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全纪实-渡洋爆击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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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8月14日以来开始了我海之荒鹫的渡洋爆击行动。当天目标有杭州和广德。翌日扩大到杭州、南昌、南京等地。

    在此行动中,空袭中国首都和军事中枢南京,不仅在军事上,而且在精神上也取得了极大的效果。

    这天上午9时半许,我海之荒鹫越海长驱,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在南京上空。南京城在暴风雨中摇摇欲摧。这里,并非晴天霹雳,而是在大雨中突然听到雷霆。许多炸弹从云中落下,敌军狼狈不堪,南京市民惊愕不已,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这也不奇怪。

    我海之荒鹫穿破密云急速俯冲,一机又一机,一队又一队,在南京城头穿梭一般掠飞,坚决对准敌人的重要军事设施,进行果敢猛烈的轰炸。下边警报汽笛声大作!从紫金山开始,然后是从围绕着南京城的防空阵地上,中国兵用枪炮向我低空飞行的海之荒鹫胡乱地射击,炮声和炸弹爆炸声在暴雨中混成一片。

    敌10余架轻快的战斗机,迅速起飞努力进行防卫,在雨中的南京上空展开了极为壮烈的空战。

    那时,我机队对南京城内外敌航空基地的飞机库实施轰炸,炸毁了3栋飞机库及其指挥所,还有库外的飞机8架以上。

    这一天,在南京及苏州上空的空战中,确实击坠敌机9架。

    这第一回空袭南京行动,无论是在我国的航空史上,还是在世界航空史上都具有划时代意义,是一大历史壮举。

    然而,为了这个伟大的战果,我军也付出了出乎意料的巨大牺牲。昨天以来,我军损失了8架飞机,机上可贵的空中勇士也大部分阵亡了。

    他们的牺牲,主要由于天气浓云密布,以及在对敌军事设施和机关目标实施超低空轰炸时,受到敌人防空炮火有力打击的结果。

    这种掠过南京城头的英勇的超低空飞行令世人震惊!由于天气不好,有可能危害到非战斗员及第三国国民,我们从皇军的人道主义和国际影响出发,对此后果进行了认真考虑。

    我们第一回空袭南京的伟大战果引人思考。我们对一去不归还的荒鹫上的英灵充满敬意。让我们听一听关于实战的谈论吧!下边是越洋空袭南京的官兵们在士官室里的议论。

    司令说:“至今为止,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对南京的第一回轰炸。大家第一仗,就冒着猛烈的台风,大举进行从未进行过的越洋空袭。而在此前的13日中国空军重型轰炸机夜郎自大地在上海上空逞威。这令人十分遗憾!因此,大家都下了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悲壮决定!我认为,大家在暴风雨中干得太棒了!当然,在第一回行动中,我机队牺牲很大,这决不会忘却!”

    接着,一名荒鹫队员谈了战斗情形:“接到司令的攻击命令后,我们机上的人都不折不扣地勇敢行动起来。海上视线极差,乌云翻滚,飞机高度仅70米,可以说是贴着海面飞行的。风暴异常凶猛,真担心机翼会折断,但它却很坚固。

    不知不觉,我机队已飞到了大陆,发现了著名的太湖后,将飞机拉高到300米。这时,有3架敌战斗机勇敢地冲了过来。空战进行了30分钟,我看见了1架敌机坠入湖中,另有1架在田地里迫降。

    此后,我机队飞至长江上空,高度降到200米。我机队沿着通往南京的一条大道直逼南京城。

    云层仍很厚,我机贴在云层下400~500米的高度飞行。

    我机队Y分队的飞机轰炸了明故宫机场,Ⅰ分队几架飞机轰炸了大校场机场,炸毁了许多飞机库及在停机坪上的敌机,在明确战果后,它们返航了。

    下关、紫金山及机场等处防空炮台上的高射炮和机枪对空中进行了猛烈射击。

    我位于分队的首架飞机上。轰炸过后,正与敌5架战斗机遭遇。经过一番空战,击坠了2架敌机。我分队的第4号飞机发动机好像中弹了,渐渐同机队拉开了距离,终于被敌机集中进攻,起火落地。

    当时,我的1号机也多处中弹,侦察员渡边曹长中弹阵亡。接着,发动机也中弹了,只剩一台可以工作。因此,飞行速度骤减,高度也不断下降。将机上重物全部投弃后,飞机维持了100米左右的高度,飞到太湖附近。

    为了保护指挥官座机,2号、3号机数次折返到我的机旁。尽管我命令它们立即返航,但它们仍飞回来。这样下去,我分队必将全部成为敌机攻击的牺牲品。于是,我强令僚机先行飞去,我机则用一侧的发动机,以一半的速度,勉强维持了150米高度,单独返航。

    由于无线电收发报机中弹不能用,所以我一时产生过悲壮情绪。但是看到部下都沉着地执行着各自的任务,我感到一定能冲破敌人空域平安返航,而决不应有绝望之念。

    当飞机在济州岛基地着陆时,我深切地感受到平素训练的结果和部下的信赖。”

    司令一直听他讲完后,又说:“你在电报中报告称,我机现正用单引擎作单机飞行,航速X公里。此后几小时没有再报告一句话。我失望了,误以为你的1号机同4号机遇到同样命运了。哈……”说完后,惨笑了。

    这一天,受损失的还有I分队和H分队。H分队长说:“我分队飞至中国大陆时,什么也看不见,并且与别的分队分开了。这时,我透过云层见到了芜湖市街。我曾想过,就顺便将这里的机场炸掉吧!但又一想,对南京的第一击是大事,所以没有随便投弹,一路飞向南京。

    不久,见到了明故宫,于是在500米高度轰炸了地面的敌机。

    紫金山上射来了猛烈的炮弹。我机在南京城上空盘旋一圈,发现了大校场机场后,投弹将地面4架敌机完全炸毁。

    这时,敌军的五六架飞机前来挑战。经过空战,击落了其中的3架。此时,我分队的4号机中弹起火,倾斜逐渐下坠,着地时燃烧起来。在此前后,2号机也坠地起火爆炸。

    完成了轰炸敌机场的任务后,我想无必要在低空受敌炮火伤害,便毅然拉升飞机高度,飞入云中。

    进入云中后,外边什么也看不见,与3号机也飞散了。虽然通过无线电报得知该机平安,但此后3小时的盲目飞行非常困难。

    不是悲观,只是与战果相比,我分队损失比其他分队多一倍。回想起僚机坠落情景,返航时我一心想下次一定要狠狠报仇!

    司令接着说:“对南京的第一回轰炸,由于天气恶劣,云层低,又都是实施低空袭击,因此对敌人打击很大。然而,我们也遭到了损失。报仇之举就是对南京第二回轰炸,这样大家可以出出气了。”

    以上是第一回轰炸南京的情况。

    存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抗战《战时旬刊》[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一月二十八日]上转录日本《亚细亚》报刊发的日军战地记者采访日空队长平本谈第一次轰炸的“战斗经历”,题为《小小地轰炸南京》的文章,同样记录了日军飞行员首次轰炸南京的详情。

    从以上日军现场所述可以看出首次轰炸南京时的强盗心境,“激动”和害怕、“胜利”和惨败皆能详尽一睹。这些来自敌方的真实记叙中,也可以看出中国军队当时其实也不含糊,尤其是防空力量的坚决反击,给予了日本侵略者最沉痛的打击,这与之前蒋介石他们事先安排的首都防空计划有关。据笔者查阅到的,日方第一次轰炸南京的飞机共20架,由木更津航空队林田少佐指挥,上午9时从日本本土的大村空军基地起飞,横跨东中国海,直抵南京。下午2点50分到3点半之间以南京机场为主要目标实施了轰炸,晚上9点20分才回到本土,被我方击落4架。

    8月16日,日机再次准备袭击南京,由于海上台风起,日军机临时改为轰炸苏州机场。两天下来,日军机损失很大,担任空袭南京的木更津航空队由20架飞机减少到了8架,“这是由于在恶劣的气象下,断然进行白天和黑夜低空攻击的缘故”,日方这样称。损失数量如此之多,给日军的心理上打击很大,“由于牺牲的增加,使对渡洋轰击产生不安情绪”。于是,日大本营调整轰击战术,尽量少用本土上的军机进行隔洋袭击和低空轰炸,改用驻台湾机场的军机飞抵中国大陆。

    此间,中国空军尚有战斗力,因此日军机轰炸南京,中国军机除了出击迎战外,也向日本在上海的部队驻地发起攻击。那些日子里,京沪杭大地的上空,真正是演绎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中日大空战。至18日前,双方不分胜负,虽然中方地面损失很大,但也消灭了日空军的有生力量。19日后,形势却急转直下,原因之一是日海军成功破译了中国空军的部分密码,故能迅速准确地察知我空军战机的移动和集中情况。得令的日军在这一天下午开始轰炸南京城里的火药库,随后又在黄昏时轰炸了军官学校和兵工厂,同时还袭击了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好在南京的对空防御设施尚有还击之力,这一要害部门并没有惨遭严重破坏。

    然而,日本兵是如何得意呵——下面这段描述,还是那个平本向他们的战地记者描述19日那天他参加 “第二次轰炸南京”的战斗情形:

    ……一切我们都报复了。这是4天之后的事情。

    天气已经晴朗了。我们准备在日落不久之后轰炸南京,我们从容地就飞到了。正和我们第一次轰炸南京一样,我们环绕着这个城市飞行了许多次,仔细地选择了目标。从紫金山,从城墙上,以及从城内,所有的高射炮都对准我们开起来了。夜空中突然间布满了从高角度的高射炮和机关枪中放出来的子弹,死亡整个地控制了这个古老的城市。

    可是这些子弹好像几万颗五光十色的繁星同时在这城市所有的上空爆发起来。如同东京一年一度的,我国小孩子们所喜爱的大放烟火的奇景,与这比起来,简直是一根将熄的火柴的最后一瞬而已。红的、蓝的、橘色的火焰在不停爆炸着,布满了南京的夜空。

    8时过了一点,我们找到了南京中央军校的一丛建筑,于是请它吃了10颗炸弹。所有这些建筑,一时间都化为灰烬。然后,我们又转向参谋本部的建筑,也请它吃了10颗炸弹。在又做了几件轻松的工作以后,我们飞向家乡了。

    晶圆的明月在我们的上面,笼罩在无限的银光之中的大海在我们的下面。而最妙的是,第二次南京轰炸,我们未损失一机。因为这一次日本的“雄鹰”十分完好。在飞机里面,一共4个飞行员,除了驾驶员,都受了天赐的一场无梦的甜睡……

    强盗如此得意忘形,而我堂堂一国之都,每天遭受强盗的空中大轰炸,惨不忍睹!自8月初日军空袭开始,古老而美丽的南京城,从此变成不堪目睹的火海与废墟……生灵涂炭,一片狼藉。

    心中闷闷十分忧伤,

    我要轰轰烈烈而亡。

    决不能就是这种样!

    决不能就是这种样!

    这显然是首“打油诗”。但写打油诗的人此刻却紧握铁拳,想把小日本鬼子砸个稀巴烂。他便是著名的爱国将领冯玉祥。面对敌军狂轰滥炸,巍峨挺立的冯将军内心涌上一番有劲使不上的痛苦感觉!

    从8月至11月13日淞沪大战结束的三个月里,日机除了阴雨天和台风时,几乎天天“光临”。南京人在那段时间里的苦难与无奈,只有南京人自己知道。面对日军如此猖獗的野蛮行径,当局和高层及知识界是如何应对和看待的,则是笔者很想知道的事。恰巧在写作此书时看到了郭沫若先生在1937年9月下旬来去南京时所写的一篇题为《在轰炸中来去》的文章,甚为兴奋,摘其中几段给读者——

    二十五日的南京特别晴朗。一大清早起来便有人在说,今天恐怕有敌机来袭。果然,在九点钟左右,我正要乘汽车去访汪的时候,同居的人说,警报来了。——这警报在我半聋的耳里,实在什么也没有听见。

    ……

    据我所看见的说,开始是有十一架敌机飞来,由南转向东城去预备散开,四处埋伏的高射炮一时震天响亮,炮烟在敌机的队中穿插。烟云和机影密接着,不易辨别清楚。

    忽然有一声炮响得特别着实,敌机队中的第十架带着一股黑烟,像彗星一样坠落了。

    ——打得好,真打得好!敌机坠落了一架。友海高兴地向壕里报告。

    敌机被打中了一架之后,其余的散开了,高射炮烟和它们角逐了一会,它们又各自逃窜了。空中的音乐告了一次中休。我和友海,索性离开了土壕,踞在土丘上瞭望。街道上除掉警卫的士兵之外,一个行人也没有。一切的交通机关早已绝迹。

    寂静的街,万籁无声的海,但在这无声之中有意志力的波涛澎湃。

    不一会又有一队敌机飞来了。这次是十五架,依然是由南而来,却转向城西北去散开。高射炮烟更加肩摩踵接地和它们角逐。忽然又是一声特别着实的炮响,敌机中的一架发出一朵红光,红光上冒着黑烟,又像一颗彗星一样,坠下了。

    打得好,真打得好!敌机又打落了一架!友海跳起来了,比刚才更加高兴地向壕里报告。

    怎么会放红光呢?我怀疑着问。

    ——那一定是打中了汽油槽。友海很内行地向我说。

    被打落了的敌机落在城西北区,还冒起了一阵火烟。

    其他的敌机慌慌忙忙地乱飞了一阵,又逃窜了。

    很有好一会,上天下地都凝寂着,没有声响。

    ——真是痛快,到了一次南京,亲眼看见我们的空中战,并亲眼看见我们的高射炮打落了两架敌机,真是痛快。我自己对友海述怀着。

    ——高射炮打中飞机是不容易的事,我也是今天才亲眼看见。

    ——怎么不看见我们的飞机来呢?

    ——我们的飞机是在城外和敌作战,堵截敌机。如敌机窜入了城空,使用高射炮射击。在城空作战,弄得流弹横飞,对于市民是相当危险的。

    友海好像是很明白作战过程的一样,确否不得而知,好在是年青人随便的谈话,姑且把它记录在这儿。

    警报期间特别长,太阳把头晒得有点痛,我弄得有点不能忍耐了。

    ——我看警报是快要解除的,我俩回去吧。我向友海催着。

    ——好的,大概是快会解除了。

    友海陪着我刚好回到门口,他说:哦,你有先见之明,警报解除了。

    他是听见了解除警报的哨声的,但我依然什么也没有听见。

    不一会壕里的人也回来了,大家都笑逐颜开十分高兴。

    接着又是新民报馆铭德来电话,这电话中所报告的消息,更于大家的高兴之中又增加了高兴。

    据说,这次的敌机来袭,我机在城外和它堵截了好一会,窜进了城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又说我们的高射炮,在浦口一炮连中了三机。怎么连中了呢?是因为一炮打中了敌机的炸弹,炸弹爆炸了,自行打伤了两架,一并坠落了下来。

    一炮中三机!这在将来恐怕要成为谚语。这比旧时的“一箭射双雕”更来得摩登而可纪念。

    敌人宣言,要把南京化为灰烬。

    我却亲眼看见,敌人在南京化为了灰烬。

    警报解除后,汽车又开来了。汽车夫异常的高兴,在车里连连地向我说,我们的高射炮真打得好,真打得好!城里所打落了的两架飞机,他也看见了。

    一街的人都是笑逐颜开的,那笑中自然有从恐怖里解放出来的安心,而更加不用说的是含有真打得好、真打得好的欢喜。这欢喜把我们民族的感情打成了一片,我们要把这民族的欢喜汇成哄笑,轰落下敌人的一切的飞机!视死如归的欢笑的轰炸,这是我们的至精锐的武器,敌人,你尽量地来吧!(郭沫若《革命春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458~488页。)

    郭沫若是个浪漫诗人,中国军民对日军的抗击引发了他胸中的一股豪情,爱憎在郭沫若心中十分强烈而分明。

    客观地讲,南京大屠杀之前,南京作为国家首都,蒋介石还是十分重视敌人的空中袭击的,除了把防空列入防御准备外,还专门制定了《防空法》,从这一点上讲,算国民政府早作了精神上的准备。蒋介石于1937年9月7日签发的防空密令,全文如下:“市政府、警备司令部并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霆密。现值抗战期中,敌机不时来袭,各该长官均负有维护地方治安,保障民众安全之职责。关于各该省市及所属各地方之一切防空设备应即切实规划,认真赶办,尤应指导并协助民众掘筑六尺深、二尺宽之简易防空壕沟,上盖木板,厚填土层,随地构筑,愈多愈好。即便闻警趋避,尤属费省易举,安定人心关系甚大。务仰督率民众切实遵行并应加重各县县长之职责,一体遵办,毋稍敷衍。倘有玩忽因循或遇敌机来袭时地方长官自行畏避贻误空防,致纷乱秩序,加重地方民众之损害者,一经查出,当按军法惩处。仰即遵照,并分别转饬所属一体遵照为要。中正。”

    在政府和军队的动员下,当时的南京军民对日军空袭,从开始的惧怕到后来的无奈,再到从容应对、有条不紊,甚至嘲讽、蔑视,很有大国风范。这里有三位中外记者在当时采写的报道,可一窥大轰炸时期的南京人心态,很有味——国防部记者:

    中国空军威力底一瞥

    (刊于1937年9月20日《华美晚报》)

    南京,是我们新中国的首都。它的轮廓,具有整齐的线条美,有古代宫殿式和现代立体式以及最精致的罗马式底建筑物,更有一切大都会所应有的热闹与繁华,无疑的,我们的南京,它和金的纽约,花的巴黎,铁的伦敦一样底庄严,一样底伟大,一样底重要!

    前天,是一个闷热的秋之白昼,我翩然底从内地跨上了国都,那时正秋阳肆虐,柏油路被晒得软软的,发出一层油光来。当我的肉眼开始和首都接触的时候,我知道,首都已粉饰着一层战时的色调,玄武湖,非但没有“湖匪”——在湖中猎艳者——的疯狂,连卖划子的人都没有了!一派沉寂,虽然湖里的荷花还是那样抖擞底挺立着!

    夫子庙的歌声是息灭了,毕竟被抗战的唤呼,惊散了我们的莺雉!

    真的“鸡鸣寺”鸡不鸣,“莫愁湖”湖更愁了!

    曾经梅兰芳博士登过台的大华戏院,门前钉起了一排木板,已变做了临时避难所,这好像是非常时期的一个特写镜头。此外如中正路旁的一个个地下室,也是战时特有的点缀。

    晚上,新街口,花牌楼一带挺热闹的市口霓虹灯当然不会放光了,其他地方更不必说,就是中国银行屋顶上两个明亮底葫芦,也罩上了蓝布罩儿。

    走上了建康路,另有一番风景线,在一家医院的上空,飘扬着米字旗,我们知道,全面抗战的空气笼罩下,南京底情绪,是相当的紧张了!

    当我在一爿“家常便饭,随意小吃”的饭馆里吃饭,蓦地里大喉咙一声狂叫,告诉我这是紧急警报,于是堂倌走来,要我算账,而且还要我立刻离开那里,他认真的向我说:“在这个时期来南京,住旅馆也得要有保人,尤其是在紧急警报的时候,谁家店铺都不能容留谁。”无奈,我只得颤栗的走出饭馆,那时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戒备森严,木壳枪脱了壳,长枪上了刺刀,平端在每一个军警的手里,宪兵坐着卡车,风驰电掣的来往巡逡,所有的商店上了排门之外,还拉上了铁门。飞机的声音在响了,我仿佛是一头傍[彷]徨的羔羊,刹那间,宪兵把我领上卡车,载到了一个新民戏院所改造的避难所,防空秩序之好,在内地确是少见的。

    避难所里的同胞已经很多了,这是出于我意外的事,有佩圆证章的机关要员,有教授,有低级的骡车夫,缝穷妇,大家在同一呼吸下,受着同样的集体虚惊!

    我探头一望,晴朗的天空,飞着的是我们底武装的铁鸟,在青云里上下翱翔,忠勇地保卫着我们的领空,啊!伟大的中国“赫尔古列斯”啊!(注:赫尔古列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但是我们确信首都的防空网是很密的,所以虽然站在生死线上,还有着无限的兴奋和无限的勇敢,实在的,首都的民众,都受有相当的防空训练,就是面对着这最凶暴最狰狞的现实,没有丝毫惶恐之色,这不能不算是中国的进步。

    大概经过半小时许的光景吧?一个“解除警报”跳进了我的耳鼓,使我脱离了窒息的避难室。跑上马路,还看到一群驱逐了敌机,从容归来的铁鸟!

    现在,虽然我已在一个夜里从首都回到了内地,但是我们空军的威力,在我的脑中,将经常底有着这个良好的信念。

    徐志霖译的外国记者文章:

    南京在空袭下

    (刊于1937年10月23日英文报《大美晚报》)

    南京的居民,现在是那么的习惯于日本飞机的空袭了,几乎是每天,当四周响起了防空警号时,他们便都满不在乎地躲入防空壕和地窟去,毫无慌张之象。

    上海战事刚开始的那几个星期,日本飞机差不多天天光顾这里,有时一天来上个四五趟,那时候,当他们避入了地下室后,极其惊恐战栗,走出来时并窃窃私议着不知是否危险袭来。但是现在一听警号响起,都那样谈笑自若地走入地窟中,互相估计被击落的日机的数目。

    显然的,南京的防空设备是非常的好,可算是全国各城市中最巩固的。在这里,有着很多架驱逐机,那确实数目当然是无从知道,总之是很多很多架,是专门用以半路截击来侵袭的日本轰炸机的。城的四郊和城内各处,都置着高射炮,那数量也非常丰富,那是抵御未被中国飞机截住的日机。

    每当日本飞机刚露出一点影子于云霄时,警号就急速地响起,居民可以有充分的时间避入公共的或私人的地窟中。公共的地窟满街皆是,像是和别的城市里的公厕一样的多和普遍。警号响起以后,担任防空的军队和警察立即驱除路上的行人进入屋内或避入地窟,街上再无人行走,等日本飞机已经离开,解除了警报的声音又响起,极短的时间内一切都恢复了常态。

    日机夜间来袭时,警号一响,所有的灯火即刻完全熄灭。防空部队在各条街上来去巡逻,查看在第一次警号与紧急警号之间,是否还有灯火未熄,事实上居民都非常遵守纪律,绝无留有光亮的。巡逻者还有一项责任是仔细的侦察,是否有汉奸在放信号给日机。

    在这样的情形下,日机要达到他们的“炸毁南京”的目的,那真是谈何容易。

    当记者在南京时,曾遇到一次空袭,在那三架日机尚未出现前好久,警号就响起了,路上即刻成为无人行走的死街,路人即避入了地窟中,没有中国飞机升入天空,高射炮正在发挥着效能。

    我们听到的中国高射炮的声音和黄浦江里日军军舰射中国飞机时,那种漫无标的的不绝的杂乱之声完全两样,中国的炮兵开得那样的准确,每一发炮都打得离日机那样的近,有一架日机被打中而受了伤,几乎要倾落到地下来,结果却狼狈遁走了,但是比其他两架要迟了一个钟头才逃脱。据说在中途是降下经修理过了。

    在历次遭空袭时秩序都能这么的好,居民能这么的沉着镇静,这都是要归功于从前一次的防空实习的。

    虽然日机是不绝的来轰炸,这里的一切却平静一如往昔。政府机关方面,下至警察所,上至五院及各部,都照常办公,职员绝无弃职离京的,并因“非常时期”工作只有紧张而时间延长,商店也均照常营业,只有夫子庙那一带的茶楼酒馆和其他娱乐场所都关了门,因为这些场合,现在是再无问津者了。

    看到这种平静的状态,一个刚来南京的游客,如果他没有注意及路旁的避弹窟,真是不会相信,这个城市曾是数星期来以至眼前,不知多少回遭日机轰炸过的,炸坏的路都连夜修复了,中央党部和下关那一带被炸区域,满眼秃墙断壁,残迹犹在。

    我们还会去看过好几个被炸毁的区域,本来都是居民稠密的热闹所在,现在只剩得悲惨的一堆堆破砖败瓦了。

    南京虽然时时有炸弹袭来,然而南京的居民,却镇定得如同住在上海租界上的人一样。

    另有一篇中国记者陶镜寰刊于1937年10月19日《辛报》上的文章《首都空袭中的形形色色》更有意思:

    首都空防警报计分五种,为空袭警报,紧急警报,解除警报,毒气警报,火灾警报,各以器具声响区别之。

    首都首次遭受敌机空袭为八月十五日,遭受敌机夜袭为八月廿五日,轰炸最剧烈为九月十九至廿六日。

    敌机赴首都夜袭,仅八二五一次,嗣后即未敢冒险牺牲。

    九一九至九二六一星期中,敌机袭击首都,至为剧烈,全市商店,均困危险,令入防空壕避难,以致不能营业,唯酒馆业中山北路之岭南酒家,中央商场之厚德福,夫子庙之别有天等则仍照常开门,多数不怕死而好吃之客人遂趋之若鹜,故该数家酒馆,莫不利市三倍,而账房伙计亦均喜笑颜开。

    首都防空部队,射击异常准确,余曾目睹敌机两架,被我高射炮击落,但见敌机中弹后,全身起火,机首下向,机尾朝天,迅速坠落,疾若奔电,转瞬之间,即坠地焚毁,同时机身附着之炸弹,亦于空中爆炸,机中零件四散落地,机中敌人亦随弹片飞裂,无劳我红十字会棺木为之收敛矣。

    敌机在首都上空被高射炮击落者第一次为九月廿五日坠落于城内王府园索姓宅内,因索姓全家去乡,故未伤人。

    全面抗战发动以后,首都房东,均自动停止收取房租,一般市民,既无房金之催索,复无电费之支出,深觉留京不特毫无危险,反有种种权利可享。

    夫子庙著名茶楼奇芳阁,因惧轰炸停业,多数吃茶朋友,均望门兴叹。

    敌机残骸,均分地陈列,首先陈列于第一公园烈士祠者为重轰炸机一架,各种零件亦附设陈列。因之前往观览者,日数万人,遂形成超纪录之繁荣。

    近有人提倡,以为电影为教育之一种,首都影院自战事发动后,即停止献映,殊属影响宣传,亟应选拔关于革命,战事,冒险,科学,爱国,各种名片在各影院放映,以便提高国民爱国情绪。

    某报广告部职员赵某,因敌机曾在国府路投弹,夫妇偕往观察,未及归家,敌机又至,乃趋避于公共防空壕,迨警报解除,平安返家,竟不得其门而入,盖已为敌弹光顾,财产荡然,仅余随身衣裤,于庆幸生存之余,仍有啼笑皆非之感。

    某次京空战正剧烈时,突见一机受敌机之袭击受伤下降,余正为该机中我方战斗员危,忽睹机中有人跃出,俄顷而有一白色物件,逐渐膨大,跃出之人,坠在白色物下徐徐下降,因知该物必为降落伞,事后闻悉,天降落伞者,系已经击落敌机陆架之空军勇士乐以琴也,此役仅受微伤,现已痊愈,当又在追逐敌人效命疆场矣。

    本月阴雨时多,每于雨时京市市民皆笑谓今日敌机绝不敢来,可以放放心心的做事,且有以此为赌者,深知敌人技术拙劣卑怯畏死非如我军之保卫祖国誓死疆场也。苦中作乐,乃我民族生根之土壤、雾霾里的清新之气。然而我们真要想了解日军空袭对南京军民和许多驻南京的外籍人士的伤害,则需要另一种文字。令笔者感到满意的是,在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浩如烟海的资料中,保存着一位当时在南京鼓楼医院工作的美国医生罗伯特·威尔逊先生的“日记”复印件。这份难得的珍贵史料,原件存在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1992年南京鼓楼医院建院100周年时,一位名叫加登英成的日本人向医院赠送了这份日记的复印件和有关录像带,而现在完整的威尔逊“日记”复印件则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保存着。罗伯特·威尔逊先生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从一个医生的角度,详尽记录了日军从8月13日至南京陷落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和他的同事们如何躲避轰炸及给伤病员治疗的经历,在此我们选两天威尔逊的日记原汁原味地再现日军制造的残暴事实:

    8月20日:

    周三的缓解并没有持续多久。我还没有写完,警报就又一次拉响了,我们沉默了两个小时,只听见无数的飞机俯冲声。月亮很好,但我们实际上看不到飞机,有人告诉我说,他们在空中可以不费力地看见对方。显然,日本人没有到达城市上空,因为没丢下炸弹。在最后的警报响起表示空袭结束之前(空袭从午夜持续到凌晨两点),我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正如前面所说,我已经把床搬到了起居室,这样躲进地下室会方便些。

    昨天早上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度过了相对正常的一天,查房、手术,干其他琐事。我比平时早些回家吃午饭,大约在12:15正吃的时候,警报又响了。这次日本飞机冷不防地潜入了城市。当它们大批进来的时候,我们已早有防范,但这次警报刚响,一架小飞机就开始俯冲了。一共只有2架飞机,它们丢下了不少燃烧弹,其中一枚落在我们房子的南面1英里,引着的火烧了大约15分钟。它不久就被扑灭了。

    直到3点差1刻,我们才解除警报,我赶往医院,发现门诊有不少病人。一个年轻的飞行员有点轻度失调。他的神情非常之忧郁。昨天的乐观情绪业已开始沉浸在沮丧加剧、灾难将临的气氛中。他说,尽管围绕着南京,中国人在得分上相对要优于日本人,但在上海地区情况不是这样。日本在那儿的高射炮对中国飞机造成了大灾难,许多最好的飞机已经被击落了。上海市送给蒋总司令做生日礼物的10架飞机都被摧毁了。

    柏睿德在下午晚些时候做了两次探访。在下关的一家商社里,气氛很紧张,有一种“今晚是大限”的感觉。然后他去了苏联使馆做拜访,那儿也笼罩着同样的氛围。他们都被吓坏了,感到在夜晚结束之前,我们就会听到敌机将采用不同以往的方式前来攻击,而我们对过去的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了。

    当我正在吃晚饭时,警报响了。除了降低了我的一点食欲,它没有任何影响。吃完饭,我和苦力、厨师走出去,上了门廊,去看中国飞机,它们从机场起飞,向西北方向飞去。大约半小时以后,它们回来了,开始降落。时近黄昏,我们洗了淋浴,云彩相当低,有一些条状的蓝天夹杂其间。突然听到了东北方向传来低沉而不祥的嗡嗡声。从我的门廊上,我可以分辨出轰炸机的第一架,一组有3架。然后是另3架,又来第三组3架。它们直奔我们而来,然后开始转向南方。当它们到达离此半英里远的地方时,传来了高射炮精彩的射击声。从何应钦公馆和法务部,射出了如雨的追逐弹和小爆破弹。追逐弹很有意思,你可以看到子弹飞出的方向,能辨出目标是否准确。显然是不准的,因为飞机不停地来。正当我分辨出第三组的飞机时,两次巨大的爆炸震撼了大地,没等到数第四组的3架飞机,我发现爆炸就发生在我的身后,我赶紧躲进了地下室。当马达声减弱后,我又跑出来,发现在离房子半英里远的北边和东边有两堆火正在燃烧。正东的火堆是一个带弹药的军营,一直炸了约15分钟。

    又过了一个小时警报才最终解除,我赶往医院,估摸着会满是伤员。一个人也没来,我和柏睿德、马克斯先生一起到了后者的房子,准备听收音机了解当天的新闻。那儿没电,因为收音机正常工作要接通电源,我们只能借着蜡烛围坐在一起。但这样的喘息没多久,很快警报又拉响了。我们吹灭蜡烛,准备往地下室去,他的地下室有一个水泥顶,我们坐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等着预告飞机接近的警报声。我们白等了大约45分钟,警报又解除了。还是没电,因此我们没有外面的消息。马克斯先生劝我在那儿睡觉,我不太愿意。我们3人做伴感到好多了。

    今天早上,我们发现大约12人被杀,不少人受伤。这是我的手术日,我也就第一次真正开始战争下的外科手术了。一个脚截肢,一个手指截肢,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创伤修复。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看到炸弹落下,背对着爆炸蹲下。她的臀部差不多炸飞了。我们清洗了伤口,等到引发的感染清除后,可以给她做植皮术。一个腿部骨折的男人因内伤而在晚间死去了。

    就在给脚截肢的时候,警报器又响了,但我们继续手术,半小时后,警报解除,敌人的飞机未能抵达城市。现在各种报道和流言满天飞。中国报纸说,4架飞机被击落。好几个地方传出的谣言称,我们的飞机有意避战,是给高射炮一个机会,看看他们究竟能做什么。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希望他们不要再给它们下一次机会……

    9月25日:

    今天是糟糕的一天!!戴籁三夫人现在为国立中央广播电台做短波英文播音,你们可能听说过她,她和柏睿德、刘易斯·斯迈思一起在这儿吃晚饭。我们帮她设计今晚播音的开场白用词,“今天,平民流血以加仑计算,南京遭受了3次可怕的空袭”。

    早饭后,我下楼去拿一些胶卷,两周前,在我去牯岭和汉口之前,我把它们寄放在商店里了。正在店里时,第一声警报响了,我跨上自行车,急忙赶往迪克那舒适的地下室。刘易斯·斯迈思和迪克已经在那儿了,斯迈思到这儿是帮助我们把汽车修好供紧急救护用的,我们看见我方战机有14架升空,向江对岸飞去。最近它们很少能和敌人的大机群交战,因为这实际上就意味着全体毁灭。它们离开不久,日本轰炸机成群结队地来了,它们开始投弹,我们的火力也在向其射击,此时我们已经钻进了地下室,每次炸弹爆炸时,都是地动山摇。许多人看见一架轰炸机燃着大火坠下,正掉在基督教青年会的对面。

    空袭结束后,我们去了医院,因为今天轮我值班手术,我做了个痈切除。我们刚要吃午饭,又一次空袭开始了,敌人实施了更猛烈的轰炸。这次他们叫我们去中山东路江苏银行对面。我们发现周围所有的窗户都震碎了,不少穷人的房子塌了。两个人在地下掩蔽所的入口处被炸死了,尸体血肉模糊。我爬上一间屋子的瓦砾,看到一个人被屋子的中梁击得平躺在地上。他的胸脯被打穿了,已经死去多时。等我自己走出瓦砾,我发现医院的一群人都已经走了,我只好开始走回医院,这时警报又响了。往家跑了大半地儿之后,我想应该去那个一流的由大使馆准备的地下室。回过身来,我跑进一堵空墙,因为门已经被锁住了,我发现它离我自己的房子很近,而日本飞机又在上空滑翔了。炸弹像雨点一样落在周围,又造成了更大的破坏。我们能看到高射炮弹发射后的烟雾,但显然没人能找到它的轨迹。警报全部解除的信号刚停,几乎紧跟着又来了一次警报,但这次轰炸机没能到达城市上空。

    现在是五点钟,我去医院找中央医院院长詹姆斯·沈博士( Dr.James Shen),为把他的手下和病人转到我们医院来做些安排。据说有20颗炸弹落在了其医院附近,摧毁了他们的厨房、洗衣房、水厂,震碎了手术室的所有窗户,杀死了他们的电工,损坏了他们四辆救护车中的两辆,还伤了4个苦力。医生和护士没有受伤,大楼也完好,只是有些窗格玻璃碎了。沈医生从国外匆匆赶回,刚好赶上这事。

    五点半,柏睿德、刘易斯·斯迈思和戴籁三夫人和我一起回家赶紧吃点饭,因为晚上我们要忙于护理伤员,帮助搬运中央医院的病人。这些人干得很棒。迪克用他的轿车接运病人。J.赛珍珠已经把自己的车贡献出来了,但它锁在了福特车行,今晚拿不出来。等我们把它拿出来,我就要在其他工作之外再加个车夫的角色了。检查完我们接受的大约10个伤员之后,我们发现都不需要马上手术,于是我就回家来写这篇东西。今晚我们只有烛光了,因为今天早上的空袭给发电厂造成了轻微的损失,而他们因空袭如此频繁往复,没能及时修好,晚上就不能供电了。空袭和警报数已经上升到39次了。

    威尔逊的“日记”每天都有,他的这些日记内容通过妻子之手,再寄给报界的朋友,在当时的美国报纸上发表,及时地向世界介绍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真相,引起国际上的强烈反响。而今天笔者在读威尔逊先生的这些珍贵的“日记”时,感慨颇多:一方面对日军的暴行不断加剧愤恨,一方面又在内心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谢之情——这当然是要感谢能够在那种不知生死的战争环境中的威尔逊这样的外国朋友,他们怀着对人类生命的珍爱和对上帝的信仰,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神圣的工作——帮助饱受战争苦难的中国军人和平民医伤治病,同时又能认真细致地把魔鬼屠刀下的社会生活记录得如此细致详尽。

    对这样的国际友人,我们中国人要学的东西很多。也因为这些国际友人的存在和他们的贡献,使得日本这样不讲仁义和骨子里从不承认自己罪行的国家,永远不可能有真正逃脱罪行的好运。

    现在日本右翼势力一直对“南京大屠杀”有30万人被害持异议,但他们对在大屠杀之前对南京进行的为期4个月的大轰炸所带来的灾难和伤亡缄口不谈,装作若无其事。

    到底大轰炸给南京造成多少损失以及我军人和平民在那个阶段的伤亡情况,由于紧接着12月13日南京城的彻底沦陷,随即日本军人实施全城的大屠杀,因此对前期的损失和伤亡根本来不及统计,据战后有关方面调查核定,至少有数以百计的中国人在大轰炸中死亡,而古城建筑有五分之一遭受毁坏。

    “仅9月25日一天,日军出动了94架战机对基本没有防空力量的南京进行了狂轰滥炸,使这座名城陷入一片火海……”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南京大屠杀”著名研究专家拿出一叠厚厚的日军当年轰炸南京的旧照片,如此向笔者讲述道。看着那些遍地尸体、墙坍垣倒桥断的景象,凡属人者,不可能不生怒焰。

    然而,日本侵略者犯下的罪行何止这些?大轰炸只是日军实施南京大屠杀的一部前奏曲而已……

    3. 沪宁线上的生死搏杀

    自11月12日淞沪大战定局之后,日军松井石根和柳川部队分东西两个方面向南京包抄合围。先行的柳川部队绕杭州抵嘉兴,然后沿太湖北岸直插长兴,再兵分两路:一队朝宜兴、溧阳北进直逼南京,另一队绕安徽广德、芜湖,后抄长江浦口至南京。松井石根的派遣部队则从笔者家乡昆山、常熟再朝苏州、无锡,然后直插武进、镇江。另一支部队便利用长江水道,陆军和舰艇并进,尤其是白茆口起兵与攻击江阴要塞两步棋,把京沪东侧的关键战场尽归于囊中。

    如前所述,上海到南京,直线距离不足300公里,这是城中与城中之间的距离,如果城边与城边的最近距离,也就250来公里。我军自淞沪战役失利后,能够在当时的“京沪线”上作为战场的天然屏障的,只有长江、太湖和城郭了,因为美丽的江南水乡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山和奇险。在侵略者面前,美丽富饶的江南大地,如一位裸身的母亲,当强盗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母亲只有遭受被践踏和奸污的命运……

    童年的时候,笔者就听爷爷和奶奶诉说“东洋人”的罪行,笔者上的小学是一座半壁的旧堂,另一半就是被从白茆口起兵的日本兵用炮弹炸掉的。小学同桌金崇良同学的外公就是在这次日本兵的轰炸中丧生的。

    “那时东洋兵厉害啊,他们见男人就抓去给他们搭桥、烧饭,见我们女人就逮去睡觉……”我奶奶说,当时她跟我爷爷才结婚三年,她和姐妹们躲藏在河边的芦苇荡里。“我们这儿的村庄密、人多,想躲的地方也不好找,东洋人抓人容易,所以我们只好用灶烟把脸抹黑。可是东洋人坏,看你不像是老太婆,抓住你往河里一浸,你啥样子就一清二楚了……许关泉阿哥和阿嫂就是这样被东洋人用刀刺死的。”奶奶说的人是谁家哪户的我都知道。我的一位远房亲戚,是当时抗日游击队队长,日军在一次袭击中抓住了他和十几位队友,开始令他们帮助铺路搭桥,后将他们拖在机舰船的后舵下,再用绳子一个个绑住扔进江里,日军随后发动船狂行,我的亲戚和队友们则在水中溺水身亡……另有百姓因为不愿给日军引路去抢劫与找“花姑娘”,鬼子便让他们先吃粗糠几碗,再强行让其喝水无数,等肚子胀痛得满地打滚时,日本军人便将他们装入麻袋,在上面乱踩猛蹬,弄你个半死后再用刺刀捅死,扔进河中。

    侵略者在我故乡留下的罪行遍地皆是。但最血腥的还是在苏州等城市。

    蒋介石政府在上海到南京之间设置了三道防御线,第一道即是以苏州为中心点向北到常熟、向南到嘉兴,连成一条防御链。日军柳川部队很快在11月10日前就把嘉兴拿下。松井石根部队见此情形便毫不示弱,立即对苏州城施予重击。

    可怜我美丽的天堂姑苏,此时怎能经得起狼烟虎口的蹂躏!

    血雨苏州城

    日本人当然知道苏州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它既有与杭州并称的“天堂”之美,也有“中国威尼斯”的水城之秀,离上海约50公里。20世纪30年代,苏州城内就有35万左右常住人口。中国军队从上海退出后,苏州事实上便成了彻彻底底的不设防城郭,11月19日,这座如花似锦的城市便陷入日军魔掌。但是日军在进城之前因为惧怕城中藏有中国军队的重兵,所以先进行了几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轰炸。可怜我手无寸铁的故乡亲人们,像一堆堆无法挣扎的可怜虫一样,在铁蹄随意的辗踩中或死亡,或断肢流血……

    “大量的炸弹从天空落下,猛烈爆炸,肢体、尘垢、砖石和泥灰,不断飞腾,好像一道道的瀑布,这真是骇人的景象,恐怖的疯狂的场面,使我们不敢正视,不敢留恋。日机整天在头上飞翔着,投下死亡的礼物。”一位当时在苏州旅游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外国人这样描述。

    数日后,日军仍然不敢贸然进城,以为城中仍有中国军队重兵隐蔽着没有被消灭,所以用飞机在城市的上空散发传单,并提出警告:三天以后,全城将遭更猛烈的轰炸!

    “地狱!地狱!再不走就要入地狱了!”市民们真正着慌起来。于是,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带着有限的行囊,离开他们久居的城市,无目标地向城外躲逃,那凄怆和无奈之景,难用笔墨描述。所有的船只、黄包车以及其他车辆,此刻都不够用,甚至有的人家用水桶作为渡河工具,带着小孩、老人,蹚水过河,而他们的身后,是日军密集的枪弹与看热闹的狂欢声……

    许多市民根本来不及出城,日军便将整座城市包围了。12个小时的狂轰滥炸,接着又是扫地一般的地面进攻。此刻的姑苏城,仿佛一个美丽的裸女被千把利刀撕划后的情形,可谓惨不忍睹!

    “天一明,我就起身进城,我们所目睹的死亡和毁灭,其惨状远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我们的心里真难过极了,郁闷极了。一位中国牧师领导着难民一千人往广福去,这是唯一令人快慰的事情,然而,这也是如何悲惨的一种景象呵!小孩子、老头儿、老太婆、跛足的,以及枪弹、炸弹轰炸下的残废者,跟随着牧师蹒跚前进,我想起了当初的基督。两天以内,五千个难民从苏州移送到广福。”一个美国记者进入了战争现场。他所说的广福,是个著名寺院。

    “可是,有一次我们终于发觉教会的产业也大遭劫掠,一幢房屋的正门、旁门和后门都被撞开,校舍和住宅的大门,显然给斧头和枪刺所戳破。大大小小的房门均蒙光顾。各式各样的箱子均蒙检阅。凡是不需要的东西,任意投置,地板上凌乱不成样子,在我的住宅内杯盘狼藉,显然经过了猛烈的抛掷。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地板上一架小提琴,损坏到了不堪修理的程度。”这是必然的,日本兵才不在乎什么神庙圣地呢!

    “另有一次,我去察勘晏成中学校舍。日本兵不知道我突然前往,所以我在校舍和他们狭路相逢。他们正在拼命打开一具保险箱,一个兵用鹤嘴锄斫柜门,另外几个兵想整个粉碎保险箱,更有几个兵则搬动校长和教务长室内的桌子。当我往别处找寻译员时,他们带了家伙扬长而去……

    “第二天早晨,我们再到晏成中学,保险箱门终于给日本兵打开了,抢去约四百块钱,有趣得很,那些匪徒把发薪信封内的三百块钱,丢在地板上,大概以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信件。同时,据我们检查的结果,另有几处教会房屋内的保险箱,以及银行商店内的大保险箱,均遭日本兵破坏,他们把所有的东西劫去。”

    日军抢走的何止是保险箱里的东西,无数价值连城的古玩店更是遭受清仓式的浩劫。自明朝之后的二三百年历史里,苏州一直是中国经济的重镇,富足天下,此地又是文人雅士集聚地。皇家园林和富贵人家里私藏的红木家具就不知其数。算日本人识货,他们一车又一车不嫌累地把所有可以拉得走的好红木全部装到了舰船和马车上,源源不断地运回本土。但这对强盗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要征服的是中国人,他们要灭绝的是中国人。

    “日军占领苏州后,我们第一次回去的时候,看见街道尸骸累累,而那些尸骸足足搁了十天。最痛心的事情就是日军侮辱各种阶层的妇女。兽欲勃发的日本兵到底奸污了多少妇女,恐怕没有人能够估计。我个人知道许多次强奸的事情,纯属确实可靠。不过,我们也无须加以估计,因为九千五百次或九千六百次的强奸,对于这种滔天的大罪恶,究竟会有什么区别呢?有一天早晨,我在广福遇到东吴大学的一个学生,他含着眼泪告诉我,日本兵强奸了他的美丽的姊妹。我还看见许多乡民,坐在路边发抖,因为一队武装的日本兵把他们驱逐出来,截留了他们的老婆和女儿。

    “那一晚,一个中国人恳求我住到他的家里,去保护他的女儿和几个避难的姑娘。我答应了,确乎做了一件好事。当夜十一点左右,我为电筒的闪光所惊醒(电光从门顶上的小窗射入)。有人在我耳边低语:日本兵来了。我手执电筒,冲入隔壁的房间。我瞥见三个日本兵用电筒闪照着在地板上的十多个姑娘。我的出现使他们大吃一惊。当我怒声训斥时,那些匪兵匆匆下楼。在紧张的关头,主人没有离开我的身旁……”

    能在虎狼出没时遇上这位外国友人的保护,实在是三生有幸。然而绝大多数的苏州百姓怎有这等运气?他们只能接受日军的残暴与凌辱。

    城市成了屠人之场,街道上流淌的血堵塞了下水道,于是顺着小巷大街,淌向附近的田野与村庄。

    原本秋收的稻田,被日军的双脚与战车,踩倒一片又一片。村庄在冒烟,失去主人的牛羊被强盗顺手牵去屠宰,填饱肚皮后的野兽又开始新一轮的强奸与抢劫——呵,我苦难的苏州,苦难的亲人。

    老天,我秀丽的江南水乡真的就没有半点可敌日军之力、之器?

    老天不言。

    老天开始不停地下雨……

    呵,我们突然发现一队队小鬼子在雨水中冻得瑟瑟发抖,陷在泥地的双腿就是拔不出来——哈哈,老天在帮咱中国人!帮助咱父老乡亲们哟!

    如前所言,从上海到南京的区区二三百里是一望无蔽的平川,倘若铁骑,也就几鞭即至的距离。强弱间的战争,最怕如此景况。我方能够抵御日军的除了城市,便是江湖——长江和太湖。偏偏太湖之水安然不动,平静如睡,敌我双方均不能借它之力。长江汹涌浩荡、滚滚东流,却无我强舰利船,反被日军舰艇逆流而上,气势汹汹,屠我两岸无数黎民百姓之血肉身躯!但日军尚未想到的是,秋日中国江南水乡,竟然雨水连绵,道路泥泞得难行寸步。本是一周的路程,却在日军士兵脚下,居然变得犹如永无尽头的悲悯遥途……

    这是天意。

    但是侵略者的脚步没有停下,在越过苏州之后,他们又向无锡、镇江方向进发,目标便是首都南京。日军的另一路,则正贴着太湖西岸,将魔掌伸向长兴、广德……企图包抄和斩断我首都守军的后路。

    将军玉碎

    日军柳川部队占领嘉兴后,很快进入我方第二道防线的太湖西南重镇长兴。长兴之后便是第三道防线,也是南京西南防线的最后一道外围防御线。显然广德和芜湖失守,南京等于在背后被人撕裂……

    我方在长兴一带的守军,是由行程两千余里、步行到此的川军刘湘之部负责。松井石根知道,他的西南路部队所攻掠的各地均在蒋介石预先设防的国防线之外,广德属安徽,泗安属浙江,长兴当时属江苏,均在太湖之西、南京以南。如果该路部队迅速挺进,占领位于南京侧后方的芜湖,就可以截断南京守军退路,日军计划的“首都完胜”即唾手可得。于是,松井石根命令谷寿夫率两个师团自太湖南端的吴兴北进,同时令牛岛贞雄的第18师团越过太湖,包抄刚刚抵达此地的中国川军,形成两路合击之势,取长兴、宜兴,再攻广德,最后打下芜湖,从而彻底断掉南京后路。

    这步棋蒋介石是看出来的,从柳川部攻克嘉兴往吴兴方向挺进时,蒋就意识到南京后路的危急,故立即令军委会成立第7战区,并委任川军领袖刘湘为总司令,指挥川军第23集团军进驻芜湖东线一带,牵制、阻截从太湖流域西犯南京之敌。

    11月23日,145师师长饶国华率部队随第23集团军总部到达宣城十字铺,此时得悉的情况是:日军约3个师团以上兵力,此时已占据吴兴,谷寿夫两师团正沿京杭道(当时以南京为首都,因此南京至杭州的公路被叫做“京杭道”)向长兴急进中。占据苏州的牛岛师团,正搜夺民船向太湖的洞庭山前进,有越湖向宜兴包抄之势。刘湘的第23集团军总部综合各方面情况,迅速作出部署。

    广德为南线战场关键所在,广德一失,芜湖必不能保。而泗安则是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冲,泗安之名,就含有保障吴兴、宜兴、长兴、广德四方安全之意。广德、泗安两地,都是第145师防守,饶国华可说是肩负着南线战场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任务——正面抗击日军王牌部队。

    “我奉命出川,志在歼灭强寇,还我河山,解我同胞倒悬之苦,现在幸而优先被派到前线御敌,战机就要来临,怎能不叫我热血沸腾,怎能不叫弟兄们揎拳捋袖,跃跃欲试。”饶国华对他自己的侍从副官说。这位贫苦家庭出身的川将,17岁便参加革命新军,随讨伐袁世凯部队转战南北,从士兵到排、连、营、团、旅长,一直升为师长,是川军名将。跟随枭雄刘湘后,饶国华深得器重。七七事变时,何应钦到重庆整军未成,全面抗战爆发。饶国华等要求上前线之愿,随战局形势变化,已成定局。9月初,饶国华率本师随刘湘的30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川,支援前线抗日。从那一天起,饶国华立誓要跟日军决一死战。出川途中,部队经资阳时,饶国华特意回家看望老母亲。一向节俭的他,破例为母亲大办70寿宴,并遍扫祖墓。临别家乡时,饶国华对恩师伍钧先生道:“学生此行为国抗战,不成功便成仁。”此时,饶国华的妻子带着5个孩子在老家,他义无反顾地告别母亲、妻子和孩子,带着队伍,穿着草鞋,步行两千余里,来到了抗战的最前沿。

    按照第23集团军部署,145师所守的广德和泗安,处于全军右翼,位置重要,但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初来乍到江南水乡的太湖之滨,饶国华深感肩上重任。集团军副司令潘文华则直接给饶国华下了死命令:“即使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坚持到底。”

    饶国华的回答只有五个字:“人在阵地在!”

    在第145师抵达广德之前,驻守广德的是中央军第11师。交接防务时,仓促上阵的第145师竟然一个连还配不了一挺机枪,全师总共才有几门小炮,多数官兵的武器是前清留下来的“老毛瑟”、“汉阳造”,有的人甚至还背着打上几十发子弹就拉不开栓的“四川造”。再看看川军士兵们头戴斗笠、身穿单衣单薄裤,脚上是草鞋,简直不能算一支像样的国军。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后的士兵们,许多人脚上裂口流血,钻心疼痛。11月份的江南,潮湿阴冷,川兵们只得靠嚼食自己随身携带的干辣椒来抵御寒气。

    然而,相比之下的中央军第11师虽刚从淞沪前线溃败而下,士兵身上穿的却是军政部刚发的黄绿色咔叽布冬季军服,脚上是黑色胶底布鞋,手里端的为一色德式装备。第11师师长彭善不忍看着千里赶来的友军如此寒酸,便叫军需官尽所能从自己部队的补给中匀出一部分装备,加前一阶段缴获的一些日军武器一起转交给这些可敬的川军弟兄。饶国华闻此义举,不胜感激。可是第145师士兵们看着装备德国造步枪、机枪、大炮的中央军都在日本人的阵前败退,不免有人嘀咕起来:“中央军那样好的武器都抵不过日本鬼子,我们这些破铜烂铁咋个得行嘛。”

    “委员长和总司令命令我们抗击敌人不是要我们发牢骚。有牢骚等打败敌人再发不迟。日本人不是铁打的,我们的枪虽然不好,可我们的子弹照样可以打穿日本鬼子的脑壳!”饶国华听后对自己的官兵们大声说道。随后他取来毛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大字:“胜则生败则死”,并将它高高举在众人面前,瞪着牛眼大声喊道:“有种的就要下这样的决心,跟敌人拼个高低。敢么?”

    “敢!”一时间,川军官兵群情激奋。

    “这还差不多!”饶国华笑了。

    11月26日午后3时左右,布防在泗安一带的第145师下属435旅阵地前突然出现日军骑兵二百余骑,有持马枪者,有持手枪者,在阵地前六七百米远的地区东驰西奔,时而向阵地发射几枪,一被还击,便分数路驰去。同日,其余各师阵地也有小股日军出没。当川军鸣枪回应,日军便立即后撤,显然小鬼子在作试探性攻击。

    “大战在即!”饶国华意识到,便要求部队高度警惕。当晚,集团军总部参谋处汇集各师旅作战情况后,判断27日必有大战爆发。

    27日拂晓,日军果然出动飞机10架,轮番向刘湘的川军阵地猛烈轰炸。继而,日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分头向各阵地进攻。第146师正守京杭大道,为敌军前行的主要障碍。日军昨日未能得逞,今又卷土重来,来势凶猛。

    “沉住气!让小鬼子以为我们无招架之力而溃退……”刘兆藜师长登高望见日军浩浩荡荡、趾高气扬地向我阵地横冲直撞,便故意让部队佯装落荒而逃,诱敌进入摆好的圈套。

    “前进——!”日指挥官举着战刀,得意忘形地率部队向前。

    “放——!”我军阵地上,突听师长刘兆藜大喊一声。顿时,数门大炮齐鸣。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日军队伍大乱,人车互塞。此时,第146师预伏于隘道两侧的第875团和第876团迅速趁机杀出,轻重机枪、步枪、手榴弹齐向敌人袭去,只见敌营队伍里烟尘蔽天,血肉横飞。

    日军惨遭打击,进退不能,最后是在飞机的支援下才勉强撤出合围圈。初战大捷,146师俘虏日军士兵6名,击毁坦克3部、炮车4部、装甲车9部,缴获山炮3门、野炮1门、步枪89支、机枪2挺、大小军旗17面,其他物资300余件。可谓旗开得胜。饶国华对兄弟师取得如此战果,分外羡慕。

    同日白天,另一队日军向泗安阵地发起攻击。这回他们采取先出动战机破坏我工事为策略,结果饶国华阵地一下“吃”了上千吨炸弹,费尽力气刚刚筑好的工事毁于一旦,阵地上的士兵死伤惨重。

    日军好一阵得意。

    泗安阵地分为三部分:上泗安、中泗安和下泗安。中、下泗安阵地由饶国华师的孟浩然旅的两个团守备,由于该旅与日军激战中官兵死伤惨重,全旅大幅减员。旅长孟浩然急求师长饶国华将佟毅的433旅换到前线。

    “可以!”饶国华点头同意,并亲督佟毅旅全速推进。哪知此时的日军意在这一天必得中、下泗安,故433旅刚进入阵地,即遭以飞机为掩护的日军近六千余人的死攻。中、下泗安终于陷入敌手。

    此时,驻防太湖西岸并担任全军左翼的第144师也同牛岛第18师团交火。狡猾的日军派飞机轰炸第144师防地的同时,偷偷用十几只满载士兵的木船和许多小汽艇从太湖上向我方阵地袭来。师长郭勋祺当机立断命令沿湖防守官兵全力阻挡湖上犯敌,结果惨遭空中敌机横扫,守军遍地死伤,血染太湖西岸。师长郭勋祺也险些被敌生逮,但毕竟阵地没有落于敌人掌中。

    28日,日军第18师团前锋指挥官以为经昨日一天苦战的川军喘息不过来,正准备再度出击,不料才到拂晓时,周围枪声大作——原来川军来了个突然袭击!

    “八格牙路!”日军指挥官气得乱挥战刀,慌乱中差点被我军击毙。后来成为南京大屠杀刽子手的谷寿夫闻知自己的先锋部队被围,增派20余架飞机,前来解围,方使困兽获救。

    牛岛师团太湖边遭重创,差点又折先锋部队,日军对此恼羞成怒,决意报复“装备像农民”的川军。

    于是29日一早,日军在上有飞机掩护、前有坦克炮车和轻机枪引道的情况下,分数路向川军阵地全线出击。两军数万人战于泗安之间,简直就是一场混沌的肉搏战。期间,师长饶国华亲率特务连,冲入敌阵拼杀,不幸腹部中弹退下。

    到午后2时左右,上中下泗安全线相继失守。这时的日军主力沿吴嘉公路直奔广德。

    “断不能让贼军越过广德!”受伤的饶国华心急如焚,即火速回广德前方约5里的界牌布防,以迎日军到来。

    “这是我师最后的阵地了!”是夜,饶国华原希望得到援军,然而得知其他地方也纷纷失陷,广德是145师的最后阵地了。太湖秋夜,寒风习习。饶国华与同僚们不仅没有丧志,反而战斗激情更高。

    “国家养兵是为了保国卫民。人谁不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今天是我报国之时,当不惜一切努力报国,令我川军为谋人民利益而献身。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望我官兵不惜一切努力报国,恪尽职守。胜则生,败则死,决不在敌人面前屈膝示弱,给中国人丢脸,要成仁不怕抛头,取义不惜舍身,恪尽职守,以身殉国。”饶国华在检查阵地时,对属部们如此说。

    30日黎明,日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饶国华的第145师面前。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145师各部阵型已现溃散之状。饶国华又急又恼,忍着伤痛,亲率手枪兵20余人,距敌阵几百米之处督战,然也难力挽狂澜。

    饶国华不得不率部退至广德境内的一处叫祠山岗的地方。

    一切皆成定局。饶国华看着可数的145师官兵,依然振臂高呼:“我们都是军人,一起从四川出来,生一起,死一起。今天,大家都到了报国捐躯的时刻了,是好汉的就留下来。我们要跟小鬼子拼尽最后一滴血!”

    “跟师长一起拼尽最后一滴血——!”饶国华得到的回应是震天动地的口号。

    日军如潮水般涌来,将饶国华退至最后的十字铺重重围住。突然敌军又止步不前了。为何?原来敌首谷寿夫连日与川军作战之中,对饶国华怀有几分敬重,于是下令下属不必向饶国华逼近,可劝其投降。

    “笑话。我饶国华,堂堂中国军人,大名国华,怎能做对不起中华民族之耻事?”

    受困于虎狼之下的饶国华,安然地嘱咐自己的卫士在旷野的血地上,铺好卧毯,然后盘坐在卧毯中间。只见他缓缓昂首仰望天际——那是残月当空的苍茫夜景啊!将军有何感慨?

    感慨太多了!感慨为何我中华民族让一个人口少许多的邻国几度欺负和蹂躏呢?

    敌人的铁蹄声已经可以听到。刺刀的光亮已经在眼前耀动。

    “将军,只要放下枪,你便可以获得宽恕!”日军用不流利的汉语说着。

    “放下枪?做个失败者?”饶国华冷冷一笑,又突然高声道,“威廉二世如此强盛都要灭亡,何况你小小日本,将来亦必灭亡!”

    言罢,饶国华怒视敌方,然后猛地拔出手枪,对准自己头颅……“砰!”这声枪响,久久在火光冲天的夜空中回荡。

    千里太湖,用自己的呜咽记下了这个时间:1937年12月1日凌晨2时许。爱国名将饶国华将军在日军重围之中举枪自戕殉国,时年43岁。

    饶国华的遗体后经民生公司的“民俭”号运回四川。1937年12月12日——也就是南京被攻克的那天,饶国华遗体运抵重庆,陪都重庆国民政府特为其举行隆重的公祭仪式,蒋介石亲自撰挽联两副:

    虏骑正披猖,闻鼓鼙而思良将;上都资捍卫,昌锋镝以建奇勋。

    秉节之来,捍国卫民方倚舁;存仁而达,唁生吊死倍哀思。

    国民政府还特别追赠饶国华为陆军上将。然,这能安抚得了将军的赤国情怀?更能救得了被强盗横扫而即将全面破碎的祖国河山?

    写至此处,笔者恰逢到重庆、成都出差,听说我在写“南京大屠杀”,便有好心人凑过来聊天,其中有一朋友其父便是当年支援南京阻击日军的“川军”老兵。“何作家,你知道我们四川人现在打麻将牌中有个‘血战到底’是何出处吗?”

    四川人打麻将全国出名,但对这类问题我只能摇头。

    “就是我们四川人跑到南京打仗时叫出名的哟!”

    “是吗?”我惊愕。

    “当然咯!”这位“川军”之子便神气活现道,“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念叨,说他们当年被刘湘骗到安徽芜湖跟小日本鬼子打仗,那可打得惨去了。去的四川兵根本也就没有打过啥子仗嘛!小日本鬼子的炮弹一落地,大伙儿就吓得抱头四处逃窜。长官们被刘湘刘麻子骂得狗血喷头,说你们不能丢脸丢到南京这边来嘛!更不能在日本人面前丢脸,得死守住!就是炮弹、机枪子弹来了,也得把阵地守住,决不能在鬼子面前丢我川军的脸面!长官们着急了,又拿不出啥办法。于是有人出了个馊主意:说我从小给地主家放牛,为了不让牛跑掉,我就把牛的腿用铁链子锁住,这样你爱干啥照样干啥。长官一听这是好办法,于是就派人在当地铁匠铺里找出许多铁链子,给阵地上的川兵们一个个用铁链子锁起来——锁住他们的脚。小日本鬼子开始进攻了,炮弹和机关枪齐上阵,打得连石头、草皮都开了花、翻了个,但就是不见四川兵跑散,死死地守在阵地上回击。日本鬼子兵大败,留在川军阵地的是一片片尸体。”

    这一下把柳川的第10军指挥官们弄糊涂了:刘湘麻子的部队里是不是有共军呀?经过一番侦察得出:并无共军部队。“调装甲战车来!”日军指挥官下狠心了,冲着川军阵地就开去20多辆战车,外加大炮和飞机一阵狂轰滥炸。望远镜里,日军指挥官明明看着川军阵地上的官兵们一个个脑袋飞得满地滚,可战壕里一排排没了脑袋的士兵们依然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日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派敢死队往战壕里冲,结果发现:断了头的川军士兵们的一双双脚,原来都被一根根铁链子锁在了一起……

    一个日军翻译问一位奄奄一息的川兵:“你们的,为什么脚被锁住了?”

    川兵瞪了一眼日军翻译,说:“我们这叫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就是这么出来的。四川人现在把它用在麻将牌上,多少有些对自己的前辈不敬。不过笔者把“血战到底”的故事由来讲给南京的老乡们听后,有几个老人说,当年川军在保卫南京的外围战斗中,确实非常勇敢,死了许多人。

    “血战到底”,苍天默然。进入1937年的12月,南京城已危在旦夕!此刻的战火,已经烤红了紫金山崖和长江水域……

    江阴失守

    南京外围真正可以抵挡一阵的可能唯有江阴要塞了!蒋介石这么想。日军司令松井石根也这么认为。

    江阴要塞必死战一场。

    新中国建立以前,江阴也属于苏州地区管辖,故此处也算笔者的故乡,且与常熟根接根、膀连膀,小时候父亲常带笔者去江阴看大江——即南京下游的长江最狭险处。江阴要塞即在此处,系南京水路之门户也。

    滔滔长江,如从吴淞口逆流而上,在南通、太仓、常熟段的江面观江,可与大海相比,因为这里的江面均有十几里宽,甚至从此岸根本望不到彼岸。看惯了家乡的长江,后来当兵到四川、重庆一带见了那里的长江,我暗乐:这哪会是长江,简直就是我家门口的小河道嘛!

    唯至江阴地段的长江,如葫芦口般地一下收腰勒细了自己的身段。此处江面窄道,水流湍急,原来是江阴境内的狼山、福山在大江东岸组成一道天然屏障,其小黄山、小君山如两把铁钳紧紧锁住江口,故而形成下游不可多得的天然要塞:对上可锁出逃海域的兵家,对下可拦逆进的犯敌。

    淞沪之战开战前夕,查悉日本海军有5艘军舰和数10艘装备战物资的日商船,正在南京上游的武汉一带江上。蒋介石即令何应钦秘密派兵到江南要塞阻击日舰逃窜至下游,粉碎其与上海日军舰队汇合之阴谋。怎知军事秘密会议的记录被汪精卫机要秘书、汉奸黄浚获取,并告知日方驻华大使。8月13日清晨,接我海军总部之令,我平海、海容、海筹等10余艘舰艇,在海军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的指挥下,浩浩荡荡行驶至江阴地段的长江之上。突然,雾气笼罩的上游江面上冒出滚滚黑烟,稍许,只见在一艘名叫“八重山”号旗舰带领下的5艘日本海军舰队和数艘日商船,全速向上海方向急驶。

    “天啊,是日本舰队呀!怎么回事?打不打?别让他们跑了啊!”我海军官兵个个急出一身汗,因为他们昨天半夜从南京出发奔赴江阴要塞的任务,就是准备阻击在上游企图要逃跑的日舰!现在日舰提前到达,就在我军要塞的大炮炮口之下和数十艘军舰的夹道之间……

    “陈司令,我们到底怎么办?打不打?”各舰队首长纷纷寻问陈季良。

    此时的陈季良也蒙了:我舰队的任务千真万确是要死堵上游的日舰!可怎么我才到,他们就来了呀?

    “马上与南京方面联系——快!快快!”陈季良手忙脚乱地跳进舱内,让通讯官用电台赶紧与南京军委会值班室联系……

    “什么?日舰已经到了江阴?怎么这么快啊?谁泄漏了我们的军事秘密呀?给我枪毙了他!”这么大的事谁敢做主?军委会值班室电话转了几道弯,最后接到何应钦那里,等到何大参谋总长气急败坏地吼叫“给我堵住!灭掉日舰!一艘都别让它跑啦”时,陈季良有气无力地向他报告:“何总长,一个小时前,日军舰队眼睁睁地从我们炮口底下溜走了……”

    “你陈季良为什么不命令向敌舰开炮?为什么不?”何应钦从床上跳到地板上,对着电话大声责问陈季良。

    “是、是……可之前我没有接到上峰的命令嘛!”陈季良哆嗦着身子,委屈地回答道。

    本可被截获并能全歼的日舰,到上海后迅速加入了与我军殊死决战的日海陆空队伍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战场效应。这是江阴要塞失掉的唯一一个可以轻易取胜的机会。

    之后的江阴要塞在被动的防御抵抗之中度过了最后的三个多月,能够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集中舰艇力量,阻止日海军逆流而上企图用炮舰攻打和进犯我首都南京;二是利用江阴要塞上的一百多门大炮和急从贵州等内地抽调来的几个师的兵力,死守两岸,全力打击从江上而来的日海军部队。

    江阴要塞万万不能失了!一失首都南京便断了喉咙……没了喉咙,怎可活命?

    老蒋、何应钦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于是在淞沪大战期间,江阴的防御战备已经放在日程上,并成立了江防司令部,由刘兴任总司令,下辖原有的江阴要塞司令部——负责两岸8个炮台的锁江炮火群;江防司令部——下辖的第57军,有111师、112师及何知重任师长的第103师,分守在长江岸边的不同要地作为守备部队。还有国民政府耗尽国力从德国买进的十几艘战舰,在江上等待与敌舰搏杀一场。

    “江阴要塞是我们的家!江阴要塞也是我们的坟墓!兄弟们,身为要塞司令,我和你们一样,活在江阴要塞,死也死在江阴要塞——!”许康是江阴要塞的司令,他平时就这样教育自己的官兵,眼下日军兵临城下,他把嗓子都喊哑了。

    要塞的战备不能不说是花了功夫和代价的。如要塞的构筑工程处,是参谋本部城塞组派出的。在淞沪大战之前,军政部兵工署便运来从德国新买来的口径88毫米高平两用半自动火炮,4门装在东山,4门安在肖山,这种火炮到中国后被命名为“甲炮”,即中国最有杀伤力的好炮,高射射程可达9千米远,平射可达14500米,此炮在当时也算是世界上的先进武器了。中国总共从德进口20门,江阴要塞装备了8门,可见是花了血本。

    至此,江阴要塞的防守虽不说“万无一失”、“固若金汤”,也算周密全面。严防江面江岸的守军,战斗意志高涨,齐声高呼:“与要塞同在!”

    先前到达的通济、大同、自强、德胜、威胜、武胜、理胜7艘曾多次南征北战的老舰,突然接到命令:就地在江心“破釜沉舟”!

    “什么,还没跟小鬼子干一仗,就让我们自己沉至江心?这是啥子事嘛!”舰队官兵一听,如晴天霹雳。几位老舰员,不由嚎啕痛哭起来。

    “这是命令!沉舰堵江——让小鬼子的军舰驶不进我们的首都!”舰队司令陈季良这回板着脸,命令道。

    无奈,首都危急,日舰随时都有可能逆水而至,不能让强盗从长江水路上得逞!沉舰开始——大同、自强、通济……一艘又一艘伴着呜咽的江水下沉、下沉。之后是德胜、威胜、武胜、理胜,统统的不战而自沉……

    “谁下的臭命令?我要军法惩治他——!”据说何应钦向蒋介石汇报德胜、威胜等舰艇已经沉入江阴要塞处的长江底后,蒋气得大骂。其实沉舰阻拦日军舰艇的决定,是经蒋介石批准的,可身为中国三军统帅,老蒋实在心疼他仅有的十几艘海军舰艇啊……要塞处的江流太急,7艘旧舰下去,远不能达到封江之目的。军方立即出面,调来宁兴、醒狮等一批商船一起沉锁于江中航道。

    “还是不行呀!”接任陈季良的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曾以鼎将军发现,这么多军舰和商船下沉后仍然没有封锁住港道,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找到地方官员商量燃眉之急。

    “还有没有其他船只了?”曾问江阴地方官。人家回答说:仪征县那边有个盐港,是淮盐的集散地,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的食用盐都从那儿运去,故那里经常停泊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运盐船。

    “好,马上派人带我去!”曾司令一听,仿佛有了救命稻草。

    次日,即有省里派来的两名专员,打电话告知仪征县长葛克信:“你到盐港那儿等我们……”此时正为办理“兵差”忙得不可开交的葛克信听说让他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到港口征用民船百余只,原想推辞,却遭专员大骂:“敢贻误军事,是要杀头的!”葛克信知道没辙了,便亲自到港口征船。百姓不知何意,只好连夜腾船,那盐船都是拖家带口的主儿,所以征船把整个盐港闹得比菜市场还热闹,老的喊,小的哭,女的骂。不管怎样,葛克信算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征船130余只。几天后,这些民船全部装满水泥和石子,然后在江中排成一排,凿破沉入江底,作为封锁港道的一部分。船主听说自己的船全被军队沉入江底,更是哭天喊地,举着木棍和鱼叉要找县长葛克信算账,可怜葛县长被逼得天天向南京方面要个说法:“那都是百姓的家产呀,总得有个赔偿什么的,要不咋交待?”

    “没有说不赔,可现在是战时,小日本都要打到首都了,你做做工作啊,做做工作嘛!”上峰这样推诿道。

    是啊,战时,一切都变得无头无序无章法!

    旧舰该沉的都沉了。主力舰能调的都从长江上游全速向江阴要塞靠拢……

    干吗我们总吃亏?趁小日本在上海吃紧,我们为啥不袭击它一下?江阴要塞处有国民党军队的一个新组建的防御式的海军电雷学校,这里有一支鱼雷快艇队,是前两年从德国和英国进口的,共13艘,政府原本还向德国订购了一艘六千吨级的“谭伦”号航母,但尚未交货,另一艘从英国订购的“戚继光”号航母此时则在香港,还没能赶回长江防线。电雷学校的年轻海军学员们,个个血气方刚,他们向校方提出如此大胆建议。“奶奶的,干一把何妨!”校方领导竟然同意快艇队主动向下游的敌军舰队出击!

    8月14日,也就是淞沪大战开战第三天,快艇大队派出史无102号、文171号两快艇,伪装掩护,由江阴黄泥港出发,经太湖、松江,从黄浦江上游,于16日深夜,出其不意地偷袭了敌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日海军好在实力强大,方没让我快艇全面得胜。而此举让日方着实吃惊不小,后日将军评价道:“这是中国海军唯一的一次积极性攻击。”

    从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的日派遣部队的作战官兵们,决定给江阴要塞,尤其是那个敢于挑战他们的电雷学校来点“厉害”——果不其然,8月22日,有备而来的日方派出12架飞机,目标直接盯住电雷学校,进行报复性的轰炸。

    “嗡——”警报在校园内紧急响起。

    “敌机来啦——!”学校官兵迅速进入阵地,一时间,高射机枪、步枪,齐向空中盘旋的日机瞄准射击。

    “哒哒哒——”

    “轰隆隆——”

    炸弹声、枪弹声,乱成一片。

    敌机一架接一架地向学校俯冲而下,并掷下罪恶的炸弹。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雨点般的子弹……地面上,有人流血,有人倒下,但没有一个退却畏缩。当敌第五架飞机再次俯冲而下时,地面学生队的机枪、步枪来了个迎头痛击,结果敌机拖着一团长长的烟尾,坠地摔毁在学校的校舍一角。见此景,其余敌机急忙掉头逃之夭夭。

    “我们胜利啦!”警报解除。学员们纷纷跑到坠毁的敌机前观看胜利成果。这是中国海军在抗战中击落的第一架日九四式轰炸机,机号为“154”。

    “电雷学员们不愧为我军英勇顽强的军中佼佼者!”江防司令给打下这架敌机的学校第三期学生队授予锦旗一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铅刀小试。

    再说江中要塞的其他阵地。

    日军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把江阴这一通向南京的最重要的江域要塞作为主攻目标进行攻击。就在9月22日轰炸电雷学校的同时,日机开始向守卫在要塞江面上的我海军舰艇实施袭击。中午时分,三四十架敌机绕过炮台,轮番向中国舰艇投弹,落至江中和舰艇甲板上的炸弹,发出一次次可怕的爆炸声。中国海军早有准备,一时间,江面上的各艘舰艇的高射炮、机关枪甚至长官的手枪、士兵的步枪,齐向空中的敌机开火,为首的敌机很快被击中而栽入江心。战斗持续两个多小时,最后敌机因弹尽返航。此役中国舰艇仅有平海舰被炸伤进水,艇长高宪申负伤,舰员高品衢、罗汉霖阵亡,另有十余人负伤。

    如此结果,中国海军非常振奋。然而日军怎能罢休?

    “拼了!小鬼子敢再来,老子让它更多地栽到江中喂鱼去!”中国海军将士斗志昂扬。第二天——9月23日清晨,首先出场的是海军电雷学校的十余艘鱼雷快艇,年轻的中国海军学员们驾着快艇,绕游于我军舰艇周围,那隆隆之声震耳欲聋。这是江阴要塞有史以来所没有的阵势,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序幕……江面上各艇队官兵也提前各就各位,盯住东方的天空,等待敌机的出现。

    果不其然,刚过十时许,只见东边的天空上突然黑压压的一片向江阴要塞飞来……其数量是前一天的数倍!

    “敌机来啦——!准备战斗!”

    顿时,天上、江上,一个下掷,一个上射,整个江阴要塞上空一片光电闪闪,硝烟弥漫,炮声轰鸣。当一颗炸弹落在宁海舰上时,敌机也摇摇晃晃栽入水中。而我宁海舰艇上的舰长陈宏太刚要从驾驶舱探出头去救航海员林人骥,炸弹的一串弹片飞进他的胳膊,“哎呀——”陈舰长一声惨叫,摸摸手臂,血肉模糊,再回头看林人骥,他早已气绝命亡,白糊糊的脑浆溅遍了指挥舱……

    “为林人骥报仇——!”陈舰长紧握着拳头,高呼着。

    江面上空再度火光一片,江中的一根根冲天水柱,仿佛要刺破天空。

    这回日军出动的战机达一百余架,目的是想把中国海军所有守卫舰艇全部“吃掉”,因此不管死活地向我舰艇实施轮番轰炸。我逸仙舰在高射炮弹药告罄后,官兵们毫不退缩,继续用大炮回击敌机,并击中一日机……数小时激战,敌机终因弹尽远走,江面上方才渐渐没了枪炮声。中国海军一点数:击落敌机5架,我数艘军舰受伤,其中宁海舰基本全毁,平海等舰也遭严重损伤。海军官兵多人牺牲,数十人负伤。但总体战果令南京的蒋介石、何应钦“满意”。然而我方舰艇此刻只剩4艘尚存有战斗力。不日,南京调应瑞、逸仙舰回南京守备,至此封锁江阴要塞江面的中方海军舰艇只剩海容、海筹二舰。后在上海方面的海圻、海琛二舰来到江阴要塞。可是,所剩的4艘军舰并没有正面迎敌,而是“奉命”沉舰堵江……官兵听后,再度声泪俱下。

    至此,中国军舰在江阴要塞上的舰艇或负伤搁浅,或调离远走,而多数是被自毁沉于江中……欧阳景修是海容舰舰长,在数十年后回忆这段经历时痛苦不堪道:“我在舰上服务多年,谙于航行及水上作战生活,平生主要志向,愿展我一技之长为国效劳,但目睹当时我海军舰艇全部毁沉于江底,失去作战武器,使我原有理想趋于幻灭,且当时我年事已高。因此从江阴要塞下来后,便申请退休。数十年海军生涯,便从此呜呼哀哉也!”

    呜呼哀哉的何止欧阳先生一人!更可悲的是,数千舰队官兵,在无武器可握、无舰艇立足之后,许多人徒步到南京,以求上司安置后路,哪知尚未进入南京城门,却被进攻南京的日军赶在前面,于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中国海军官兵,成了日军屠刀下第一批被砍头的中国人……

    军舰没了,要塞还在。日军便开始用他们的舰船进攻江阴要塞,企图冲破我方的防守。10月1日拂晓,敌派遣部队驻上海的海军第24分队3艘驱逐舰逆水上行,试探我方防守能力。乌山炮台我方官兵随即发现敌情,炮台副台长陈秉清下令各炮台开炮迎敌,4尊大炮同时瞄准来犯之敌,其中1尊因炮台没有巩固,结果一震便自行倒塌了,所幸官兵没有伤亡,不过也够丢脸的了。其余3尊大炮齐发,除1炮未命中敌舰外,有2炮击中敌舰之一,那日舰顿时舰身倾斜,硝烟弥漫。另两艘敌舰见此情形,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11月中旬,正当中国海军官兵斗志昂扬,准备再迎来犯之敌,拼死一战之时,江防司令部突然接南京方面的军政部来电:“暂守江阴候令撤退,中正。”蒋介石的命令刚下,军政部的具体指令又来:“将新炮准备拆到后方安装,铁驳一到即行起运,应钦。”什么意思?就是命令江阴要塞那些新安装的德国大炮拆掉,准备起运到其他地方。

    什么?不要江阴要塞了?不在这儿打日本鬼子了?让他们在长江上直冲南京去了?南京方面的指令一传达,要塞上的官兵全给弄糊涂了:这是打什么仗嘛!

    我们不干!为什么不打就撤?老蒋他想干啥?让我们当炮灰?不干!我们就是死也要与江阴要塞同死!要塞几千官兵愤然不从。

    要塞许康司令无奈向南京汇报此情:怎么办呢?

    南京方面默然。几天后,军政部又来电,这回内容全变了:“固守江阴,中正。”又是蒋介石签署的。

    搞什么名堂!一国之君,才几天就全变了!要塞官兵虽然等到了好消息,但想想堂堂中国,最高统帅竟然在战斗关键时刻,下了两道完全不同的命令,实在令人心酸和不可思议。上峰回应是:英、美、法、苏同情我与日军作战,并予协助,故我们重树力量。

    原来如此。老蒋从国际上获得了底气呵!

    “死守江阴,中正。”要塞又紧接南京来电。

    官兵们听后,哭笑不得。几天之中,他们连续接到最高统帅三份“撤”、“固守”、“死守”的不同命令,打还是不打?真打还是假打?打打松松?还是松松打打?

    谁也弄不懂。弄不懂能不输吗?

    “妈的,反正输赢都是他‘蒋该死’的。”官兵们开始骂娘了。这样的军心能挡得了如虎如狼、志在必得的日军吗?

    其实,这段时期身为中国最高统帅的“蒋该死”也够可怜的,他原来想借淞沪之战引起国际上几个大国的支持,从而与日本坐下来“商议”维持七七事变前的现状,可是人家几个大国各有各的打算,况且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希特勒方面正在抓紧对欧洲邻国虎视眈眈,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的战役尽在瞬间爆发,顾得了你中国吗?

    日本大本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更无顾忌地把目标盯在灭你首都南京之上。

    地面部队的进攻比江面上的要顺利得多,松井石根的部队不仅顺利地踏平苏州、常熟一带防线,而且也很快收拾了无锡之中国守军。另一支进攻南京的部队在西太湖那边虽有些苦战,但自突破长兴、广德之后,芜湖已是早晚可以“拿下”的城池了!蒋介石不急才怪,故此刻他的命令出现混乱也属正常——方寸已乱,指令怎不颠三倒四!

    这可苦了我前线将士。

    11月25日,无锡失守。日军开始由锡澄公路直向要塞背后开始进犯,守军第112师和第103师坚守数日,苦战抵御,打得异常激烈。而日军此时已经大军压境,轻型坦克等也在前沿阵地出现。初始时,我炮台用炮火强压对方,尚能产生作用,但时间一长,两个师的守军渐渐吃紧。

    12月1日,江防新任司令刘兴召集江阴要塞地的各军、师长及要塞司令开会,讨论对付战局之策。112师师长霍守义提出:我们步兵与敌人激烈战斗一个星期了,伤亡惨重,现在既无部队来接替,又无人来补充,要求撤退。103师长何知重也有此意,电雷学校教育长欧阳格则表示:留下打也行,撤退也赞成。

    “那不行。江阴要塞是南京的门户,我们撤了,就等于给南京开了一扇大门,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撤!”许康怒了,拍着桌子嚎起来。

    正在争执不休时,南京方面来电话:不用争了,最高统帅部决定你们撤离江阴要塞,而且还布置了具体方案:一、从现在起(当日晚8时),要塞炮兵火力,向江阴西门外射击,掩护步兵突围,到12时为止(意思是说,步兵守军必须在4小时内全部撤离江阴要塞,否则死活自保);二、12时后,要塞进行破坏自毁,结束后要塞炮台官兵从靖江向镇江撤退;三、江防司令部准备快艇和船只,载司令部向南京撤退。

    “各部队受命后立即行动!”南京方面加了最后一句。

    呜呼!要塞将士听到这样的命令,哭的哭,骂的骂,更多的人则忙碌着收拾行李,准备后撤。炮台的官兵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那些装了没多久但还珍贵的德国“甲炮”不能留给敌军。拆!把所有零件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用炸弹炸毁!

    可怜“固若金汤”的江阴要塞,在日军强力攻击下巍峨挺立的要塞,最后还是被我军自己用铁锤、用炸弹,毁了个七零八落……

    江阴要塞失守!我中国海军和守军丢下一片狼藉,或向芜湖方向撤逃,或向南京城后撤退,但等待他们的命运则更悲惨——

    江防司令许康本想往南京撤,结果到仪征时就被日军堵在江边的一片沙滩上,差点丧了老命,后在几位下属的全力掩护下,改道到了武汉。据说到武汉时,堂堂许司令像只“落汤鸡”一样狼狈。许自己说:“能活着从那边出来,就是当一百回落汤鸡也不算最差的命了!”

    可不是,他属下的几千江阴守军不仅没有当成“落汤鸡”,而且多数最后皆成了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魂……

    “师长、参谋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的团长战死了,副师长带着我到镇江打了两天又失守,之后我们撤向南京。”时任103师618团团长万式炯回忆说,“12日我们赶到南京江边的下关。到了下关,那个混乱状况非我所料。到处是为寻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官不识兵,兵不认官,谁也不听谁的指挥。我团早被冲散,身边只剩下吴凯。我们看到下关的情景,实在无法过江,就回头向南,随人流越过秦淮河,走到唐社附近,遭到敌军阻挡,情势十分危急。我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弟兄们,我叫万式炯,是103师的团长,我愿带大家冲出去!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 于是我把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我带,一队吴凯带,我们沿小巷走。这时敌人来了个反击,枪林弹雨,我们的人如惊弓之鸟,四处散去,我反而被甩到最后。这时七八个日军端着刺刀向我扑来。好在我从小有武术功夫,打死四个敌人后我赶紧逃跑。发现又回到了江边,并与正在寻找船只的吴凯他们遇上,在上新河处我们搭上了别人的木筏,上了江心洲……自是捡了一条命。”

    团长万式炯是庆幸的,他上了江心洲,可是他所在师的其他将士基本上都没有搭上过江的船只,后来皆成了日军大屠杀的第一批对象……

    4. 孤城哀鸣

    不知是蒋介石真不知南京早晚会失守,还是着意拿出一副与日本决一死战的姿态。自淞沪失利之后,首都南京城的一切都陷入极度混乱之中。日军三路进犯南京,虽说我方也有三道防线,前线将士也确实浴血奋战,但终因武器装备和战斗力远不能相比,加之主力部队并没有全部压上,南京失守其实是谁都清楚的事。只是身为一国之主的蒋介石无颜向国人和世界交待,同时一国首都的丢失与沦陷,其实多少也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失败。为此蒋介石和他的国民政府咬断牙根也要支撑到最后一刻。

    从1937年11月12日上海失守到12月13日南京城落入侵略者魔掌,仅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时间里蒋介石和他的同僚们就没有在守卫南京上下点真功夫?

    显然下了些功夫,但绝对不是什么真功夫。蒋介石在七七事变后,清楚地告诉同僚:得作纵深持久作战的准备,并且指出后撤的地方乃是四川一带。

    “我看你们成心要丢我大上海!”

    “骂你是轻的!饭桶!饭桶!”

    “你不用回来了!与守兵一起死在外滩算了!”

    这一连串的骂声,都来自南京中山陵特设的蒋介石办公室。上海吃紧的那些日子里,老蒋天天骂:“你们顶不住,我就亲自去上海跟松井石根拼一回!娘稀匹,就不信拼不过那个老贼!”

    这一天是11月13日,地址:中山陵蒋介石办公室。在场的只有蒋介石和他最亲近的幕僚:何应钦、白崇禧、徐永昌和军令部作战厅厅长刘斐。蒋介石还在一旁的窗口前站着,愤愤地生着闷气。

    “……既然上海我们没有落实持久消耗敌人生力的战略精神,也没有达到我们调整战线、保存部队的目标,那么现在就不应该在敌海陆空军便于协同作战的长江三角洲跟日军胶着太久,且再看看所谓的‘九国公约’,那些一向示好我们的国家也并不想真正出手帮助我们,导致今天我们的极度被动。既然如此,依卑职看,我军应该继续坚持落实总司令的持久消耗战略原则,不该再为一城一地的得失争强好胜,而要从全盘战略着眼,同敌人展开全面而持久的战争。如果拖到日本对占领国每一个县要出一个连甚至一个营的兵力来守阵地的话,那时即使日本在战术上有某些胜利,但在整个战争上它非垮台不可!”刘斐滔滔不绝地说完一通。

    “我觉得刘厅长的意见有道理。”白崇禧手指刘斐道,“依你意见,说说我们如何处理首都南京的战事。总司令今天让我们来讨论的就是这事。”

    刘斐获得了白崇禧的支持,便继续振了振精神,道:“鉴于上述判断,我认为南京是我国首都所在,不作任何抵抗就放弃,当然不可,也不妥。但不应以过多的部队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只用象征性的防守,作适当抵抗之后就主动撤退。在兵力使用上,用12个团,顶多18个团就够了,部队太多将不便于机动,那样会消耗我更多生力军……”

    “刘厅长这个主意还是有道理的。南京一役看来只有这样了,只是苦了守军和南京市民啊!”何应钦长叹一声,转头问蒋介石,“总司令,你看这个思路怎么样?”

    蒋介石似乎还在火头上,并没有马上回答。

    那一刻,整个中山陵似乎都寂静一片——因为这座古老而历经沧桑的名城,还有城内几十万赤手空拳的市民的命运,将由这个光头蒋先生决定——“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们几个听好了:对所有人不能说我们不死守南京,那样我们不好交待,对市民、对军队,还有对留在这儿的总理——”蒋介石说到这儿将目光移至近在咫尺的那座白色的孙中山陵墓说道,“都不好交待。”

    说完此话的蒋介石,似乎一时悲情难解。最后还是由何应钦收场:“大家听好了,刚才总司令最后一句话特别重要。记牢了吧?”

    白崇禧、徐永昌和刘斐同声点头回应:“记牢了!”

    11月15日,第二次高级幕僚会再次在中山陵蒋介石的办公室召开。

    这次会议多了几个人,除了前面几个人外,军委会执行部主任唐生智和南京市警备司令谷正伦等参加。主题仍然是讨论南京的问题。刘斐把上次会上的意见重复了一遍后,蒋介石让大家发表意见。

    “我看不妥,南京非固守不可!”唐生智首先回应刘斐的话,他说话时有些激动,“南京是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总理陵墓所在,如果放弃南京,我们这些一直跟随总理革命的人何以对总理在天之灵?我不同意刘厅长的意见,坚决不同意!”说完他两眼盯着蒋介石,意思你老蒋到底什么态度。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除了谷正伦外,其他人其实早知道蒋内心所想了。

    蒋介石出声了:“孟潇的意见是对的,值得考虑,我们再研究研究吧!”孟潇是唐生智的别号。

    这一天幕僚会没有最后决定正式方案。

    第二天晚上,幕僚会又在中山陵召开。唐生智的意见居然占了上风,因为似乎谁提出不守南京,就有些对不住总理孙中山的在天之灵!唐生智是什么人?读者也许不知,其实唐某人过去一直是蒋介石的老对头,曾经参与过“讨蒋”,失败之后就一直称病,蒋也没有好心对待过他。唐生智在失去兵权多年后,一直耿耿于怀,欲求再执兵权。他在军委会任执行部主任,虽在核心层,其实也是听命行事的角色而已。有人说此次“病鬼”唐生智那么慷慨激昂地要固守南京,目的是想从蒋介石手中夺回些兵权。到底是真是假,蒋介石心里有数。

    好嘛,老唐你不是想固守南京嘛,那就由你来吧。开第三次幕僚会之前,蒋介石已经想定主意。不过,蒋介石毕竟是蒋介石,会议一开始,他仍然问几位高级同僚:“你们的意见想好了吗?”

    唐生智还是第一个发言,固守南京的口气比前一天还要坚定。蒋介石瞅瞅何应钦等,问:“你们几个呢?”

    没有人回应他。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孟潇兄的意见是对的。”突然,他转而又问:“那——谁来负责固守南京为好?”

    谁来固守?

    大家看看何应钦,何应钦冷笑一声没吱声,心想:我是总参谋长,留下来总不太合适吧?

    徐永昌摇头,没有说话。

    谷正伦直着脖子,倒是想挺身而出,可又觉得自己可能不是这块料,便把目光移到了刘斐身上。刘斐心里明白,他是个“主撤派”,委员长加总司令肯定不会让他留下的。

    “说啊,谁留下来固守最合适?”蒋介石又问。

    继续沉默。

    蒋介石生气了,说:“如果没人守,那就我来守吧!”

    唐生智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委员长,你是一国之元首,全军之统帅!这回你不能身先士卒、独守孤城。若真没有别人负责,我愿意勉为其难,而且我向委员会和各位保证:我一定坚决死守,与南京城共存亡!”

    蒋介石一听,似乎真的有些激动地走到唐生智身边,右手用力地拍拍这位曾经要把他“千刀万剐”的老对手的肩膀,说:“可贵可嘉!孟潇兄精神可嘉!很好,就由你孟潇兄负责了!”转身,蒋介石对何应钦说:“就这么办,有什么要准备的,马上办,可让孟潇先行视事,命令随即发表。”

    “明白。”何应钦道。他心想:老唐你这头病马出任南京守备司令,实在是太合适了,一是我们有个理由向外交待,二则你这个可有可无的老贼即便被日军打断四肢,仍未真正伤及我军我国之有生力量也。

    南京守与不守的大事便这么定下。几天后,关于唐生智出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的命令在军内和《中央日报》上公布。其实在这个时候,南京城已经出现一片混乱之势,原因是除了上海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外,《中央日报》已经在上海失陷后,发表《告(南)京市民众》社评文章,把中央政府移驻重庆的消息正式向世人宣布了。社评说:

    此次政府移驻重庆的理由,是适应战况,统筹全局□□,而且是制敌不是怯敌,这一层在本报昨日社评中,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京市党部□□及各界抗敌后援会昨日发表告本市同胞书,希望大家凝定意志,勿自惊扰,为民族复兴而奋起,为国家独立而抗战,我们在这里尤其有阐明的必要。

    第一,政府是处理全国政务的最高机关,它必须有行使职权的最大自由,不受任何威胁和牵制,所以政府的驻在地要适应环境,不能站在抗战第一线上。至于南京地方,除原有市政当局及军警机关依旧尽职服务外,政府并已设立了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统率文武机关及全市民众作守土自卫的打算,这个给我们全市人民以莫大的安慰和兴奋。

    第二,长期抗战本来不必过于重视一隅的进退和一时的得失,但是抗战的最后胜负,每每不决于前方的军事行动而决于后方的持久力量,谈□□□□,后方民众比前方将士所担负的更为重要。南京是前方的后方,对于前方的需要□□□□知道得很清楚,对于后方的援助,我们更居于集中策应的重要地位,所以我们目前所关心的,不是本身的安全而是如何使前线得到民众的援助而更加巩固,更加奋励。

    第三,首都的拱卫既然设有专责机关,市面的治安,又同样能够维持得很周密,他如食粮充足,日用品源源而来,这都是抗战中最稳定的好现象。抗战已到了这个关头,国力的支持全靠民力作后盾,民众能多出一分心力和物力,政府不仅可以从容应敌,并且还有转败为胜转弱为强的把握,也是我们民众报国的最好机会。现在,全首都的市民应该把自己感觉到的责任和如何尽责的方法,做出一个榜样来,给全国人民看看。大家照着这样凝定意志,为国奋斗,这种力量的总和是绝对不可侮的,我们期待着前途的光明由这种力量发挥出来。

    老蒋都走了,我们留在南京不是死路一条吗?!迁都消息一被证实,南京市内人心惶惶,出现严重混乱现象。“仗还没有打,日本人还没有来,堂堂一国之首都乱成这个样子还行嘛?”蒋介石听了特务组织戴笠等人的报告,非常气愤。

    “我要跟外面说一说!”蒋介石决定召开一次记者会,表表自己对南京和时局的态度。于是11月25日,当时的路透社这样报道说:

    南京电:今晚蒋委员长接见外国新闻记者时声称,吾人坚信,公理终必战胜强权,抗战到底至最后一寸土与最后一人,此乃吾人固定政策云。蒋委员长偕其夫人入招待室,具有信任与决心之气概,绝无失败者颓唐形象。蒋委员长续称,中国拟维持决心抗战之政策,吾人将防卫南京,但在远处为之,外人之生命财产当予以保护,外传南京如有陷于敌手之危险,将付诸一炬之说,仅属谣言云。继言及停战之可能性,蒋委员长称此事决于日方。蒋委员长后言及日机近掷下一盒,内载一函事,谓此函不载寄者姓氏,其内容希望早日停战,并声明日本不欲提出严厉条件,仅欲得中国防共之合作,此种言论,殊与事实相反云。记者询以和议如何可开,蒋委员长称,讨论此事,今尚非其时,第一日本必须觉悟云。记者又询以是否希望苏联扶助,蒋委员长答曰,余所希望者乃国联机构内所规定之扶助。记者复询以九国会议既无助于中国,中国能希望他方面之援助否,蒋委员长答称,渠确信九国公约签字国将援助中国,如无此援助,则所有条约悉属无效,而破坏条约之举动反得奖励矣云。

    都到什么时候了,蒋介石还在自欺欺人:九国会议假如真想出手救你中国,何必要让你蒋介石连首都也要丢掉?这么个道理,蒋介石能不清楚?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尽力想“安抚民心”,然而,用句老百姓的话,他这叫“睁着眼说瞎话”!

    不管怎么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一下。就在同一日,蒋介石密电唐生智,对南京守备部队的战斗序列作了部署,总兵力超过10余万人。

    民国政府部门和公务员们,能走的都在忙着搬家运货,市民们怎么办?守卫部队军心如何安顿?身为守备司令的“病司令”唐生智好像那些日子一下来了精神,27日,他向报界发表了“与南京共存亡”的声明:“首都或在最近之将来成为战场,最高军事当局已拟定死守首都之意志。吾华人必须牺牲,今有两事可决者:一余为中国军人,拟为国家牺牲己身;一为吾人之牺牲,将使敌多所丧亡是也。”并坚定声称,他唐某人与南京“共存亡”!

    好一派豪言壮语!但到底是真是假,百姓和守军有些糊涂,因为他们所看到的是蒋介石的精兵在撤离南京,换防进来的多数是新兵部队。另一方面,日本军队三路进攻势头,一天比一天迅猛,前线的血腥和硝烟已经弥漫到南京城内外……

    南京呵南京,你还能坚守几时?苍天在问。

    致大臣阁下:据26日夜驻南京纽约泰晤士报(今译为纽约时报)通讯员阿曼德谈称:26日,除蒋介石夫妇外,所有政府要人全都急先乘船去汉口,从其狼狈状况看,给人以南京陷落迫在眉睫的感觉。目前,南京市内军队和军需品通过,难民四处乱窜,混乱不堪……

    这是一份发往日本大本营的密电,提供情报者是日本冈本总领事。他这样发往东京的密电已经编号到“第2441号”,南京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密电中被详细记录下来,并且源源不断地发往东京,而像他这样的谍报员在中国还有几百个。

    日本人干事有一点值得称道:认真。侵略他国和屠杀别人前,都是经过精心策划与准备的。中国人能做得到吗?最高司令蒋介石还在期待国际支援的梦想中,日本人把所有侵吞中国的每一个细节都研究得透彻又精致,而且几乎不偏一二。

    中方守军这些天忙碌不堪,总司令唐生智今天跑中华门检查城门工事是否牢固,明天到雨花台给守军打气,而在城内,实行了全城戒严,所有出入重要部门和军事要地的人必须佩戴“卫戍长官部”大印的臂章。另一件任务就是派兵员和宪兵队在大街小巷内到处张贴各种布告和命令。尤其是晚上,全城实行警报制,统一熄灯,一派战时紧急状态。

    一日,唐生智在雨花台检查工事,随行的警备司令部参谋们都来了,唐生智向他的参谋人员宣布了一件事:“谷正伦司令前几天向委员长递交了辞去首都警卫军长的报告,现在就我一个人担起了南京全城的守卫任务。”唐生智说此事时的声音非常低沉,随后长叹一声,颇有些悲壮地说:“我是统帅,守土有责,决心与南京共存亡了。南京失守,我亦不生。你们还年轻,又都是我的幕僚,和我所处的地位不同,我不要求你们和我一道牺牲,万一城破,你们到时还可以突围出去……”

    说到这里,唐生智闭上眼睛,继续轻声说着:“我只要求你们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坚持工作到底。”

    “唐司令,你别这么说,我们誓死与你一起战斗到底,决不后退一步!”程奎郎等年轻参谋们被感动了,纷纷站起来向他们的司令表态。

    唐生智点点头,眼里闪着几星泪花。

    “孟潇兄,我是大钧呀,委员长请你下午四时到他官邸……”来电话的是交通部长钱大钧。

    “好,谢谢钱部长。”唐生智当日来到蒋介石的官邸,以为委员长要撤出南京,结果是蒋介石说要唐生智陪他去巡视守卫部队及城防工事。

    “委员长,外面已经非常不安全了,你还要去视察,实令孟潇感动不已啊!”唐生智的鼻子真有点儿酸。

    蒋介石边戴手套,边微微一笑,说:“我知道,把南京城守卫的重任搁在孟潇你身上实在是有劳你了。我作为三军统帅,一国之主,我不能让你独自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支持你。”

    “谢谢委员长。”唐生智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眼圈。

    显然,蒋介石视察城防和留守部队,一是为了给唐生智他们打气,二更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后者才是他在大战将至时出现在南京公众面前最主要的目的。据第二天的《申报》称,蒋对城防和市内的秩序“甚为满意”,同时他还有意透露他的夫人宋美龄跟他一起依然留在南京。

    “领袖夫妇在南京一天,南京就会平安一天。”市民们和官兵们这么议论。

    “慕尹兄啊,你知不知道委员长到底何时离京呀?”12月4日,唐生智突然给交通部长钱大钧打电话询问。

    “我没有看出他要走的意思……”钱大钧回复说。

    “再不走,我可是要担当不起了呀!”唐生智是真急了。

    “怎么啦孟潇兄,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今天我的城防部队发现日本的便衣特务已经进城了,要不是我官兵警惕性高,还不知日本特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呢!”

    “南京城真是危险、危险了啊!”钱大钧在电话那头说,“孟潇兄,你也要多加注意些哟,实在扛不住就向委员长提出来……”

    唐生智对自己冷嘲一声,道:“我已经把与南京城共存亡的话都说到家了,眼前的路只有一条,等着日本人来给我收尸了。”

    “壮哉!壮哉也!”

    唐生智放下电话,心想:壮哉不壮哉,还要看老蒋和日本人了,我唐某人只是个顺势而为的小卒,天真要塌下来,我这把病恹恹的老骨头,能顶得住?笑话!

    不过,无论如何,唐生智自己知道,与蒋介石比起来,他这位湘军头领还差了些计谋。事实上也是,唐生智一直不明白:南京已经没老蒋什么事了,他干吗不带着娇妻宋美龄赶紧撤到武汉,却要冒着被敌机炸的危险留在中山陵呢?

    “说孟潇一直是个天真的人你们还不信。”蒋介石在妻子面前几度如此嘲讽唐生智。“留在南京当然有我的道理嘛!”这回蒋介石正在密谋的一件大事并没有告诉这位守城总司令。什么事?等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商量与日本“和谈”条件……

    早在10月、11月初,国民政府就努力在私下里与日本谈“停战”条件。最初想出此计的是汪精卫,这位后来被定罪为“大汉奸”的人,与日本国有天然亲密关系,所以日本挑起淞沪战役后,他便主张“和谈”,其实就是体面的投降。开始蒋介石虽有不悦之意,但淞沪战役越打到后来,蒋介石越觉得早晚会输给日本,于是也慢慢心底里有意与日本“和谈”。这样的谈判,条件肯定是强者一方开。日本早已想吃掉中国,你想谈条件当然好啊,于是开出六个条件送给蒋介石看。

    “不行!他们这样明明是想我让、让我的国家蒙辱!”蒋介石一看日方提出的包括国民政府必须承认满洲国和蒙古独立的条款时,气得把杯子都摔了。

    日本的信息传来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就是要你中国丢尽脸!

    “和谈”不下去,汪精卫干脆跑到武汉清闲起来。南京城剩下委员长蒋介石唱独角戏。

    “实力为王”,这个道理军人出身的蒋介石非常明白,既然如此,那我也拿出点实力让你日本人看看。蒋介石心想:我在首都南京拿出决一死战之势,也让你日本人看看我大中国虽实力不够强,但我人多、地广,让你有所畏惧!

    行呀,只要你有所畏惧,我们就可以再来“和谈”,那个时候你就别再逼我承认这、割让那了。蒋介石真正的底牌是这个!当然,现在跟日本人是属于撕破了脸的冤家间“和谈”,中间人缺少不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政府决定西迁重庆,南京城交给唐生智之后,蒋介石留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等着老朋友、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

    “日本人说话不算数,美国和苏联也不是信得过的国家,我相信你们德国,德国和你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望你始终担任中日两国的调停人,并且期待成功。”蒋介石在12月2日晚上独自与匆匆赶来的陶德曼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具体讨论日本有可能接受的若干条件——当然,这些条件也是在日本提出的那“六条”基础上的商议。

    “委员长不提走,我哪能问嘛?”钱大钧对唐生智几次问他为何老蒋不走时,这样为难地回答老友。

    后来陶德曼从日本那里获得了一些让蒋介石感到满意的“礼物”了吗?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就在蒋介石再度授权和托付陶德曼大使去跟日本人谈条件的当天,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按照大本营的指令,向全线部队发布了进攻南京的战斗命令。命令要求西线的第10军于12月3日、东线和长江水域部队于12月5日正式向南京城进攻。此命令一出,三线日军“如脱缰之野马,日夜兼程,强度行军,目标——南京”!

    “我亲爱的委员长朋友,日本人不同意你提出的修改条件,他们坚持原来的六点条件,不能动一个字……”陶德曼再次把日方的意见告诉蒋介石时,连人都没有出现在中山陵,而是用电报告知的。

    “娘稀匹!娘稀匹!我知道日本人是要让我丢足脸面!我决不再与他们谈任何条件了!”蒋介石接到陶德曼的报告后,像一头怒狮,恨不得把小客厅两头的玻璃门都撞碎……

    “洁民,你过来坐下。”晚上,蒋介石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极其灰暗,十分沮丧地把卫队长俞洁民叫到身边,问:“现在你们还有多少人?”他指的是自己的卫队和侍卫官。俞说只有十几个了。蒋说:“你给这些人造个名册,交侍从室。”随后长叹一声道:“你们都是党国的精英,也是我的最忠诚官兵,现在国难将至,我作为一国之主、三军统帅,本该留在首都南京,但抗战的日子还长,我不得不要离开南京了。可是南京是首都,也是我的尊严所在,理当我该守城,但身不由己啊!所以我想尽可能尽一份力量——你能干,会带兵,所以我想让你带两班军装卫士,暂时留在南京,听唐司令指挥,主要任务是看守停泊在下关码头的小兵舰。”蒋又说:“别小看那些小兵舰,它是用来稳定守城军心的。”

    “明白,我一定完成好任务!”俞洁民自然清楚蒋的用意,因为停在下关的小兵舰,是蒋介石专用兵舰,军队只要看着小兵舰在,就意味着蒋介石他在,蒋介石要给守城军队和市民一个“形象”力量。

    “走,我要到一趟唐司令家……”蒋介石起身。

    唐生智后来回忆说:“蒋介石在离开南京的前夕,和宋美龄到我家里来。蒋对我说:‘孟潇兄,你身体还没有恢复,有劳你守南京,我很难过。’我回答说:‘这是军人应该干的事嘛!我还是要重复前几天对你说的话,我可以做到临危不乱,临难不苟,没有你的命令,我决不撤退。’”

    这回蒋介石是要走了。

    12月7日,晨曦之中,一队车辆在严密的警戒下,飞驰驶向中山陵。车至孙中山陵墓前,蒋介石在夫人宋美龄搀扶下从车中走出。

    蒋介石脸色凝重地绕孙中山灵柩一圈,然后三鞠躬。之后,与在场的留守南京的官员一一握手,至唐生智时,特意点点头,说:“全仗孟潇兄了!”说完,蒋介石举目远眺,望了一眼南京城,默然合上双眼……

    车队随即奔向明故宫机场。早已停在那里的“美龄号”等蒋介石夫妇登机后,即刻滑向跑道,随后腾空而起。一队守卫飞机紧随其后,飞向天空,很快远远地离开了南京上空……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唐生智在心里轻轻哀叹一声。

    南京开始哭泣。日本人的刺刀已经在一些城墙上闪着寒光了。

    老蒋走了,但并不意味着唐生智不用给他报告守城的军事形势了,“一日一报”的综合战况报告必须照常送到蒋介石手上。从国民党在1949年离开南京逃往台湾时扔下来的秘密档案中,我们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唐生智是如何在蒋介石那里“半报忧半报喜”的——

    12月7日:

    午前二时,据六十六军不确情报,进据孟塘、大胡山之敌突然失踪,似有向北转进进攻龙潭模样。当命三十六师之一团暂控制在麒麟门附近待命。四十一师照常占领阵地,并向孟塘前进,与六十六军左翼确实连系。七十一军径开高桥门附近待命。拂晓后,得知大胡山附近之敌仍盘踞未去,因令各部继续连系前进,迅将该敌消灭。终以通讯困难及敌机之骚扰,各部队未能同时进展,未克奏效。是日,我汤水镇前面第一线阵地受在炮兵营房展开之优势敌军攻击,各处被敌突入,不得已于入暮后撤退至第二线,固守汤山及汤水镇。同日,龙潭、拜经台、保国山之线亦到处发现敌踪,与四十一师发生混战,双方各有伤亡。

    淳化镇之敌,本日以步炮飞机协同向我阵地猛攻,机枪掩体亦被击毁十余座。我五十一师守军奋勇抗战,杀敌甚多,阵地屡失屡得,我部队伤亡甚大,嗣调该师预备队前往增援,得维持原状入暮。

    秣陵关前面之敌分两路向我进攻,本日已进至杜桥、杨山之线,并有向我右侧大山迂回模样。

    第四十八师部队本日到达南京,即命开往杨坊山、乌龙山之线占领阵地,赶筑工事。八十七师之一团乘车到达高桥门,准备在河定桥、上坊门、高桥门线上接防原五十一师第二线阵地。

    在东昌街之一五四师,本日攻击前进,到达白兔镇、行乡镇附近,惜因汤山方面情况变迁,半途中止。

    12月8日:

    本日,敌以主力及炮兵机械化部队进攻汤山第二道防线,与我守军发生混战。至8时许,汤山镇状况不明,汤山及两侧高地始终在我手中。其后方珠山、青龙山之线复经一五六师派部队接防(该师已有二团于7日晚间由镇江到达麒麟门,归六十六军军长指挥),阵地渐形稳固。惟占领大胡山、高家庄之敌昨晚得增援后,本日拂晓向我进攻部队激烈反攻,并调主力向栖霞山方面包围。我四十一师及三十六师之一团反复冲击,毙敌甚多,终以敌机轰炸及炮兵优势,到处呈苦战状况,未能将侵入之敌依限解决,我进攻部队伤亡很大。

    淳化镇方面,本日敌进攻愈烈,并分向东樵村、西庄附近包围,企图截断归路。我五十一师部队奋勇抗战,伤亡累累,其中五营官兵几全部壮烈牺牲。后援不继,该镇遂于午后四时失守。

    本早,进攻牛首山之敌以战车四十余辆为先导,向将军山附近猛扑,经我战车防御炮击毁六辆,即迅速后退,全日战况极为沉寂。惟右侧支队受敌有力部队攻击,渐呈不支状态,下午自动向板桥镇后移。

    八十七师本晚大部到达指定地点。一五六师余部及一五四师正向南京转进中。

    鉴于上述情况及集中兵力固定南京起见,是晚下令退守复廓阵地,其部署要旨如左:

    右侧支队固守板桥镇大山之线。

    第七十四军固守牛首山一带据点至河定桥之线。

    第八十八师固守雨花台。

    第七十一军之八十七师固守河定桥至孩子里(江南铁路北)之线,右与八十八师及五十一师、左与教导总队联系。

    教导总队固守紫金山。

    第二军团固守杨坊山、乌龙山之线及乌龙山要塞。

    第三十六师固守红山、幕府山一带。

    第六十六军至大水关附近集结整理待命。

    第八十三军之一五六及三十六师之一团在青龙山、龙王山线掩护撤退。

    在镇江之一○三、一一二师向南京急进。

    12月9日:

    敌乘五十一师撤退、八十七师当时仅到二团、阵地占领尚未稳定之际跟踪而来,高桥门、七瓮桥及中和桥均不及破坏,敌遂得,于拂晓进至光华门外,将大校场、通光营房占领(敌约步兵二千、坦克车十余辆)时,光华门附近仅有教导总队少数守兵,见情势紧急,比将城门紧闭。敌将野山炮推进高桥门附近,向光华门轰击,不一时,洞穿二穴,敌军小部突入,当被我军击灭。此后随堵随破,几濒于危者凡三数次,赖八十七师后续部队之反攻及直属特务队之增援,至午后四时,始将大校场之敌击退。但盘踞通光营房内及城门洞内之少数敌人则始终顽抗。

    同日,牛首山方面五十八师与敌激战竟日,因八十八师派出之右侧支队过早撤退,敌军一部进占大胜关,且有沿江北犯模样。我五十八师阵地形成孤立,入晚下令撤退,与五十一师连合担任双涧镇至宋家凹守备(在八十八师右翼延伸线上)。

    12月10日:

    敌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三峰同时攻击,战斗较九日为激烈,光华门复被敌突破二次,但冲入城内之敌百余人,悉被歼灭。比以一五六师增援通济门及光华门之城垣守备,一面于城内赶筑工事,并以一五九师控制明故宫附近,策应一五六师作战,另以新由镇江撤退回京之一○三师任中山门附近城垣守备,归桂总队长指挥。是夜,一五六师选敢死队坠城,将潜伏城门洞内之少数敌军焚毙,将盘踞通光营房之敌歼灭,光华门及通济门方面遂得转危为安。但雨花台八十八师阵地右翼稍形动摇,失去阵地前要点三数处。至第二军团方面,本日情况稍缓,不甚紧急。惟该军团四十一师以攻击孟塘方面受挫,正撤退收容中。

    12月11日:

    敌以主力一面向紫金山、雨花台攻击,同时以一部攻占杨坊山及银孔山,并以一部由大胜关渡江至江心洲,向我七十四军右侧背射击。至午后二时,我八十八师雨花台右翼阵地为敌突破,中华门城门亦被炮击毁,有少数敌军突入,但被歼灭。我第二军团因银孔山失守,与城内联络已断,午后战况不明。是夜,令八十八师缩短阵线,固守城外主要阵地,右与七十四军、左与八十七师密切联系,其城垣防务(除中华门、雨花台附近外)由一五六师及七十四军分担。原拟将六十六军或八十三军诸部队转移攻势,但考虑各部队疲惫已甚,无此力量。至一一二师、一○三师因新自镇江方面撤回,其疲劳则过之……

    在敌我激战时刻,中日双方都有自己的每日“军事报告”,这些“军事报告”在战后的1938年相继被公开。有关日军进攻南京的“每日军事报告”是在1938年2月出版的《日本国际画报》上刊登出来的,现在南京市档案馆里已能查到这些资料。在此摘录南京遭日军大屠杀的前几天的日军“军事报告”,可以一窥敌我双方对当时军事的不同记录——显而易见,这些军情资料十分可贵。12月7日:

    进攻南京的战幕终于拉开了。担任进攻的助川、片桐、大野、胁坂、富士井、人见、下枝、千叶、山田等部队,所向披靡,从东、南方向收缩包围,已经攻到了敌人的城下。今天下午一时,在隆隆炮声中开始了对南京的总攻击。郊外的部分敌军凭据碉堡拼死抵抗。从南京城东边的中山门到郊外高桥门的公路附近的房屋燃烧着熊熊大火。除海军航空队外,陆军飞行队、渡江部队也全部出动,从昨天中午开始发动总攻,对南京郊外之顽敌断然进行猛烈轰炸。目前,南京攻防战的生死决斗尚在进行之中。

    12月8日:

    南京的末日即将来临,顾祝同也协助唐生智,进行指挥,似乎仍在顽强的抵抗。现在,南京郊外正在展开激战。在东边,汤山附近的敌军据守高地继续抵抗。因此野田、片桐、大野等部队正在对之进行围击。助川部队则比之先进一步,已经开始与紫金山的敌军交战,山脚下的中山陵陵园附近的建筑物被敌军点燃,大火熊熊。在南方,从句容方向突破索墅镇的下枝、胁坂等部队,下午三时击退了扼守位于通往南京要道的淳化镇的敌军,占领了该镇,并继续向青龙山附近的高地进击。在西南方,从溧水方向进攻南京的千叶、山田等部队,突破秣陵关的险阻,与牛首山的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山地战。在这场历史性的进攻战中,我军中岛中将于七日下午光荣负伤。……

    12月9日:

    全体国民翘首以待的最大喜讯即将传来,现在,南京进攻战已达最高潮。从汤山向紫金山进击的大野、野田、片桐等部队,作为东线的先锋,业已抵达紫金山东面仅两里的麒麟门。由于夜里敌军开始撤退,昨日晨该地已完全落入我军之手。我军离南京城只有一里半了,片桐、助川各部队仍在继续向前推进,以进攻中山陵附近的敌军,逐步逼近作为南京东大门的中山门。从东南方向进攻的胁坂、下枝、富士井、伊佐等部队一边攻击驻守通往南京要道两侧高地的守军,一边向前推进,到达了位于南京城外的著名的大校场飞机场,下午又向南京城东南角的光华门挺进。南路的长谷川、竹下部队,经过夜战终于占领了牛首山及其附近地区,坦克队下午已接近了通济门,炮兵阵地向靠近南大门的中华门的雨花台进行猛轰。这样,我军的三方面包围已经逐步收缩到了城墙边。松井最高指挥官昨天中午对南京防卫司令唐生智投了劝降书,为了等待答复,在十日中午前暂缓进攻。在宣城方面,藤山、野副、片冈、浅野各部队昨晨抵达芜湖南郊,转入正面进攻,于下午五时终于攻克芜湖。长野、山田的突袭部队昨夜到达当涂以东,特别是冈本(镇)部队出现在通往芜湖的交通要道上,并占领了离南京很近的西善桥及其附近要地。至此,南京敌军的退路终于被切断了。

    12月10日:

    南京守军不仅不听从我方劝降,反而继续抵抗。我军断然转入总攻,各部队以城墙为目标开始猛攻。来自广德方面的藤山、片冈、小界、野副各部队占领芜湖,同时长野、山田部队占领距南京不远的当涂。同夜,这两支部队分别在当地渡过了扬子江,登陆后昨晨袭击了乌江并占领之,随后向津浦线急进。因此,南京守军由于当涂、芜湖的失陷而被切断退路,向江北的逃窜也被阻塞,也已陷入绝境。

    12月11日:

    总攻第一天,我胁坂部队占领了南京城东南角的光华门,南京城头竖起了太阳旗,并击退了为夺回该城门而反扑夜袭的敌军,巩固了阵地。第二天的今天,各进攻部队经过奋战,扩大了战果。与胁坂友邻的伊佐部队下午一时许占领了光华门东南的高地,与城墙上的守军进行了近距离的枪战。下枝部队也同时接近了南京东南角。从紫金山东北侧进攻城墙的野田、大野、片桐、助川等部队从清平开始一直在激烈战斗,相继临近了和平门、太平门。大野部队的一部占领了紫金山麓的中山陵,随后和富士井部队一起在坦克的掩护下,与中山门守敌接上了火。进攻中华门(南门)的长谷川、冈本(保)部队从昨日早晨以来持续在这一地区鏖战。竹下部队继续进攻南京城的西南角,冈本(镇)部队与竹下部队一起在城西的莫愁湖畔激战。从紫金山及附近一带的高地的火炮群中倾泻出来的炮弹,全部命中目标,发挥了令人恐惧的威力。海军航空队于上午、下午在城区上空对敌军进行了毁灭性的轰炸。从这几天日军的每日“军情报告”中,可以看到日军在进入南京前几天对南京进攻的概括性描述,其中有两件事值得指出:

    一是7日那天,日军的中将中岛今朝吾被我军击中负伤;

    二是9日松井石根兵临南京城下时给我方守军唐生智散发最后通牒“劝降书”。

    第一件事发生在激战时刻,有一名日军中将负伤,确实让唐生智等中国守军士气为之一振。中岛今朝吾是日第16师团长,南京进攻战时日军的四路前线指挥官之一,他带领的部队负责城南一线的主攻任务,结果在9日下午3时40分左右被苏联志愿军飞行员的轰炸击中腰部。情报传到南京城的唐生智司令部,让中国守军好一阵欢呼。

    但随即另一个消息就很让唐生智等憋气:有情报送来,说日本东京正在准备80万人的“夺胜南京”庆祝大会。

    “太猖狂!太猖狂!我近20万大军还在南京城里巍峨挺立着,它小日本凭什么就认为胜利一定是他们的?”唐生智对参谋们说,“命令全城守卫部队,给我死死守住城门,绝对不让敌人进城的阴谋得逞——!”

    当日,南京守军司令部发出两道“死守令”:一、我军目下占领的复廓阵地,为固守南京之最后战线,各部队官兵应抱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全力固守,不许轻弃寸土;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移者,定遵委员长命令按连坐法从严惩办。二、各部队所有船只,一律交本部运输司令部负责保管,不准擅自扣留。着派第78军军长宋希濂负责指挥沿江宪警,严禁部队官兵私自乘船渡江,违者即行拘捕严办,倘若违抗,准以武力制止。

    “死守令”刚刚发出,参谋颤颤巍巍给唐生智递上一份花花绿绿的纸——

    “什么东西?”唐生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顿时怒发冲冠,“稀里哗啦”撕了个粉碎。“门都没有!松井他把我老唐不当人了!去告诉他们:只要我南京在,我唐生智就决不言‘投降’二字!”

    原来,参谋递上的是一份日军最高指挥官松井石根用飞机散在南京城内外的“劝降书”。上面这样写道:

    百万日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城将陷入重围之中。观之战局大势,今后交战唯有百害而无一利。盖江宁之地乃中国故都,亦为民国之都城,明孝陵、中山陵等名胜古迹猬集。有宛若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军将严厉处置抵抗者,不予宽恕,然对无辜民众及不怀敌意之中国军队,则宽以待之。乃至东亚文化亦有保护保全之热忱。然若贵军继续交战,南京势必难免战祸,千载之文化归于灰烬,十年之经营化为泡影。故本司令官代表日本军劝告贵军,立即和平开放南京城,然后按下文所记处置。

    对本劝告书之答复,应于12月10日正午,在中山门至句容道路之步哨线,由我军收领之。若贵军派遣司令官代表,应准备于答复收领处,与本司令官代表达成关于接收南京城之必要协定。若于指定之时间内未得到任何答复,日本军将不得不开始攻占南京。

    “劝降书”落款是:大日本陆军总司令官松井石根。

    “再传我令:决不投降!坚决死守!”9日当晚,有部下来探司令官口气时,被唐生智一顿臭骂:“谁要当汉奸,谁就去向敌人投降!我唐生智决不带头干这事!”唐生智大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于是在松井给出的10日“最后通牒”这一天,中国守军不仅没有放弃一扇城门的守卫,而且奉命将所有的城门用上各种可能的“武器”——比如沙石、水泥,或者木头、砖块,甚至百姓的门插等等,总之只要能抵挡和堵死城门的东西都可以用上。“实在不行,就准备汽油——等敌军攻城门时,烧它个焦烂!”

    10日,日军见中国军队拒绝投降,便向雨花台、通济门、紫金山第三峰等阵地发起全面进攻,战况较前几日更为激烈。尤其是城东南方面,因复廓阵地已基本丧失,故日军干脆直接攻城垣,南京城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而当日包抄守军后路的日军第18师团占领了芜湖……此时的南京城三面临敌,十万火急。

    狗急了也要跳墙。南京已是孤城一座,守不住就是两个出路:一是死,二是降。后者已经没了,那么只有死路一条。此时的死对守军来说,也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跟敌人拼死,二是让敌人杀死。

    拼死当然光荣!当然值一点!

    “拼啦——!”

    “拼啦——!”

    中国守军们有的人心头冒着火在喊,有的人眼里流着泪在喊,也有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疯叫,也有人摔着枪在偷偷哭泣……

    这就是战争。

    拼了。中国军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刻到了!

    5. 血染双“十二”

    这一天是12月12日。

    日本东京这一日有报纸发表社论说:“去年的今天,是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性命危在旦夕的日子。一年后的今天,我军将入南京城区……”

    日本人要彻底地辱没蒋介石,并且要让他“享受”超过西安事变十倍的耻辱。他们似乎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到青天白日?

    为什么?为什么折断的刺刀上还在不断流血?

    看一眼身边堆积如山的战友尸体,

    抚摸一下自己断残的胳膊,

    我眼里的火,我心头的火,

    我身后千千万万兄弟姐妹的火,

    正等待着入侵的强盗来到。

    我们在城门边拼个最后赢输!

    这不是诗,这是1937年12月12日那些守卫南京城的中国军队将士们在阵地前的最后呐喊。

    事实上,松井石根对最后进攻南京城的军事部署与军事命令是在12月12日的前五天就制定好并正式发出了。我们现在有机会能从当年日军留下来的军事档案中查阅到这份军事命令:

    一、 两军进至“中方作命第27号”所示一线。准备其后之攻城战。

    二、 在南京守城司令官或市政当局尚残留在城内之情况下,当劝告对方开城以谋求我军和平入城。

    此时,各师团当首先让抽选出来之步兵一个大队,作为基干部队入城。在城内分地区进行扫荡作战。

    三、 若敌之残兵仍负隅顽抗,则以抵达一线之全部炮兵布阵炮击,夺取城墙。各师团以一个联队为基干部队扫荡城内。

    以上之外之主力,集结于城外示意之地点。

    四、 城内扫荡战时,应指定作战区域,令部队严加防范,确保不发生友军相互间误伤之事件,且令其明确对不法行为应负之责任。

    五、 两军于城内作战区域如下:

    共和门—公园路—中正街—中正路—汉中路。

    六、 各军警备之城门:

    派遣军:中山门、太平门、和平门

    第十军:共和门、中华门、水西门

    松井石根选择的南京这6座城门,既是进南京的要道,也是中国守军重兵把守的关键军事要地。松井石根把最困难的任务交给了柳川部的第10军。日第10军仿佛也跟中国军队特别有仇似的,接受任务后,他们便与中国守军展开了死战。

    日第10军最先进攻的是紫金山和雨花台,因为这是通向南京“中华门”的外围屏障,失紫金山、雨花台,便意味着南京城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中国守军在此把了重兵,其中有孙元良的88师和蒋介石身边装备最好、实力最强、兵员最足的“御林军”——教导总队。孙元良是72军军长,他兼任88师师长。而教导总队下有3个旅和直属部队,共3万余人,如此两支部队把守紫金山与雨花台,可见此处多么重要。

    12日前,这两个要处,敌我双方已经展开多场生死搏杀。日军先对守军薄弱的麒麟门一带阵地进攻,结果阵地先失。之后敌人集中兵力攻南紫金山老虎洞阵地,由于该阵地地势明显,炮火容易袭击,因此老虎洞阵地激战一天后,守军主动放弃,退至紫金山第二峰高地。日军以为中国守军不堪一击,有些得意地直向紫金山第二峰阵地进军,哪知这儿驻扎的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教导总队。这支队伍在这一带驻扎已4年,平日天天在此实战练兵,熟悉地形,加之工事牢固,日军首攻惨遭失败,留下一片尸体。吃了亏的日军,迅速调兵遣将,与守军在紫金山第二峰和西山一带再度展开拉锯式激战,枪炮声在山谷密林中呼啸怒号,震天动地,双方死亡俱众,但阵地依然在中国守军手中牢牢把着。久攻不下的日军急了,不仅不断增兵,且调来加农炮穿甲弹直射中国守军阵地。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水泥和巨石筑铸的工事被掀起数丈之高。但是令日军不曾想到的是,如此轮番轰炸,又一次次出动战车横扫,还有敢死队三番五次的出击,结果均被中方打退。11日,又是几番死杀硬拼,扒去厚厚一层皮的紫金山虽在流血淌泪,但仍然不肯垂下高昂的头颅。

    12日拂晓,日军重新调来几个中队的飞机轰炸之后,又从左右两侧向紫金山北侧高地直射重炮……顿时,山峰间火球飞滚,乱石扬天,一片杀声和叫喊声。

    “挺住!兄弟们,只要再挺住几小时,援军便到,我们就能守住紫金山防地……”教导总队第3团团长李开西被炸弹掀出工事之后,抖了抖头上的泥土,点了点身边的士兵,将最后几十位残部领到一片废墟的阵地上,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团长,援军不会来了!中华门那边听说失守了……我们团处在前后夹击之中,怎么办呀?”属下向李开西请示。

    “我打电话给旅长!”李开西拿起电话,拼命地摇,但就是没人接。“旅长!旅长!我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团长,别打了。旅长他们早就溜了……”

    “妈的,他们溜了?仗还没打完他们先溜了?”李开西不敢相信,但没人接电话,又没增兵,再看看阵地前后其他友军的乱象,他终于信了,“我的天哪!国军能不败吗?南京啊,我可怜的南京……”李团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他只得向身边数百具阵地上战友的尸体磕了三个头后,仓促离开了紫金山北侧的一个阵地。

    “奇怪,敌军的主阵地还在激战之中,为何此处他们反倒撤离了?”日军指挥主攻紫金山阵地的是王牌军佐佐木少将任旅团长的第16师团步兵30旅团。打了两天没有拿下紫金山北侧阵地的佐佐木此刻有些弄不明白。“务必不能大意!在攻打南京最后一天的伟大时刻,我旅不能给总司令长官丢脸!”佐佐木警告下属。

    随后,他把一部分队伍转移到旁边的一个叫兴卫村的小高地,准备向紫金山左翼进攻。

    “必须在今天拿下主峰!”佐佐木的上司中岛今朝吾中将虽然受了伤,但仍然执掌着16师团的大权,这位杀人魔王肯定也不会放弃“夺取南京城”的头功。

    “重迫击炮运来了没有?没有重炮攻不破紫金山主阵地,更攻不破城门!”佐佐木叫嚷。

    “调你重迫击炮大队2个中队,33联队配合你们进攻!现在就等你们拿下紫金山了!”中岛回答。

    接下去的进攻战是佐佐木所没有想到的,后来他在“日记”中记道:“阵地一片火海,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从后面袭来,我奔出去问:‘怎么啦?’下官回答:‘刚刚击退敌兵,怎么又从山上黑压压地下来一大群?’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是不是败兵呀?’‘不像。’下官答。我便亲自上阵,指挥杀了一阵后,刚想歇息,下官又在惊叫。”后来佐佐木如此记录道:“敌军还在不断地从紫金山上向下冲,一群又一群,铺天盖地,满眼是敌军。他们都是驻守在紫金山顶的教导师的士兵。他们试图从我支队的缝隙间杀开一条血路,进行反攻,突围出去……这支部队是蒋介石最骁勇的嫡系部队,因此也是顽强战斗到底的最英勇的部队。”

    岩崎昌治是日派遣军独立工兵第1联队的上等兵,他在给家人的信中也曾这样赞叹中国军人:“真不愧是支那的正规军,有些人死得大义凛然,甚至还有人堂堂地站在我们的枪口下微笑着赴死。如果像这样的男人占支那总人口十分之一的话,那么日本与他们作战应该是相当艰苦的。”

    日本人尝到了苦头。

    雨花台在南京中华门外南一公里处,是个丘陵地带,最高海拔为60米,是南京城南隘口,旧称“金陵南大门”。自古雨花台就是英雄洒热血的地方,南宋杨邦乂在此抗金兵遭敌剐心,留下千古绝唱;辛亥革命女英雄尹维峻在雨花台抵抗清军十天十夜,终为革命军夺取最后的胜利,留下不朽美名。而大革命时期,共产党早期领袖人物恽代英等为共产主义而不屈斗争,最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于此……雨花台从来就是流血的地方。日军企图突破南京的这座南大门,不料遇到中国守军的顽强抵抗。

    9日上午,日军派出一个联队向雨花台进攻,哪知惨遭重创。后又增一个联队,再度进攻。原守军88师527团、528团前仆后继,寸土不让,两千多米长的阵地前,与日军展开轮番肉搏战,结果又一次击退敌袭,阵地前留下六七百具日军尸体。

    10日一早,日军派出飞机和战车一起向雨花台扑来,企图一下消灭守军。哪知阵地上的中国官兵越战越勇,日军久攻不下,再度失利。

    11日,敌人压上南线重兵,同时也对雨花台后路的中华门实施包围性进攻。结果当日中华门没攻破,雨花台更是依旧巍然挺立在守军那边,倒是日军在这块南京有名的坟地上痛苦地丢下了千数以上的尸体。

    “好样的!我88师个个都是好样的!”师长孙元良为此骄傲了很长时间。

    12日下午,日军先破中华门。破中华门之前,日军以为雨花台已经不在话下了,谁知中国守军88师将士们竟然在雨花台和中华门之间继续顽强抗击,又让日军丢上了足足四五百具尸体……守军88师死伤自然也不轻,262旅旅长朱赤、362旅旅长高致嵩及两千多官兵殉国牺牲。

    在这场紫金山、雨花台的保卫战中,与日军拼杀的还有后来增援上来即战伤的团职军官、74师305团团长张灵甫,51师师长王耀武等名将。其中张灵甫的305团打得最为惨烈,全团折损官兵千余人,连长以下军官所剩无几,张灵甫身负重伤,是被王耀武硬从前线拉下阵的。张灵甫出名也是因为在此次守城战斗中,他令手下抬着棺材上阵地,可谓悲壮之举也!南京保卫战中紫金山之役的教导总队第3旅旅长马威龙,则是在半年后在河南兰考与日军的战斗中阵亡……那位在南京保卫战时担任教导总队最高指挥官的“常败将军”桂永清,由于与蒋介石、何应钦关系特殊,倒是有了另一种命运:抗战结束后连连升迁,直至到台湾后成了“国军”海军总司令、参谋本部总参谋长、一级上将,但寿命不长,1954年便病逝,终年54岁。

    国民党的败将一般都能在蒋介石那儿卖好,且每次战事中又溜得快,这也是个常例。但留在一线守城的勇士则仍在战火中厮杀血拼……这一天是12日。12日的南京保卫战主要集中在各个城门内外。

    光华门之战是又一处血流成河的地方。

    此地为南京城郭要地,气势非凡的城门有八扇大门,在它的外壕35米宽、5米深的护城河水形成一道坚固屏障。当日军伊藤大队的副官中川少佐乘轻型装甲车偷偷前来侦察观望光华门时,暗暗倒抽了口冷气:妈呀,这怎么过去呀?此时的光华门,守军严阵以待,通往城门的道路被防御战车的战壕及五条路障挡得密不通风,道路两侧又有五道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拦在水面上。城门西侧及城墙上有28个重机枪射击孔,把守此地的又是蒋介石最精锐的教导总队等“国军”王牌部队。

    但想闯进南京城,光华门是必经的一道门关。

    日军同样志在必胜。他们进攻光华门的首战在9日拂晓打响,由精锐的第9师团配合多辆战车,先向城门外的红毛山一带守军发起猛攻。教导总队一个营在此守战,结果伤亡近半,不得不退至光华门城墙处。天刚亮,日军又派飞机,直接轰炸光华门,雨点般的炸弹,守军无法躲避,死伤百余人。眼看城门要失守,唐生智司令得知后急调教导二团火速增兵支援。

    “马上出发,坐公共汽车!”教导二团援军带上武器,上了由他们控制的几辆公共汽车,直奔光华门。

    “你们是来支援的吗?”援军排长向鸿远刚抵城门,门墙边一个满脸乌黑的头颅竖起来,激动得大哭,“你们总算来了!我让给你来指挥吧!”

    向排长总算搞清他是守军长官,便说:“那不行,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敌军情况,你得帮助我们。”

    “行,你们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那军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城门外说,“敌军就离这儿百十来米……千万别探出头看,我的士兵好几个都是这样死的。”

    就在这时,向排长的头顶响起飞机声。“卧倒——!”刚出口,几颗炸弹即落在他们身后的城门内。

    “奶奶的!小鬼子太欺人了!他们的炸弹落到城门内的监察部院墙内了,我的两个新兵连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没人啦!老子到这儿跟他们拼了!”这时,一位四川口音的守军连长扑到向排长身边,端起冲锋枪就往城门外扫射了一通。

    “哒哒哒……”

    “轰隆隆——”

    冲锋枪声惹来了日军好一阵炮弹和机关枪子弹。

    “不要乱开枪!”向排长急忙制止说,“现在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多,我们万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火力,否则会吃大亏的。”

    怎么才能弄明白敌情呢?向排长身边的机枪手说:“我有办法。”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然后用两根步枪通条绑接,再在上面绑上小镜子,随即小心地向城垛口仰卧移动。这一照了不得,向排长他们发现敌人已在9辆战车的掩护下,正悄悄向城门这边移动过来……

    “不好!敌人是想占据那边的小面粉厂,然后再通过那里居高临下袭击我们城门!”向排长朝日军移动的左侧前方一看,发现距光华门城楼百余尺有一座面粉厂,而且木质厂房的楼顶比城墙高出一截,一旦被敌人占领面粉厂,后果不堪设想。

    “一定要先平掉面粉厂,否则我们不仅守不住城门,而且都得被他们打死!”向排长急出一身汗。

    “那怎么弄呀?”守军官兵惊呼。

    “抢先把这个面粉厂烧了!”向排长说。“我们组织敢死队去。谁愿意去?如果完成任务,回来后士兵的升排长!”

    “我去!”

    “我也去!什么升不升的,只要把城门守住,死了也甘愿!”

    当即有十几个士兵站出来。

    “好样的!”向排长无比激动,“人多了冲不过去,你们排成一队,每人抱上稻草,带上火柴,沿城墙过去,再用绳子吊下去,点火烧着就行……”

    行动开始。第一名士兵刚从城垛上放下一米左右,就被日军发现打死。第二名上去,又被打死。

    第三名士兵说:“现在轮到我了!但不能照老办法,需要换个地方。”此人机灵,一是改在另一处城垛下绳,二是在放下一半时,突然纵身跳下……

    “掩护——!”向排长立即命令战友向敌阵射击。

    “嘭!”在敌我双方激战之中,只见面粉厂那边蹿起一片火焰……“成功啦!”“成功啦!”光华门守军连声欢呼。

    日军怎能吞得下此亏?见正面进攻受阻,他们便改变战术——趁着硝烟弥漫的黄昏,一支日军便衣敢死队沿着护城河冲向光华门,企图瞬间与阵地上的守军展开肉搏战,从而突破城门。

    “光华门十万火急,还有什么办法顶住敌军呀?”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在电话里像是在向属下谢承瑞团长求助。

    光华门是由教导总队谢承瑞团长带的人负责。“没有什么其他好招了。官兵们两天下来已经死伤无数,别无他法。我看就用最后的绝招吧!”谢承瑞咬咬牙说。

    “啥招,你快说,谢团长。”

    “请总队支援几车汽油来!我亲自背汽油过去。”

    桂永清那边突然沉默。稍许,又说:“好!我马上让参谋长调汽油!”

    汽油调来了。谢承瑞亲率二十几名敢死队员,背着油桶,飞步赶到光华门,趁着夜色,将一桶桶汽油顺着城门朝外倒出……

    狂妄自大的日军哪知我守军有这一招,他们也在趁着夜色进行所谓的“最后决战”。然而这回他们吃了大亏——

    “点!”一束火苗突然在光华门城口亮起,然后如一道火墙似的朝外闪电般地散开,直冲敌阵——

    “呀呀呀……”火光中,只见日军像着了魔似的狂跳乱舞,很快又变成了一团团火球,然后便倒的倒、焦的焦……

    “死啦死啦的——!”后面的日军一边骂一边四处抱头仓皇逃窜。

    “冲啊——”突然,数日纹丝不动的光华门猛地开启,只见谢承瑞带着守军官兵,端着十几挺机枪向敌群狂扫过去。

    好一个痛快的歼敌反击战!光华门前从此留下抗日英勇的美名。

    这是光华门阻击战中的一个片段。中国守军打疯了,日军进攻也发疯了!

    “八嘎——!”一队队头扎白带、上面写着“必胜”字样的日军敢死队,一手端着轻机枪,一手挥动着大刀,在坦克的掩护下,不管死活地朝城门方向冲来……

    “手榴弹!手榴弹打坦克——”守军长官见横冲直撞而来的敌方坦克即至城门口,急中生智地组织起手榴弹火力网,使得敌坦克最后瘫痪在城门口。这个时候,已有十几名日军敢死队员趁机钻进了城门洞内。

    “堵杀他们!快堵杀他们!”守军的敢死队见状,一边喊着一边凭着对城墙地形的熟悉,用绳子从城墙上徐徐下吊,出其不意地将来犯之敌杀了个精光。

    “长官,给我们赏功吧!你们看——”第83军军长邓龙光部属的那个守军营长带着十几名士兵,挑着农民卖菜的竹篮,装着十几个日军的首级,以及缴获的轻机枪、左轮手枪和三八式步枪和战刀,无限荣耀地跑到长官那儿请求领赏。

    “奖!该奖!”唐生智司令听说后,连连应道,不过他的奖赏还没有来得及发给这些光华门的英勇守军官兵,就传来光华门被敌人攻破的消息。

    战后的中国军队都说光华门守卫战是整个南京保卫战中打得最惨烈的一役,前前后后持续了三天多时间。双方拉锯式的战斗远比笔者叙述的要激烈和惊险得多,而且在此留下了一大批勇士。团长谢承瑞是其中之一而已,这位可怜的守军团长,在开战之前便抱病在身,后又在这两天的城门保卫战中被战火灼伤,在光华门失守后的数小时即12日的下半夜,谢团长随撤向江边准备渡江逃生的部队散兵路过挹江门时,因拥挤而被自己的士兵活活踩死……

    “那是谢团长!你们不能踩他呀!不能……”一起逃亡的教导总队参谋处参谋刘庸诚见谢承瑞团长被数不清的乱兵踩得血肉模糊时,跪在地上痛哭求情,然而根本于事无补。

    这是12日最后几小时里发生的悲剧。

    刻骨铭心的悲剧在1937年12月12日这一天的南京城内外比比皆是。

    被奴役前的南京城处在窒息的时刻。

    中华门是敌人最想进入的地方。中华门—南京城—中国政府,它们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这样相连的。日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日军司令松井石根下达的最后命令中就把这场战斗作为进攻南京的“收笔之作”——显然,攻破中华门的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都特别重要。

    日军派出的是第6师团主攻中华门,同时配合的还有几个飞行中队、2个战车大队及几个联队的步兵和工兵。

    中国守军是王耀武师等重兵。中华门的城墙比起光华门来似乎还要坚固,防守力量更是“固若金汤”,这非形容之词,你看那城墙上,每隔50米,便有一挺机枪,机关枪之间大约架着30余门迫击炮。而在城墙外,原来是一片密集的居民房,如今因战斗防御的准备,在日军到来之前,全被毁为平地。这样,站在城墙之上,可以一览200多米外的前方,敌军稍有动静,皆在守军眼里。这一招算是中国守军的高明战术。

    然而,日军不傻,他们在安排有针对性的进攻战术——

    12日天色刚有些晨光,地面的高炮、天上的飞机投弹,如山呼海啸般地在中华门城墙内外一顿猛烈袭击,于是中华门前后火光冲天,硝烟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

    十几分钟过去了。日军想看个究竟,结果大失所望:中华门和城墙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倒塌或失守的迹象!

    日军指挥官愣了一会,突然大叫一声,令几辆75吨重的坦克向城门冲去——企图用它们来撞开大门。结果是:除了几声“咚咚”回声外,城门安然紧封。

    日军指挥官再度傻眼。“八嘎——”这回是一队抱着炸药包的工兵上了:只见他们在重炮的掩护下,贴近城墙根,点燃了几十包炸药……

    “轰隆——”

    “轰隆!轰隆隆——”

    硝烟过去,再看看城墙:除了几处掉下些墙皮和砖块外,大城墙依旧傲然挺立,如大象被小虫子咬了几口而已!

    日军傻了,日军疯了,日军玩彻底了——他们开始什么都不用,只用一队队士兵和一把把亮光耀眼的刺刀……

    武士道精神是日军最后的武器,也是他们认为最能战胜敌方的力量。

    然而在这里——在中华门的中国守军面前,这回日军的武士道精神也不再顶用。

    守军153旅旅长李天霞和所属306团团长邱维达轮换着指挥官兵,一次次或用枪炮或用身躯,将进攻之敌10余次挡在城墙根下和城门口。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敌我双方全都杀红了眼,只有倒下的一排排尸体在挡着他们进攻和坚守的每一寸土地。

    “撤!唐司令来电要求我们撤……”

    负伤的团长邱维达不相信。旅长李天霞也不相信。但这是真的,接近傍晚时分,司令部好不容易派来一位参谋传达唐生智司令的要求:153旅等中华门一带的守军全部撤离到长江边,准备渡江。

    “我的两个营长都死了!全团1300多人就剩下我等一二百人了,我怎么向死去的兄弟们交待呀?我怎么交待呀!”邱维达痛哭流涕,就是不愿放弃中华门。

    可是,撤离的命令是真的。

    十二日下午三时于南京司令部:

    一、 本部各部队奉命向徽州附近地区转进。二、本司令部直属部队及三十六师着于今(十二)日晚渡江,向乌衣、花旗营附近先集结待命。三、各部队之行动,如另表规定。

    右令

    附各部渡江次序规定表一份(略)。签署此令的是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根据唐生智和其他国民党将领们的回忆,11日中午时,唐生智便接到参谋本部参谋总长顾祝同打给他的电话,顾转来蒋介石关于要求守军撤出南京的命令,要唐生智渡江向津浦路撤退,其守军借机突围。

    “这个时候撤退,前线将士恐怕不会听令的!”唐生智为难道。

    顾祝同说:“委员长已经下令,你就别顾三盼四了。你赶快到浦口,我现在要胡宗南在浦口等你。”

    唐生智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时让我撤退,部队怎么办?我不能走!”

    “你不会留个参谋长交待一下就行了?”顾祝同说。

    唐生智没有当晚走,他盘算了一夜,觉得自己一走,实在对不起正在血海之中决战的全体守军将士。

    12日下午5时许,唐生智将守军司令部军、师长级军官紧急召集到他办公处,然后宣读了蒋介石的命令,又将准备好的撤退部署令用油印纸发给每个守军将领,末后他拿出一张纸,要求将军们在“同意撤离”的字样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这样干明明是想推卸责任,而且根本不同我们商量,硬逼着我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当时在场的一位师长后来回忆起此事时,依然非常气愤唐生智的行为。

    唐生智在12日夜里撤离南京后,不日到了武汉,向蒋介石呈了一份南京战役概要,说了句“一切责任都是我的,请求处分”。蒋介石什么话都没说,之后唐称有病在身,回了老家湖南养老……这是后话。

    但是唐生智的命令下达时,除了广东新增援过来的邓龙光、叶肇两个军按计划突围撤离外,宋希濂部撤到了浦口,其余中国守军没有多少人是按命令撤退了,因为他们大多数根本就不知道12日下午司令部已经下达了撤离的命令,而有的部队在火线上与敌人胶着在一起,更不可能接到什么命令,蒋介石的通讯与电台部队在12日中午后就已经收拾家当先走了……

    呜呼!哀哉!我可怜的前线将士们,等待你们的12日这个最后的夜晚和明天的命运是什么呢?

    也许谁都想了,但谁又都没有想到——其实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死亡。

    12日之后的中国守军官兵们十有八九是死亡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是苦战、血战的最后命运……

    呵,1937年12月12日的南京城上空飘着团团白雪,可是那里的地面却被一片片火焰和一摊摊被火焰烤沸腾了的鲜血燃焦着、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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