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了美食之后,他们欢呼雀跃地向沙洲奔去,开始玩游戏。他们相互追逐,边跑边脱掉身上的衣服,等全身脱个精光后,继续嬉闹,一直跑到沙洲的浅水滩上。急速的逆流在他们腿上拍打出朵朵水花,有时差点把他们击倒,但这种冒险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乐趣。有时候,他们还互相往脸上击水。大家越击越近,一边击水,一边扭脸避开透不过气来的水。最后,弱者终于被按到水里,于是大家一齐钻进水里,几双雪白的胳膊和腿在水里缠在一起,然后猛地钻出水面就喷水,哈哈大笑,气喘如牛,很是热闹。
过一会儿,玩得累极了,他们就跑到岸上,往又干又热的沙滩上一躺,拿沙子盖住自己,暖洋洋地晒一会儿太阳。过一会儿,再打一次水仗。后来他们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裸露的皮肤完全可以当成是肉色的“紧身衣”,这样他们就在沙滩上画了个大圆圈,开始演马戏。由于谁也不愿失去扮演这最神气角色的机会,结果台上出现了三个小丑。
再后来,他们就拿出石头弹子,玩“补锅”、“敲锅”和“碰着就赢”,一直玩到兴尽意阑为止。然后乔和哈克又去游泳,但汤姆却没敢去冒这个险,因为他发现拴在脚踝上的一串响尾轮被他踢飞了,他很纳闷儿没有这个护身符保佑,刚才玩闹这么久,居然没有出事。后来他找回了护身符,这才敢去玩。但这时另外两个伙伴已经准备歇一歇。于是各个意兴索然,不由得望着宽阔的大河对岸出神,那里他们的家正在阳光下打盹儿。汤姆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用脚趾头在沙滩上写“贝基”—汤姆喜欢的女孩。他又气急败坏地将字迹抹掉,恨自己意志薄弱,竟然因为一个女孩就把自己的宏大理想抹杀。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又写了这个名字。他再一次把名字擦掉,为了防止再写下去,自己也和另外两个孩子一块儿玩起来。
但是他们在热闹过后情绪又都低落下来。乔他非常想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哈克也闷闷不乐。汤姆稍稍好些,并没有流露出来。他有一个秘密,本来不想说出来,但眼下为了继续宏大的理想,他不得不亮出这张王牌了。
他故意高昂地说:
“伙计们,我们得再去探险,我敢打赌这个岛以前有过海盗。他们一定把珠宝藏在这个岛的某个地方了。要是让我们碰到一个烂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宝,诸位会作何感想?”
对他的话,两个伙伴没有答理,汤姆见没有效果,又企图用另外一两件事情来诱惑他们,均告失败。一时,气氛很是尴尬。乔坐在那里用小树枝拨弄沙子,一副愁眉苦脸相。最后他说:
“喂,我说,伙计们,散伙吧。我要回家,这实在太寂寞了。”
“哎,乔,这不成。”汤姆说,“在这儿钓鱼不是很开心吗?”
“我不喜欢钓鱼。我要回家。”
“但是,乔,别的地方有这么好的游泳胜地吗!”
“游泳有什么好的。即使现在有人说不让我下水,我也不在乎,我只想回家。”
“哼,岂有此理!像个没出息的整天找妈妈的小婴儿。”
“对,我就是要去找我妈妈,你没有,当然不找。你说我是小婴儿,其实你也不大。”说着说着,乔就有点抽鼻子。
“好吧,咱们就让这个好哭的小婴儿回家去找妈妈吧,好不好,哈克?真是个可怜虫。哈克,我知道你一准喜欢这儿,对不对?咱俩留在这儿,好吗?”汤姆自信满满地说。
哈克支支吾吾地说了声:“也—行—”
“到死我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乔说着站起身来,“你等着瞧吧!”他悻悻地走开,并且开始穿衣服。
“谁稀罕呀!”汤姆说。“没谁求着跟你说话。滚回去吧,可怜虫。我跟哈克都是伟大海盗。我们要留在这儿,对不对,哈克?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我想没有他,咱们一样过得好好的。”
然而汤姆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看见乔只顾穿衣服,不免有些惊慌。而哈克老是盯着准备回家的乔,眼神里充满了向往,这更令他心神不宁。他担心他们两个将要舍弃他回家。接着,乔连一个字的道别话都没说便开始下水,向伊利诺斯州那边蹚过去。汤姆的心开始往下沉。他瞟了一眼哈克,哈克受不了他这么一看便垂下眼帘。于是他说:
“汤姆其实我也想回家。咱们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汤姆,咱们也走吧。”
“我决不走!你们要想走,那全走吧。我是要留下来的。”
“汤姆,我还是回去为好。”
“行,去吧!去吧!谁拦你了?”他眼睛一直瞄着哈克,看哈克的举动。
哈克开始东一件西一件地拾自己的衣服。他说:
“汤姆,我希望你也一起走。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到岸边等你。”
“哼,你们尽管都去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哈克伤心地走了,汤姆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激烈地斗争着,真想抛开自尊也跟着他们走。他希望那两个伙伴站住,等着这位孤单的兄弟。可他们头也不回地慢慢蹚着水向前走。汤姆忽然觉得如此寂寞。他终于抛开不值钱的自尊直奔向两个伙伴,使出最后的撒手锏一边跑一边喊:
“等一等!等一等!我有话要跟你们讲!”
他们立刻站住,好奇地转过身来。他走到他们跟前,就把那个秘密向他们亮了出来。他们起初无心地听着,等到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时,便欢呼雀跃起来,连呼“太妙了!”他们还抱怨说要是他一开头就告诉他们,他们怎么也不会走的。他巧妙地搪塞了过去,他还在担心这个秘密不知道是否能让他们在这岛上呆上一阵子,所以他有意识地守口如瓶。
小家伙们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不停谈论着汤姆那伟大的计划,称赞他足智多谋。等到他们吃完一顿美味的龟蛋和鲜鱼之后,汤姆居然兴致勃勃地说他要学抽烟。乔也跟着起哄。于是,哈克做了两个烟斗,装上烟叶。这两个外行除了抽过葡萄藤自制的雪茄烟过把瘾而外,从没抽过别的烟,那种雪茄烟让舌发麻,而且看起来也特别土气。
他们还真像那么回事地抽起了烟。用胳膊肘支着,侧身躺着,抽得像是津津有味,但信心并非十足。烟的味道不怎么样,呛得他们有点喘不过气来,可是汤姆自负地说:“嘿,抽烟有什么难的!不也就这么回事,要知道,我早会了。”
“我也是,”乔说,“这根本不值一提。”眼睛还往上一瞄,很神气的样子。
汤姆说:“哎,以前看别人抽还经常想我要会抽多好,现在我真的会抽了。”
“哈克,我也是这样的,是不是?”乔说,“你听我这样说过的,要是假话,我任凭你摆布。”
“是的,他说过好多次。”哈克说。
“嘿,我也说过呀,”汤姆说,“总有上百次吧,有回是在屠宰场。你忘了吗,哈克?当时,鲍勃·唐纳在场,约翰尼·米勒、杰夫·撒切尔也在。想起来了吧,哈克?”
“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哈克说,“那是我丢掉白石头弹子后的那一天。不对,是前一天。”
“瞧—我说我说了吧,哈克回想起来了!”汤姆高兴地说。
“我觉得我整天抽烟都没问题,”乔说,“我不觉得恶心。”
“我也不觉得恶心,”汤姆说,“我也能成天地抽这种烟,但我敢打赌杰夫·撒切尔就不行。”
“杰夫·撒切尔!嘿,让他抽上一两口他就会一头昏倒。不信让他试试看。一次就够他呛的!”
“我敢打赌他够戗。还有约翰尼·米勒—我倒很想让约翰尼·米勒尝两口。”
“啊,鬼才不这么想呐!”乔说,“嘿,我敢说约翰尼·米勒干这事最熊。只要闻一下这味儿就会被置于死地。哈哈!”
“的确如此,乔。哎,我真希望那些小子能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
“我也这么想。”
“伙计们,先别提这桩事,我出个主意。以后找个机会,趁他们在场时,我就过来问:‘乔,带烟斗了吗?我想抽两口。’你就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就像这根本算不上一码事,你说:‘带了,这是我那根老烟斗,这还多一根,不过我的叶子不太好喔!’我就说:‘噢,没关系,只要够冲就行。’然后你就掏出烟斗,咱俩点上火来抽,慢条斯理,动作夸张一点让他们瞧个够。”
“呃,那真有趣,汤姆!我恨不得现在就抽给他们看!”
“我也这么想!我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在外当海盗时学会的,他们肯定后悔当初没跟我们一块。”
“嗯,当然喽!我敢打赌他们准会的!”
谈话就这样继续下去。但不久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又没有了,讲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后来便沉默不语了。一会儿,抽烟有了反应,他们吐痰,越吐越厉害。这两个孩子的腮帮子里面的口水如喷泉,舌头底下好像冰山融化不断存着积水,为了不泛滥成灾,得赶忙把水往外排。但无论他们怎么尽力把水往外吐,嗓子里老是有吐不完的水,连带着一阵阵恶心。此刻,两个孩子看起来都脸色煞白,一副大病了一场的惨相。乔的烟斗吐着吐着也掉了。两个人的口水只管喷泉似地朝外涌,两人像抽水机全力以赴往外抽水。乔有气无力地说:
“我的小刀不见了。我想我得去找找看。”
汤姆嘴唇发抖,还硬撑着说:
“我帮着你找。你到那边去找,我到泉水旁边看看。不,哈克,不用你来帮忙—我俩能找到。”
于是哈克就坐下来等着。一个小时后,他觉得有些孤单,便动身去找同伴。原来他俩东一个,西一个相去甚远,脸色苍白地倒在林中睡大觉了。他看得出他俩抽烟不太适应,幸好这种难受已经过去了。
当晚吃饭时,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乔和汤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饭后,哈克准备好自己的烟斗,正打算也给他们准备,他俩说不用了,还谎说因为晚饭吃的东西有点不大对劲,他们觉得有些不舒服。
夜半光景,乔醒了,叫另外两个孩子。尽管天气又闷又热令人窒息,他们还是相互依偎在一起,尽力靠近那堆火。他们全神贯注默默地坐在那里,周围一片肃静。除了那堆火,一切都被漆黑的夜色吞噬了,包括他们几个小伙伴。不一会儿,远处一道亮光,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隐约划过树叶上,只一闪便消失了。不久,又划过一道更强烈的闪光。接着又一道。这时候,穿过森林的枝叶,传来一阵低吼声,几个孩子以为是幽灵,吓得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闪光,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三张惨白、惊惧的脸毕露无遗。一阵沉雷轰轰隆隆压过天空,渐行渐远。一阵凉风袭来,吹响了树叶,吹乱了火堆里的灰,雪花似地扑向四周。接着又一道强光照亮了树林,还带过一阵响雷,仿佛就要把孩子们头顶上的树梢一劈两半。亮过之后,又成了一片漆黑,几个孩子吓得抱成一团,几颗大雨点也噼里啪啦砸在树叶上。
“快,伙计们!快撤到帐篷里去!”汤姆大喊。
他们撒腿就跑,混乱中再加上黑暗,几只脚不时地被树根和藤蔓绊住,由于极度害怕,还乱跑一气。狂风一袭接一袭,闪电一道紧跟一道,雷声一阵尾随一阵。片刻间,倾盆大雨劈头泼下,阵阵狂风又沿着地面把它们摊成了一片片雨幕。孩子们相互呼喊着,可是风吼雷啸,把他们的呼喊声完全盖住了,谁都听不见谁。不过,他们终于一个接一个地冲回了露营地,在帐篷底下躲起来,又冷又怕,浑身精湿。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大家守在一块,彼此有个伴儿,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无法交谈,因为那块旧帆篷噼噼啪啪地直作响,实在听不见对方说什么。狂风越刮越猛,不幸吹断了系帆篷的绳子,把它拔地卷起。这使得孩子们不得不手挽着手,逃向河岸上一棵大橡树底下。狂风暴雨下,在林子中难免磕磕绊绊,碰破了许多地方。狂风、暴雨、闪电、雷鸣像交响乐一样在天空中激情地演奏着,害苦了底下的孩子。闪电把天空也照亮了,映衬出天宇下的万物。被风吹得来回飘摇的树木、滚滚白浪翻腾的大河、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泡沫以及河对岸高耸的悬崖峭壁的模糊轮廓,都在那飞渡的乱云和斜飘的雨幕中乍隐乍现。每隔一会儿,就有一棵大树不敌狂风,呼啦一声扑倒在小树丛中,惊雷如潮,难以言状。最后的这一阵暴风雨似乎要在片刻之间,把这个小岛撕成碎片,再把它吹个无影无踪,要把岛上的生灵都震昏震聋。对这几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们来说,这一夜实在够他们受得了。
暴风雨总算过去了,风声雨声渐渐平息,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孩子们回到了宿营地,看到这些都令他们后怕。值得庆幸的是紧挨着他们床铺的那棵梧桐树被雷劈倒之时,他们恰巧不在树下。孩子们被淋了个精湿,露营地的一切也被大雨淋透了,那堆篝火也被浇灭了。这几个孩子毕竟缺乏经验,没有想过要去防雨。那副狼狈相不言而喻。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原先那堆火已经把那根倒在地上的大树干烧得凹进去很深,有块巴掌大的地方没有被雨淋湿。他们想方设法,从那些有遮掩的树下,寻来些干碎叶、树皮做火引子,总算又把那堆火救活了。不过他们还是不放心,他们又特意添了许多枯树枝,等到火苗呼呼直蹿,这才放心。他们把熟火腿烘干,饱餐了一顿。吃罢就坐在火堆旁,好像忘记了历险时的惊慌,兴高采烈地大肆渲染一番,一直到清早,因为周围没有一处能睡觉的干地方。不过他们好像很满足。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洒在孩子们的身上,洒出了他们的疲倦。他们就到沙滩上躺下来睡觉。不久,他们浑身被太阳晒得燥热,就起来懒洋洋地弄饭吃。吃罢,他们都觉得周身不舒服,于是回家的念头又回来了。汤姆看出了苗头,极力说些开心的事,想打起那两个海盗的精神。可是,他们对石头弹子、马戏、游泳等一切游戏都不感兴趣了。他又拿那个秘密激起他们高兴的反应。趁着这股劲儿,他想出了一个新点子,这就是大家暂时放弃当海盗,改扮成印第安人,换换口味。他们一下子被这个主意吸引住了。于是,不久他们便脱得精光,从头到脚抹了一道道的黑泥,就像几匹斑马。还是谁都互不谦让,各个都要做酋长,然后他们飞奔入林,去袭击一个英国佬的聚居点。
后来他们又分成三个敌对的部落,在埋伏处发出可怕的吼叫,冲出来相互袭击,杀死和剥掉头皮的人数以千计。这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因此也是个痛快淋漓的日子。
临近吃晚饭时分,他们才回到宿营地集合,痛快地玩耍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孩子们饥肠辘辘,但却十分快活。不过,又一个难题产生了,他们玩得多么认真,甚至连吃饭时都如此遵循游戏规则。互相仇杀的印第安人如不事先讲和,是不能在一块友好进餐的,而讲和的前提必须要抽一袋烟。他们从没听说过还有别的讲和办法。这三个野蛮人中的两个几乎一致表示希望继续当海盗。大家终究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所以他们只好装出一副愉悦的样子,把烟斗要过来,按照传统的仪式轮流抽了一口。
说也奇怪,他们又很高兴自己变成野蛮人了,因为他们收获不小: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抽烟,而不必找丢失的小刀了。而且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被烟呛得难受了。以他们的性格,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这可喜的进步而裹足不前,这三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儿。吃过晚饭,他们又小心地练习了一下,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因此,这天晚上他们过得喜气洋洋。他们对自己取得的这一成就非常自豪,非常满意。即使他们能把印第安人的六个部落通通剥掉头皮,或者把全身的皮都剥掉,也不会比这更畅快。
就随他们在那儿抽烟、闲扯和天吹海聊吧,目前我们暂没什么事情麻烦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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