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猜到了。”
他走到桌边,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身,道:“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而你,仅仅因为一场戏就看出来了。久闻兰世子智慧天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在下佩服。”
“我跟在她身后八年,没人能在她身上动手脚。”兰荀神色如常,眼神里那种森凉之色却越发浓郁,“想来这步棋,阁下已布置多年了吧。”
莫庭渊笑一笑,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一瞬复杂难辨,继而又是一声轻嘲。
“是啊,很多年。”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说道:“十年了……那年她母亲去世,她伤心难过,是最脆弱的时候。只可惜我当时年幼,离魂大法只练到第六层,所以只看见她脑海一片血腥。”
他默了默,神情有些遥远,带着淡淡暗伤和漠然。
“我一直不懂,一个五岁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被所有人捧着长大,怎会有那么黑暗的记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记忆是她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疤就够了。”
兰荀的眼神,越来越冷。
“那时候你和她并不算太熟悉,所以其实你是另有目的的,只是临时改了主意。”
莫庭渊默然,眼神似跳跃的烛火,明灭难辨。
他忽然笑了下,低头看着已经变冷的茶水,忽然轻声说道:“你知道《红灯纱》真正的结局是什么吗?”
兰荀没接话。
莫庭渊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
“那是前朝上历年间,发生在淮临双溪镇的故事。第一场是真的,第二场已已经改了。千瞬因为家族落魄寄人篱下,小时候为人欺辱,故而心思沉暗阴郁且敏感多疑,半笙的被迫出嫁将他彻底激怒。他寒窗苦读三载高中状元后便将半笙抢了回来,而那时半笙已和她的丈夫日久生情,并且还有了身孕。他将半笙囚禁起来,流了她的孩子,以她的父母家人要挟强占了她。又将她的丈夫抓起来,日日严刑拷打,折磨而死。千瞬将他的尸体送了回去,出殡的时候,特意带半笙去围观,想让半笙死心,哪知半笙受刺激太过,竟然一头撞死在棺盖上,鲜血喷溅,染红了屋檐垂下的白灯笼……再后来,双溪镇流言四起,夜晚经常看见幽魂飘荡,手中还提着染血的灯笼。有人说,那是半笙的冤魂,来找千瞬索命。千瞬亲眼见到半笙死在自己面前本就受惊太过,竟神智失常,疯癫成魔,终于在第七日的夜晚,他追随着提着红灯笼的幽魂离去,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有人在城外枯井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慢慢转身,眼神寂静如夜。
“这才是真正的《红灯纱》。”
“所以你临时改了戏。”兰荀慢条斯理道:“因为赐婚?”
莫庭渊一直波澜不惊的容颜皴裂,眼神也风起云涌。
兰荀毫不意外,眼神含了几分讥嘲。
“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自己喜欢的女人,不觉得可耻么?”
莫庭渊脸色又是一变,随即冷笑一声。
“论起无耻,谁能与你兰世子争锋?”他手指紧握,白玉杯无声碎裂,顿时满手的鲜血。
他却似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冷冷道:“故意让伤在她手上让她愧疚于心,光明正大的缠了她八年,到如今终于心想事成。兰世子未雨绸缪死缠烂打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在下自愧弗如,甘拜下风。”
兰荀笑了,眼神里有诡异的光泽流动。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现在已经没必要了。这世上但凡伤了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过’字还没落音,他已身影如风,迅速来到莫庭渊面前,抬手就是一掌。莫庭渊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不慌不忙迎面而上,转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烛火熄灭,漆黑的空间只听得风声掠过,连桌椅板凳倒塌的声音都没听见。因此未曾惊动丞相府的侍卫。然而不多时,暗中就有黑影出现,无声无息,显然都是高手。
缠斗间只听得莫庭渊低喝一声,“都退下。”
两人对掌分开,黑暗里莫庭渊道:“这里地方太小,咱们出去打。”
说罢他从窗口掠了出去。
兰荀紧随而上。
莫丞相带着人闯进来,“把灯点上。”
丫鬟立即上前点灯,忽然惊叫一声。
莫丞相刚欲斥责,却见屋子里各种桌椅板凳床榻帷幔全都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慢慢踏下去,化为了齑(ji)粉。
显然刚才这里经过激烈的打斗,然而因为彼此内功高强,未曾在第一时间震碎这些外物,使它们保持完好的形态,内里却早已粉碎。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莫丞相黑眸涌动,盯着大开的窗户,久久不语。
他想起今日在长乐宫,太后声声质问,发了好大一通火,若非有皇上拦着,太后当即就要将庭渊关入刑部大牢。
他回头,看着逐渐隐没云层的月亮,眼神里划过一丝深沉的叹息。
“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
训练有素的丫鬟下人们立即开始清理房间,再换上新的家具,半个时辰后,一片狼藉的房间已整洁一新。
莫庭渊挥挥手,所有人退了下去。
他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一点点退去,天亮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虚浮无力,空气里飘散着淡淡血腥的味道。
他转身,平静的看着一只手撑着门扉,一只手捂着胸口的莫庭渊。
“回来了。”
莫庭渊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有人,也没多意外。他笑了笑,随手拭去嘴角的鲜血,道:“父亲。”
莫丞相看着他虚弱发白的脸,终是慢慢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暖流便随着奇经八脉流入他体内。
莫庭渊闭了闭眼,借用他的功力调节气息,一炷香后,他才感觉胸腹堆积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些。
莫丞相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道:“多谢父亲。”
莫丞相神情平静,道:“你伤得不轻。”他默了默,似有感叹,“看来他的武功比我想象得还要深。”
莫庭渊眼神沉凝,慢慢说道:“他也伤得不轻。不过……如果他的寒疾好了,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说罢,他咳嗽了一声,又一声。
莫丞相皱了皱眉,“你伤了肺腑,这些日子就在府中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莫庭渊坐下来,嗯了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父亲,该是接凝霜回来了。”
莫丞相眼神黝黑,道:“太后寿辰快到了,皇上也不会让五公主一直呆在广佛寺。你安心养伤,这些事不用操心。”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莫庭渊静静坐着,看着破出云层的朝阳,有些恍惚。
落卿,你会恨我吗?
会的吧。
他苦笑。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结果。有的人,注定对立。
如同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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