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養著，太上皇的身體保持的還不錯。
而且還有同樣閒居的太皇太后陪著，每天小日子過得倒挺舒坦。
新皇上位後，立了他的生母為太后，又有正兒八經的正宮娘娘許靈在，太皇太后早就把鳳印給了別人，自己閒了下來。
這對老母子反而湊成了一堆，在這深宮之中，經營著自己的小日子。
幾乎成了深宮裡一塊最乾淨的地方。
不過即便這樣，太上皇的身體還是不行了。
勉強支撐了兩年多點，他就先老母親太皇太后走了。
在他走之前的兩月，就已經陷入了昏迷，少有清醒的時候。
偶爾能聽到他的無意識呢喃，是在喊一個名字。
那是先皇后的小名。
太皇太后那個時候就知道，他不對了，要走了。
強忍著心中悲痛，讓人快馬加鞭去蕭漠封地送信。
蕭漠封地太遠，即便一接到訊息就趕往京城，但一來一回花費了太多時間，他和棠溪到皇宮的時候，皇帝已經徹底沒了意識。
全靠藥物吊著最後一口氣。
蕭漠和棠溪天天來看他，也沒見他醒來過。
如此就過去了七天，在最後一天去的時候。
太上皇帝突然醒了。
他藉著光影，眼皮顫顫的看著床前人影，問道：“漠兒？是漠兒回來了嗎？”
蕭漠正在發呆，太上皇的聲音又太低，第一聲沒聽見。
第二聲，蕭漠才反應過來。
他連忙上前：“父皇，你醒了。”
太上皇眯了眯眼睛，乾枯的手緊緊抓住蕭漠的手：“漠兒，扶我起來。”
他的聲音變得有力了一些，外面的太皇太后和棠溪聽到動靜也走進來。
看到太上皇醒來，都又驚又喜。
蕭漠扶他坐起來，太上皇不滿的抖了抖眼皮：“太黑了，再亮點燈。”
其實寢室裡已經很亮了，但宮人還是聽命，又點了十幾盞燈。
太上皇才滿意了。
“真亮，真亮。”
太皇太后蕭漠棠溪默默的看著他，發覺他臉色紅潤，一點都不蒼白。
卻沒有歡喜的情緒，反而心底盡是悲哀。
人道死前有迴光返照，讓人走之前把想說的說了，想做的做了，好不留遺憾。
而現在太上皇這個樣子，怕就是迴光返照吧。
太上皇輕咳兩聲，臉上微微浮起陀紅。
“漠兒，我想去外頭走走。”他抬頭懇求的看向蕭漠。
蕭漠拒絕不了，沉重的點點頭：“好。”
他微微用力，攙扶著太上皇起身，扶著他慢吞吞的走出去。
棠溪想跟上。
卻被太皇太后拉住：“芷蘭，讓他們父子倆最後說幾句話吧。”
棠溪愣了一下，停住腳步：“好。”
太皇太后側頭，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喊來一個宮人：“你去喊一下皇上皇后，就說，喪鐘該準備起來了。”
“是。”
宮人躬身，悄然退了出去。
而門外，蕭漠高大挺拔的身影，攙扶著比自己矮一截，瘦小無力的太上皇，那背影莫名的心酸。
走到一棵樹下，太上皇不走了：“漠兒，爹累了，不想走了。”
蕭漠紅了眼眶。
他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兒。
父皇下了朝回來，牽著他的小手，教他學走路。
他走著走著，也是走到一棵樹下，他揚起頭，委屈巴巴的說：“父皇，漠兒累了，不想走了。”
他仰起頭，沒讓眼淚掉下來。
像當初太上皇回答的那樣，說：“那爹爹，咱們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悄悄休息，別讓別人看到了。”
——那漠兒，咱們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悄悄休息，別讓你娘看到了，不然她就生氣氣了。
太上皇卻嚴肅的搖搖頭：“不，不能休息，這一休息，父皇就起不來了。”
蕭漠語塞。
抓著他的手驀然收緊：“漠兒，我夢到你孃親了，她在奈何橋上等我呢，她穿著我們初遇時，那一身淡藍色的裙子，笑起來溫柔可人，像是一朵花一樣美。
她說，她沒有喝孟婆湯，她在橋上等了我好多年，她等我和她一起喝孟婆湯，和她一起過奈何橋，然後一起過輪迴。下一輩子，她做富貴人家的女兒，我做個寒門出身的小小秀才，這次換我追她寵她，只能對她一個人好，不然她啊，就把我給一腳踹了。”
太上皇咧嘴笑了，露出幾顆快掉的牙齒。
蕭漠喉頭有些堵，他吸吸鼻子：“爹，別說了，咱們回去吧，天冷，別吹著了。”
太上皇恍若未聞，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抓著蕭漠的手，偏偏他像是毫無察覺。
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蕭漠：“漠兒，我聽到了。”
“什麼？”蕭漠沒聽清，微微俯身。
太上皇咧嘴直笑：“我說我聽到了，我聽到你娘說，她原諒我了，她不怪我了。漠兒，你也原諒爹好不好，嗯？”
蕭漠忽然就忍不住，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好，我原諒你了，我不怪你了，爹。”
太上皇開心極了，然而下一刻，他佝僂的身體就忽然倒下。
蕭漠連忙接住他。
卻只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漠、漠兒，爹真的……好高興，你來送爹孃最後一程。
漠兒，我看到你娘了，她來接我了，她在衝我笑……”
他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眼睛就永遠閉上。
蕭漠卻認出來，那兩個字，是他母后的名字。
他愣愣的，忽然就覺得滿心悲涼。
他替母后恨了父皇多年，為母后疏遠了父皇多年。
但最後，父皇也走了，他跟母后一起，丟下他一個人。
他們將一起沉睡在地下，同棺長眠，與世長辭。
母后，你生前的遺憾，應該可以彌補了吧。
忽然，一個帶著微醺香氣的懷抱，從後背抱住他。
“蕭漠別傷心，你還有我，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蕭漠忽然就覺得暖了起來。
他的世界，五彩繽紛，陽光溫暖，因為有她。
他們會一直好好的，不會重蹈父皇母后的結局，只有閉眼的那一刻才能抹去遺憾。
他會永遠對棠棠好，永遠永遠。
夜半時分。
宮中喪鐘敲響，十二下，那是天子薨逝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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