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空闲，何毓约了小靓来到附近的商场逛逛。在这样的初秋里，两人的心情不由也变得清澈透明。时间还早，商场里人不多，何毓心情不错。她实在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小靓的眼睛早被那些漂亮的衣服勾走了，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脚步不由放快了，丢下何毓，向前走去。何毓随她去，自己看看四周，无意识地瞎转悠。
当她们在二楼闲逛的时候，一楼的某个化妆品柜台，大约是玉兰油柜台吧，发生了一场顾客与顾客之间的纠纷。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抓着衣袖显得很窘迫。五十多岁的，一派华贵，一直忍让，一直道歉，她万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不好惹的女人。是啊，这是个不好惹的女人，母兽一般的女人，衣着昂贵而不大方，手上有至少两枚钻戒。五十多岁的女人摆动着胳膊力图让女人的手松开她，但三十多岁的女人把她抓得很牢。五十多岁的女人似乎一生不会和人吵架，到这时她更是心慌意乱思维麻木，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落入这种境地。她尤其受不了被陌生人抓住袖子，她烦躁地对那女人说你干嘛抓我的袖子？你抓我的袖子干吗？
三十多岁女人的态度便愈加激烈起来，她冲五十多岁女人、也冲渐渐围拢来的一些顾客说大家伙儿听听，她欺负了我的孩子还嫌我抓她的袖子！你也知道让人抓着袖子不好受啊，你压我们孩子的手我们孩子就好受吗？
五十多岁女人再次诚意道歉，极力克制自己的纷乱情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刚刚只是有点头晕，将胳膊靠在柜台上，不小心压了你孩子的手指，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哟，都这会儿了才想起道歉哪，太晚了点吧。”忽然，那孩子母亲身边那个更年轻的女人插话了，她染着黄头发涂着紫嘴唇。她看了看五十多岁的女人眼前摆着的眼影，奚落说，哟，都多大岁数了还涂眼影呀，瞧你那眼皮儿都几道褶子了臭什么美呀你，也不回家好好照照镜子，跑到大商场来和两岁的孩子过不去！
“黄头发紫嘴唇”的插话鼓舞了孩子母亲的士气，从长相看她们是姐妹，“黄头发紫嘴唇”是那孩子的姨。看上去她们像是有几个钱的人，突然暴发的那种，因此还顾不上掩饰骨子里的恶俗，她们更急于表现的是调动公众的注意力，注意她的财力和因此而占有的霸道。
她们欲罢不能了。姐姐迎合着妹妹的话说是啊这年头什么怪事没有呀，是人不是人的都想把自己打扮成个人模狗样儿！五十多岁女人被激怒了，她一使劲儿甩开孩子母亲的手说你们……你们太过分了，你们凭什么骂人！
闻声赶来的何毓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到她们中间，向着那姐妹俩厉声道：“现在我替这位太太再次向你们的孩子道歉。不过我有点儿替你们害臊，你们当着孩子这样骂人，就是在教你们的孩子以后怎么骂你们！”
两姐妹一时愣住，乘这当际，何毓搀着五十多岁女人的手对她大声说：“阿姨，我们走吧。”五十多岁的女人全无主意，步子踉跄地随何毓离开商场上了出租车，她们的身后传来两个女人更大的叫嚣声，这声音一直追着她们到了商场门口。一坐到车上，五十多岁的女人就忍不住哭起来，就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终于被大人领回家去的孩子。
何毓也不好说什么，递给她一包面纸，静静让她去哭。
几分钟后，女人恢复了平静，整整衣容，定睛看向何毓。何毓不由也回看，咦，很眼熟，在哪里见过？
对了！郑容的母亲郑克的妻子，田彪的姐姐——田婉音！
何毓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大跳，这样的巧遇，实在太离奇了！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静静看着田婉音。田婉音一脸温柔的笑，满眼的喜欢看着何毓，“你叫什么名字？”
“何毓。”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说实话，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没想到，好久不出来逛，一出来，就碰上这样的事……”田婉音叹了口气，心有余悸。
“阿姨，刚才的事不要往心里去，这样的人当下可多得是，您如果认真了，可有您生气的呢。”
田婉音再次看着何毓，满眼的温柔，“你还是个学生吧？看你年纪挺小的。”
“已经上班了，在长河集团。”
“哦？是这样啊。”田婉音眉毛一扬，笑了笑，“难道你都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何毓淡淡一笑，“不重要，反正我们只此一面。”
田婉音很有深意地笑笑，“哦？是吗？那可不好说啊，要看天意的。”
到长河集团楼前下了车别过田婉音，何毓这才一敲头，想起了还在商场的小靓。转向坐了公交，又奔商场而去。
而小靓早把何毓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试衣服试得不亦乐乎。何毓找到小靓后，一直在柜台前面的凳子上等她，等她试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直到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小靓才停了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挽着何毓的胳膊，乐呵呵地出了商场门。一家川菜馆，地方不大，却很干净。因为已经快两点了，客人不多。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几个家常菜。小靓一坐下，便翻出袋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给何毓看。
“你看看这件，漂亮吧！我看上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这件，迷你裙，怎么样？不错吧！”
“会不会太短了？”何毓笑着说。
小靓一噘嘴，“什么呀！你不懂！这才叫时尚！对了，你怎么一件没买啊？你看，你给我的购物卡我都刷爆了，你也太亏了吧？”
何毓笑了笑，喝了口茶。
“不过，可真是便宜我了！”小靓满眼放光瞧着眼前的一堆衣服，乐开了花。
“欢迎光临，请这边坐。”又有客人进门了，年轻的女服务员热情地招呼。“还有没有包间？”
“噢，有，请跟我来。”
何毓喝着茶无意间抬头，正好迎上周立青投来的目光。何毓心里很激动，起了身，笑着打招呼，“周经理，您也来吃饭？”
周立青也笑了笑，“呀，这不是何大秘书吗？怎么？你也有闲情到这种底层百姓的饭馆来就餐？郑总经理没给你安排西餐或是中餐什么的吗？”
何毓嘴角扬了扬，“看来，我还真的只能是吃吃绿草，喝喝小粥了。不像您周经理是天天吃海鲜都嫌烦的人，哪比得我们这些小虾米，吃了份不知道西餐中餐什么的，就当是天赐的美食了，惹得周围好事的人们到处乱嚷嚷，恨不得人尽皆知。”
周立青笑得更大声，定定看着何毓，“看来何大秘书这张小嘴不只会吃，还很会说。幸会！这样的小虾米，怕迟早连大龙虾都吃了。”
何毓的笑意也更浓了，“谢谢周经理抬举，只可惜我这个小虾米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有点泥土给养，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经理，要什么菜？我没在这儿吃过。”和周立青一起来的男士叫他，周立青终于停了口，“好吧，下次再会。”
何毓长长舒了口气，冷不丁遇上小靓怔怔的眼神，“怎么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
何毓一愣，“我厉害吗？”她摇摇头，展颜一笑，“好了，菜都齐了，快吃吧。”
“他就是周经理啊！天哪，太帅了！我老乡说的真是一点儿没错！”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地遮住月光，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蔚蓝色的天空，在深秋时节，一尘不染，晶莹透明。朵朵霞云照映在清澈的米江上；鱼鳞的微波，碧绿的江水，增添了浮云的彩色，分外绚丽。
赵雨一个人站在米江大桥上，望着桥下那一江绿水在并不很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深不可测，心里莫名的感伤和着失落。他到底在感伤什么？又失落什么？在他二十八岁的人生里，应该算是收获了成功的。银港市人民医院最年轻的心外科副主任医师，人人称羡的职位，每天都有病人排队等着他来手术。他被患者信任，被同事羡慕和崇拜，被领导重用，几乎是春风得意了。
是啊！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失落呢？为什么？
朦胧的江面上，隐隐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份无以伦比的美丽。这个身影，已经在他的脑际缠绕整整三个多月了，大概是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个身影就刻在了他的心上，噢，不！是他的生命里。
不由想起一首诗，普希金的，在这无人的静夜，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那绝望的忧愁的苦恼中，
在那喧嚣的虚荣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狂喜地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神性，有了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也会像个十八岁的少年，在这样的夜里聊发少年狂，嘴里念着不知名的情诗，对月兴叹。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吗？想一想都觉得好笑，这么一来，他真的笑了，大声地笑了，在这寂寞的夜里。
赵雨对何毓的一片痴情，何毓并不知道。她在长河集团应付着眼前的各种难题，殊不知更大的危机正在前方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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