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诸帝及“无愁天子”高纬的荒唐故事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北齐二首》（唐）李商隐

    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我们一直多对南朝的宋、齐、梁、陈有详尽了解。待笔者抽暇细读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各国历史，却发现其中亦不乏让人拍案叫绝、引人入胜的故事。

    笔者印象特别深的，是几代北齐帝王皆凶淫荒唐，所作所为，太似小说情节。

    北齐帝王姓高，是鲜卑化的汉人出身。开国皇帝高欢（同曹操一样，高欢生前未称帝，创下帝基，死后被儿子高洋谥为“神武皇帝”）少年时代家徒四壁，娶媳妇后，才从女方一家的彩礼中得到一匹马，始有资格在边镇军队中当个小队长。

    高欢一生追随过不少反叛暴虐的人物——杜洛周、葛荣、尔朱荣。尔朱家族灭北魏，高欢背叛尔朱家族，立孝武帝。不久，君臣互攻，魏帝西遁，是为西魏。高欢立孝静帝，建立东魏。

    高欢死后，其长子高澄接任大丞相。由此，开始了高家四兄弟一连串“兄终弟及”的统治。

    人品方面，除了高欢第六子高演孝友英特以外，高家子弟中的主要人物，可以说是一个坏过一个。

    飞扬跋扈 未篡身死

    高欢长子高澄

    高澄，字子惠，是高欢长子。他长身玉立，脸庞清俊，又具白部鲜卑人的显性遗传（其母娄氏是鲜卑族），肤色白晳如玉，风度翩翩。

    十二岁时，高欢就为他迎娶了东魏孝静帝的妹妹冯翊长公主。婚礼上，这个美少男神情俊爽，意气风发。

    高欢把持东魏朝政后，朝内勋贵日益横行，欺男霸女，贪污受贿。高欢不好下狠手整治这些“老哥们”，便于东魏兴和二年（544年）任儿子高澄做大将军，领中书监，摄吏部尚书一职。

    当时，高澄虽只有二十四岁，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高欢老友孙腾见大侄子高澄的时候，没有下拜，高澄立即一沉，马上叱喝左右把他牵出门外，用大刀把子迎头一顿乱打。司马子如广纳人贿，高澄命属下人把他押入大牢，还来个假杀头，吓得司马子如一晚上头发都白了。

    对此，高欢得便宜卖乖，对老战友们说：“儿子浸长，公宜避之。”意思是我儿子大了，又是当朝大官，该给他面子一定要给面子，否则我这老脸也不管用。

    高欢病死，高澄秘不发丧。东魏司徒侯景听闻高欢死讯，在河南造反。高澄命韩轨率众讨伐，安排妥当后，他才驰还晋阳，为父发丧。

    傀儡东魏孝静帝，立刻封他一大堆官职：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等。

    高欢生前，对东魏的孝静帝礼敬有加。但高澄年轻气盛，对自己这位皇帝大舅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任命亲信崔季舒为中书侍郎，实际把他作为监视孝静帝的耳目。

    贵为皇帝，孝静帝与高澄在邺东打猎，骑马跑快了些，监卫都督就从后面急呼：“天子您别跑太快，大将军不高兴！”

    两个人打猎完宴饮，高澄没大没小，把满满一大觞老酒直捅到孝静帝鼻子下：“臣高澄劝陛下饮尽此酒。”

    孝静帝也急了：“自古无不亡之国，朕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高澄也怒，觉得这位皇帝竟敢不给自己面子，破口大骂：“朕！朕！狗屁朕！还敢在我面前充大！”言毕，站起身，让崔季舒“殴帝三拳”。

    臣下敢给皇帝老拳，还不自己动手，让自己手下人“代劳”，此行此举，中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桩来。

    虽然行为跋扈，高澄确实有真才实干，打得侯景仓皇而逃。接着，他亲自带兵，生擒西魏名将王思政。朝政方面，任贤择良，咸得其才，短时间内，攻得南朝江淮以北土地二十三州。

    东魏孝静帝武定七年（梁武帝太清三年，549年）五月，高澄进封相国、齐王，可以“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本来，这正是高澄篡位的前期准备，下一步就要“受禅”。

    不料，天意弄人，这年九月高澄被杀身死。

    高澄死因，史书上记载，是死于一个名叫兰京的厨子之手。兰京是梁朝大将兰钦之子，先前双方交战时被俘入东魏，分配到高澄府中做厨奴。兰钦多次派人携重金要赎回儿子，高澄皆拒绝。兰京怀恨，与六个同在厨房工作的大师傅想趁机刺杀高澄。

    事发当晚，高澄正与陈元康、崔季舒、杨愔等人在东柏堂密谋受禅之事。兰京举着食盘入见。高澄信手捡块肉放进嘴里，眼望兰京对旁人说：“我昨夜梦见这个奴才用刀砍我……过阵子我就要宰了他！”

    估计高澄只是随便一说，兰京却受惊不小，回到厨房，弄了把快刀置于盘下面，带着几个同伙再次进入房间。

    高澄大怒：“我没唤你，怎么敢自己进来！”

    兰京抽刀，大呼：“我来杀你！”

    高澄手无寸铁，慌乱间从坐床上掉下来，把脚摔伤，趁机钻入床下。陈元康上前阻挡，立马被捅死；崔季舒当时躲在厕所，逃过一命；杨愔跑得快，也捡了一命。

    几个厨子搬去床具，兰京当胸几刀，把这位“美姿容，善言笑”的高家王爷捅死在当地，时年二十九岁。

    高澄死所，不在他自己的王府，而是北城东柏堂。他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宠爱一个名叫元玉仪的美人。此女是东魏高阳王元斌的庶妹，做过孙腾家伎，不知在哪里为高澄发现，立刻迷恋不已，封其为“琅琊公主”。

    但上述种种史传，皆是铺陈故事，不少后世人揣测高澄是被其弟高洋派人谋杀，然后编出兰京和几个厨子刺杀的故事。

    真实与否，大概只有高洋、杨愔、崔季舒三个人知道，别的当事人都已被杀，死无对证了。

    武功不凡 暴淫绝伦

    北齐显祖高洋

    高洋，高欢第二子，字子进，比高澄小八岁。

    高澄高洋两人，虽是同父同母兄弟，但高洋的样貌与其兄长有天壤之别，史载，他“（皮肤）黑色，大颊兑下，鳞身重踝”。史书把这些当作帝王“异征”来写，在现在人眼里，其实就是相貌奇丑的男子。

    高欢对这个丑儿子很看重，一次，他为了试探诸子智力，每人面前扔一团乱丝线，观察当时还都是青少年的儿子们的反应。余人皆手忙脚乱想把丝理顺，唯独高洋抽刀斩之，口里还恶狠狠地说：“乱者须斩！”

    高澄被害消息传出，内外震骇。时年仅二十一岁的高洋神色不变，指挥若定，亲自围捕兰京等人，亲自脔斩兰京。而后，他袭其兄位，成为东魏的相国、齐王。

    高澄一死，东魏孝静帝还暗自高兴，对左右说：“此乃天意，威权当重归于我。”

    没待孝静帝高兴几个时辰，高洋去晋阳宫入殿面辞，从者一千多人。和高洋一起持剑上殿的，就有十多个武士。孝静帝下阶相迎，呼啦啦二百多武士上阶迎前，皆攘袂扣刃，如对严敌。

    高洋自己不说话，让随从人传话，告诉孝静帝说自己要去晋阳。然后，他虚拜两下，扭头便出。

    孝静帝大惊失色，望着高洋背影，沉痛地说：“此人似乎更不相容，吾不知死在何日！”

    没多久，高洋就在高德政、徐之才、宋景业等人撺掇下自晋阳向邺城出发，准备篡位。

    当时，不仅司马子如、高隆之等人不大愿意高洋这么急着篡位，连他亲妈娄氏也说：“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事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行尧舜之事！”

    这样一来，高洋还真犹豫了，半路回返晋阳，忽忽不乐。

    徐之才善察人意，进言道：“正因为您才望不及父兄，才应早升尊位以定人心！”

    恰巧，高洋自铸铜像成功（北朝人喜以铸像占卜吉凶），闻言便欣然上马，率军马直奔邺城，登上皇帝之位。

    由此，东魏灭亡，齐国建立，史称北齐。其时为550年5月，改元天保。

    高洋追尊其父高欢为神武皇帝，其兄高澄为文襄皇帝，尊其母娄氏为皇太后。东魏孝静帝被废为中山王，一年多后就被毒死，其诸子也被杀（这些孩子都是高洋的亲外甥）。

    建国初期，高洋励精图治。高丽、蠕蠕、库莫奚、南朝萧绎都相继遣使朝贡。

    天保三年（552年）春，高洋亲自率军讨伐在代郡一带屡次侵境的库莫奚，大胜，获杂畜十余万；天保四年冬，高洋北巡冀、定、幽、安四州，北讨契丹。他亲逾山岭，指麾奋击，大破敌人，虏获十万余人。此次征伐，高洋以皇帝之尊，露头袒膊，昼夜不息，骑行一千多里，一路上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到达营州后，年方二十五岁的高洋和当年曹操一样，临碣石，观沧海。

    年底，乘胜凭锐，高洋亲追突厥于朔州，吓得突厥送降表表示臣服。当时的突厥，刚刚灭掉北方强大的游牧帝国柔然，慑于高洋之威，也不得不遣使纳贡。

    天保五年，高洋自出离石道，进讨山胡，斩首数万，获杂畜十余万。至此，远近山胡种落，莫不慑服。同年5月，柔然残部进犯肆州，高洋从晋阳出发击讨，大胜。

    天保六年夏，高洋从晋阳出发，讨伐柔然残部。秋天，骁勇的高洋自率五千轻骑，追击柔然于怀朔镇，他躬当矢石，取得胜利。

    同年底，高洋发一百八十万役夫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建筑巨大的防御工事。

    由于高洋征伐四克，一时间威震戎夏。

    此后，高洋常以功业自矜，开始沉湎酒色，肆行淫暴。

    高洋的暴行，《北齐书》记载得不多，《北史》中记录得却非常详细，林林总总，骇人心目。

    开始，高洋只是天天跳舞唱歌，高饮狂欢，夜以继日；不久，这位皇上又有“发展”，有时赤身裸体，有时涂脂抹粉，有时散发胡服，有时穿得像个小丑，手中提拎大砍刀，醉醺醺在街市坊间游走；慢慢地，高洋在京城不停出入“勋戚之家，朝夕临幸”；再往后，高洋爱裸骑着梅花鹿、白象、骆驼、牛、驴等出游，边游走边唱歌。无论隆冬炎暑、星夜白昼，高洋雨雪不避，“去衣驰走”。

    高洋还有观淫癖，征集坊间淫女大批，弄入宫中后，命令侍从众官和卫士与这些女人群交，朝夕临视为乐。有时候，高洋骑高头快马，边跑边沿街抛撒金银珠宝，任人拾取，看着路人喧哗，以此笑乐。

    一次，高洋被崔季舒背着，正在街上游玩，遇见一妇人，便问：“我这皇帝怎么样？”妇人性直，回答说：“癫癫痴痴，何成天子！”高洋大怒，抽刀就把妇人脑袋砍落。

    随着酒瘾大增，高洋几乎每日沉醉。别人大醉时昏睡，高洋一醉就杀人。杀人还不是好杀，或肢解，或焚燃，或投河，总之以把人虐死为至乐。

    大醉之时，高洋六亲不认。一次，亲妈娄太后正在北宫中的小榻上坐着，高洋摇摇晃晃走过去，伸手连榻带人举过头顶，把老太太摔个半死。

    酒醒，看见亲妈半边脸摔得血肉模糊，高洋“大怀惭恨”，聚柴成堆点燃，要自投于火，幸亏太后苦劝乃止。

    他让宗室高归彦用大棍子打自己五十棒，并说：“杖不出血，当即斩汝。”

    受杖后，跪拜母后，请求原谅，并因此戒酒。

    十天后，高洋故态复萌，耽湎转剧，酒量比先前更大了数倍。

    又有一日，他乘醉闯入岳母家门，当庭一箭，把岳母腮帮子穿个正透，嘴里还骂骂咧咧：“老母狗，我醉时连太后都不认识，甭说是你！”说着，他冲上前，用马鞭狂抽倒霉的老太太一百多下。

    高洋酒醉时，常登上皇宫的屋顶疾走如飞。邺城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持相距二百余尺。平时工匠上房，都身系安全绳一步一步慢挪前移。高洋只要兴起，常趁酒劲在殿尖快跑，从未失过脚。

    对于文臣武将及其家属，高洋也以虐杀为乐。大臣高隆之是高欢的老友，高洋想起他先前谏劝自己不要称帝，便让卫士猛捣一百多拳，活活把他打死；大司农穆子容有事激怒高洋，暴君让老臣脱光趴在庭中，自挽弓弩射他，三发不中，高洋竟然拔起一根拴马橛，猛插入老头肛门，把这位贵臣活活插死；行到高欢贵臣、已病逝的仆射崔暹家里，高洋问崔暹妻子：“你想崔暹吗？”崔暹妻子李氏回答：“结发情深，当然思念。”高洋狞笑，说：“如果想念，可以自己去阴间看他，我送你一程。”掏出刀来，一刀就把李氏脑袋剁下，掷于墙外；高洋去自己同父异母的五弟高浟家，见到高浟生母尔朱氏，大骂道：“还记得你得宠时不待见我母亲的事情吗？”言毕，当头一刀把这位皇太妃劈成两半。东魏宗室元昂，是高洋皇后李氏的姐夫，高洋与李皇后姐姐通奸，就把她的老公召至内宫，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送葬之日，高洋亲自到元昂家中哭吊，然后，在棺材旁边，他当着元昂一家老小，公然奸淫李氏。三台殿上，高洋还亲自锯杀都督穆嵩；都督韩哲没有任何过错，正在值勤，高洋忽然看他不顺眼，叫出来当心一刀……

    由于杀人上瘾，大臣杨愔只得从监狱里拉出大批死刑犯人，简取随驾，每日供应数十上百，号为“供御囚”，专用以预备高洋“手自刃杀”。

    高洋有一个非常宠爱的薛贵嫔，是他从堂叔高岳那里弄来的美人。一日，眼见薛贵嫔巧笑倩兮于床上梳头，高洋忽然发怒。站起身，信手就把没缓过神的薛美人脑袋砍了下来，随手揣在自己怀里。

    接着，他坐车驾到东山大宴群臣，大家刚刚举杯，高洋忽然从怀中取出美人头，投在食案之上。大臣们屏息惊骇之际，高洋唤人把薛美人无头尸首送过来，摆在面前食案上，亲自动手肢解，去肉剔骨，割筋除脏，剁下美人大腿做了个肉琵琶，安上柱弦自弹自唱。一座惊怖，莫不丧胆。

    高洋连饮数杯后，弹唱几曲，忽然潸然泪下，叹息道：“佳人难再得，可惜！可惜！”

    他命人把美人装棺，他自己散发步行，大哭送葬。

    虽君昏于上，但臣明于下，大臣杨愔等人勤于政务，勤勤恳恳，所以，北齐的国事并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愔忠臣，又是高洋姐夫（高洋姐姐先嫁东魏孝静帝，后改嫁杨愔），高洋常在大便时让杨愔进厕所给自己擦屁股。有时兴起，高洋还爱用马鞭抽打杨愔，流血浃袍。最悬的一次，高洋醉酒后，亲自用小刀割划杨愔的大肚子玩耍。玩累了，又准备一口大棺材，把杨愔扔进去，准备拉出去活埋……

    天保八年，高洋把高家宗室妇女百号人集结在一起，带去东山玩乐。他挑选精壮卫士数百，让这批兵士轮奸自己的女亲戚们，以为笑乐。

    高洋同父异母弟永安王高浚进谏，高洋大怒，派人逮捕高浚，关在地牢里。高洋另外一个弟弟上党王高涣，天姿雄杰，排行第七。由于当时讥言有“亡高者黑衣”一说，高洋就问左右：“何物最黑？”有人答：“莫过于漆。”漆、七同音，高洋就把这位七弟关押，与三弟高浚同拘一个铁笼里，饮食溲秽同在一处。

    不久，高洋亲临囚所。左右高歌，高洋命两个弟弟和歌。两人战怖，声音颤抖。毕竟骨肉亲情，高洋一时心软，泣下沾衣，想赦免二弟。但陪同高洋的同母弟长广王高湛与高浚不和，劝说：“猛兽安可出穴！”

    高洋一听，大觉有理，下令卫士用矛槊乱捅，并投火焚烧，再填以石土。

    杀人后，他下令把两个王爷的妃子赏给卫士。

    天保十年，酒精深度中毒的高洋已经多日不能进食，天天以酒为食。六月的一天，他忽然问高氏女婿、东魏宗室彭城王元韶：“汉光武刘秀何故中兴？”元韶心中惶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因为王莽没有把姓刘的杀绝。”

    高洋狞笑点头，立刻下令诛杀东魏皇室元世哲等近宗二十五家。8月，高洋又下令，把剩余的几十家元氏宗族不分男女老弱，尽数杀死，前后死者共七百二十一人，然后投尸漳水。至于元韶，也被关入地牢，最后饿得啃衣袖，活活噎死。

    当地百姓，日后捕鱼，剖鱼腹多得死人指甲，邺城人为此许久都不敢吃鱼。

    同年11月，恶贯满盈的高洋因酗酒过度驾崩，时年三十一，谥文宣皇帝，庙号威宗。日后高湛继位，改其庙号为显祖，此乃后话。

    高洋死，其太子高殷即位。

    高殷，字正道，聪慧好学，为人温裕开朗，有人君之度。但高洋活着的时候不喜欢他，说：“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高洋以鲜卑人自居）。”

    高殷十五岁时，高洋在金凤台杀人玩，让高殷用刀亲自杀囚，他恻然有难色。但父命难违，他只能战战兢兢去杀，砍了数刀，仍砍不掉犯人的脑袋。高洋大怒，上前用马鞭狠狠抽打他。惊吓之余，高殷自那时起患上了口吃和间歇性的神经病。

    高殷即位后不久，大臣杨愔、燕子献等人惧怕其叔父常山王高演夺位，想以高殷的名义下诏外派他诸位叔王出京。

    高演等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等汉臣，废高殷为济南王，高演自己登上了帝位，是为北齐孝昭帝。

    高洋死前，曾对高演讲：“日后你夺我儿子的皇位，夺就夺吧，不要杀他。”

    皇建二年，在平秦王高归彦撺掇下，高演派人杀掉了时年十七岁的侄儿高殷。

    文武全才 命数不永

    北齐孝昭帝高演

    高演，字延安，高欢第六子，是高洋同母弟。此人幼而英特，有大成之量。成年后，他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

    高洋为帝昏暴，高演常忧愤形于神色。高洋也知这个皇弟忠心，便说：“但令你在，我能不放心纵乐吗？”

    虽如此，高演数谏之下，高洋也怒。一次，高洋酒醉，把数位从前东魏皇宫的美女赏给高演。转天，高洋酒醒不记前事，认为高演是自己“擅取”美女，下令卫士们用大铁刀把乱敲高演，差点把这位常山王敲死，养伤就养了一个多月，以后再不敢向高洋进谏。

    幼主高殷继位后，汉臣杨愔等人想夺高演与其弟长广王高湛的兵权，两人先发制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诸人。

    560年9月，娄太后下令高演继位，改元皇建。幼主高殷废为济南王。娄太后不放心，登基典礼过后，还嘱咐儿子高演：“可别让济南王出什么事！”意思是禁止高演杀掉侄子。

    高演明君，他继位后尽废高洋弊政。由于他青年时候就做高官，明习吏事，勤勤恳恳，不酗酒，不好色，实是高齐最好的一位君王。

    此外，高演属于极孝之人，娄太后患心痛病，他数十天衣不解带，成日成夜侍奉于前，亲自煎药尝药，极尽人子孝心。同时，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政治方面，高演雄谋有勃勃之心，值其国富民强之际，将欲与宇文氏一决雌雄，以毕其父高欢一生未竟的事业。

    高演生平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杀了侄子高殷。有占卜者说邺城有天子气。古人迷信，高演也不例外，怕侄子高殷被人拥立复辟，就派人带毒药给侄子喝。高殷挣扎不从，兵士便把这位少主活活掐死。

    为此，高演事后频为愧悔。做此亏心事后，他常常精神恍惚，在晋阳宫常“见”到兄皇高洋带着杨愔等人忽来忽去，鬼魂们恨恨扬言要复仇。成日被这些幻觉折磨，高演身体越来越差。因此，他广请巫师神汉，大肆举行禳厌之事，常在宫中煮油四洒，或派人持炬烧逐。一切皆无济于事。幽幻之间，高演仍可“看见”兄长高洋以及被他杀害的杨愔、燕子献等人骑于皇宫梁栋之上，向他吐舌嗔目，大做“鬼”脸。

    由于天文有日蚀，俗称天狗食日，迷信的高演强撑病躯，率军队于校场“讲武”以为厌胜。半途之中，草丛中有野兔跑窜，惊其坐骑，高演一头栽下，肋骨骨折。

    在古代，肋骨骨折很要命，骨茬可能会挫伤肺或别的脏器。由于内部感染，高演很快就至于弥留之态。

    娄太后探视病情，忽然想起多日未见孙子高殷，便问高演：“济南王何在？”高演愧惧，阖目不答。

    老太太问了几次，见儿子均转脸不回答，心中已经明白。她大怒道：“你把那孩子杀啦？不听我的话，你死也活该！”言毕，娄太后起身拂袖便出。

    高演临终，幻觉不断，一直在床上整衣跪伏，叩头求哀，估计是向他想象中的高洋等人的鬼魂求饶。

    561年底，高演病死，时年二十七。临死前，他遣使召其同母弟长广王高湛入继大统，并亲手写下文字：“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意思是嘱托弟弟别学自己杀侄。

    荒淫凶暴 国事日衰

    北齐武成帝高湛

    高湛，高欢第九子，也是娄太后所生。此人仪表瑰杰，也是个美男子。

    其兄高演病重时，他就和族侄高元海以及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等人密议，准备发兵篡位，正好有一巫师占卜，说“不利举事，静则吉”，高湛才未动手。

    很快，高演病死，遗诏高湛继统为帝，是为北齐武成帝。改元太宁。

    高湛初继位，以高演原太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以胡妃为皇后，以儿子高纬为皇太子。

    没过两三个月，高湛就把迎立他有大功的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外放为冀州刺史。不久，高归彦在冀州造反，高湛派大军围城，一举擒获这位老王爷，把他押至邺城，衔枚面缚，杀了他不说，还诛杀其子孙十五人。

    太宁二年（562年），高湛改元河清。年底，高湛闯进二哥高洋寡妻李氏所居的昭信宫，一见面就自己脱光衣服，要奸淫嫂子。李氏挣扎，高湛恶狠狠地说：“如果不从，我马上杀掉你儿子。”李氏无奈，只得依从。

    李氏怀孕，李氏之子太原王高绍德时年十五，拜见母亲，李氏托词不见，高绍德在阁外高声喊：“母后您怀孕了，我知道这事，你为这个才不见我吧？”李氏非常惭惧，竟然流产。

    高湛闻讯马上赶来，见死婴是个女孩，大怒道：“你杀我女儿，我就杀你儿子！”于是，他派卫士把侄子高绍德按在当庭，当着李氏的面用刀柄猛击这位亲侄后脑，把高绍德活活敲死。一边敲击，高湛一边口中恶狠狠地说：“当初你爸爸打我，你为何不劝！”

    李氏大哭。高湛暴怒，亲手扒光李氏衣服，一顿乱踢。李氏哭嚎翻滚，痛得死去活来。高湛命人把李氏装在绢囊里，扔在宫渠之中，差点把这位嫂子淹呛而死，后送至妙胜寺剃发为尼姑。

    河清三年（564年）七月，由于出现“白虹贯日”“赤星见”的天文星象，高湛就想起了六哥高演的旧太子、自己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

    当时，有个叫贾德胄的儒生教高百年书法，小孩子不懂事，看见什么写什么，曾描写过数个“敕”字。书法老师藏起这数个描画的字，秘密向高湛报告。这可不得了，“敕”字只可皇帝亲写，高湛抓住这个借口，传召侄子入宫。

    这位十四岁少年入宫前，知道自己一去便凶多吉少，就与自己的王妃斛律氏辞诀，割下玉玦以作忆念。入宫后，高湛高高上座，阴沉着脸，让高百年写几个“敕”字。验看之后，与贾德胄上呈的“敕”字相同。

    大怒之下，高湛重击桌案，立命武士数人上堂对这个侄子拳打脚踢，打得少年口中狂吐鲜血，倒于地上。高湛毫不留情，让人揪住少年头发在地上拖，后面卫士随行用大棒击打，所至之处，血流遍地。

    将死之际，少年哀求说：“阿叔饶命，我愿给您做奴仆。”高湛起身，亲手用刀当胸给了亲侄一刀，随即一脚踢入池中，池水尽赤。还怕这位旧太子不死，高湛又亲至后园看人埋尸。

    这位高湛真是凶虐至极，哥哥高演从未对他有一句恶言，又传皇位与他，他竟如此杀其亲子来“报答”同父同母的哥哥。

    高百年王妃斛律氏闻知夫君死讯，持玉玦哀号不已，再不肯吃饭，月余而死，临死时仍紧握那个玉玦。

    群臣之中，高湛最宠信侍中和士开。和士开先祖本是西域胡商，原姓素和，后来留居临漳，渐渐定居中原。高湛当王爷时好握槊（一种棋戏），和士开也是大玩家，于是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和士开倾巧便僻，又善谈弹奏胡琵琶，高湛特别喜欢他。这两人磁场相吸，非常投缘。当时，和士开奉承高湛：“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高湛回言：“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

    当皇帝后，高湛与和士开须臾不能相离。

    和士开为报答“知遇”之恩，放言“谏劝”高湛：“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贤君，粲纣昏君，死后又有何分别！陛下应该珍惜少壮之年，横行玩乐，一日快活敌千年。国事尽可吩咐大臣，何必自己劳心费神！”

    高湛大悦，果然从此以后，三四天才上朝摆摆样子，随便签一两个字，然后就匆匆返回后宫继续玩乐。

    和士开由于有谄谀的本事，前后获取赏赐无数。

    高湛二十七岁时，有彗星出现，太史官奏称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即该有新皇帝出现。

    此时，北魏、东魏的皇族早已被高洋杀尽，高演时还有侄子高殷可杀，高湛已经杀却自己的侄子旧太子高百年。为了“应天象”，高湛就传位给自己的太子高纬，自称“太上皇”。至此，北齐改元天统。

    高湛大哥高澄的儿子、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应该和做臣子的和士开玩握槊游戏，和士开便乘机对其加以谗毁。高湛大怒，在一次酒席上命高孝瑜饮酒三十七大杯，然后让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往这位侄子嘴里灌毒酒。高孝瑜难受至极，投水而死。

    高孝瑜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是高澄嫡子，听说大哥被毒死，天天恨得扎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愤。

    和士开听说后，对高湛说：“高孝琬把草人当成您来射！”

    高湛命人鞠讯，高孝琬一个失宠的姫妾上奏诬称：“高孝琬画陛下图像夜哭切齿。”其实，那幅画像是河间王生父高澄，儿子忆父，每每对之流泪。

    高湛怒极，把这个侄子抓进宫中，派卫士用鞭把击打高孝琬。

    高孝琬看见高湛坐在上座饮酒观刑，大叫：“阿叔。”

    高湛更气，便问：“谁是你叔？你怎敢唤我作叔！”

    高孝琬也是执拗脾性，不仅不改口称“陛下”，反而说道：“我乃神武皇帝（高欢）嫡孙，文襄皇帝（高澄）嫡子，魏孝静皇帝（元善见）外甥，为什么不能叫你一声叔呢？”

    高湛闻言暴起，用大棒亲自击碎这位侄子的两腿胫骨，高孝琬活活痛死。

    568年（北齐天统四年年底），酒色过度的高湛病重，临终握着和士开的手大叫：“别辜负我啊！”言讫而殂，时年三十二。

    高纬于569年改元，年号武平。至此，北齐进入了后主高纬时代。

    宠信奸佞 绝爱小怜

    亡国的齐后主高纬

    高纬当儿皇帝时很老实。高湛死时，高纬已当了五年皇帝。此后，他又做了七年皇帝。为帝的年头虽不长，他却干尽了荒唐的坏事，成为后世恶君昏帝的“楷模”。

    史书上记载，北齐后主高纬小时候规规矩矩，很是个有上进心爱读书的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时候，高湛暴死，他真正当了皇帝，但未几差一点被自己的弟弟高俨推翻。

    高俨是武成帝高湛的第二个儿子。他很受高湛宠爱，常代替父皇高湛本人在含光殿办公。这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老成大度，王公大臣都跪拜畏惧。高湛未死时，高俨的器玩服饰和当皇帝的高纬一模一样。有一次，他在高纬处见到有进贡的新冰早李，大怒：“我哥哥有这东西，我怎么没有。”从那以后，只要是高纬宫里有高俨认为是新奇未见的东西，他的属官和工匠肯定获罪。

    高俨生性威猛，经常患喉疾，医生下钢针直刺入喉医治，高俨虽痛但连眼睫毛都不眨动一下。他常常对父皇高湛说：“我哥哥这么怯懦的一个人，怎么能统驭臣下呢？”

    高湛好长一段时间一度想废了高纬，立高俨为帝。高湛暴死后，高俨获封为琅琊王。

    后主高纬的宠臣和士开很怕高俨，对人说：“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在他面前站一会儿就吓出一身大汗，在皇帝面前我都没有这种感觉。”

    高俨也很讨厌和士开，见和士开盛修宅第，就讽刺他说：“你们可能等不到大宅子修好，自己就完了。”

    疑惧之下，和士开在后主高纬前进谗言，要小皇帝解除高俨的兵权。

    高俨在侍中冯子琮撺掇下，听说消息后，先发制人，假称高纬旨意，把和士开骗到御史台砍了头。

    本来，高俨原意只为杀和士开，可一开了头就收不住，其手下徒众拥逼他去杀后主高纬。于是，高俨就带着禁卫军三千多人直向宫殿闯来。

    高纬听到消息后吓得大哭，对冯太后说：“有缘的话能再见到您，无缘的话就永别了。”

    他下旨急召大臣斛律光。高俨也派人召传斛律光。

    斛律光的女儿本是孝昭帝太子高百年的妃子，高百年被杀后也绝食而死。但封建宗法社会尊正朔，斛律光仍卖命高家。而且，斛律光很憎恶和士开，听说高俨杀了和士开后大笑：“龙子做事，本来就不同凡人一样。”

    他见高纬时，小皇帝已和四百兵士慌乱披甲操刀要出门抵挡。

    斛律光劝后主说：“这些少年舞刀弄抢，一交手就乱杀一通不分尊卑。只要皇帝您露一露面，那些人就死了心。”果然，小皇帝一露面，高俨的徒众“骇散四奔”。

    高俨没了主意，站在原地不动弹。

    斛律光上前牵手拉他，说：“天子弟弟杀个人算什么呢。”于是，他把这位闹事的皇弟带到殿里。斛律光对高纬说：“琅琊王年少不懂事，成人后就不会这样了。”

    高纬此时忽长精神，抽出弟弟高俨的佩刀，用刀背对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年一顿乱击，咬牙切齿好久，他才把高俨放了。

    秋后算账，高纬亲自用弓箭射杀高俨的党徒，肢解暴尸，以泄怒气。

    胡太后怕大儿子弄死二儿子，就把高俨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自己都亲口尝试，以防有毒。

    几个月后，高纬趁胡太后睡觉，骗高俨早起打猎。这位失势的小王爷不知是计，刚刚进殿，就被皇帝哥哥的卫士刘桃枝反绑起双手，用袖子堵住嘴，背负到宫里砍了头，时年十四岁。高俨的四个遗腹子，后来全部被高纬活埋。

    皇帝位子坐稳，转年七月，高纬就诛杀了大臣斛律光。

    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在高欢玉璧之战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高欢用鲜卑语唱出的，当时听得高欢涕泪横流。

    斛律光位极人臣，平生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帮助高纬坐稳帝座，但他不贪权势，不结交高纬的宠臣穆提婆和祖珽。这两个人同上谗言，说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劝高纬杀掉他。

    高纬性怯，不敢诛杀如此重臣。祖珽给他出主意：“赏赐斛律光一匹马，说明天一起游猎东山，他一定来谢恩。”

    果然，斛律光来到凉风堂谢恩。

    皇帝卫士刘桃枝从后击其脑，斛律光不倒，回头说：“桃枝你常常干这样的脏活儿，我到死也不干对不起国家和皇帝的事。”

    刘桃枝和三个大力士便用弓弦勒住不做丝毫抵抗的斛律光的脖子，勒死了一代名将。

    北周武帝听说斛律光死了，认为齐国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高兴得在全国大赦。

    诛戮功臣之后，高纬把目光转向亲族。

    被谥为文襄皇帝的高澄有六个儿子。第四子是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容貌美丽如纤洁妇人，上阵常面带一个铁面具以威吓敌人。邙山之战，他辅助高湛取得大胜利，武士们吟唱歌谣，名为《兰陵王入阵曲》，北齐人皆颂唱，声名显赫。

    后主高纬有一次问他：“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如果失利的话后悔也来不及呵。”当时，兰陵王回答：“家事亲切，不知不觉我就冲了进去。”

    本来，这是效忠皇帝的话，但高纬对兰陵王“家事”一词深为忌讳，渐生猜忌。为免横死，英名一世的兰陵王得病也不医治，在家等死。

    武平四年（573年），高纬派人送毒药给他。高长恭喝药前，对妃子郑氏长叹：“我忠以事上，为什么要被毒死呢？”妃子哭劝让他亲自见皇帝诉说无罪。兰陵王说：“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而死。

    以前读史未多，观小说、史书等记载岳飞、袁崇焕等人被冤诛死，心中慨叹这些人有兵有权，干吗不举兵造反自己称王称帝。二十四史阅毕，始知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大伦，几千年来深入人心。每个王朝嫡君继位，再暴虐专恣也是众望所推，诸如伍子胥之父、萧衍之兄被昏君杀头前还献策要把自己的儿子兄弟骗回来杀掉，怕他们造反给国家添乱。斛律光之弟斛律羡知道使臣来杀他一家，大开城门，与五子跪接诏书，引颈受戮。西汉七王，西晋八王，都是皇帝至亲骨肉，有兵有地有钱，但都不是嫡子正统，没有正当理由反叛，乱常逆伦，无一好下场。

    因此，兰陵王虽勇猛绝伦，智力超常，呜咽受死，应不足为怪。

    假使北齐末帝高纬同时代的都是像他这样的庸君，估计还能保善终。不幸的是，与他相邻为敌的是雄才大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

    周武帝即位时，正赶上北齐高演废高殷自立。两国开战，北周一直打不过北齐。每年冬天，周国人一直捣碎两国界河上的冰，以防齐国军队来袭。到高湛在位后期，反过来是齐国人捣碎河冰，北齐恐被周国军队侵入。

    后主高纬继位，杀大将斛律光、皇族高长恭，又平灭勇武能战的皇族高思好，亲痛仇快，让周国人大大高兴了一阵。于是周国扩兵略地，日复一日，下了一城又一城。

    高纬当时宠信韩长鸾、穆提婆等人。一帮人天天宴饮无度，带刀走马，从未安生过。这些人，见朝臣就瞋目张拳，有吃人之势。尤其是鲜卑贵族韩长鸾特别憎恨读书人，常常大骂朝臣：“我对这些汉狗不可忍耐，应该都杀掉才对！”

    齐国大城寿阳被周国军队攻陷，高纬还真忧惧了一阵子。穆提婆就劝他：“即使我们齐国尽失黄河南岸，还可作一龟兹国呢……人生如寄，唯为行乐，干吗犯愁呢？”左右嬖臣随声附和，高纬于是大喜，酣饮歌舞，夜以继日。

    李德林著《北齐书》，专门为这些人作《恩幸列传》，有和士开、穆提婆、韩长鸾、高阿那肱等多人，“刑残阉宦、苍头驴儿、西域丑胡、龟兹杂技，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飞鞭竞走，数十为群”，连波斯狗和马匹都被封为仪同、郡君，可见其滥。侍奉高纬的宫婢都获封为郡君，宫女锦衣玉食者五百多人，一裙之费价值万匹布值，一个镜台就花费千两黄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

    高纬还大兴土木，在晋阳作十二院，在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万盆，劳费亿计。他还命人制作公马母马交合用的青庐、马饲料十几种之多，高纬每次都兴高采烈，看马匹交媾。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在梁亡后被掳入周，而后逃至北齐，对于当时北朝世风有尖锐的描述：“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余曰：‘吾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

    显然，当时北齐的汉族士大夫，都以攀附鲜卑贵族为荣。

    北齐承自东魏，高欢本人虽是汉人，但其老婆和诸多高氏儿媳妇都是鲜卑人，高欢自己也以鲜卑人自居，是完全鲜卑化的汉人。到北齐后主时期，原来北魏的高门大族已在尔朱荣“河阴之难”中被屠杀殆尽，汉族门阀也因杨愔等汉臣的被杀而一蹶不起。所以，北齐朝野上下皆是“大鲜卑主义”盛行。而且，掌握实权的又多是昔日六镇边地穷苦粗悍的低级军士出身的鲜卑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和素质，只知厮杀屠戮，完全看不起昔日的元魏门阀和没落的汉族士族。

    高纬小皇帝刚继位时虽怯懦无志度，却有识人之智。高俨举兵时，左右误告他说是大臣谋反，他说：“这肯定是仁威（高俨字）啊。”杀了斛律光以后，众人推荐高思好做大将军，高纬独论：“高思好这人本性喜欢反叛。”这两件事应验后，高纬自认为策无遗算，更加骄纵放荡。他自己创作《无愁》之曲，亲弄琵琶歌唱，左右百人歌舞和之，民间称其为“无愁天子”。

    他在宫内华林园建一个“贫穷”村舍，自己披头散发，穿叫花子衣服装作乞丐求食；又仿造穷人市场，自己一会儿装卖主一会儿装买主，忙活不停；还仿建一些城池，让卫士身穿黑衣模仿羌兵攻城，他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杀“来犯”的“敌人”。

    与北齐诸位列祖列宗相比，高纬不像爷爷、叔叔那些长辈们污秽闺门。高家诸位爷们几乎个个好色，肆行奸伦。高纬的爷爷神武帝高欢出身微贱，加之在鲜卑地方长大，伦常不修还能理解。掌权后，他先后纳北魏孝庄帝皇后（尔朱荣女）、建明帝皇后（尔朱兆女）、魏广平王妃郑大车、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等北魏宗室之后妃。高纬的叔父文襄帝高澄十四岁就和高欢妃郑大车私通，差点被父亲废掉；又想强奸功臣高慎的妻子，最后害得高慎叛逃至西魏；高欢的另一个老婆柔然公主也被高澄占有，还生下一个孩子。高纬另外一个叔父文宣帝高洋更过分，他称帝后就强奸了高澄的妻子元氏，又纳大臣崔修的老婆为嫔，娼女薛氏也被他弄入宫内为嫔，后来思起旧恶又砍头杀掉姐妹两人。其荒唐残暴的程度，简直超出常人的想象。高纬的父亲武成帝高湛逼奸高洋皇后李氏，残杀高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高绍德。他还把魏静帝和高洋的嫔妃及几个功臣的女儿都一股脑儿招入宫中宣淫。

    高纬本人，接连总共有三位皇后，斛律氏、胡氏以及穆氏。斛律氏因父斛律光“谋反”被废；胡氏是胡太后亲戚，因事忤犯被胡太后废掉为尼；穆后原是斛律后的侍婢，本名轻霄，后主宠幸她，立为皇后。

    武成帝高湛曾经为高纬的妈妈胡后制造珍珠裙，所费巨万，不久为火所烧。至此，高纬又为穆后造七宝车，载满金银到周国买珍珠。周人恰值太后丧礼，不卖珍珠给齐国。齐主便花费巨亿从别的地方购买珍珠制造宝车和裙袴。

    李商隐“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说的是高纬与冯小怜。

    史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琵琶，善歌能舞，后主与她坐则同席，出则并马，常祈愿生死一处。如果生逢太平之世，这两个人可能也是对模范恩爱夫妻。不幸的是周军节节深入，后主勉强“亲征”，竟然无时无刻放不下冯小怜，带着她四处游走。

    后世史书都言北齐亡于冯淑妃，确也不无道理。古代军队本来就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心理上已有必败的暗示。

    周朝军队猛攻晋州，齐军奋勇抵抗。高纬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猎，闻讯就想率大军驰援。冯小怜玩兴正浓，请高纬“更杀一围”。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已破。齐大军至平阳城，由于将领统帅有方，气势宏盛，周武帝一时间吓得要班师回朝。由于皇帝亲征，齐军无不以一当百，并修地道攻平阳，城墙塌垮十余步，将士人马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要暂停，派遣手下唤冯小怜观看大军攻垮城池的壮观景象。当时冯小怜正在化妆，对镜顾影自怜，磨磨蹭蹭，等她到来时周军已经修好塌垮的城墙，使这座战略要城重归防御之中。

    周武帝亲率大军八万人，从长安出发，逼城置阵，与齐军相望。齐军和周军之间本来有一道深好几米的土堑，横亘双方之间，高纬问左右交战与否。其中一名叫安吐根的宠臣大言：“这么一小撮贼寇，马上刺取，掷向汾河中罢了。”诸位内宠太监不识军阵，也在旁边附和：“他是天子帅军，我们也是天子督阵。他们远来攻伐，我们堂堂大齐天子怎能挖堑示弱！”

    高纬闻言觉得很有理，就下令填平两军之间的大沟，摆出两国天子决战的架势。

    周武帝大喜，提兵奋击。

    两军相交，齐军并不弱，奋勇冲杀。高纬和冯小怜并马观战。忽然之间，东翼阵脚略有退却，冯小怜吓得花容变色，大叫：“军队败了！”齐主手下将领谏劝：“半进半退，战之常理。陛下您如果马足一动，人情骇乱，军旅不可复振！”齐主不听，带着冯小怜奔逃而去。

    齐师大溃，被杀万余人，百里之间，军资器械委弃山积。

    一行人跑到洪洞，冯小怜在帐中涂粉施朱，从人又大叫周兵到，于是大家又跑。

    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妆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他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诸人再接着奔逃。

    高纬跑到晋阳后，忧惧至极。眼见形势吃紧，就想让安德王高延宗等人留守晋阳，自己去北朔州暂避兵锋。如果晋阳陷落，他就想顺势逃往突厥。众臣纷纷劝谏，高纬不听。

    安德王高延宗哭泣苦谏，高纬还是不听，密遣左右送胡太后和皇太子前往北朔州。

    夜间，高纬想趁黑逃遁，诸将都不听令。他就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留守晋阳，统领山西兵马。

    高延宗苦苦哀求说：“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万别走。为臣我定为陛下死战，肯定能击败周军。”

    高纬宠臣穆提婆一旁叱道：“至尊已经考虑得很明白，王爷不要阻碍！”

    于是高纬及属下从五龙门斩关而出，向突厥方向逃奔。途中，从官多散，谁也不肯抛弃家乡到突厥的地盘寄人篱下。见周围只有十余骑随从，高纬只得转向首都邺城。

    见势不妙，高纬手下的穆提婆、贺拔伏恩等人纷纷奔向周军投降。

    留守晋阳的将帅聚集一起，跪拜安德王高延宗，恳请道：“王爷您不当皇上，我们军民就无法为您致死力。”

    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诏说：“武平孱弱（武平是高纬的年号），政由宫竖，斩关逃遁，不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承继宝位。”改元德昌。

    齐人听说此讯，不召而至，大批大批涌向晋阳。高延宗以府藏和后宫美女赐赏将士，杀掉留在晋阳的高纬宠臣内侍十多家。

    为了收买人心，高延宗亲自接见士卒，执手称名，流泪呜咽，士兵们都感动得表示以死回报。晋阳城内，就连儿童妇人，也都登屋上城，狂投瓦石以御敌兵。

    高纬听说高延宗继皇帝位，气呼呼地说：“我宁让周国得并州，也不想安德王以那里为窝。”

    左右群小马上附和：“是啊，陛下说的极是。”

    不久，周武帝亲率军队围晋阳攻城。周军蚁附登城，四合如黑云，气势正盛。

    高延宗亲自率领兵士在城北迎敌。高延宗本来身体肥硕，平时常常被人取笑。此时，他乘马奋矛往来督战，劲捷如飞，所向无前。

    黄昏时分，周武帝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指挥军马抵拒，齐军前后夹击，周军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死伤无数。最后，连晋阳城的城门也都被周军尸体堵塞住。

    齐军前后刺杀砍劈，杀死周军两千多人。

    周武帝左右禁军侍卫几乎被杀光，幸亏高纬从前的宠臣、刚刚投诚不久的贺拔伏恩不知哪来的忠勇，与几个人殿后掩护周武帝，从城东缺口逃生。一路上，周武帝多次险些被剑槊击中。

    当时，已值四更时分，高延宗以为周武帝为乱兵所杀，派人在尸体堆中寻找大胡子的人，结果没有找到。

    天意灭齐，齐军取得城内胜利后，却都跑入坊间喝酒庆祝，军人们醉卧一地，高延宗再也整集不出一支劲军来。

    周武帝出城后饥渴不堪，本想下令逃走，诸将也劝他回军。唯独宗室宇文忻力劝他死中求生，败中求胜，一鼓作气。周国的齐王宇文宪，认为兵败如山倒，如果现在逃跑肯定会被齐军追击，不免于死。投降的高纬宠臣段畅等人，告诉周武帝说晋阳城中空虚。

    于是，周武帝鸣角收兵，不久兵士云集，军旅复振。

    一大早，周军整军，还攻东门。此时，齐军多还大醉未起，城池很快被攻克。

    高延宗逃至城北，被周军生擒。自十二月十三日受齐王高纬命令守并州，十四日称帝，十五日战败被俘，他总共才做了两天皇帝。当时好事者，以为高延宗的年号“德昌”，拆开就是“安德王为帝二日”的意思。

    高延宗虽是高澄的儿子，却一直为高洋所养，很受宠爱。他十二岁时还骑在高洋腹上玩耍。高洋特别喜欢他，让这个侄子尿尿在自己肚脐中，疼爱异常。高延宗少年时，淘气出格，在楼上解大便让仆人在楼下张嘴接着，又把猪食和人粪掺在一起强令手下人吃。孝昭帝高演继位后，知道他的劣迹，派人到他任职的定州猛抽他一百多鞭，杀掉他手下哄他胡闹的九人。自那时起，这个顽劣少年开始痛改前非，成年后，他在与周国的交战中屡屡立功。可惜，时兮命兮，高延宗最终不免被囚的下场。

    后主高纬逃回邺都喘息。他的亲妈冯太后回来，他理也不理。淑妃驾到，高纬马上凿开城北大墙并出外十里迎接。

    齐国谋臣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向守城将士发表讲话，鼓励军心，并亲自为高纬撰写了意气风发、拼死守城的讲话稿，劝小皇帝在演讲时“应该慷慨流泪，以此感动激励士兵”。

    高纬面对十数万庄严肃穆、抱有哀兵必胜之心的将士，忽然忘了讲话稿上的词儿，于是，他自己先大笑起来。左右太监幸臣也跟着大笑。

    由此，将士大怒，皆无战心。“皇帝都这样，我们急什么！”

    高纬把群臣将士召集在朱雀门，商议对策。人人异议，不知所从。

    宗室高励劝说：“现在叛逃的大多是贵族将领，士卒犹未离心。请陛下下令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都汇集在三台，以此逼诸贵族将领力战，告诉他们，兵败就烧光三台。这些人顾惜妻子，必当死战。我们此前一直败退，周兵肯定有轻视我们的意思，如果背城决战，肯定打赢。”

    高纬摇头，没有采纳此计。

    宫内占卜官说天文有变，当有改朝换代的迹象。高纬就学自己父亲，禅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高纬心虚，未等周军攻城，就带着妻儿老小往济州跑，只有百余骑随从。到青州后，他想跑到从前的敌国陈国避难。跟随他的宠臣高阿那肱动了鬼心思，想活捉他献给周朝请功，就骗他不要着急跑，说周朝的追军还很远。

    高纬得闲，与冯小怜温存，殊不料，号角齐鸣，周军突然杀到。

    高纬吓得肝胆俱裂，赶忙装了一大袋金子系于马鞍，带着后妃等十几个人狂跑。最终，他们在南邓村被周军追及，一网打尽。

    被掳至长安后，高纬被封为温公。亡国之君，他仍不忘向周武帝乞求把冯小怜还给他。

    周武帝不好色，笑言：“朕视天下如脱屣，怎么肯顾惜这么一个女人。”仍以冯妃赐还高纬。

    然后，周国开演献俘太庙的大戏。高纬等家族大臣几百人作俘虏降臣状，跪于周国太庙前。

    至此，北齐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万户，皆入于周。周主大摆庆功宴，令高纬起舞。

    历史上，末代帝王们，大都是高级文化人才。高纬、陈后主叔宝都是会作曲的音乐家，南唐李煜是千古词人，北宋徽宗是书法大家、国画圣手。这些人，天姿绝顶，就是不会治国。想前朝，就有晋朝两帝被俘后奉盏洗爵的先例。此后，被俘国君青衣洗酒杯、执酒壶劝酒、起舞、站在俘虏自己的胜王后擎伞盖成为定例，后来的徽、钦二帝等也遭此辱。

    半年以后，为斩草除根，周朝人诬称高纬谋反，把高氏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个直系王爷）皆赐死，只有高纬两个患白痴病和有残疾的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活了下来，被迁于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杀掉高纬后，周朝皇帝把冯小怜赐给王室贵族代王宇文达。

    这位代王宇文达是周文帝的儿子，本来绝对是个处事周慎的宗室老王。据《周书》记载，“（宇文）达雅好节俭，食无兼膳，侍姬不过数人，皆衣绨衣。又不营资产，国无储积”。是个典型的严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

    周武帝俘获冯小怜后，正因为宇文达出名的不好声色、廉洁自律，才特别在高纬死后把冯小怜赐给他。

    冯小怜虽遇新王恩宠，仍然不忘高纬的好处。一次，她弹琵琶断弦，即兴还作诗一首：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几年后，隋文帝杨坚篡了周静帝的位，大杀宇文氏，砍杀宇文达之后，把冯小怜赐给宇文达正妃李氏的哥哥李询。

    李询先让小怜穿着破布衣裤舂米，不久，李询的妈妈恨不能消，严逼小怜自杀。一代艳花，香消王殒。

    “诗鬼”李贺有诗《冯小怜》：

    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

    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玉冷红丝重，齐宫妾驾鞭。

    在后世万代的唾弃声中，在红颜祸水的指责声中，清人蒋文运独云不然：

    齐高纬宁亡国，终不肯逆拂小怜之意，正所谓生死好友如此！

    低徊思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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