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娘太惊讶,居然这么早之前,就已有人发现了细作之事。她马上有了不好的联想:“杨大哥是如何病的?”当初连后事都是她料理的,就葬在城外她买的一块墓地里,那里还葬着她的丈夫孩子,还留了个位置给自己。
齐征红了眼眶:“我觉得不是病了。杨老爹与我交代完,便去守夜了。他打算等第二日我走后,便出发。我当时没多想,听话睡去。可第二日一早,他们来告诉我杨老爹受了风寒,病倒了,他们给安置在另一屋里。我去看了,杨老爹脸色发青,沉沉睡着。旁边有一大夫,说是来给老爹瞧病的。”
陆大娘点点头,这些她知道,当时齐征哭着来找她,她慌忙过来探望,确实是病重得厉害。大夫说旧疾犯了,加上夜里受凉,又喝了酒,一下子就不好了。给开了药每天喝,但也不见起色,拖了三日,就去了。
齐征道:“当时他们不让我照顾老爹,说我小,容易染病气。可我有一回趁没人偷偷进去了,碰巧老爹醒着,他很吃力地与我说,让我离开这里,又说留着他的尸体。他当时话说不清楚,我很费劲才听到些。”
“留着他的尸体?”陆大娘问,“所以他去世后你来求我替他收尸下葬?”
齐征点点头:“我没钱银,若是不能下葬,就只能烧了。杨老爹说要留着的。”
陆大娘明白了:“你觉得杨大哥的死有蹊跷,便不愿走,想留下来查真相。”
齐征再点点头。
“孩子啊。”陆大娘将齐征揽进怀里,“你该早些告诉我。”陆大娘想着遇害的杨大哥,泪洒衣襟。
“告诉了大娘,大娘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这世上,只剩下大娘真心对我好了。我怕大娘也遭毒手。”
“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杨大哥若是被人所害,我们一定要替他讨回来。”
齐征用力点头:“我这两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总跟着牛哥他们混。也查到一些事。”
“何事?”
“大娘还是莫要管了。这些事凶险,大娘知道了没好处。”
“你不过一个孩子,没人帮你,你如何替杨大哥报仇。大娘不怕凶险。”陆大娘摸摸齐征的头,“我得保护你,不然到了九泉之下,见着杨大哥,我如何与他交代。你年纪小,又总在这赌坊待着,认得的人不多,我却不一样。我能找来帮手。齐征,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齐征咬了咬唇:“大娘保证不会逼我离开,不会阻止我查下去。”
“那你得跟大娘保证处处小心,不胡乱冒险。”
“我不会的。”齐征颇有些自豪,“我装得可好了。这两年,没人怀疑我,他们不知道我在查事。”齐征再左右看了看,这里僻静,鲜有人来,于是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暂时没找着细作的线索,但是我看到他们杀人了。这事还跟徐媒婆有关。”
陆大娘一惊。居然还有徐媒婆。“杀的什么人?”
齐征道:“不认得。是位公子。那公子跟着刘老板和徐媒婆过来的。我那时刚给堂厅客人送完茶水出来,看得刘老板引人进来,后头跟着的徐媒婆脸色不太对,他们一直往密室去了。这密室,也是个秘密。外头看着跟正常雅间一般,有回我明明见着有人进去了,过去想偷听他们说话,结果屋里却没人,变了法术一般。再后来,我又看到那些人从那屋里出来了。我就知道那屋子里有古怪。我见得刘老板他们进去,紧跟着牛哥他们也过去了,我便想瞧瞧究竟怎么回事,结果在门边偷偷一看,原来柜里有个摆件是机关,一转,那柜子就开了。那公子被牛哥他们扭着胳膊捂着嘴,押进了那柜子里。”
陆大娘忙问:“可知那公子姓名,是何长相模样?”
齐征摇头:“未听得他们招呼他姓名。就是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干了些杂活,觉得时间过去挺久了,他们应该已经出来了。我便想去探探那密室里有什么。”齐征说着,被陆大娘瞪了。
齐征忙摆手道:“莫恼莫恼,我可是很小心的。这不是想着若找着细作证据,找到他们谋害杨老爹的证据,我也要去找穆将军报案嘛。”他接着道,“我扭开了机关,发现柜子后头是个过道,竟是往下走的。也不知怎地,里头竟也不觉得憋气,那过道看着还挺深的。我便进去了。结果往下走挺长一段,竟布了好几间房。我害怕想往回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已经把那公子杀了,还说要砍了再分着送出城丢掉。扔到山里去,野兽吃得干净,就没人察觉了。刘老板说混在酒楼每日的泔水桶出城,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大娘这一听,吓得心跳都停了停。好半天才缓过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十五。”
这事发生在安若晨听到徐媒婆与谢先生议事之前,那这公子肯定不是谢先生。陆大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齐征又道:“我当时听到他们这么说,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再听下去。就赶紧悄悄出来了。出来后就被使唤着到堂厅上茶水送点心去。我跑前跑后出出入入的,又看到娄老大往那密室方向去了。没一会儿看到他们一起出来。娄老大跟刘老板到楼上去了,徐媒婆要去堂厅赌两手,可没玩两把她又悄悄去了密室。我盯着她的动静。她从密室出来后,也不知为什么,显得特别欢喜,跟得了宝贝似的。后来她不是死了嘛,我就猜想,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徐媒婆死后呢,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齐征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赌场里,你可曾见过被称为谢先生的公子?”
“倒是有个姓谢的老来,可是是个老头儿。住在西街那儿。我听他们说过几回。欠债还不了,要把孙女卖了。”
陆大娘皱眉头。那这人肯定不是。
“赌坊里可有什么公子先生之类的客人与徐媒婆接触较多的?”
齐征摇头,问:“大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徐媒婆与细作有关,故而她接触的人,恐怕也会有牵连。她的死,也许与杨大哥的死一般,都是被灭口的。”
齐征咬咬牙:“可惜我未查到什么实证。”
陆大娘忙嘱咐:“你可切莫轻举妄动。这些人都不是善类,杨大哥久经沙场,经验老到,都被他们明目张胆不动声色地害死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原来他的死如此蹊跷。你莫仗着自己年纪小别人不留意,若是惹了他们疑心,你便危险了。”
“我不怕。”
“我怕。你可不能出事。”陆大娘摸摸齐征的头,“这事不能你自己担当,我与你一同来处置。但你要答应我,这事了结之后,你听我的,离开这儿,我给你找份差事做。”
齐征点头:“只要能给老爹报仇,我做什么都行。”
陆大娘与齐征细细嘱咐了一番,齐征认真听了。
陆大娘告别齐征后绕去了招福酒楼,这一去吓了一跳,招福酒楼的帷幔布帘装饰竟然全换成了月白色,虽不似素白那般冷清惨淡,但一个好好的酒楼装点成这样还真是颇吓人。转了一圈,不见安若晨说的红色铃铛,倒是每扇窗户帷幔结处都挂着个白色铃铛。
陆大娘赶紧去找了跑堂铁柱打听。铁柱愁着脸道:“东家家里丧事,我们今日起不迎客了。待半个月后才重新开张呢。”
陆大娘大吃一惊:“丧事?何人过世了?”
“东家夫人啊。前几日不是女儿丢了嘛,夫人受不了打击病倒了,这一病不起,还疯疯癫癫,听说昨夜里趁着东家熟睡没留意,留下遗书上吊了。找了大夫来救,救不回来,就这般走了。”
陆大娘惊得说不出话。
铁柱抱怨着:“今日突然说了不迎客了,订好桌的客人得一个个解释,退银两,明日我们便歇了。这半个月也不知给不给工钱呢。”
陆大娘匆匆告辞,有些不知所措。太突然了,她得赶紧告诉安若晨。
可今日上午才见过。既是出了事,细作那头会盯得死紧吧。她转头又去,会不会太招惹疑心了?
对了,有办法。
陆大娘朝安府方向去。
闵公子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赵佳华的尸体。刘则阴沉沉站在一旁。
“我逼问了她才说的。她原来有个情郎,她想去找他,却知我不会放过她。我们的事,徐媒婆当初漏嘴与她说过一二,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道我有些为非作歹的勾当。徐媒婆死后,她觉得是个机会。安若晨报官逃家引起她的注意,她想利用她。于是故弄玄虚,招惹安若晨的注意,欲让安若晨对付我。这般,她便好趁乱脱身。”
“你亲自动的手?”闵公子看着赵佳华脖子上的勒痕。
“只能如此。”刘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但还算冷静,“总不能被个贱人拖累了。”
“她跟安若晨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她是被我和徐媒婆强逼着嫁过来的,暗示我并非表面这般良善。她没证据,说的话不可信,所以也只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挑起安若晨的注意罢了。”
“女儿呢?”
“说起这个,正是这女人歹毒之处。她说她杀了女儿,只为了嫁祸于我。她根本说不出我做过什么恶事,总得拿出一两件来。于是自己下手,捏造些事端。我若出了事,她不但得以脱身,还能夺得我的家产,到时再去找情郎。”刘则恨声道,“她这毒妇,只恨我当初没看出来。”
“欢场女子,你还指望她单纯天真?”
解先生的话在刘则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他可从来没有跟这位闵公子提过赵佳华是外郡的欢场女子。
“公子说得是。”刘则垂头恭敬状。
赵佳华的来历,只有徐媒婆知道。徐媒婆于他手上有太多把柄,他料她不敢到处去说。只是如今看来,她是告诉了这闵公子。
闵公子当初说需要个城中到处走动能攀交各户的婆子,他便介绍了徐媒婆。但至于徐媒婆具体做什么,他是不知道的。徐媒婆好赌贪财,这一点很好掌握。闵公子未让他出面,而是自己去招揽了徐媒婆。刘则虽与徐媒婆平素打着交道,勒令她帮着做各种事,但从未听徐媒婆提起过闵公子一言半句。他也不好问,因为闵公子不允许。
他猜徐媒婆也许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在为同一人做事。
如今想来有些后悔,他不该因为害怕徐媒婆向闵公子透露他的打探而不打探了,徐媒婆根本已经把他的所有事都跟闵公子报告,而他一无所知。
刘则按捺住怒火。他自认与闵公子是合作关系,双方利益交换。但闵公子动辄摆脸色,当他下人一般,许多事瞒着他,让他很不舒坦。走到今日,他觉得难以再忍。
但刘则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官府那头我会打点好。内子与孩子午睡时不慎将孩子闷死,怕我责怪,于是便想出了伪装孩子被劫报官的闹剧来。从衙门回来后,她内疚自责,抑郁成疾,说话也开始疯疯癫癫。昨夜终是敌不过愧疚痛苦自缢而亡。遗书中说明了一切,只是她太过疯癫,竟未曾说孩子尸体她藏在了何处。”
闵公子没说话,他看着赵佳华的尸体。
刘则又道:“酒楼歇业半月,我得为内子办丧事。安若晨探听不到什么。时间久了,她便会往别处查探去。”
闵公子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公子吩咐的事,哪次我不是办得妥妥帖帖的。我可不是徐婆子。公子不让我问的事,我从来没多过嘴。徐媒婆到死都不知道我与公子相识的事。”他甚至都没有问过闵公子徐媒婆之死是不是与他有关。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可不傻。
“我放心的。”闵公子道,“那你好好打理后事吧。我们暂时不联络了。”
刘则恭敬答应。出门查看好了无人,让闵公子悄悄离开。
刘则回到屋内,看着赵佳华的惨白遗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若你安分听话,也就不必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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