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膝下有黄金啊，轻易不给人下跪，何况还是一群纨绔子弟？然而他这一跪就是一下午。等姬素年他们酒足饭饱后出来，叶珩已经冻得满脸发紫，额头上磕出来的血都凝固了。素年说，他记得当时叶珩的眼神，明明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仍旧跪立不倒，那样执着而祈求。他被那样的眼神触动，难得的发了善心答应了叶珩。因为在风雪中长跪于地，又年幼，身体抵抗力差，叶珩回去后就生病了，险些废掉了双腿，养了小半年才恢复过来。从那以后，他就心甘情愿成了姬素年的小跟班，替他背黑锅挨骂跑腿……”
“一个七岁的孩子，尽管身份那样尴尬，却同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别人在纨绔享乐人生，他却过早得懂得人间沧桑疼痛绝望，不得不放弃尊严，忍受那些辱骂和讥嘲。我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做到在羞辱自己的人面前放低姿态，不动声色的做着那些原本不该他做的事？当我知道这些事以后，就没办法做到冷眼旁观。”
窗外月色正浓，风声携着花香，空气微醺。
“当初丽妃被皇后毒死的时候，瑶瑶和叶珩就躲在床底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眼前仿佛浮现十多年前深宫里血腥肮脏的一幕。
嚣张跋扈的皇后，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把柔弱可怜的女子按跪在地上，冰冷的毒药灌在他的嘴里……床底下三岁的女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从最初的哭救、哀求，到最后痛苦的躺在地上痉挛，再慢慢停止挣扎，彻底瘫软在地上，化为了僵硬的尸体……
猖狂的笑意响彻整个宫殿，仿佛恶毒的诅咒，生生不息。
……
沈落卿低笑一声，眼神里流淌过岁月的痕迹。
“瑶瑶是我见过最纯洁无垢的女子。尤其是在皇宫那样的大染缸长大的公主，在亲眼见证自己亲生母亲惨死后，也未曾怨天尤人或者自暴自弃，更不曾对我这个帮凶的亲属有半点的怨恨和愤怒，干净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她不该承担那些不属于她的罪，也不该承受那些不属于她的苦痛。所以我下定决心帮他们。”
“叶珩不能进宫，但我可以。”
她笑一笑，这就是有靠山的好处吧，有了太后的宠爱，她可以随意出入宫廷，自然很多事也就方便多了。
“叶珩表面看起来懦弱不争胆小如鼠，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更是能屈能伸。但凡是为了瑶瑶，他什么都肯做，包括放下对我的成见。他武功不算顶好，却拼命把轻功和缩骨功练得出神入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眼中有晶莹的光，倒映着他的影子摇摇欲坠的闪动。
兰荀的手指，落在她眼角，接了满手的悲怆与疼痛。
“落卿……”
他轻轻的唤，语气沉绵低回，字字心怜。
沈落卿荒芜一笑，“练缩骨功，是因为要将自己的身形缩小至女子的体型，然后扮作我的丫鬟进宫见瑶瑶。练轻功，是因为害怕有一日身份暴露给瑶瑶带来麻烦，能够迅速撤离。”
兰荀手指微微一震。
“叶珩……他这一生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保护瑶瑶。”
她声音轻若一阵风，飘散在夜色中，消散于无形。
“自私、贪婪、虚荣、狭隘、明哲保身……这本就是人的本性，这世上太多人因为利益背叛至亲至爱甚至做了操刀人。可又有多少人像他那样，小小年纪就懂得舍己为人，甚至不惜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这世上多少人贪婪虚荣肤浅迂腐视真情于无物。他们隔着皇权阴谋，隔着深宫红墙，隔着诡谲人心……隔着那么多看起来无法跨越的外界因素，可无论多苦，这么多年他们都未曾放弃，这份执着和坚定，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到最后，凭什么成为他人利益的垫脚石？叶珩不甘心，瑶瑶不愿意，我也不答应。”
夜色更沉，高高的围墙之外是万家灯火，尽数写满了属于这座城市的锦绣繁华。
“落卿。”
兰荀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羡慕他们？”
沈落卿一怔，“什么？”
兰荀回眸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你并非天性凉薄之人，否则你不会出手帮他们。由己及人，这两年你之所以躲我，是害怕我们之间经不起现实和时间的考验，对吗？比起六公主和叶珩，长远侯府嫡女和燕王世子的距离，更是千山万水。”
沈落卿心中一跳，却没反驳。
兰荀笑一笑，眼神浮现几许无奈。
“所以这两年，你才躲着我。”
沈落卿眼神有些飘忽，渐渐汇聚成一抹坚定。
有些问题不是躲避就能解决的，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的。
“以前我躲着你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可是这两年……”
她顿了顿，眼神泛起几许苍茫。
“躲你，是因为我不能肆无忌惮的洒脱。”
兰荀眼底光色几不可察的一颤。
沈落卿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苦涩。
“皇上不会放过你，你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我是沈家的女儿，我爹虽不愚忠，却也不会与皇室为敌。我做不到有一天与你拔刀相向，也不会为了你背弃家族亲人。所以只能像个鸵鸟一样逃避……那天晚上你说了那些话，忽然就想起了瑶瑶和阿珩，他们那么不容易，却一直在为未来努力奋斗。而我，却因为现实的阻隔和对未来的茫然惶恐而放弃，比起他们来，我竟是那般的懦弱不堪。”
兰荀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落卿。”他手指勾画着她的容颜，轻轻道：“我不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永远不会。”
沈落卿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微微一笑。
“我相信。”她说：“我相信这个世上固然命数轮盘的存在，但我也相信人定胜天。或许某一天，命运的转角路口，就会有奇迹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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