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推开门，把手里抱着的兽皮往竹床上一放，连连搓着手，去隔壁屋里看莫问离。
他正坐在用兽油制成的烛前，低眼看自己的心口，听到声音，他飞快地掩好衣裳，抬眸看了进来的渔嫣一眼，又拿起兔毛制成的笔，在纸上写字。因为这里没有墨，他便用了浓郁的忘蝶花汁，字迹不深不浅，足能让人看清。
雨水让毒瘴无孔不入，莫问离的脸色有些发青，呼吸时喉咙辣辣地痛。
“你刚刚在干什么？”渔嫣快步跑到墙边，拿起茶碗喝茶。凉凉的茶水让她有些郁闷，而且这几日，她癸水来了，却没有热水可喝，脚也冻得厉害，狐皮小靴被雨水灌得湿透了。
见她不停地蹦跳，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渔嫣低声道：“别跳了，怎么出去一趟，像只青蛙一样回来。”
“莫问离，我好冷，骨头冻得疼。”渔嫣搓着手过来，担忧地说：“雨下了十七八天都不停，我觉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镜池的水不停地往外涌，再这样疯涌下去，我看这个小山谷就会被淹掉，到时候大家只能像鸟儿一样蹲在树上。”
莫问离放下笔，抬眼看她，“变成鸟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可以飞上去了。”
渔嫣又拖了张小高凳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脱去靴子，双手不停地在冰凉的脚心拍打，“这样没日没夜，我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天了。”
莫问离转头看看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画着很多细杠，“数数多少。”
渔嫣趴在桌上数，长长地叹道：“都三个多月了啊，那不是应该要过年了吗？我算算……”
“嗯。”莫问离头也不抬，只管低头写字。
渔嫣算了半天，也没算清今夕究竟是何夕，只能放弃。反正留在这里，也过不了大年。她探头看他写字，见全是日间琐事，包括她给他找小媳妇。
“你这是记恨我了？”她愕然地转头看他。
莫问离拿着笔往她额上一敲，笑道：“我全记下，日后再算总账。”
“你对我动手动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若在外面，非报官抓你不可。”渔嫣眉心一拧，小声指责。
“若在外面，我就找来铁索钢绳，把你锁着，看你如何告。”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往她鼻尖上一推，做了个猪鼻子出来欣赏。
渔嫣飞快拂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盯他一眼。如今他的乐趣，似乎全在捉弄她了。
他已得了乐子，不再理会她，专心致志地继续写他的“恩仇录”。渔嫣看了半晌，全是骂她的话，只好仰头看向滴下来的雨水。竹制的屋顶拦不住密密的雨滴，外面是瓢泼，里面是水帘。有些就落在她的脚尖处，滋生出丝丝的寒凉。
若是御璃骁在这里，她就能窝进他的怀里，那样一定很暖，从骨子里涌出来的暖！她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是思念。
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
她盯着雨帘看了会儿，轻声叹道：“书中有写世外桃源，没写桃源如此之冷啊。”
莫问离握了握她冰凉的指尖，她冻得够呛，唇色都白了。
“哥哥，那天我也不完全是开玩笑，你是男人，娶妻生子天经地义，这里的女孩子都很纯朴善良。”渔嫣没抽回手，只转过头来看他，认真地说。
“多管闲事。”莫问离的琥珀眸子黯了黯。她每次拒绝他时，都会叫他哥哥。这是他当初自己种下的果，想要占她便宜，让她叫他哥哥。如今想想，真是后悔。
渔嫣又冷得打了个哆嗦，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不如我们明天去找找出路吧，要是不出去，非冻死在这里。”
莫问离搓搓她的双手，温和地道出一字：“好。”
“你也很冷吧，嘴巴都乌青了。”渔嫣再把方才抱来的兽皮都拿过来，盖在两人腿上。
莫问离心里暖暖的，又痛了一下。忘蝶的痛，一天剧烈过一天，逐日剧增。不死的代价是忍受痛楚，他有些迷茫，在这种痛楚的折磨下，到底是死好，还是不死好？盯她一眼，他又觉得她比忘蝶蛊还要毒上三分，让他忍不住喜欢，偏还得不到她的喜欢。
她本来正愁眉苦脸，察觉到他的视线，又冲他笑了笑，明媚而快活。
“哈，我也这么觉得，他以后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认错了人？”渔嫣拖过茶碗，从里面看自己的倒影。
莫问离唇角的笑意僵住，低头不语。
“别写了，睡吧。或者这辈子都看不到了，你我就在这里等着变成一堆白骨吧。”渔嫣摇摇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正说话时，门被敲响了。
“去开门。”渔嫣推了一下莫问离。
他抖抖手臂，懒懒地说：“你没长腿吗？”
“痛……”渔嫣龇牙，发出一声怪叫，恋恋不舍地从兽皮下钻出来，跑过去开门。
小青和阿布勒、大马、小马，抱着好多个陶罐进来了，往桌上一放，小竹屋里顿时暖了许多。
“这些都是每年攒下的木炭，给你们取暖。”阿布勒慈祥地笑。
陶罐一长溜摆在竹桌上，每一个都用兽皮包裹得好好的，可以抱在手中取暖。莫问离收起了正写的杂记，将陶罐抱了个满怀，舒适地吸着气。
“阿布勒，这里要冷多久？”渔嫣犹豫了一下，轻声问。
阿布勒看看她，在纸上写：“每年三百天。”
“啊？”渔嫣顿时愣住，要冷上三……百天！那她怎么熬得住？
莫问离也紧锁了眉，万没想到，刚进谷时看到的花红柳绿，居然只能存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光。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下来的啊？”渔嫣忍不住感叹，揭开放着木炭的陶罐往里看，里面被草灰覆盖着，可吸去潮气，可即使是这样，木炭仍有些湿意。
“大家在一起就好了。”阿布勒又眯眼笑了笑，牵着小青的手，慢步往外走。
这几个月的时间，阿布勒她们学会了简单的后青话，渔嫣和莫问离也能讲几句谷中的话了。阿布勒这句话听着像答非所问，但渔嫣细细嚼过，觉得很有道理。只要家人在一起，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什么难处也能闯过去。
大门掩上后，渔嫣立刻把陶罐全揽到兽皮上，吸吸鼻子，鼻涕声很大。
莫问离嫌恶地瞥她一眼，“你脏不脏？”
“奇怪，我能管着自己不流鼻涕吗？”渔嫣又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着，弯下腰，在脚边放上了两个小陶罐。
莫问离趁势把头靠过来，悄悄在她的发上亲吻一下。
渔嫣不知他的小动作，只抹了一下鼻子，揭开陶罐，把白天采来的野薯根往里面丢，“饿了，烧点东西吃吧。”
谷中寒冷，已经没有小兽出没，他们吃了半个月这种植物的根茎。在此之前，他们几乎没有碰过谷物，更别说肉类。来的第一个月，莫问离还去猎来过小兽，随着气温降低，大雨滂沱，鸟兽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它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她坐起来时，锁骨横在脖子下，像两根刺，让莫问离看得心疼。这地方，还是得早点离开才行，去他的契约！
“想吃肉啊，都快不记得肉是什么滋味了。”她感叹起来。
莫问离挽了袖子，把胳膊递到她嘴边，“来，你吃吧。”
“不要，你没洗澡，脏。”渔嫣立刻报复了他。
他脸一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
“感谢你瞎了眼。”渔嫣清脆地笑。
“快出来看！”外面突然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尖叫声，听上去惊恐万分。
莫问离眸色一沉，把渔嫣往桌下一塞，敏捷地打开窗子，飞身跃出。一只庞然大物正弯着腰，慢慢靠近，一双碧幽的大眼睛紧盯着莫问离。
十月居然来了！
它瘦了很多！被烧得短短的毛皮贴在身上，可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却紧盯着莫问离，喉中发出威胁的咆哮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住莫问离的喉咙，把他灭掉。
被十月拍伤的谷民都躲回了小屋中，小青还趴在雨水里，哇哇地大哭。
“十月？它怎么找来了？”渔嫣突然兴奋起来，十月来了，御璃骁离她还远吗？
十月转头看到渔嫣，顿时幽碧的眼睛大亮，喉中一声呜咽，四爪用力一蹬，往渔嫣身上扑来。
“啊……”四周全是惨叫声，大家都捂着眼睛不敢看。
莫问离被十月一爪挥开了，它庞大沉重的身体直接压在渔嫣的身上，害得她差点没断气。
“十月，我骨头要断了，快走开。”渔嫣拧着眉，推着十月脏脏的大脑袋，不许它伸出湿答答的舌碰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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