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离突然疾身掠起，脚尖在船舷上借力，如一支银白的利箭，直飞向那人所在的画舫。黑衣人动作也快，转身进了房，眨眼间便从渔嫣的视线里消失。
渔嫣十指紧扣，焦急地看着画舫。若她直觉是对的，那人就是她要找的恶魔，那么解决了他，说不定就能解除她的苦难，还她清风朗朗的日子。
画舫上接连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很快御璃骁的人被惊动，从夜家画舫一跃而出，直扑黑衣人所在的画舫。
岸上站了许多闻讯赶来的侍卫，从头盔的红色缨子来看，他们都是奉孝王府的人。有甚是胆大的歌姬凑过去，与他们调笑。有侍卫推开了歌姬，更多的侍卫停在原地，与美娇娘搂抱狎戏，岸边的花灯在他们银白的盔甲上投下颓靡的光影。
渔嫣早就听说，御奉孝重经济而轻武艺，他那数万兵士，从没打过仗，护送来往客商的事倒做过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富庶的汰州城也是放荡和罪恶的天堂，滋生了富饶，也豢养了恶魔。
渔嫣突然觉得异常兴奋，难道那恶魔一直潜伏在汰州？这回一定要抓到他！
画舫上的尖叫声越来越大，岸上的侍卫们反应过来，那不是女子与客人们的游戏！不断有杯盘碗盏从画舫往外丢出，灯笼跌落，烛台倒了，引燃五彩丝绸，画舫成了火舫，众人慌不择路地往船下逃。
渔嫣看到黑衣人从画舫内一弹而出，莫问离紧随其后，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落到岸上，又夺了马，奔向远方。紧接着，御璃骁的侍卫也从船上跃下，上马疾追。
这么多人捉一个坏家伙，一定可以捉到的吧？
“哇，公子好功夫。”撑船的船夫此时才长长惊叹一声。
渔嫣眨眨眼睛，以为是在说莫问离，刚要答话，柔软的身子就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御璃骁黑着脸说：“莫问离居然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关系，四周都是你的人，不会有事。你刚刚看到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若他就是那个恶贼，我就有救了。”渔嫣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
御璃骁神情柔软了一些，一臂紧揽她，抬眸看向灯火阑珊处，若真如她所猜，那就太好了。
“他一定没想到莫问离可以跑那么快，从河中间都能飞过去抓他！今天一定得庆祝！我们喝一碗。”渔嫣抱起桌上的酒坛，满满倒了两碗。
烈香扑鼻，御璃骁接过碗，微微皱眉，又拿起桌上的那碗，沉声道：“你只能喝一口，其余的，我帮你喝了吧。”
渔嫣抿唇笑，娇羞满眉梢。她喜欢他这样为她着想，喜欢他这样疼爱她，也喜欢与他这样待在安静的小舟上，只有彼此。
歌会草草结束，河畔的百姓散去，远方的明月蒙上一层温柔轻纱，前方传来箫声，幽怨缠绵，仿佛是在轻诉美景良宵被破坏的委屈。
莫问离一走就是大半月。昨晚，御璃骁的人已经回来复命了。
他们未能带回好消息。那人极熟悉各地的地形，众人追了许久，几乎已经追到与天漠国交界的边境，还是任他消失在了人群中。
渔嫣很失望很惶恐，对死亡的恐惧无法排解。
寝殿的窗子敞着半扇，雨滴从屋檐成串地落下，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模糊了。初秋的雨天，已有了些许寒意。冷风从窗子透进来，吹起一殿清凉。
她已看了好半天的雨，冰凉的风拂在脸上，心情好容易平静下来。收回视线，她握着卷宗坐下去，继续抄写旧案记录。
县府衙门对卷宗保存不善，泛黄的纸页已有些脆了，有不少虫蛀的痕迹。这两天，她把其中一些重要的卷宗重新做了处理，不能恢复的，便手写抄录。
念安轻手轻脚地进来，看了一眼渔嫣，冲着在一边绣花的念恩做了个手势。
“怎么了？”念恩蹑手蹑脚地跟着念安跑到长廊一角，小声问她。
念安缩着脖子，神秘兮兮地笑道：“王妃生辰要到了，我想好准备什么贺礼了。”
“什么贺礼？”念恩眼前一亮。
“我打听过了，汰州东南山上有个云龙寺，特别灵验，百求百应。下个月月初还会有大和尚在庙里开坛讲法。我们去庙里拜送子菩萨，给王妃求送子符，请大和尚开光。王妃把它戴在身上，一定会早生龙子。”念安兴奋地说。
念恩却垮下了肩，轻轻叹气，“还龙子呢！你看王妃这几日连起身的精神都没有。之前还隔天就头疼一回，今日从早上起，头也一直疼，眼睛看什么都是红的，又不许我去告诉骁王，我都快愁死了。”
“什么？从早起就开始疼？”御璃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二人的对话。
念安、念恩赶紧转身，只见御璃骁正穿过几株夹竹桃，大步过来。雨声太大，她二人又是躲在这角落里，所以没有发觉御璃骁的身影。
他步子极快，傅全双手撑着大伞，一溜快跑也跟不上他的脚步。龙袍被雨打湿了，在长廊阴暗的光线下现出酱色。
“起来说话。”他眉头紧锁，叫起两个跪着的女子。
“回骁王的话，王妃早上起来就开始头疼，可她说骁王您太忙了，不能每天围着她转，她疼会儿就好了……”念恩眼眶泛红，声音越来越轻，“可是她真的疼得厉害，悄悄咬着帕子忍着，到中午时才好一些。”
“以后她再疼，立刻禀报本王。”御璃骁的心一阵揪疼，连声音都微颤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猛地收住脚步，扭头看向念恩。
他表情有些扭曲，墨瞳里似有惊涛巨浪呼啸扑出。念恩害怕，连退了好几步，双手揪着衣角不敢出声。
“你说，你们主子生辰是哪天？”御璃骁缓缓问。
“十一月初三。”念恩赶紧说。
“不对。”御璃骁眉头紧锁。
“啊？”念恩疑惑地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小心地说：“奴婢没记错呀，真的是十一月初三。”
“不对，”御璃骁还是摇头，脸色更加难看。
“骁王，到底哪里不对了？”念安被他吓得快哭了，拖着哭腔问他。
“你们下去做些灵芝汤水给她补补。”御璃骁脸色暗沉，挥手让二人下去。
念恩和念安不敢违抗，匆匆往厨房走去。
御璃骁在长廊里慢步走着，神色凝重。渔嫣一直以来过的生辰，是渔朝思亲生女儿的出生之日。渔朝思当年为避人耳目，对外声称女儿已经医好，所以外人皆以为渔嫣就是他亲生女儿。按卷宗记载，当时的女婴亲属报上来的出生日期全都一样，渔嫣也应该是在那一日出生！
他太粗心了，居然遗忘了这么关键的一点！
他急匆匆返回书房，拿出当年的卷宗查看。卷宗上有其余几个女婴的记录，都是十月初十丑时出生。
“王爷，现在已是九月十三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傅全垂着眼，声音有些哽咽。
御璃骁颓然跌坐在椅上，握着卷宗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喉结滚动几下，他转头看着傅全，哑声问：“傅全，你有什么办法吗？”
“老奴愚笨。”傅全长长叹息，眼眶红了，有泪光在轻轻闪动。
御璃骁揉着眉心，那些雨声此时听起来格外心烦。他把卷宗抛开，慢步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口，看着从屋檐落下来的雨串沉思。
“王爷，王妃出来了。”一名侍卫匆匆穿过大雨，到了他的面前。
“她去哪里？”御璃骁惊愕地问。
“说是要去湖边看挖？莲藕。”侍卫回道。
御璃骁一掌抄起放在廊下的大伞，大步走了出去。
“王爷，等等老奴。”傅全紧跑几步，又折返去拿伞，赶回时，御璃骁早已走远。
渔嫣正站在湖边的柳树下，双手撑着一把天青色大伞，戴着碧青的斗笠，脸前垂着白色薄纱。她的脸已被红斑完全覆盖，所以只要出了王府，便要戴着这斗笠，不以真面示人。念恩和念安站在湖边的台阶上，弯腰掐着残荷。
湖中小船上有不少强壮的太监正在忙碌，小船在雨里晃晃悠悠的，船上已堆了不少莲藕。
“这么大的雨，跑这里来干什么？”御璃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有些急切。
“你来了。”渔嫣转过头，笑嘻嘻地指着小船说：“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挖莲藕，看着真新鲜。你知道吗，藕分七孔和九孔，九孔藕又称白花藕，生吃时又脆嫩又香甜。”
“先回去。”御璃骁拉住她的手腕，要回寝殿。
“还没吃上九孔藕呢，再等等。夜家的事处理完了？”渔嫣一手轻轻摁住薄纱，不想露出她红红的脸。
等他点了头，渔嫣看向湖中，轻喃道：“也不知找着那个在船上偷看我的家伙没有，真想知道他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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