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碰上一个机会，公爵马上就印了些戏报；从那以后，我们又往前漂了两三天，这时候木排上简直成了个顶热闹的地方，因为一天到晚尽是斗剑和排演——这是公爵使的名词儿——简直没个完。有天早晨，我们到了阿肯色州下边，在一个大河湾里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小镇；于是我们就在上游不到一英里的地方靠了岸，把木排拴在一条小河沟口上，那儿两边长满了丝柏树，密密地盖住了那小河沟的口子，简直像个山洞似的；除了吉姆一人留在木排上，我们都坐上小划子，往那小镇上去，瞧瞧那儿有没有表演的机会。
我们碰到的运气倒是挺不错；那天下午就有个马戏团要在那儿表演，已经有些乡下人开始来到了，有的坐着各式各样东歪西倒的旧马车，有的是骑马来的。马戏班不等天黑就要离开那儿，所以我们的戏正好有机会上演。公爵就把法院的大厅租下来作戏场，我们就到各处去贴戏报。那上面是这么说的：
莎士比亚名剧重演！
美不胜收！
只演一晚！
环球驰名悲剧名角，伦敦朱里巷大戏院明星小大卫·加利克及伦敦匹考第里布丁巷白教堂区皇家草市大戏院大陆各皇家戏院，明星老艾德门·启因合演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之“阳台情话”一场演技绝伦！非同凡响！
罗密欧……加利克先生
朱丽叶……启因先生
全班演员助演！
全新服装、全新布景、全新道具
同场演出：
名剧《理查三世》中之“斗剑”场面
绝技奇观、惊心动魄！
理查三世……加利克先生
李治蒙……启因先生
特烦加演：
哈姆雷特之不朽独白！
由名演员启因演出！
曾在巴黎连续演出三百场！
兹因有紧急邀聘，须赴欧洲表演，只演一晚！
入场券每张二角五分；童仆每人只收一角。
完了我们就到镇上各处闲逛。
那天离中午越近，街上的大车和马就越聚越多，并且还老有好些车马上这儿来。一家一家的人从乡下把午饭带来了，就在马车里吃。不少的人在喝威士忌酒，我看见了三起打架的。后来有人大声喊起来：
“老波格斯来了！从乡下赶到这儿来，照老规矩一月过一回酒瘾；伙计们，他来了！”
所有的二流子都显得挺高兴；我猜他们准是拿波格斯开玩笑开惯了。他们当中有一个说：
“看他这回打算把谁臭骂一顿。他要是把这二十年来他想骂倒的人全都骂倒了的话，他现在也该挺有名气了。”
另外有个家伙说：“我倒希望波格斯吓唬吓唬我，因为那么一来，我就准知道我一千年也不会死了。”
波格斯骑着马飞快地猛冲过来，一面像印江人那么大吼大叫；他冲大伙儿直嚷：
“喂，快把道儿给我让开！我是来打仗的，棺材快涨价了！”
他喝醉了，在马鞍子里东歪西倒；他已经有五十多岁，脸色通红。大伙儿都冲着他嚷，冲着他笑，还说些骂他的话，他也回嘴骂人家，说是一会儿轮到他们的时候，他自然会来收拾他们，把他们都干掉，可是现在他没工夫，因为他是到镇上来要老舍本上校的命的；他的宗旨是：“先吃肉，末了再喝几口汤。”
他看见了我，就骑着马跑过来说：
“你这孩子是打哪儿来的？你打算找死吗？”
说完他又往前跑。我吓了一跳，可是有个人说：
“他说这话并没安什么坏心眼；他一喝醉了就老是这么胡闹。他是阿肯色心眼儿最好的一个老糊涂蛋——不管他醉了没有，他一辈子也没伤害过谁。”
波格斯骑着马一直跑到镇上最大的一个铺子前面，把头低下去，从布篷底下往里面看，一面大声嚷：
“舍本，你给我滚出来！老子让你骗光了，你出来跟老子见见面吧。我就是来找你这坏蛋的，今天我可得要你的狗命，不含糊！”
他就这么一个劲儿骂，把舍本骂得狗血淋头，凡是他嘴里说得出的，什么都骂尽了；整条街上都挤满了人，大伙儿都听着他骂，一面笑，一面起哄。一会儿就有一个大概五十五岁的架子挺大的人从店里走出来——他在那个镇上穿得比谁都讲究得多——围着看热闹的人就往两边退，给他让路。他从从容容、慢吞吞地对波格斯说：
“你这一套我实在听腻了，可是我再忍一会儿，到一点钟再说吧。只到一点钟，你记住——再久可就不行了。过了那时候，只要你再骂我一句，那就不管你跑到多远去，我也得把你找到。”
说完他就转身进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人显得冷静多了；谁也不动一动，笑声也没有了。波格斯骑着马走开，他一路在街上跑，一直不停地拼命拉开嗓子大嚷大叫，臭骂舍本，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在那铺子前面站住，还是骂个没完。有几个人围住他，想叫他住口，可是他偏不肯；人家告诉他说，再过十五分钟就到一点了，他非得回去不可——他得马上就走才行。可是这也白说。他使尽了劲老在那儿骂，还把帽子扔到稀泥里，骑着马在上面走过，一会儿又疯疯癫癫地在街上一阵风冲过去，灰白的头发在后面飘着。凡是能找到机会劝他的人都想方设法要哄着他下马，好把他锁起来，再弄醒他。可是这都不中用——他又在街上飞快地冲回来，把舍本再骂了一顿。一会儿有个人说：
“把他女儿找来吧！——快着，去叫他女儿来；有时候他倒是肯听她的话。要说有人劝得住这个疯子，那可只有她才行。”
于是就有人跑着去找她。我往街那头走了一截就站住了。过了几分钟，波格斯又过来了，可是没有骑马。他光着头歪歪倒倒地冲着我走过街来，两边都有个朋友搀着他的胳臂，催着他赶快走开。他不声不响，脸上的神气可是挺不自在；他并没有赖着不肯走，反而一个劲儿直往前冲。有个人大声儿喊了一声：“波格斯！”
我抬头往那边看是谁在叫，原来就是那个舍本上校。他在街上站着，一点也不动，右手举起一支手枪——他并没有瞄准，只举着枪把枪筒朝天上翘起。一眨眼的工夫，我又看见一个年轻姑娘飞跑过来，还有两个男人和她一道。波格斯和那搀着他的两个人转过身来，瞧瞧是谁叫他，那两个人一看见手枪，就跳到旁边一闪，这时候枪筒就慢慢儿放下来，稳稳地举平了——两根枪筒上的扳机都扳开了。波格斯把双手往上一举，一面说：
“啊，天哪，可别开枪！”砰！一枪放出去，他就一歪一倒地往后退了两步，一面把手在空中乱抓——砰！
又是一枪，他就往后一仰，笨重地倒在地下，两只胳臂朝两边摊开了。那个年轻姑娘惨叫了一声，飞跑过来，一下子扑倒在她父亲身上，一面哭，一面说：
“啊，他把他打死了，他把他打死了！”看热闹的那一群人在他们四面围拢来，大伙儿拿肩膀使劲挤，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里面的人却把他们往回挤，一面还大声嚷：
“让开点，让开点！让他透透气呀，让他透透气呀！”
舍本上校把手枪往地下一扔，转过身就走开了。
他们把波格斯抬到一个小药房里，看热闹的人还是照样在四面八方拼命挤，整个镇上的人都跟上来了。他喘了十几口挺长的气，就乖乖地躺着；他死了。随后他们就把他女儿从他身上拉开，她还是大哭大叫，让他们拖着走开了。她大概有十六岁，长得挺漂亮，挺秀气，可是脸色惨白，显出一副吓坏了的神气。
唉，后来有人说该把舍本抓来用私刑干掉。大伙儿马上都跟着这么说；于是他们就走开了，一个个都像疯子似的乱叫乱嚷，碰到晾衣服的绳子就拉下来，预备拿去把舍本绞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