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把报纸一合,想起县里的招商引资任务来了,这叫雪中送炭啊。其实刘满囤不是外人,是他本家二叔,所以贡橘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这棵树是刘满囤的弟弟,从小就在台湾经商号称水果大王的刘满堂,五年前从台湾移植来送给哥哥的。而这种贡橘,据传是过去皇上才能吃上的贡果,可见价格有多高。刘县长琢磨,如果把本家三叔刘满堂邀请来大面积种植贡橘,招商引资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说干就干,他立马喊司机开车,送自己到刘家坪实地考察。小车开出县政府,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刘县长忙让司机停了车,对年轻人说:“礼明,我要去刘家坪,你就别在街上闲逛了,跟我一起去吧。”
这个礼明,是刘县长的儿子,大学气象系刚毕业。按刘县长的意思,要找个收入高的单位让他上班,可刘礼明读气象读傻了,非要闹着进气象局,还说最好去山顶的气象站,以便得到第一手研究资料。这话把刘县长气得够呛,干脆暂不安排,让他冷静冷静。今天带儿子上刘家坪,就是让儿子见识见识山上的清苦,以便打消去气象站的傻念头。
县城到刘家坪,修有一条水泥路,两小时车程就到了。刘县长带儿子先去看贡橘树,果然挂满了黄金颜色的橘子。然后拿出礼物给刘满囤,说明来意。要知道刘满堂一直在台湾经商,很少回来,对他这个县长侄子一点都不熟。想请他回来投资,还得二叔出面写信。
刘满囤听完呵呵一笑,说信就不用写了,你看里屋是谁?门帘一挑,一位身着唐装的老人走了出来,正是刘满堂。原来贡橘树刚一挂果,刘满囤就写信告诉了弟弟刘满堂,刘满堂也觉得奇怪,便坐飞机赶来看个究竟,正好和刘县长碰上了。
刘县长开门见山,就说想让三叔投资开辟贡橘园,把刘家坪的几百亩梯田都种上贡橘。刘满堂摇了摇头,说:“本来我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实地一考察,觉得难以长期发展,这个事就别提了。”
这时刘礼明过来了,叫了声三爷爷,问贡橘园为什么难长期发展?刘满堂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反问起刘礼明的情况来。刘县长见引资不成,心里不痛快,就借机数落起儿子来。说他气象系毕业,有好工作不干,偏偏想干什么气象。刘满堂一听,饶有兴趣地看了刘礼明几眼,话锋忽然就转了口:“这个贡橘园也不是不能开,要是肯让你儿子给我打工,跟我在刘家坪呆满一个月,我就再考虑考虑!”
刘县长觉得奇怪,贡橘园开不开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不过见刘满堂财大气粗,又都是沾亲带故,倒不怕儿子吃苦,于是满口应承:“一言为定!”
正好一个月,刘县长接到刘满堂的电话,说刘礼明表现不错,请刘县长上山来签约吧。刘县长这个高兴,心说这可是一项重大政绩啊。他想办得热闹点,就通知了县里的电视台和报社,然后是各局各部委相关人士,最后是县知名企业老总。在刘县长的带领下,几十辆小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车队还是沿上回的路走的,没想到刚到山坳口,就见儿子刘礼明等在那里,他身后还排着一拉溜牛车,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刘礼明满脸歉意:“不巧得很,这段路昨晚发生了滑坡,正在抓紧抢修,大家还是转另一条山路走吧。山路汽车走不了,请大家上牛车。”
刘县长签约心切,说这话的又是宝贝儿子,也顾不上身份了,忙号召大家都上牛车。别人见县长都以身作则,都没意见。所有汽车都停留在原地,由司机们看着。乡亲们鞭子一摇,就拐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坑坑洼洼,汽车走不了,牛车走上去竟是出奇的稳当。刘礼明陪他老爸坐在第一辆车上,嘴皮一直没闲着:“要说起这牛车,过去叫勒勒车,来历可不小。是当年刘家坪的人远走张库大道,进行畜产品交易的交通工具。”刘县长第一次发觉儿子居然有这么好的口才,把百年前老祖宗的历史讲得活灵活现。再加上行走缓慢,他留意了下路旁景色,竟是非常优美,一路倒是饶有兴致。
走过四五里路,前面出现一条小河,刘礼明鞭子一挥,牛车队停下,喊一声:“请大家上船!”就见河畔一拉溜十多艘小船,由刘满囤带队,正恭迎大家。刘县长心里嘀咕,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又是牛车又是坐船的。不过刘家坪遥遥在望,也顾不上细问,就率人上了船。
船桨一荡,船队溯流而上。刘满囤的手一直没闲着,沿途不住地撒手网,很快打上许多鱼虾来。来人里有爱好钓鱼的,一看来了精神,要过手网自己打捞起来。这一路欢声笑语,不像是来开签约会,倒像是旅游的。
等船队靠岸,一行人就来到刘家坪了。刘满堂亲身相迎,把众人迎进大队部。嗬,就见一辆辆汽车停在院子里,这都是他们自己停在山坳的车啊。一问司机才知道,他们坐牛车刚走,就有人来通知司机开车去刘家坪,一路直行,根本没见什么滑坡啊。刘县长这个纳闷,回头找儿子问,刘礼明却笑而不答:“工作餐预备好了,边吃边谈吧。”
大队餐厅桌子排开,大家一看都眼熟,这不刚刚从河里打上来的吗?鱼虾王八唱主角,南瓜豆荚唱配角,典型的农家宴。刘满堂举杯致歉:“实不相瞒,进山的水泥路没滑坡,这么做就是想让诸位体验一下,我们刘家坪的魅力。你们要是坐车来,就感受不到了。刘县长你说,开辟一个生态观光区,够不够格?”
刘县长一想沿途所见,得确是够格了,可这一趟不是为这个来的啊。生态观光区名字好听,可是投资大收益小,哪里比得上贡橘啊。不由干咳一声:“三叔,这个,我们还是先谈贡橘园吧。”没想到刘满堂一摇头:“生态观光区谈不下来,贡橘园就不用谈了。你还是先签了这份合约吧。”
说着话,他递给刘县长一份拟好的合约。合约上写着,不用县里出资,但是要保证,一、以后不许开汽车进刘家坪,只许坐勒勒车,以体验先辈走张库大道的风情。二、不许在小河上游建化工厂,以免污染。三、不许在刘家坪兴建宾馆饭店,只可以建农家餐馆农家住宿,以保持风味。
刘县长看完,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不用县里出钱,就签了字。然后问:“那么贡橘园呢?是不是也签了?”
刘满堂说:“要我签约,请大家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原产台湾的热带水果,会在刘家坪这亚热带挂果?”先是农业局局长回答:“那是我们县土壤肥沃的缘故。”刘满堂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文化局局长跟着站了起来:“古书上说,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有个基因变异问题,应该是贡橘的基因变异,所以适合我们这里了。”刘满堂呵呵大笑:“只有五年时间,物种是不会变异得这么快的。”
再往下就鸦雀无声了。刘满堂叹了口气,才说:“这个问题还是让刘礼明来回答吧。他是学气象的,经过一个月的研究,已证实了我当初的想法。”
众人注视下,刘礼明站了起来:“根据气候监测,咱们县不但受全球变暖影响,还由于自身污染,形成了环岛效应,气温有点类似台湾岛的气温了,这才是贡橘挂果的真相。其实刚才签生态观光园的合同,阻止汽车进山,为的是有效防止汽车尾气,河边不让建厂,以防止污染水源,村里不许大兴土木,是怕出现更严重的环岛效应。只有这样,贡橘才可能每年挂果啊。”
这话一说,大家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只有刘县长久经官场,试图扭转气氛:“这样也好,坏事变成了好事嘛,想想看贡橘上了市,我们县的经济肯定更上一层楼。三叔,你就签字吧。”
刘满堂拿起笔,一笔一笔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凝重地说:“其实我们这么做,对气候变暖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可是意义很大,毕竟在一些人脑子里留下了印象,对吧?贡橘的挂果,我没有当它是好事来看的,我当它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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