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人鱼的信物-第80章 有事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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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没有对阿寻造成任何困扰。也许从生下来开始他就不停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对于搬家这种事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了。当我妈抱着他在各个房间溜达的时候,他还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当我们推开他自己的房间时,他却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是卧室的窗帘,蓝色的底色上画着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飘来飘去的水母、颜色鲜艳的神仙鱼、胖乎乎的海螺……

    阿寻在老妈怀里拱了拱,一脸急切地示意她靠近一些,然后他伸出小手指着窗帘上金黄色的小海星啊啊地叫了起来,叫了一会儿之后又发现了旁边的小丑鱼,又指着小丑鱼啊啊地叫了起来。

    “好像他认识似的,”老妈乐了。

    我却有点笑不出来。也许在海底的那一日一夜真的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什么印象,也许在我睡着的时候他曾经睁开过双眼,他初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又或许,那是源自他生命的一种本能,海洋的召唤就潜伏在他的血液里。

    阿寻拽着窗帘大喊大叫了一通之后,终于筋疲力尽地缩在老妈怀里睡着了,把他放回到婴儿床上的动作也没有惊扰到他。我轻手轻脚地脱掉了他的外套,留下一盏小灯,和老妈一起回到了旁边的主卧。

    不得不说,在主卧和婴儿房之间打开一扇门是我从夜鲨那里学来的招数。虽然一想到这里总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不得不说,这扇门开的很实用。

    “要不晚上我睡这儿吧,”老妈跟我商量,“他半夜醒了还得冲奶粉……”

    “没事,”我忙说:“白天我出去的时候都是你看着,已经很累了。”

    “半夜忙不过来就喊我,”老妈没有再推辞,目光在卧室里扫了一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从海伦房间里带回来的奶瓶上,微带惊讶地问我:“给阿寻买的?”

    我没有出声,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老妈拿起这个奶瓶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奶瓶底部轻微的磨痕,“怎么是用过的?”

    “是阿寻姐姐的,”心里难受,我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的脸,“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就剩下这个……”

    老妈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奶瓶,许久之后从低声问我:“咱们不能报警吗?”

    同样的问题路明远也曾经问过我。

    “不行的,妈,如果报警的话,深海的族人会知道,到时候情况会变得不可收拾。”我抓住老妈的手,有点着急了,“妈,千万别报警。”

    “听你的,”老妈叹了口气,“你说不报就不报。”

    “我正在找一些用得上的人,”我松了一口气,安慰她说:“你放心,我找到人会比警方的人更加有效率。相信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老妈走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冲我笑了笑,“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上海那边的生意已经安排别人接手了。我这也算彻底退休了,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阿寻有我呢。”

    我的眼眶蓦然一热。

    “睡吧,”老妈又嘱咐我,“有事喊我。”

    有事喊我——这是老妈的口头禅。从小到大我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有那么一个阶段,我一直觉得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没事就别来烦我。这半句我自己臆测出来的话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感觉自己被忽视,被父亲忽视的同时也被她所忽视,同时也隐隐地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某种类似于自卑的情结:我的存在真的有点儿多余吗?

    可是就在几分钟之前,同样的一句话却让我产生了全然不同的感动。我突然发现老妈的这句口头禅根本就没有后半句话。她让我生活在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里,而自己则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宽容地看着我,直到我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去向她求救。

    其实这四个字里满满都是关心,而我直到此刻才想明白。

    关了灯,淡淡的星光透过窗纱,在卧室的地板上镀上了一层水一般的亮光。静谧的夜,却因为我的满怀心事而不能成眠。摸索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那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棕色药瓶,犹豫片刻,还是摸出两丸送进了嘴里。

    药物的依赖固然可怕,可是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光线由暗到明则更加令人难耐。我一直觉得药物带来的不是睡眠,它只是令白日里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让我浑身上下酸痛的肌肉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中间状态。我依然可以感觉到腰腿的疼痛,但是眼睛却无法睁开。意识的深处,我依然是清醒的,只是这样的清醒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不得不再次面对回忆中那些烙印般的特殊时刻。

    我看见深海被困在刺眼的光球之中,被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步步后退;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起小小的海伦,眼中满是惊喜的笑容;我看见他从卧室的窗边转过身,暴雨打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上,整个世界一片混沌……

    即使在昏睡中,我依然被心头的疼痛压的难以呼吸。我一直避免去琢磨深海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对待,因为那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一个世界。但是现在,这一刻,我的身体被睡眠束缚住了,意识中那些无法压抑的担忧便如蔓草般疯狂滋长起来。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无法感应到他,除了做梦。而我的梦又总是模糊不清的,除了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我甚至不记得这些梦里都有着怎样的情节。

    我再一次回忆起在沙湾时做过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深海露出本来的样子向我提出请求。就像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一样:海底深处幽暗的岩洞,光线自上方传来,海水的颜色层层加深,从明亮的蓝色渐渐过度为黯淡的墨蓝。不过,和那一次梦中场景不同的是,眼前的岩洞更加狭窄,像一个大桶似的。就在大桶的底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

    暗流涌动,一群不知名的小鱼从我的眼前游了过去。与此同时,暗处的黑影也动了起来。我的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银蓝色的亮光,随即,一只爪子闪电般挥到了我的眼前,将来不及游走的一条小鱼一把捞了个正着。

    我还来不及感到恐惧,就被更加强烈的震骇定在了原地,而胸前那颗鲛珠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

    那只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道暗绿色的海藻,就像囚犯们戴着的镣铐一样,海藻的另一端绕过了他银蓝色的鱼尾,一直延伸到了光线无法穿透的幽暗里去。我知道我不可能会梦到其他的人鱼,可我无法相信这个囚犯会是我的深海。当我终于抬起头迎上了梦中人那惊诧多过惊喜的目光时,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他身边的光线何以会由明到暗过度的如此直接,他头顶之上的并不是近海的光线,而是……囚禁着深海的那一层发光的壳。

    指爪间的小鱼已经溜走了,他的手却依然僵在那里。他傻傻地盯着我,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就好象生怕我会在下一秒钟消失不见了似的。

    “茉茉?”他歪着头,小心地朝我游了过来,“茉茉?”

    他的手伸过来,却被挡在了一层透明的物质之外,像玻璃或类似的东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掌因为过分用力而被挤压得发白,却仍然无法穿透它。深海上下左右地试探着这堵无形的墙壁,神色越来越急切。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茉茉,你哭了?”深海停止了疯狂的探索,神色慌张地贴了过来,手掌停在我脸颊的位置,眼中狂乱的神色慢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混杂了自责的疼惜,“别哭,茉茉,别哭……”

    我把手掌贴上去,叠印在他的手掌上,深海出神地凝望着我们贴合在一起的手,慢慢地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而我却觉得心都碎了。

    “我想你了,茉茉,”深海的另一只手也贴了上来,用目光寻找着我的另外一只手,直到我把这只手也贴了上去,他才又松了一口气似的微微叹息,“想你,也想孩子。”

    “我也是,”我抽了抽鼻子,脑子里混乱得一塌糊涂。我希望这一刻的面对面是真的,可是他手腕上的捆缚又在敲打着我的理智,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你能从我这里看到阿寻吗?”

    深海点了点头,温柔的眼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他很像你,茉茉。他很可爱,他的样子几乎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我梦到过海伦,”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得模糊,我突然有些庆幸这是在海里,他看不见我的眼泪,“她非常非常可爱。”

    “我看到了。”

    深海的表情如此悲伤,我不得不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才能够继续说话,“我在找她,我会找到她的。”后半句话我无法说出口:我无法对付月族的族长,我只能先用人类的方法去对付陆地上的那些夜族人,也许在和他们的交锋中我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对付月族的族长。

    也许是我的想法让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深海用一种略显急促的语气问我:“在你生活的那个城市里有一条街名叫陈家桥,你知道吗?”

    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条街上有家酒吧叫做Apple,”深海的语速加快,神色也明显地激动了起来,“你去那里找一个名叫蔡庸的男人。”

    “蔡庸?”

    “对,”深海用力点头,“你去找他,他会帮你。”

    “你肯定他会帮我?”

    “出事之前,我曾经去找过他。”深海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危险似的急切了起来,“茉茉,这个人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危险,会拳脚而且他的枪法很好……”

    深海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层透明的间隔突然间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就好象平静的水面被搅动,倒映其中的图像随之破碎。

    “深海,”这情景让我有点发慌,“深海……”

    波动越来越厉害,我已经看不清楚另一端的身影了,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线突兀地劈开了眼前的一片幽蓝。我眨眨眼,出现在视野中的竟然是卧房淡蓝色的天花板。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清晨。而脑海中残留的声音仍然在微弱地重复:“去找蔡庸……去找蔡庸……”

    的的确确是深海的声音。

    是梦吗?

    窗外是刚刚苏醒的城市发出的嗡嗡的噪音,睡在隔壁的阿寻也开始呜呜咽咽地啼哭,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声门响,这应该是我妈被阿寻的哭声吵醒了,正急匆匆赶过来发出的动静……

    这些鲜明的声音,都是真实生活的证据。而我的梦……尤其是我怀着如此强烈的感情不想承认的一场梦……我应该怎么去看待它?

    找到蔡庸就意味着我的深海的确处在了那种可怕的处境之中……木桶般狭窄的岩洞、从岩洞底部延伸出来的、充当绳索的绿色海藻……

    这些天杀的月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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