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偏又下起雾来,我们开到一个冲积洲上去,打算把木排拴住,因为在雾里走木排是不行的;可是我把划子往前面划过去,拿着缆索想拴木排的时候,谁知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小矮树可以拴一下。我把缆索拴在陡岸边上一棵小树上,可是那儿有一股急流,木排让它轰隆一声冲下来,劲头挺大,把那棵小树连根拔了出来,又往下面冲去了。
于是,我就追木排去了,我使尽了劲拼命划,一直顺着那冲积洲往下撵。我喊了几声,又听了一阵。随后在下面老远的地方,我听见有一点儿喊叫的声音,马上就把我的精神鼓起来了。我拼命赶过去,竖着耳朵仔细听,希望再听到那个声音。
我真希望那傻瓜能想起敲个洋铁盆子,一个劲儿敲,可是他根本就没那么办,他老是喊一喊又停一停,最叫我伤脑筋的就是当中听不见喊声的时候。唉,我使劲地往前划,马上又听见了喊声,可是这回声音却跑到了我的后头。这下子可真把我弄迷糊了。那准是别人在喊吧,要不就是我掉过头来了。
后来,有半个来钟头的工夫,我隔一会儿就叫两声;末了我听见老远有回答的声音,就想法子跟上去,可是老找不着。后来我终于瞧见一个黑点儿,又追了上去;这回我才追对了。正是那个木排。
我赶到的时候,吉姆正坐在那儿,脑袋垂在两个膝盖当中睡着了,右手还在掌舵的桨上耷拉着。另外那支桨已经撞掉了,木排上撒满了乱七八糟的树叶子、树枝子和烂泥。这么看来,它也是经过了一番凶险的。
我把划子拴住,就在吉姆眼前,躺在木排上,打了个哈欠,把拳头冲着吉姆伸出去,说:“喂,吉姆,我睡着了吗?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呀?”
“我的老天爷,是你吗,哈克?原来你还活着——你并没有淹死呀——你又回来了吗?这要是真的,可实在太好了,宝贝儿,要是真的可太好了。让我瞧瞧你吧,孩子,让我摸摸你吧。真的,你没死!你又回来了,高高兴兴,结结实实的,还是和从前的哈克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哎呀,真是谢天谢地!”
“你怎么啦,吉姆?你喝醉了吧?”
“喝醉了?你说我喝醉了?我还有空儿喝酒哪?”
“好了,那么,你干吗说话说得这么不着边儿呀?”
“我怎么说得不着边儿?”
“你还问怎么不着边儿?哼,你刚才不是说我回来了,还说了些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我是上哪儿去过吗?”
“好吧,那我要问问你,你不是坐了小划子把木排上的绳儿拿去,要把它拴在冲积洲上吗?”
“没有,没那事儿。什么冲积洲?我根本就没瞧见什么冲积洲。”
“你没瞧见冲积洲?,不是你拴的绳儿松开了,木排哗啦一下往大河下面冲下来,把你和小划子都甩在后面的大雾里了吗?”
“什么大雾?”
“就是那么大雾呀!整夜没散的那大雾呀。你不是还直喊,我不是也直喊来着吗?”
“哎呀,这可太莫名其妙了,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吉姆。什么大雾呀,小岛呀,受活罪呀,还有这些那些的,我都根本没瞧见。我一直跟你在这儿坐了一整夜,老在聊天,一直聊到十分来钟以前,你就睡着了,我看我大概也睡着了。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决不会是喝醉了,那么你当然是在做梦。”
“真是活见鬼,我怎么能在十分钟里梦见这么些事儿呀?”
“算了吧,你当然是梦见的,因为你说的那此事儿没一样是真的。”
吉姆有五分来钟一直没说话,光坐在那儿琢磨。
于是我又问木排上那些树叶子和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还有那支撞折了的桨,是怎么回事。
吉姆瞧瞧那些一塌糊涂的东西,再瞧瞧我,又回过去瞧瞧那些东西。他脑子里让那个梦牢牢地占据了,他好像一时简直摆脱不掉,没法子再想起实实在在的事情,可是等他明白过来之后,他就瞪着眼睛瞧着我,绷着脸一点也不笑,说: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来告诉你吧。我因为拼命地划木排,又大声喊你,简直快累死了,后来我困得打瞌睡的时候,我因为你不见了,真是伤心透顶,我就连我自己和木排要出什么岔子都懒得管它,就那么睡了。后来我一醒过来,瞧见你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我就掉下眼泪来,简直恨不得跪下来亲你的脚,因为我简直谢天谢地,高兴透了。可是你就光想着怎么扯个谎来拿老吉姆开玩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废物;废物就是那些往朋友头上抹屎、叫他们丢脸的人。”
他说完就慢慢儿站起来走到小窝棚跟前,再也没说什么就走进去了。可是那就够我受的。这下子可真叫我觉得自己太缺德,我简直恨不得去亲亲他的脚,好叫他收回他那些话。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我才鼓起勇气来,打定主意去向一个黑人低头认罪;可是我到底是那么做了,后来我一辈子也没有为这件事情后悔过。我再也不给他使坏主意了,我要是早知道这会逗得他这么伤心,那我就连那一回也不会那么胡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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