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伸了过来,在我胳膊上、腿上反复踢了几下,蔡庸的声音里微微透着几分意外,“喂,我说,你别躺着不动啊,动一动,当心肌肉会抽筋。”
我想翻个身却怎么也动不了,只好佯装无事地闭着眼甩了两下胳膊。
蔡庸用脚尖在我的腿上反复地踩来踩去,几分钟之后才又开口问我:“出什么事儿了,出门一趟怎么情绪变得这么不稳定?”
汗水很快就把地垫洇的潮湿了,我想换个位置无奈全身上下都僵硬了,丝毫也动弹不得。只好继续躺在原地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到底怎么了?”蔡庸又问。
“没事,”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他,“认识的人过世了。”
“哦,”蔡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出了一会儿神之后还是不太自在的把话题转移开了,“你的体质要比我预料的好一点儿。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能练到这个程度已经算不错的了。”
“还是看不起我?”他的总结让我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真不是。”蔡庸笑了起来,“你的枪法就很有进步啊。”
这话听不出是真是假,我忍不住睁开眼很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事实上跟着他们一起训练我确实觉得吃不消,但是不参加的话,我心里的焦虑压抑又无处发泄。像这样跟着他们上蹿下跳,有十分的精力也会耗掉十二分,每天都累得像死狗一样,失眠的状况倒是大有改善。
“下午还跟着我们去射击俱乐部吗?”蔡庸又问。
“当然去。”我从他手里接过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枪法有进步?”
蔡庸看了看厂房另一侧正在进行搏击训练的几个人,回过头冲着我笑了笑,“你这性格我倒是满欣赏的。”
我苦笑。
蔡庸也笑,没有再说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明晃晃的光线透过厂房上方的玻璃窗,在靠墙一侧的地面上均匀地投下了一条长长的光带。废弃的机器七零八落地对方在厂房的一端,有些部件已经生锈了,从铅灰色的外壳里透出了破败的锈色。所以空气中除了难闻的机油味道之外,还混杂了浓重的铁锈味儿。地板已经整理出来了,铺着深色的胶质地垫,簇新的质地和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家废弃的食品加工厂位于市区西北,从市区开车过来要花费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厂房外面是一片农田,不过大部分都荒废了。据路一介绍,从这里再往南二三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挺小的村子,村子里的青壮年很多都跑去附近的城市打工,留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妇孺。村子里有两三家商店,需要的生活用品可以去那里买。
工厂外面围着一道高墙,厂房修在院子的一侧,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院子的砖缝里长满了齐小腿高的荒草,破败的像恐怖片里的山神庙。不过,等我从严德的葬礼上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训练场。
当然是不那么讲究的训练场。
此时此刻,果冻他们几个人两两一组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搏击训练。教练也是蔡庸找来的,很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蔡庸说他办事嘴很紧。我虽然不觉得给别人进行这样的训练指导有什么嘴紧的必要。不过,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儿吧。
“休息十分钟,”蔡庸看了看我,又端出了教练的架势,“然后慢跑半小时。”
我点点头。刚把水瓶放在一边,就听扔在一旁的外衣口袋里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电影《007》的主题曲,专门设给蔡伐的电话铃声。刚刚缓和下来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频率,我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小跑地冲过去接电话。
“殷茉,”电话一接通蔡伐的声音就急不可耐地大喊了起来,“他们的落脚点是在番禺的一个镇子上……”
“广东番禺?”
“对。他们是两天前入境的。还在去广州的路上就把我的人给甩掉了。这根线好不容易才又搭上……”
“海伦真的和他们在一起?”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对。”蔡伐回答的很肯定,“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女孩。不过没敢拍照。上次在新加坡Sentosa就是就是因为拍照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所以这次我没敢让人带相机。”
“好,”我的声音不由自主抖了起来,“我们马上准备。”
“我让人给你们订了机票,最快一班飞机是在五个小时之后。”
“我们马上回去!”我挂了电话冲着一旁的蔡庸喊道:“出发了!”
“不会又是虚惊一场吧?”蔡庸显得忧心忡忡,“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确切地说,是两年以来的第四次了。从广西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到北海道,从北海道到釜山……每一次都让我们扑了个空。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在他们和我们之间已经系起了一根无形的线,而这两端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缩短。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方法有问题?”蔡庸一边往外跑一边问我:“我们总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样太被动了。”
“可是他们每一次更换落脚点都事先没有预兆。”
“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蔡庸又说:“他们既然在很多国家都有据点,为什么还要频繁地回来?一直留在国外不是更容易摆脱我们么?”
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对夜鲨来说,这里是一个躲避长老会的理想地点,又或许他们娇贵的试验品海伦年纪还太小,长时间地离开自己的出生地会水土不服。以她的聪明……我甚至想过她会不会是在故意给我制造机会?比如说,她有意地表现出一些生病的症状,夜族人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频繁地将她送回出生的这片海域?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我摇摇头,“不过幸好如此,否则……怕是勒紧腰带我也追不起他们了。”
蔡庸没有再提问,转过头粗声大气地吩咐他的队员:“动作都快点!”
蔡庸这个队长的身份是自己打出来的。
如果说果冻这个人是迦南挑选的,蔡庸这个人是深海挑选的,那其余的四个人就是蔡庸和果冻一起精挑细选出来的。蔡庸一直认为人数不宜过多,如果彼此之间的配合到位的话,六个人的战斗力应付一个排绰绰有余。也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让我萌生了任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认识彼此的念头。
那真是一通好打。一群心高气傲的野兽狭路相逢,还能指望他们像舞会上穿着燕尾服的绅士一般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候么?
我当时就守在厂房门外,从里面传出来的摔打声听得我胃里直泛酸。一个小时之后,当他们一个一个从铁门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几乎每个人的本来面貌都看不出来了。蔡庸走在最前面,瞪着一双青肿的熊猫眼,十分自豪地宣布:“以后我就是队长了。”
那是我不能理解的男人的方式。不过对他们而言似乎十分有效。至少从前面的几次行动来看,他们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有默契了。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一道刺眼的闪电倏地撕开了浓墨般的黑暗,绵绵雨幕也随之一亮。借着这一闪而逝的电光,我隐约看到了耸立在暴风骤雨中的那幢浅色的高大建筑。铺天盖地的风雨声中,海浪的咆哮自远处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这里距离横沥河非常近。如果换做一个晴朗的夜晚,从我此刻藏身的位置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荒凉的河滩一路向下铺展,河面宽阔,浑浊的河水一路叫嚣着奔向远方。虽然少了精雕细琢的秀致,却多了几分令人心胸为之一开的粗豪壮美。如果没有眼前这幢煞风景的建筑的话,这里也算得上是一处别有韵味的自然景观了。而修建在河边的这家名叫天昊的造纸厂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没错,造纸厂。刚从蔡伐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难以相信夜族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插足这一类的生意,摊子未免铺的太大。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的寿命那么长,活得太久了也许觉得无聊,无聊了就难免会找点新鲜的事情来做。所以,这也不是多么让人想不通的事儿。尤其现在的这个社会,人口的流动性那么大,一个地方出现几个陌生面孔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相反,有人肯到这样荒僻的地方投资办厂,当地的居民只会对他们笑脸相迎吧。投资人这个金灿灿的身份是足够打消很多怀疑了。而向来只知道他们在做海洋生物研究的我,要想通过正常的渠道发现这个造纸厂的存在,几乎没有可能。
这些信息都是蔡伐以黑客的身份一点点挖掘出来的。遗憾的是,即使悄悄地尾随他们,我们每一次的出手仍然扑空。也许他们异于人类的敏锐感官令他们每一次都能及时察觉到有人跟踪,也许,从一个落脚点不停地更换到另外一个落脚点只是出自他们多疑的天性。
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距离蔡庸和果冻摸进去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如果不是林天守在我旁边,我真想不顾一切地摸进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天是蔡庸找来的人,正宗的地痞流氓出身,人长得黑黑瘦瘦,浑身上下透着精悍的气息,打起架来总是有种不要命的狠劲儿。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打打杀杀也让他历练出了一种动物般的本能,对于危险的直觉敏锐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个人很有用,唯一的缺点就是和果冻不和。也许是他们迥然不同的出身背景决定了彼此的气场相互对立吧。
我曾经和蔡庸说起这个问题,如果他们之间的无法配合影响到了整个团队的安全,我会选择留下果冻。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很捏着一把汗的,毕竟蔡庸不收我的佣金,属于友情出演,万一惹怒了他的手下,会不会连他也一走了之?还好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不论是蔡庸的眼光还是林天这人的本性都还是挺靠谱的。他在果冻面前虽然变得更加争强好胜,却没有在背地里做出什么小动作。
狂风卷着密集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我们身上,即使系好了颈扣,雨水还是顺着领部的缝隙渗了进来。不远处的造纸厂像一头披挂着铠甲的庞然巨兽,眨动着阴森森的利眼,潜伏在夜色里等待着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
我们约定好的时间也终于到了。而蔡庸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信号,联想到前几次的扑空,我那颗焦虑不安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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