,过去多有冒犯,求神仙能够开恩,把我们当成聋子、瞎子、呆子、畜牲,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给我们留一条改过自新的路吧!”

    商丘开很奇怪,诚恳地说:“我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有什么道术,只是听说子华先生有使穷变富、起死回生的权势,所以特地投奔于他,以求有个出头之日。来此之后,以为众人都是一心一意为子华先生出力的,所以我抱着一颗诚心,唯恐有一点不诚,遭人嫌弃。在那当儿,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的生命如何,这一切一切都顾不上考虑了。至于为什么坠高无伤、入水不溺、入火不燃,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你们是在骗我,再让我去跳楼、潜水、入火,想要使一个人为一个事业而献身,必须使他对这个事业抱有必胜的信心。我心里可就怕了,不要说是去做,就连靠近水火,也是不可能的了。”

    不管商丘开怎样解释,众门客总是不信,从心里觉得他是神仙。并由此得到教训,再也不敢小看那些衣服破烂的人了。凡是门前经过的乞丐,他们都以礼相待。

    孔子的弟子宰我听说此事后请教孔子。孔子说:“你没有听说过吗?至诚可以感动万物,引动天地,驱动鬼神,何止是履危而无险,入火而无伤?商丘开以诚实来对待欺骗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以诚实来对待诚实呢?你们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个故事虽然离奇,但说明意诚在事业中的作用。意诚者可以为事业赴汤蹈火、捐躯殉命,这种精神是事业成功的根本。在列子看来,要想事业成功,首先要看人的精神状态。因为事业是要人去做的,事业的法则也是要人去顺应的,没有人的献身精神,就不会有事业的成功。所以商丘开说他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有什么道术,只不过是抱着一颗诚心。

    故事还包含了更深一层的蕴义,就是想要使一个人为一个事业而献身,必须使他对这个事业抱有必胜的信心。一旦他发现某一个事业是虚假的、不能成功的,他便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精神。所以商丘开知道人们在骗他之后,不但不敢再去跳楼、入火,而且连接近水火都不可能了。

    有了献身精神,事业是否一定成功?故事给了肯定的答复,不过这是一个寓言故事,事业的成功仅是用来衬托商丘开意诚的功果。有道是,意诚志笃,金石为开。

    2.用心不二顾

    除了意诚志笃,列子还讲到用心专一。所谓用心专一,就是专注于自己从事的事业,不他顾,不分心,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与事业融为一体。列子认为做到这一点则可以成事如有神。

    “驼叟捉蝉”和“詹何垂钓”讲述的就是这个意思。

    驼叟捉蝉

    孔子要到楚国去,路经一个树林,见有一个驼背老人在林中用竹竿粘蝉。只见他像是拾东西一样,伸手就是一个,伸手又是一个,毫不费力。

    孔子感到很新奇,过去求问说:“老人家,您真是巧呀!粘蝉有什么诀窍吧。”

    老人说:“那可确实有诀窍。每年到五六月间我就开始练习,拿着竹竿顶泥丸。先把两个泥丸摞在一起,用竹竿顶起来。练到顶着不掉的程度,再去粘蝉,那就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了。之后再接着练,把三个泥丸摞在一起,用竹竿顶起来。练到顶着不掉的程度,再去粘蝉,十有九个可以粘住。之后再接着练,把五个泥丸摞在一起,用竹竿顶起来。练到顶着不掉的程度,再去粘蝉,那就像是从地上拾东西一样了,伸手就是一个。不过练功只是一个方面,除此而外还要凝神。每到粘蝉的时候,我站在那里,身子像是一根死树的树干,伸出两臂,像是两个干枯的枝杈。不管天地有多大,东西有多少,我都不去管它。头不摇动,目不斜视,纵使天下有再好的东西,我也不去在意,专心注目在蝉的翅膀上。你想想看,哪还有粘不住蝉的道理呢?”

    孔子听后很有感触,回过头来对弟子们说:“用心不分,成事如神。这就是老丈告诉我们的道理呀!大家要牢牢记住。”

    老人说:“你们都是穿长袖大衫、遵奉儒家学问的人,怎么也知道问这样的事情?我看还是先把你们那一套儒家仁义说教好好清除一番,之后再谈我方才说的那种道家之理吧!”驼背老人讲的粘蝉诀窍,在列子看来,不是一般的做事技巧,而是一种心态。是说要做好一件事情,需要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其中,融为一体,乃至达到无我无物的境界。这叫做“用心不分”。驼背老人所谓身如枯树之干、臂如枯木之杈,也就是说的“无我”;所谓不管天地之大、万物之多,也就是说的“无物”;所谓只注目于蝉翼,也就是说的无我无物的最后归结点,即物我归一,都融于所要成就的事业上。在列子看来,只有进入这种心境,才能行如通神,事无不成。对此,故事通过孔子的口做了结论,说“用心不分,成事如神”。

    要做好一件事情,需要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其中,融为一体,乃至达到无我无物的境界。

    不过要做到用心专一,进入物我归一的境界,需要一个修炼的过程。因为所谓物我归一,实际上是将自己的主观融于客观,使自己的主观行为完全符合于客观事物的变化。所以作为行为主体的人需要摸索,需要修炼。在列子看来,这是行为主体进入物我归一境界的途径。驼背老人摞丸而练,二而三,三而五,正是讲的这个道理。

    在列子看来,用心不分的道理不是儒家的学问,而是道家的学问,是实践万物浑一、顺物自然的一种具体方式。儒家讲仁义礼智,讲做事的礼节仪式,因此做事都有固定程式,不是根据事情的具体情况采用相应的方式,而是用人为的程式去框套具体事情。比如先前所言寡妇不得改嫁便是如此。不管她有无依靠,不管她能否生存,人为的社会规范就是如此,儒家制订的礼数就是如此,宁肯饿死人也不得更改。道家则不然,它是要人的主观顺从客观,所以讲究将我融于客观事物之中,这就是上面所说的“用心不分”。所谓“不分”,就是专注于客观事物,与客观事物融合为一。正因如此,所以驼背老人最后说:还是好好把你们儒家的一套清除一番再谈道家的“用心不分,成事如神”吧。

    “詹何垂钓”讲的是同样的道理。

    詹何垂钓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有一个人叫詹何,以善于钓鱼而闻名于世。他用一根蚕丝作鱼线,用一根麦芒作鱼钩,用一根荆条作鱼竿,用半粒谷米作鱼饵,坐在水流湍急、深达百丈的河岸边,钓出了用一个大车才能盛下的大鱼,而他的鱼线却没有断,鱼钩却没有直,鱼竿却没有折。

    楚王听说后感到非常惊奇,召来詹何问其原由。

    詹何说:“听我父亲说,古代有一位善于射鸟的人,名叫蒲且子。他用一个很软的弓,箭上系着一根细丝,乘着风势张弓放箭,一箭从青云之上射下来两只大鸟。原因在于用心专注,动手均匀。我依照这个道理去学钓鱼,一直学了五年才将它学到手。每当我坐在岸边举起鱼竿的时候,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鱼的形象。每当我甩出鱼线、沉钩入水的时候,使的手劲既不轻又不重,不会干扰其他任何事物。所以鱼看见我的鱼饵,就好像看见水中自然飘浮的尘埃和泡沫一样,上前吞食没有任何疑虑。这就是我能以弱制强、以小钓大的原因。大王治理国家如果也能遵照这个道理,那将运天下于掌上,何须劳精费神呢?”

    楚王听后赞叹说:“说得太好了!”詹何的妙着无非两条:其一是心专。心不二顾,将全部心思都用在鱼的身上,没有任何杂念,只有鱼的形象。其二是手均。也就是手劲完全与周围事物的动静相吻合,不会影响周围事物的自然运动。这两条与驼背老人粘蝉的诀窍基本一样。第一条相当于老人物我两忘、专注于蝉翼;第二条相当于老人摞丸不掉,也就是自己的行动完全与外界事物的运动相吻合。这两条合在一起,构筑了一条由人的主观行为通往事物自然变化的通道,这就是通过修炼,使自己的心身完全与客观事物融为一体。

    列子认为,这不只是精于粘蝉、射鸟和钓鱼之道的途径,也是一切事业成功的途径,包括治理天下。所以故事中的詹何向楚王说,大王用此道理治国,将运天下于掌上,毋需劳精费神。

    “成事诚为先”,“用心不二顾”,这两节都是从行事者的主观方面说的。前者说的是意诚,后者说的是心一。意诚是说行事者要坚信事情能够成功,从而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心一是说行事者要精神专注、无有他顾,并通过修炼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与所从事的事情合为一体,使之随事情的变化而变化,换句话说,也就是融化自己,随物自然。

    此外列子还从所事对象的客观方面谈及成事的条件。他认为主观方面的意诚、心一最后的落脚点是顺应客观事物的自然变化。而顺应客观事物的自然变化并不是空洞的、抽象的,它有着非常具体的内容。就动物而言,它们具有性情;就一般事物而言,它们具有律数。

    融化自己,随物自然。所谓顺应事物的自然变化,具体来说,就是顺应事物的性情和律数。顺动物之性情叫做适性,顺一般事物之律数叫做合律。

    3.融己于自然

    列子认为,天生众生,各有性情。在与众生打交道的时候,自己的行动一定要与众生的性情相符合。既不能背逆它们的喜好和需求,也不能顺着它们的喜好和需求。背逆会引起它们的恼怒和损伤;顺随会养成它们的骄性和恶习。要做到与其性情相符合,既不使其受制,又免使其骄奢,就需要掌握好不逆不顺的分寸;要想掌握好这个分寸,就需要在主观上做文章,使自己的全部身心与它们的性情融为一体,这也就是前面所说的意诚和心一。

    天生众生,各有性情。在与众生打交道的时候,自己的行动一定要与众生的性情相符合。“梁鸯驯兽”就是讲的这个道理。

    梁鸯驯兽

    西周时期,周宣王喜欢养兽,在他的园庭中,虎狼雕鹗无所不有。这些禽兽虽然性情各异,凶猛殊别,但是都可以和谐相处,柔顺相待。强不欺弱,众不凌寡,结伴而戏,饮食无争。之所以能够如此,全靠饲养群兽的班长梁鸯驯兽有术。

    周宣王深怕梁鸯死后这种驯兽巧术失传,所以专门派一位叫毛丘园的驯兽师跟他学习。

    梁鸯对毛丘园说:“我是一个卑贱的仆役,哪里有什么巧术相告呢?不过我怕宣王怀疑我保守,所以只好讲一点我个人养虎的体会。虎也好,豹也好,凡是有血有气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禀性,那就是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因此,就一般情况而言,它们的喜怒是有一定起因的。只要避免造成喜怒的原因,就可以使它们无喜无怒。不过也有特殊的情况,假如平时不注意,而让它们常喜常怒,那么它们就会养成一种喜怒无常的怪癖。一旦如此,它们或喜或怒那可就很难把握了。要知道,虎豹都是很凶猛的野兽,一旦发起怒来那可是要伤人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它们发怒。为了不使它们发怒,从一开始就要注意避免造成引起它们发怒的原因。特别是在喂它们食物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在喂的食物上,我不敢喂活着的东西,怕它们在咬死这些东西时会发怒;也不敢喂整个的东西,怕它们在撕碎这些东西时会发怒。在喂的时间上,我不敢让它们太饿,怕它们因为饥饿而发怒;也不敢让它们不饿,怕它们由于厌烦而发怒。为了不使它们发怒,我也不敢让它们欢喜,因为欢喜的反面就是恼怒。欢喜到一定程度,就会自然转化为恼怒。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既不敢顺着它们,也不敢逆着它们,而是用心体验它们的自然本性,完全适应它们的自然本性,把自己完全融汇到它们的自然本性之中。到需要饮水之时适时供给它们水喝,到需要吃食之时适时供给它们食吃,到需要休息时适时地为它们提供休息的条件,到需要闲游之时使它们有一个天然的闲游场地。这样一来,在这里,有饲养者却好像没有饲养者,处在圉园之中却好像处在自然界中。所以,禽兽们都悠闲自在,柔和顺从,没有愿意再回到深山野谷之中的。这没有什么巧术可言,只不过是顺应了自然的道理而已。”梁鸯驯兽,既不放纵娇惯,也不背谬损伤,说到底,也就是顺应着禽兽们的自然禀性,让它们的生理能够得到自然发展,让它们的身体能够得到自然发育,不以饲养者个人的意念干扰它们的生活,背谬它们的性情。列子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它们自在地生活,健康地成长,也才能使它们与周围的群生和睦相处,互不伤害。

    消除自己的主观臆测,消除自己的个性和喜好,使自己的主观与众生的性情完全融汇为一体。故事开始描绘的那种和谐图景,正是适应众生性情所达到的结果,也是人们在与众生相处时希望出现的场面。

    故事告诉人们,这种结果和场面是通过人的主观努力实现的,不过这种主观努力不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众生身上,而是消除自己的主观臆测,消除自己的个性和喜好,使自己的主观与众生的性情完全融汇为一体。因此说,这不是施展个人的巧术,而是顺应自然的道理。

    4.内外应相合

    在列子看来,在众生身上存在的那种道理,在无生命的事物身上同样存在,不过不称为性情,而称为律数。人们在与这类事物接触的时候,必须遵循它们的律数。遵循事物的律数,不但可以成就事业,还可以创造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奇迹来。违背了事物的律数,不但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目的,还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灾难或危险。当然,要遵循事物的律数,离不开人的主观内省,要努力使自己的主观意境合于外界事物。在列子看来,成就事业是得之以外,内心与事物吻合是应之以内。内外相合,发生共鸣,则是人的主观与外界事物融合为一的自然而然的境界。

    内外相合,发生共鸣,则是人的主观与外界事物融合为一的自然而然的境界。

    “伯牙鼓琴”、“造父学驭”、“偃师造人”、“乐变四季”、“歌遏行云”等故事主要是讲这个道理。

    伯牙鼓琴

    春秋时期有一个善于弹琴的乐师,名叫伯牙。他的朋友钟子期善于听音辨情,凡是伯牙弹出的乐曲,钟子期都能辨别出其中蕴含的意境来。伯牙弹琴,其意在于高山,钟子期在一旁说:“哎呀,真是巍峨啊!高如泰山。”伯牙弹琴,其意在于流水,钟子期在一旁说:“哎呀,凄凄涟涟!流如江河。”一次,伯牙与钟子期游览泰山,来到背阴之处,正好碰上了暴雨,扫兴得很。伯牙躲在一块岩石下面,心中悲切,抚琴而奏。先是哀怨大雨不断,钟子期随而歌之:

    苍天落泪涟绵绵,阻我双目观众仙;愁云无心展笑颜,锁住心中一片山。

    随后意欲山崩天裂,钟子期随而歌之:

    青山无心人有情,盘旋岂为听雨声;奏得石破天惊时,还我一片绿葱葱。

    曲终歌罢,二人仰天大笑。之后,伯牙把琴往旁边一推,赞叹道:“真妙!真妙!先生真是唱到我的心里了。看来我弹的曲子是逃不过先生的耳朵了,我的琴声之意全在先生的心中了。”这就是历史上传为佳话的“知音”。不过在列子的书中,这个故事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这就是事中含理,声中含律。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它自身的法则或道理,任何声音都包含着它自身的声韵或音律。这法则或道理、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它自身的法则或道理,任何声音都包含着它自身的声韵或音律。

    声韵或音律就是这些事物和声音自然本质的标志,也正是人们之所以能够顺应万物的前提和依据。只要人们体察到了事物和声音的全部法则、道理、声韵和音律,也就可以体察到事物和声音的全部本质并将自己的全部身心融汇于事物和声音之中了。钟子期能将伯牙所奏曲子的全部含义体察无遗,讲的正是这个道理。

    “造父学驭”在这种含义的基础上又深入了一步。

    造父学驭

    造父是中国古代著名的驾车能手,他的老师名叫泰豆氏。

    造父刚刚开始学习驾车的时候,对老师特别尊敬,礼节非常周全,晚铺床,早问安,洒扫献茶,时时不闲。可是泰豆氏三年都没有教他一着技艺。造父不但一点埋怨情绪也没有,反而更加谦虚卑顺。泰豆氏看造父如此苦心求艺,才开始教他。

    泰豆氏说:“不是我不愿教你,而是得先看你有没有学习驾车的基础。这个基础不是别的,最重要的是学习的诚心和耐心。没有诚心,就不能入门;没有耐心,就不能到家。这些年来你受到了磨练,有了韧性,我看大概可以了。不过,凡事都得从基本功开始。制造良弓的大匠教他儿子造弓,必从编织簸箕入手;锻造金属的大匠教他儿子炼铁,必从糅制皮革入手。现在我要教你驾车,得先从稳定步伐入手。能稳住自己的步伐了,也就能驾稳六马之车了。我做个样子给你看,你学着做做。”

    造父说:“我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只见那泰豆氏在地上架起了一个独木桥。其宽仅能放上一只脚,其长足有三四丈。泰豆氏行于其上,来回往返,不计其数,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摇晃不定的痕迹。

    造父照着泰豆氏的样子去做,起初摇摇晃晃,把拿不住,可是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很沉稳了。

    泰豆氏很高兴,赞叹说:“你真够敏捷的,学得如此之快,太难得了。驾车虽然在形式上与此不同,但其使用的劲头却与此相似。你好好体会一下就会知道,方才使用的劲头表面上是脚下的功夫,而实际上是心里的功夫。正因为心头沉稳,所以脚下才沉稳。如果心头不沉稳,脚是无法沉稳的。把这个道理推广到驾车上,就是要协调好辔衔的动作,把握住快慢的节奏,体会于心胸之中,调节于掌指之间。只有内心得其道、动作合马意,才能进退自如而丝丝入扣,行于远道而气力有余。驾驭之术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牵动马衔,从马辔入手;牵动马辔,从掌指入手;运动掌指,从内心入手。因此,驾车之时,不必用眼睛去看,也不必用鞭子去赶,只要内心悠闲、身体平正,心与手相感应,手与绳相感应,则六马之辔不会紊乱,二十四蹄不会错点,回旋进退自由自在,山谷高坡无有差别。那真可以说,车轮之外不必有余辙,马蹄之外不必有余地,任你跃马驾轮遨游天下。”

    造父按照泰豆氏的指教认真地练习,果然成了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驾驭能手。这个故事不仅说明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律数和道理,而且说明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内外相合。所谓“内”,指的是心;所谓“外”,指的是人的行为对象。所谓内外相合,也就是人的心理感受与行为对象的律数道理相吻合。只有达到了这种吻合,才能使人的行动与事物的变化相和谐,才能行之顺利而做事成功。这就是泰豆氏说的内心得其道、动作合马意。

    所谓内外相合,也就是人的心理感受与行为对象的律数道理相吻合。只有达到了这种吻合,才能使人的行动与事物的变化相和谐,才能行之顺利而做事成功。在内心与外界事物的关系中,内心这一方面是主动的,外界事物那一方面是被动的,因此,关键的关键还在于人的主观。

    不过,在列子看来,发挥人的主观作用不是要人去认知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而是要去体会,去感悟。所以故事中说驾车不用眼看,而要内心悠闲;不用鞭赶,而要身体平正;使心与手相感应,手与绳相感应。

    列子认为,只要遵循事物的律数和道理,可以办成一切事情,甚至可以造出人来。“偃师造人”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偃师造人

    周穆王到西南地区巡视和狩猎,越过了昆仑,一直到达了太阳落下去的奄山。在他返回的路上有一个人拦路求见,说自己有高超的工艺技巧,自称偃师。

    穆王召见了他,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偃师说:“凡是大王要臣做的东西臣都能做出来。不过臣现在有已经做好的一个物件,愿意献给大王,让大王先观赏一番。”

    穆王说:“好吧!明天你把它带来,朕与你一同观赏。”

    第二天偃师与另一个人一同来见穆王。穆王问:“和你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呀?”

    偃师回答说:“这是我造出来的一位艺人。大王想要观看的歌舞他都会表演。”

    穆王感到很惊奇,从座上下来,围着这个人转了三圈,上下打量,看上去俨然是一个真人。心中说:“领一个真人来骗我,且看你耍什么伎俩。”遂命他随意表演一下看看。

    只见偃师上前将那人的下巴一掰,那人便润润喉咙唱了起来。其声悠扬动听,其美无比。群臣皆奇,唯独穆王不以为然,认为是以真人假充。

    一曲唱完,偃师上前将那人的手臂一拉,那人便抒袖伸腿,舞了起来。刚柔相间,首尾相应,节拍有致,煞是动人。穆王也只是一笑而已。

    之后,那人应人而动,无所不能,即使是真人,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高手艺人,因而博得了一片赞扬声。

    不料那人在得意之时颇有忘形之举,竟然朝观看表演的穆王众妃投目献媚。穆王大怒,喝道:“大胆野人,竟敢拿真人来戏朕。左右给我把这二人拿下砍了!”

    偃师闻言大惊,苦苦哀求,说:“大王饶命!此人确是为臣造的假人,不敢有丝毫谎言。还求大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将他拆开给大王看看。倘若不是假人,大王再斩也不迟。”

    穆王心想,还怕你跑了不成。于是说:“好吧!若不是假人,掉了脑袋可不要怨朕。”

    众人为偃师松了绑,偃师慌忙走到那人面前将其衣服剥下,在他头顶上连拍五下,只见那人肚子张开,五脏六腑全都露了出来,仔细察看,都是用皮革、木材、颜料、油漆做成的,果然是个假人。将其肚子合住,在其两脚心上各拍五下,那人便又活了起来,穿上衣服与真人无异。穆王大为惊讶。

    虽说那人是假的,但是肌肤、皮毛、发齿、筋骨、心、肝、肺、脾,凡是人所具备的,无所不有。试将其心取出,则口不能言;试将其肝取出,则目不能视;试将其肾取出,则足不能行。

    穆王赞叹不已,说:“人的技巧难道真能达到造物者的程度么?怎么能造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人来呢?”

    穆王得了一个奇人、一个奇物,用两个车分别载着他们回了王宫。

    后来在春秋战国时期出了两个能工巧匠,一个是鲁班,一个是墨子。鲁班发明了云梯,可以架虚而攻城;墨子制造了一个木鸟,在天上能飞三天三夜不落地。这二人都很自负,认为自己的能耐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了。后来他们的弟子东门贾、禽滑厘听说了偃师的事迹,告诉了他们,从此这二人再也不敢炫耀自己的技艺了。偃师造人,不是像神话中那些神仙吹一口仙气,而是按照人的机理制造。所以假人身体的结构及各种构件之间的关系与真人一样,无心则口不能言,无肝则目不能视,无肾则足不能行。列子用这个寓言故事说明,顺应事物的律数及道理,可以创造出一切。在人们不掌握事物的律数和道理之时,认为这是奇迹,而掌握之后,这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人类不可能全部掌握事物的律数和道理,因此也不会创造出所有的事物来。这里只是展示人的行为与客观事物之间的关系。它告诉人们,自己的行为要达到预期效果,就要与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相符合。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是可以体会和把握的,体会、自己的行为要达到预期效果,就要与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相符合。把握了它们,顺应着它们,行事就可以成功,造物就可以获果。

    “乐变四季”和“歌遏行云”从另外两个角度讲同样的道理。

    乐变四季

    中国古代有一位著名的琴师,人称匏巴。他弹起琴来,其声优美,动人肺腑,鸟儿随声起舞,鱼儿应乐跳跃。有一位叫郑师文的人听说音乐有这么大的效应,决心离家学乐,特拜有名的乐师师襄为师。

    可是他整整花了三年时间,一支曲子都没弹成。师襄看他如此笨拙,不想再教他,无奈之下发话说:“我看你还是回家的好,何必在这里白耗时光?”

    师文知道自己不争气,让师父白白下了工夫。可是他并没有灰心,把琴放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师文不是调不好音,也不是拨不好弦,之所以三年弹不成一支曲子,那是因为心思不在弦上,志向不在声上,内心没有体会到乐律,手指不能感应于琴瑟,所以不敢放手去弹奏。既然如此,那就先让我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

    过了不长时间,师文来拜见师襄。师襄问道:“近日你的琴弹得如何了?有进步吗?”

    师文回答说:“我觉得可以了,今日特地来请师父指点。”

    于是他按照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音律弹给师父听。

    正当春天的时候他弹起了秋天的音律,一时间,秋风萧瑟,叶黄果实,万物成熟,众生收获。

    正当秋天的时候他弹起了春天的音律,一时间,阳气上蒸,众物萌生,大地回春,万象更新。

    正当夏天的时候他弹起了冬天的音律,一时间,阴气上结,川池冻凝,霜雪交下,万籁俱寂。

    正当冬天的时候他弹起了夏天的音律,一时间,烈日炎炎,酷暑弥漫,地如蒸笼,坚冰消融。

    临终他总汇四季的音律,协调四弦的声韵,只见和风习习,丽日送暖,柳枝轻轻摇,白鹤当空舞,一派祥和景象。

    听到此时,师襄抚心大悦,赞叹说:“妙极了!妙极了!你弹琴的技艺,即使把晋国弹得三年大旱的师旷、将北方吹得暖如春夏的邹衍也难以匹敌。如果他们二位知道有你这样一位高手,一定会挟着他们的琴、拿着他们的管跟随你学艺。”故事主要是说,事物都有自己的节律,只要能使自己的行为与事物的节律吻合在一起,就能创造出事物来。这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却需要修炼。修炼的关键在于心意专一,排除他务。所以师文在总结自己三年不成一曲的教训时说,自己不是不能调好琴、弹好曲,而是因为自己心不在弦上,志不在声上。待他休整了一段之后,便出了奇迹。自然是克服了以前的毛病,进入了专一的心境。

    修炼的关键在于心意专一,排除他务。故事还有另一种蕴意,即世界上的事物是相互联系的,联系的一种方式是共鸣,中国古代称之为感应。也就是说,每一种事物都有自己的节律,当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的节律相吻合时,这两种事物便相互照应。汉代的道家著作《淮南子》中曾举例说:一条牛在山南吃草,另一条牛在山北吃草,一条牛叫会引起另一条牛的回应;一匹马在河东吃草,另一匹马在河西吃草,一匹马鸣会引起另一匹马的回应。用一个琴弹奏宫调,另一个琴的宫调会与之相应;用一个琴弹奏商调,另一个琴的商调会与之相应。这就是感应。反之则不然,牛叫不会引起马鸣,马鸣不会引起牛叫;宫调不会引起商调的回应,商调也不会引起宫调的回应。

    歌遏行云

    秦国有一个善于唱歌的人,名叫秦青。他的徒弟薛谭跟着他学习了五年,自以为把他的本领都学到了,便要辞别老师回家去。秦青见薛谭想走,也不挽留,等到动身那天,在郊外的小亭子为他践行。酒酣兴浓之际,秦青手掌打着拍子唱起了悲壮的歌,其声穿透云霄,震动树林,惊飞了林鸟,遏阻了行云。薛谭直到此时方知自己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唱歌的奥妙远远没有学到手,便请求老师原谅自己,让他重新学艺。秦青允许了,从此薛谭再也不敢提起回家的事,因为他切身体会到了艺无止境。

    一天秦青招待一个朋友,席间谈起了唱歌之事。秦青说:过去韩国有一人叫韩娥,特别善于唱歌。有一次她到齐国去旅游,路上没有了盘缠,路经雍门的时候,以卖歌换取一些饮食。人们感到惊奇的是,她唱的歌在空中缭绕不绝,一直到她离去的第三天,这歌声还在梁栋之间回荡,不少人以为她还在那里唱。有一次她要住旅店,店家嫌她衣服褴褛,不接待她,她便坐在旅店门口唱起了歌。只听得她张口唱道:

    求求日头莫西去,莫容夜幕罩大地,可知天下有穷女,饥肠辘辘无寒衣。

    人生都是爹娘肉,谁愿亲女落街头,韩娥在外逢绝路,父母牵肠泪双流。

    天幽幽兮地悠悠,居家欢乐离家愁,韩娥蜷躯人篱下,祈天梦中有人留。

    其声悲而凉,其音哀而亢,震撼人心,催人泪下。只唱得一街老幼抽泣,只唱得行中牛马哀鸣。唱完之后韩娥提上自己的小包站起身走了,可是人们的哀情再也抑制不住,哭声不绝于市,泣声连成一片,三天三夜不能入睡,三天三夜不能进食。眼看着不能正常生活,只好派人去追赶韩娥。韩娥回来后,那旅店的店主满脸赔笑,待如上宾,央求她收回悲声。韩娥看在众多百姓的面子上又放开嗓子唱了一支欢快的歌。顿时人们转悲为喜,欢呼雀跃,载歌载舞,笑面相对。大家非常感谢韩娥,赠给她好多礼物,送她上路。从那之后,雍门就有了用唱歌抒发情感的习惯。

    任何一种技艺,任何一种学问,都有它的深浅层次。要想深入进去,学到真正的本领,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就一般的意义上讲,这个故事说明学无止境。任何一种技艺,任何一种学问,都有它的深浅层次。要想深入进去,学到真正的本领,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所以薛谭纠正了自己的浅薄认识,返回到秦青的身边继续深造,而且终身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学到家了。而秦青讲的韩娥的故事,更是在表明唱歌技艺的深奥莫测,也借此表明,一切的技艺都无止境,他的技艺虽然已有深度,但远远没有达到韩娥的水平。

    就深层的意义而言,这个故事在讲人的主观能力与客观事物之间的关系。认为人只要把握了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顺应客观事物的律数和道理,不但可以像秦青那样用歌遏阻行云,可以像韩娥那样用歌控制人的情感,而且可以适应于不同事业的方式成就各种事业,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这就是列子说的顺其自然的功用。

    5.理性与悟性

    一切事物的存在和变化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宇宙自然演化的显示。《巧术篇》中所录的故事,表面上是在讲巧术,实际上是在否认“巧术”的存在。在列子看来,一切事物的存在和变化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宇宙自然演化的显示。每种事物的出现和消失都有它的道理和法则,顺应它的道理和法则,就是顺应宇宙的自然演化,也就是顺应大道。

    人来到世界上,与众不同,不同的主要之点在于他有主观意识,他要以自己的主观意识行事。人的这种本领既表明他是宇宙中的佼佼者,也给宇宙的自然演化带来了威胁。

    如果他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体悟到宇宙自然演化的程序和法则,遵循着这种程序和法则,将自己自觉地融化到宇宙的自然演化过程中,那么世界将是宁静的,人的发展将是健康的,人类从事的事业将是顺利的,人类社会将是和谐的。对于人来说,这就是得到了道,顺应了道;对于道来说,这就是得到了人,融化了人。这就叫做“与道相得”。

    如果他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而是自以为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行事,就可能违背宇宙自然演化的程序和法则,就会造成混乱和动荡,给世界,给社会,给自然界,给人类自身造成危害。这就叫做“与道相背”。

    所以,人间不存在什么“巧”,也不存在什么“术”,无论是举臂粘蝉、麦芒钓鱼,还是驯虎至柔、车行天际,无论是假人成真、琴更四季,还是歌遏行云,三日不息,都是顺万物自然、行造物之功、遵循大道而行的结果。

    在遵道而行的问题上,列子特别强调人的心态作用,认为要遵循大道就必须首先体悟大道,而要体悟大道又必须艰苦磨练,而要想使磨练有所成就又必须有诚意、心专一。所以,在他那里,遵循大道成了由内向外逐渐将人的精神融化于外界事物的磨合过程。

    用现代的观点分析这个磨合过程,可以说,它既有欠缺之处,又有独到之处。欠缺之处主要表现为没有理性,独到之处主要表现为发掘悟性。

    一般说来,人要遵循客观事物的法则行事,首先要认识事物的法则。认识法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走马观花、巡视一番就可完成的。只有反复观察,不断实践,认真分析,细心研究,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这个过程,不但要打开五官,而且要开动脑筋,也就是说要使用理性。比如人们对蒸气的认识,经过了几千年的观察和应用,直到近代才算有了合于法则的理解,知道它是水分子达到一百度后变化而来的,它的膨胀可以利用来作动力,它的高温可以利用来作热力。这就是一种理性的认识。

    列子关于对客观事物法则的体会可没有这种内容,他不讲对客观事物的分析和研究,也不讲客观事物发展变化的原因,只讲磨练,只讲人的身心与外物的吻合。说到实在处,这根本达不到对客观事物法则的认识,也谈不上理解。因此,这里所说的遵循大道,只是一种朦胧的遵循、笼统的遵循。如果有人按照这种方法办成了一件事,你要问他成功的原因是什么,他准说不来。他只知道这样做了,所以成功了。《庄子》书中曾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工匠善于造车,切削楔楦无不应手,可是他却不能将自己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将自己的技巧讲给人听。这个工匠正是上面说的那种不知其理的能人。他的手艺与事物之理自然契合,而他自己却不知。这就是我们现在经常说到的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在认识事物、利用事物、改造事物的实践中,这不仅是一个很大的缺陷,而且是人类文明高度发展道路上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很难设想,没有理性的思考,没有精确的设计,人造卫星能够飞越太空。

    从另一个角度说,列子追求的这种自然契合又是实践中经常出现的一种非常奇妙的现象,土话称之为“寸劲”。

    这种“寸劲”虽然通过磨练可以实现,但却很少有人能从理论上讲清楚。人们都说这是经验的结晶,又说这是灵感的效应。实际上这两种说法都没有道出任何有助于人们思考的东西来。

    令人惊叹的是,一般人难以解答的这个问题在道家的学说中却有系统的答案。

    在道家看来,客观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如果把它分解开来,似乎条分缕析,可以对它的各个部件和纹理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和理解,因此人们往往觉得这便是对客观世界的深入认识,可是却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这就是,这种认识恰恰是对客观世界的割裂和肢解,因为原本的世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而现在的认识是被拆散的互无联系的零件。整体不是零件,零件不是整体,就好像被解剖之后的麻雀只是麻雀的躯体和内脏而不再是活的、有生命的麻雀一样。立足于此,所以大哲学家庄子说,大道是一个没有分界的整体,无此无彼,无是无非,一旦有了彼此和是非的分别,大道也就亏损了;立足于此,所以列子说,大道原本只是一条,一旦有了岔道,丢了的羊便找不回来了。

    要想对世界的本来面貌有个真实的领悟,就不能采取分析、解剖的方法,而要采取整体摄取的方法。大哲学家老子把这个方法叫做“涤除玄览”。所谓“涤除”,就是打扫、清理,其意是要人们把自己的心境打扫得干干净净;所谓“玄览”,就是奇妙地观看,更确切一些说,就是奇妙地观照,把外界对象一下子整个地搬到自己的心中。现代人把老子的这种方法翻译成“直观体悟”。所谓“直观”,就是直接地、整体地、无有剖割、无有扭曲地观照;所谓“体悟”,就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领悟。在道家看来,通过这种方法可以把外界对象直接地、整体地搬到自己的心中,也可以说把自己融化到外界对象之中。这就是人与外界事物的吻合、契合。这就是人顺随万物之自然,这就是人们事业的成功之路,这也就是列子讲的“巧术”。这种所谓的“巧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巧术,而是与自然的吻合。它与一般巧术的区别在于:一般巧术是理性的产物,是在理解事物法则的基础上去遵循法则;它是悟性的产物,是在整体上领悟事物的同时与事物达到吻合。

    大道是一个没有分界的整体,无此无彼,无是无非。

    理性与悟性是人在接受外界事物时所持有的两种不同心理状态。理性是解析性的心理状态,它像一把解剖刀,首先将事物解剖开来,之后进入其中了解事物的结构,了解事物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联系,在此基础上,再把事物的各个部件组装起来,由此达到对事物的整体理解。悟性是混沌性的心理状态,它不需要解剖事物,而是通过人的整个身心去直接感受事物,经过一定的磨合过程,将自己的身心与事物的整体自然地吻合在一起。

    应该说,理性与悟性这两种心态,在人们的生活实践中各有所用,各有所长。

    通过理性得到的认识是一种精确的认识、稳定的认识、能够复制的认识。比如我们经过理性的研究,认识到一个受精的鸡蛋在一定的温度下经过一定的时间就可变成小鸡,如果这个认识是全面的、正确的,那么只要按照相应的条件去操作,一个受精的鸡蛋肯定会变成小鸡。从这个角度看,理性的认识对人类智慧的积累和文明的发展有着开拓道路的功用。不过,每个事物在世界上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与周围事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不是人们的理性能够完全无漏地认识到的,一旦出现了重大的遗漏,操作的结果就会越出人们的预期设计。比如一个鸡蛋接触过放射性物质而人们不知道,以此鸡蛋孵小鸡则会事与愿违。除此而外,理性也有达不到的领域,比如北京百货大楼曾有一个糖果售货员,无论顾客要买多少,他顺手抓去,拿到秤上一称,不相上下。这种功夫是用理性难以解释、难以达到的。

    通过悟性得到的领悟是一种模糊的感受,它不具有恒久的稳定性。用这种感受去从事事务,有可能成功,但也不好说一定能够成功。这是悟性的局限性,由此人们给它一个不十分妥帖的评价,说它没有科学性。然而悟性却能进入理性难以进入的领域,比如前面说的抓糖果,那就是靠不断磨练,用身心体悟出来的。

    客观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多种多样的,事物的运变形式是不拘一格的。正因为如此,人和事物之间的应合关系就不可能只是一种样式。粗略考察起来,有合于事物条理的应合,有纯无规则的应合,有概率的应合,有大体相符的应合等等。合于事物之理的应合就是我们上面谈到的用理性达到的应合,因为按照事物之理去做必然成功,我们可以称之为必然性应合;大体相符的应合就是我们上面谈到的用悟性达到的应合,因为按照悟性去做大体上是成功的,这种功果与预期目标之间的差距难以精确说出,所以我们称之为模糊性应合;纯无规则的应合及合于概率的应合在此没有详述的必要,因为我们在这里只是要说明:用理性达到人与客观事物的应合,不是获取成功的唯一途径;用悟性达到人与客观事物的应合,不是无稽之谈;它们是人与外界事物和谐一致的两种方式,而且在人们的生活实践中是不可替代、互相补充的两种方式。

    理性不是万能的,悟性不是可缺的。值得指出的是,发现悟性的存在,肯定悟性的功用,强调悟性在人们生活实践中的独特作用,并对悟性做出理论性解说,是道家在中国古代文化领域打开的一个奇妙世界,也是道家对中国古代思维发展的一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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