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枭雄朱元璋-坐龙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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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一世,有些片段当时看着无关紧要,事实上却牵动大局。人的一生其实都只要走两步路:一步是不断地产生需要,另一步是使需要得到满足,惟有脚踏实地的智者能够走到第二步。

    138、

    刘伯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佩服朱元璋的高明,他既不同意武将们的意见,却又能平和地引导他们来按自己的意见去办。但想到此关系如此大局之战,朱元璋并不专门来征求自己的意见,不免有些伤感。

    “朱元璋胜算已定,自己看来有些多余。”回到聚贤馆,刘伯温想:自己从小就胸怀大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长大后,苦学苦思,也确是满腹经纶,文武兼备,不但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又秉承江南文名。却不料元朝官场腐败,政治黑暗,只好愤然离之远去。隐居生活,故然宁静,邀二三知己,拎酒揣棋,爬山涉水,来到深山。蓝天作屋,青草当席,一住就是十余天。可是,一帮子文人墨士,就是与世隔绝,也总能把外面的情形描绘在心。记得那次到五华山中,与一好友张悦对饮之时,张悦曾说:

    “伯温,你今日如此自在,难道隐迹山林,终老林中真是你平生之志吗?”

    刘伯温端着酒杯,送至唇边,听张悦此言,不由感慨万千,“砰”地放下酒杯,十分激动,道:

    “知我者,张悦也。我现在虎落平阳,无用武之地啊!”

    “可如今外面群雄争霸,你何不去择良主而谋大业。”张悦说。

    “好一个群雄争霸。可是,谁是真正的英雄呢?徐寿辉,庸庸无为;刘福通,无经国之智?张士诚,贪富贵享受之徒……与其下山后跟着这些人,倒不如就此终老于柳林山泉之中了”

    “我知你是明珠在匣,待善价而出世。相信这天下之争,终会引出个真英雄来,一统乾坤;不然,终不就长此以往,穷争下去?”张悦说。

    “唉!”想起以往,刘伯温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如今果然是出了位真英雄,一统乾坤,相信他是用不了多久的。自己曾竭尽全力,关键时刻,给他以决定性的帮助。可这个人,要用你时,倚重非常,身家性命,也敢断然全托咐于你,但事过境迁,则又将你撂在一旁,全不当一回事。从前,自己的世界是多么无边无际,纵然隐居,也能够丰富多彩;可如今自己的世界全为朱元璋一人所左右,变得越来越狭窄。作为谋士,也真是可悲,只能为他人去谋,只能从他人之命。前之大谋之士,诸葛亮、张良不都是这样地走完自己的一生。看似风光得很,其中苦涩之味,可又有几个能知?难怪朱升丢下几个字,便毅然离去,倒是让朱元璋敬佩在心,常与人提起!刘伯温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原想接她到南京来住,现在看来,大可不必,自己何去何从,倘在未知。还是去看一看母亲。想到这里,刘伯温便去了吴王府。

    马秀英与郭丽儿都要同去濠州,因那儿有她们义父与父亲的遗骸,是她们的故乡,所以朱元璋特许她们二人同往。吴王府显得有点儿忙碌,独有朱元璋,似与这些都毫不相干,坐在花园亭中,面对眼前波光涟涟的湖水,似见非见,刘伯温走到身边,也不曾发觉。

    “伯温骚扰吴王了。”刘伯温久立于朱元璋之侧不见他有反应,这才轻声言道。

    “是军师?!”朱元璋似乎非常高兴,说:“来得真好!我正在想,此次讨伐张士诚,为争取民心,激励士气之见,是不是要写一篇‘讨伐令’?”

    “这个,应该。”

    “这样的文章,除了军师,恐怕再无人能胜任。”朱元璋说:“就请军师辛劳,写一篇‘讨伐令’。”

    “用什么年号?”

    “还得用龙凤年号。”

    “好罢,我这就回去写。”

    “有劳军师了,待我拿了濠州回来,再颁‘讨伐令’,全面进攻张士诚。”

    “吴王放心,待你凯旋回来,我一定将‘讨伐令’交给你审定。”

    “好!军师来,是否有什么事?”

    “没,只是想来看看。”刘伯温独自一人时感慨了老半天,似有一番话要对朱元璋说,没想到见了朱元璋,竟然撒了个谎匆匆回去,心中很不是滋味。

    139、

    刘伯温匆匆离去,马秀英在一旁看在眼里,过来提醒朱元璋说:“军师这次来,一定是有事找你。”

    朱元璋点点头,问马秀英:

    “他会有什么事呢?”

    “八成是私事。”马秀英肯定地回答。

    “待他写了这篇‘讨伐令’,他的事,我都会答应的。”

    “还是留着他好。”马秀英说。

    “你认为他是要离开我?”

    “他的才智、学问,是你身边的人都比不上的,可如今还是个没有实职的军师。”

    “你道他也想要头衔?”

    “男人,我看是。”马秀英肯定地说。

    “这好办,待从濠州回来,读了他的‘讨伐令’,我乘势给他个官就是。”朱元璋说完,心想:这些文人,嘴言清高,骨子里还是思谋虚名虚利。

    去夺回濠州城,朱元璋原是要坚持自己打头阵,经不住李善长、徐达等人的劝说,还是将这份打头阵的功劳让给了常遇春。他带了李善长、李文忠、沐英随后。

    又到了金枪河边,往前五十里,便是濠州城,常遇春正在组织攻城。往右去,只有十几里,绕山沿岭一条小道尽头,便是太平乡,是他朱元璋出生的地方。记得当年郭元帅死后,为了逃避郭天叙的杀害,他与冯国胜、汤和连夜逃到这里歇息。如今,冯国胜去了;郭天叙在南京被杀;郭天爵在濠州破城时战死……这些人的死,似乎都与他朱元璋有关。可是,这绝不是我朱元璋的错。

    朱元璋清楚地记得:在这儿,他曾看见一位妇人,后来又看见一位行乞的老汉,他还给了这老汉一些碎银,那可是当时他身上仅有的碎银……

    “如今天下百姓太苦了,待我当了皇帝,他们一定会过得好些。”朱元璋一时思绪万千,禁不住勒马于山前不动。后面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一时仿佛都凝住了似的。马秀英掀开轿帘,缓缓地走到朱元璋身边,说:

    “元璋,是不是先回家看看?”

    上次到这里时,家里除了坟墓,还有少年时的朋友。如今,朋友们都跟随了自己,有的已战死沙场,自己家里剩下的,就只有了坟墓。可是现在,似乎还不是面对那些坟墓的时候。

    这么想着,朱元璋摇了摇头,却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象是在等待什么。

    山那边的小路上,终于冒出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渐渐地走近了,朱元璋这才发觉他们衣衫褴褛,身背羊皮鼓,手拿破碗,连年纪还刚过二十的,也柱着一根棍子。

    总是讨饭!这不能怨天、怨地,只能怨自己,本王不是也讨了三年饭,可现在……我靠了什么,还不就靠自己?!朱元璋想到这里,便失去了往日里对这些人的那许多同情与怜悯,开始有些儿反感这些人。他突然纵马向前,驶向这群人,身边的李文忠、沐英诸将帅都紧紧地跟随着。小路上冒出来的这群人,立刻吓得呆在那儿。

    “我们没钱……我们不是土匪……”一位胆大的中年人,操着浓厚的凤阳乡话说。

    谁说你们是有钱人?谁说你们是土匪?朱元璋心里觉着有些好笑,瞧着这中年人说:

    “你们为什么还讨饭?”

    “打仗,没法种地。”

    是啊,去年风调雨顺,应该有个好收成。可是……朱元璋极严肃地回过头来,对李文忠等说:

    “听到了没有,是战争让他们去乞讨,谁能结束战争?是我们!我们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要打几个大的漂亮仗。”

    “有吴王的英明神武,我们一定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李文忠说。

    140、

    朱元璋领着李文忠等,往濠州方向没走多远,有探马飞驰来报:

    “禀吴王,常元帅已拿下濠州城,正在城门口恭迎吴王。”

    “好、好、好!这么快?我们走罢。”朱元璋说着,勒回马头,向濠州冲去,一群人紧紧地跟着,浩荡而去。

    快到濠州城时,便有一队人马迎头赶来,走进一看,原来是常遇春着他的一队亲兵。

    “吴王一路辛苦,常遇春迎吴王进濠州。”

    “这么快就拿下濠州。”朱元璋明知常遇春一去,濠州即刻可以攻下,但还是夸赞说:“真不愧我的常将军。”

    朱元璋在众将帅的簇拥下来到濠州,城外早已候着许多恭迎的文武百官及老百姓。这不由得朱元璋想起自己刚进濠州城时的情景:三个和尚,提了十二颗元军的脑袋,在城门外,受到守城人的百般刁难,但郭子兴还是见了他,而且一直就对他很好。是那十二颗人头的作用,却也亏了他能赏识自己,更何况,他还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给了自己……这么想着,朱元璋回头看看马秀英与郭丽儿,挥一挥手说: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郭元帅!”

    郭丽儿听了,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马秀英很镇定,委婉地劝道:

    “吴王一路劳累辛苦,是不是明天再去?”

    “到了濠州,我不去见见他,这心里……”朱元璋指指自己的心,显得非常痛苦,说:

    “郭元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把你们两位给了我……走罢,先去看看他们。”

    李文忠、沐英等一干武将,听了都非常动心。大家掉转马头,跟在朱元璋身后,沿着城墙往西北,来到一座荒凉的山丘。这里并排着两个小小的土包,这便是郭子兴夫妇的坟墓。

    朱元璋注视良久,下马近前,双膝跪下。

    “郭元帅、郭夫人,我朱元璋来看你们啦。”朱元璋说罢泪如雨下。众将帅跟着跪在朱元璋的后面,也都纷纷落泪。郭丽儿忍不住,扑上坟头,哭喊起来。马秀英上前劝说,想起郭子兴夫妇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也禁不住哭起来。李善长见了,上前说:

    “两位夫人节哀,吴王一路劳顿……”

    马秀英与郭丽儿止了哭声,回头看看朱元璋,双双转身将朱元璋扶起。郭丽儿泪眼望着朱元璋说:

    “我想在这里给天叙、天爵各造一墓,让我的两位哥哥守在父母身边。”

    提起这兄弟俩,朱元璋有些不高兴,但他们毕竟都是因他朱元璋而死的,如果不是诱导天叙去攻南京城,如果能派出支部队去增援濠州城,他们是不会死的。可是,他们如果都不死……

    “我这里有天叙给我的一个镯子,天爵给我的一个金钗。”郭丽儿见朱元璋久久不吭声,只当他是在考虑葬个什么东西好,便从身上拿出两位哥哥在她出嫁时给她的礼物说。

    “好吧,就把它们葬在这儿。”朱元璋说完,匆匆地转身上马,对沐英说:

    “你给我把郭元帅的坟墓好好整一整,到时我还会再来祭拜,众将士们都辛苦了,跟我回去罢。”

    马秀英去扶郭丽儿,说:

    “我们走吧。”

    “我等安葬好天叙和天爵的坟墓再走。”郭丽儿说。

    马秀英去看朱元璋,想让他劝劝郭丽儿。

    “他们兄妹情深,就让他呆会儿再回来。”朱元璋说完,扭转马头,往濠州城奔去,众将帅忙着跟上,簇拥在朱元璋身后。缕缕尘埃扬起,又渐渐地落下,一切归于平静,人已没个影儿。

    从濠州回来,朱元璋赶紧召集文武百官,商讨剿灭张士诚之事。他原以为刘伯温恨张士诚,会写出很出色的‘讨伐令’,看了之后,感到不是很理想,而自己一时又无法修改,只好默认了,在商议对张士诚的讨伐之前,朱元璋让刘伯温先念念这篇将在全军将士面前宣读的“讨伐令”。

    “张士诚不仁不忠,无情无义……”刘伯温宣读道:“其罪孽深重,主要有八条:为民之时,凶杀富豪,行劫于江湖,聚凶徒于海岛,垄断盐货,牟取暴利,此为不仁,其罪一也;被我围于杭州,诈降于元,又实叛之,此为不忠,其罪二也;趁我与陈友谅交战之际,掠我城池,扩其领地,此为无情,其罪三也;以一盐贩身份趁乱起事,竟然称王,此为无义,其罪四也……”

    141、

    李善长听刘伯温的“讨伐令”,心里暗自吃惊,心想:那罪二,不是在替元朝抱屈吗?他张士诚叛元,作为罪状,朱元璋能接受吗?尤其是罪四,盐贩子身份不能称王,那吴王又……

    想当初,就是反击陈友谅之前,吴王以农民起义领袖自居,但攻打的也是农民领袖,不免未能自圆其说,于是以一统天下为口号,这样不仅靠了穷人,更靠了地主、豪绅的支持,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是,也不至于替元朝抱屈,更不至于讥讽盐贩子称王之事啊!这吴王能赞同么?

    李善长这么想着,抬眼去看朱元璋。朱元璋满脸带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李善长明白,这是在告诉自己,朱元璋完全赞成刘伯温的‘讨伐令’,让李善长带头支持。

    “依微臣之见……”李善长苦苦地思考着说:“‘讨伐令’诉说了张士诚的罪状,有利于激发士气,尤其是‘付伐令’最后强调,张士诚罪孽深重,只在他一人,其部下文武官员,愿意投降者便有官做,这可以瓦解其军心,争取张士诚部下投降,减少我军的伤亡……军师的‘讨伐令’,不愧是大儒者之手笔,令微臣佩服不已。”

    李善长说完这些话,已是额上冒汗,他去看朱元璋,朱元璋朗声哈哈大笑。

    “大儒者之手笔,丞相评价得妥当。”朱元璋说:“本王令,此讨伐令即刻发往三军,以激励士气,同时,从今日起,全面出击张士诚,将他彻底消灭。”

    “吴王深谋远虑,胜算在胸。我想为激励士气,鼓动三军,出发之前,来个大型阅兵式,以振吴王军威,效果可能会很好。”

    “对,这事就请先生着力安排,不知何时为宜。”

    “大吉大利之日,就在后天。”

    “好罢,诸将听令,回去速作准备,参加后天的大阅兵。一应具体事宜,全听先生安排。”朱元璋说。

    第三天,锣鼓喧天,旌旗飘扬,刀光闪闪,阅兵开始。十二万大军聚集于玄武湖畔,铺地无边,齐整威武,大步向前。朱元璋身着紫袍金甲,高立于阅兵台上。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刘伯温、汪广洋等文臣武将环围左右,两千卫兵,守护其旁。

    精悍的队伍走过阅兵台进,精神格外高潮,齐声高呼:

    “讨伐张士诚,一统大乾坤!”

    语气慷慨激昂,万人呼来,气壮山河,震天动地。朱元璋听了,心情激动不已。这是李善长的精心安排。在朱元璋看来,要论谋略,李善长虽不及刘伯温,但对李善长,有种亲切与放心的感觉,而对刘伯温,则就恰好相反了些。

    雄壮的队伍在松树搭成的捡阅台下走了足足一个上午,朱元璋一点也没有感到疲倦,看着那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队伍,心里充满自豪。这些人,都按自己的意志行动,按自己的令旗前进或后退……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强大,这么的有力量。

    朱元璋心里突然出起一个想法,他要看一看自己的力量,看一看这些士兵的服从程度。他偏过头去,对左边的徐达耳语了一阵。徐达立即上前,从指挥官手中接过黄旗挥动一下,正迈步向前的士兵们都停下来,象雕塑一般伫立在原地。徐达再挥动绿旗,士兵们整齐的向左转去,背对捡阅台,他们前面二十步外,便是万丈的沟壑。徐达让司号员吹响了冲锋的号令,士兵们立刻向前冲去。十步……二十步,有人掉进了沟壑,后面的人还是坚定地向前冲去……待朱元璋下令敲起鸣金鼓进,已经下去了上百人。

    “这是谁带的兵?”朱元璋神情严肃地问。

    “周德兴。”

    “好,升周德兴为左翼大元帅。他所带的士兵都升一级,从中挑出一千,充实我的卫队。”朱元璋说:“有这么好的将帅,这么忠勇的士兵,何愁张士诚不灭,天下不一统?”

    第二天,朱元璋下旨:由徐达任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军二十万,去夺取杭州、嘉兴、湖州等地。

    徐达与常遇春商议,给常遇春八万人马去取湖州,自己率兵十万,围攻杭州,让胡大海率兵三万去攻嘉兴。

    战略的艺术就是要从所有可供使用的手段中,选择最适合的手段,并且配合使用,使它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以达到所要求的精神效果。

    142、

    常遇春引兵八万取得太湖水战胜利后,直逼湖州城下,在湖州城东安营扎寨。

    第二天,常遇春亲自到城下叫阵。张士信带了吕珍、五太子、徐义前来迎敌。

    常遇春骑一匹白龙追风驹,着一身赤色战袍,飞马向前,那边张士信见了,骑一匹黑龙驹挺枪来迎,一白一黑阵前搅来转去,两人杀了十余回合,张士信渐渐不支。吕珍见主帅危急,策马来救,这边朱祖亮喝一声:

    “敢以多胜少么?”随着声音,飞马到来,接着吕珍撕杀。

    常遇春见了,对朱祖亮说:

    “朱将军可歇一边,任他二人来战我,就是再加二人,又有何妨?”说罢,连砍几刀,直砍得张士信魂飞魄散,差点跌下马来。五太子、徐义见了,忙来相助。常遇春阵上,早奔出两匹枣红马来,那骑在上面的,正是王铭与赵继祖。双双举枪迎着五太子和徐义便杀。

    张士信与常遇春交上两合,便知不是对手,勉强拼命撑着,只盼阵中有人来助,如今见自己手下大将,出来一个被拦着撕杀一个,救兵无望,张士信暗自叫苦。这时常遇春正好一刀砍来,他策马往回便奔,常遇春哪里肯放过,勒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肚,直追过来。张士信阵营,顿时大乱。

    这边吕珍、五太子、徐义等正杀得起劲,见阵营大乱,也无心再战,勒马拖刀,败下阵去。朱祖亮、王铭、赵继祖跃马挺枪,一路追杀。李文忠见了,下令击鼓,率全军追杀过去。一时间,张士信留下一地尸身,仓皇逃回城里。要不是城上弓箭手布置得精密,就此一战,湖州便破。

    只是张士信被常遇春追得太紧,来不及进城,只好绕城往右边的树林子逃去。常遇春紧追不舍。五太子本来已近城门,只见常遇春往前在追他的三叔张士信,便勒转马头,跟踪过去。

    黑马在前面跑,白马在后面追,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张士信又绝望又气恼,他突然想起,他的哥哥张士德,就是在常州被这常遇春虏去的,难道,是天亡我张家兄弟?他大喝一声,回马举枪,直向常遇春刺来。常遇春只顾追赶,希望在五太子起来之前结束张士信,没想到他竟还敢回马来战,一个措手不及,战袍被刺一个洞,不由得大惊。张士信也不及细想,连连刺了几枪,常遇春好不容易躲过,五太子已紧跟着赶来。

    常遇春见了,无心再战,回马举刀,直向五太子砍来。五太子慌忙闪过,常遇春策马奔去。五太子欲去追赶,被张士信唤住:

    “五太子,莫追!”

    五太子勒僵回马,到张士信跟前,问道:

    “皇叔受伤了吗?”

    “没有。”张士信说:“我们快从这里绕道西门进城去。现在,守城要紧。”

    “是。”五太子说,跟了张士信一同绕道西门。城上士兵见是主帅与五太子,赶紧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去。

    第二天,常遇春又在城门前呼战。可怎么叫,张士信再也不答理,只命军士,紧闭城门,轮班值守,不得懈怠。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朱祖亮说:

    “我们准备云梯,组成敢死队强攻,湖州一定能攻下来。”

    “我看不妥。”李文忠说:“湖州城墙又高又厚,张士信如今虽然战败,但仍有四万多人,城上守城器械,定是准备得非常充分,若是强攻,我军损失必定非常严重。”

    常遇春点点头,说:

    “以目前双方力量来看,强攻实不可取,但总得想个办法,不然长此下去,对我们不利。”

    “陆路不通,还可走水路。”李文忠说:“可去长兴弄两千条船来,调耿炳文水军由湖上进攻。”

    常遇春点头赞同,于是派赵继祖前往长兴弄来两千船只,又调耿炳文水军前来与俞通海一同由湖上进攻。

    这天,李文忠留守军营,常遇春令水陆两军全部出击,自己率领水军出战。只见满湖旌旗,遮天蔽日。张士信那边,也是战船林立,等待出击,丝毫也没有胆怯的模样。常遇春说:自与张士诚军队交战以来,他们总是一败涂地,今儿在水上,竟然这么不慌不忙,莫非其中有诈不成。想到此,便对朱祖亮、王铭说:

    “注意水面情况,小心敌人诡计。“

    正在这时,只见周围的船上乱起来,一个水兵报告说:

    “敌人凿船,敌人在水下凿船!”

    常遇春闻报大惊,忙令水军到仓内堵塞。可是,哪里能堵得住,不一会,许多船已下沉。张士信的水军头领张横山指挥大队船舰冲杀过来。

    常遇春仰天长叹:

    “我南征北战,遇到多少强敌,涉过多少险境,都从容渡过,不料今日竟葬送在这里,真是水火无情,没半点法子。”

    耿炳文说:“常元帅且莫叹息,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俞通海的船队,还完好无损,何况还有赵继祖在岸上接应。”

    常遇春举目四望,果然见俞通海的船队无一艘下沉,顿时萌发了生机,长舒一口气。

    原来,俞通海是老水军了,与人作战,锉人船底,也是惯用的一招,因此,在船底下,都钉了铁皮,要想锉穿,非常不容易。

    常遇春振奋起来,主意也来了,果断下令:将打坏了的船只,统统拆去船身,只留船底,上面装满火器,点燃了,挑出水性极好的水军潜伏其下,推向张士信的大舰。

    张士信在水上围住常遇春,锉穿其战船无数,高兴万分,只等常遇春、俞通海船只溃逃,便好乘胜追击,一举将常遇春消灭在湖内。不料冲去的张横山久久不能击败俞通海的船队,反而有众多火船朝自己的大舰飘来,张士信大吃一惊,即令各船注意,让开火船。

    奈何张士信船多,又遇顺风,这船让过火船,那船却来不及回避。不一会,便接二连三有被火船撞上的,一艘烧着了,火借风势,又烧了另一艘,过了一个时辰,已有十几艘大船被烧。可怜那些士兵,有的竟被活活烧死,掉进水里的,只是拼命地挣扎,没人顾得来救他们的命。

    常遇春反败为胜,既解了围,又解了锉船之恨,但因毕竟就剩了俞通海的一支船队,也不敢冒然追杀,只整顿自己的船队,收兵回营。张士信部队好一阵忙乱,待着火的船只一一沉入水里,这才渐渐静下来,对面的敌人早无踪影,湖面静悄悄的,张士信懊恼不已。

    143、

    徐达率大军直抵杭州城下,张士诚正在与艳艳玩得欢天喜地。听说徐达率大军来,张士诚一时兴趣全无。从艳艳鲜嫩的身子上下来,张士诚长叹一声:

    这个朱元璋,野心也太大了些,得了陈友谅的地盘还不满足,如今又来攻我的杭州。唉!这个朱元璋还真是了得,竟然灭了那么强大的陈友谅!难道,他还要灭了我张士诚不成?想到这里,张士诚的额头,沁出了许多细细麻麻的冷汗。艳艳在一旁见了,忙拿一块丝绸绢子,替他擦汗,娇声娇气地说:

    “杭州离这儿还远着呢,何况陛下这么多雄兵猛将,怕他们怎样?”

    张士诚听了点点头,说:“杭州是李伯升在那儿守着,他是我的第一员虎将,想必能敌得过徐达。不过,朱元璋这个秃和尚,确实有些令人害怕。”

    “难道,你诚王也怕他?”

    “我当然不怕他。一个秃和尚,怕他做什么。只是,如果真被他打败了,到时候,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会被他打败吗?”

    “当然不会。只是凡事都有万一。实际上,我主要是担心你。”

    “担心我?”艳艳睁大美丽的眼睛,忍不住嘻嘻地笑过不停。

    “你不信?”张士诚有些生气地问道。

    “我信,我当然信。”艳艳扑到张士诚的胸前,认真地说。在她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喊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这时候,杭州城里,李伯升正率军出城迎敌。徐达见李伯升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便有心招降,于是说道:

    “久闻丞相是个有胆有识的精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是不知象丞相这样的人,何以竟随了张士诚这般无德无才之人。”

    李伯升看看徐达,摇头道:

    “原也闻听此将军的美名,不料今日一见,竟让我失望许多。无德无才?如我家主人真是如此,能在短短几年中发展成今日之势力?”

    “你认为你们的势力还很大?”

    “并不比你们吴王差。”

    “那与陈友谅比又如何?”

    李伯升知道下面徐达要说什么,于是不再开口。

    “陈友谅的势力,至少大于你们三倍,不是被我们一举消灭了么?”徐达说:“有无德才,实不可以兵多兵少衡量,只能看他是否顺天意,得民心……”

    李伯升知道,朱元璋有败陈友谅之战绩在,加上徐达一张利嘴,再说下去,会动摇自己军心,于是下令击鼓进攻。身边十余员猛将,早等得不耐烦,听了鼓声,齐齐杀了出去。徐达见了,再不言语,把手中剑往前一指,跃马向前,左右将军们也早是憋不住,争相上前冲杀。一场混战,甚是激烈,毕竟徐达势强,李伯升渐渐不支,仍强撑着,再有几合,徐达猛喝一声,一剑将李伯升挑下马来,命士兵们捆了。十余员猛将见主帅被摛,一时斗志全无,有人开始溃退,一会儿,李伯升部全线崩溃。徐达见状,指挥全军,紧追不舍,一鼓气占了杭州。

    徐达进驻杭州府,让人带来李伯升,亲自上前为其松了绑,说道:

    “久闻将军是江浙最聪慧贤德之人,我认为聪慧的人应该知天时,顺潮流,你认为当今天下该归于谁人?”

    “天下最终归谁所有,现在来说,恐怕为时还早了些。”李伯升固执地说。

    徐达闻言,知他言不由衷,不由叹息一声:

    “将军明知之事,何不敢明言?”

    李伯升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说:

    “事已至此,丢杭州为无能,被俘虏为不忠,如今除去一死,我又有何求?”说罢猛撞石柱,当即身亡。

    徐达念其忠勇,令部下厚葬李伯升。

    144、

    胡大海率兵两万,辞别徐达,直奔嘉兴。嘉兴守将吴荣,严兵相拒。胡大海让军士在城东六里处安营扎寨,休息一夜,第二日,率军赴嘉兴城下,排开阵势。吴荣见胡大海就两万余众,并不畏惧,大开城门,率军前来拒敌。胡大海一手提刀,一手指着吴荣,道:

    “还是投降罢,可以免得一死,又可以避免伤及无辜。”

    吴荣见胡大海出口张狂,不由大怒,挺枪纵马,直取胡大海,口中喝道:

    “我要了你的狗命,看看谁能免你一死。”

    胡大海闻言大怒,单刀纵马杀去。两人在阵中交手,十余会合,只听胡大海大吼一声,一刀斩吴荣于马下。其副将李通见了,连忙引兵退入城中,任由胡大海将士辱骂,只是闭门不出,一连相持了三天。

    胡大海见老骂也不是个办法,苦苦思考破城之计,良久,召来各部将,吩咐道:

    “李通看来是个有谋之将,不可低估。他如今死活不出来,硬攻城想必也一时难下,我看必须另想高招,方能破城。”胡大海说到这里,招手示意部将们靠拢来,众部将头挨头紧凑在胡大海周围,一一听他细声叙说之后,个个面带兴奋,点头称是。

    第二天,胡大海召集全军,训话说:

    “那李通既然龟缩不出,我们也就在这儿围着,好好过日子。”

    事后,就在军中大摆宴席,齐集众将,高歌畅饮,还请戏子到军中唱戏,一连热闹了三天三夜。早有人把这事报告李通。李通闻报大悦,道:

    “胡大海不过是个粗鄙村夫,如今自骄自肆,斗志尽丧,正是我全军出击,解嘉兴之围的天赐良机,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

    李通毕竟是细心之人,一边安排全军出击之事,一边又派出探马前去探听真情,到午夜时,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探马回报,便要全军出击。

    胡大海一边高歌畅饮,一边密布暗探,严密监视嘉兴城中动静。李通探马的一举一动,早在胡大海的监视之中,待探马回城,胡大海即令紧急布防,设下网罗等李通兵出嘉兴城。

    探马回到城中,报告李通说:

    “胡大海哪象个将军,已在军中喝得烂醉,还与将士们划拳作令。”

    李通闻报大喜,即刻召集全城军马,连夜出城,悄悄然杀向胡大海军营中来。谁知刚入营中,只听杀声四起,李通大叫:

    “中计。”

    话刚出口,一飞矢射来,正中咽喉,顿时倒地身亡。众军士见主帅阵亡,无心再战,纷纷举手投降。胡大海率众将士一举拿下嘉兴。

    朱地璋坐镇金陵,一日闻报三捷:先是徐达破了杭州,又闻胡大海占了嘉兴,再得报常遇春夺得湖州,不由龙颜大悦,高兴万分,一面着令嘉奖表彰,一面下令集中二十万军队,夺取张士诚最后的老巢——平江。

    这时,湖州、杭州、绍兴、嘉兴等地均被朱元璋军队占领,独有无锡还在张士诚手中。徐达亲自率兵前往,原以为一举而破,奈何无锡守将莫天祜坚守不出。徐达猛攻二日,仍不能破,正与冯国胜、常遇春等商议攻城之计,接朱元璋旨令:

    “绕道而行,速取平江。”

    徐达遵旨,率兵绕过无锡,直奔平江。1366年8月11日,徐达军至平江,派冯国胜、汤和、常遇春等,将平江团团紧围。徐达下令:各率本部人马,日夜猛攻,先破城而入者为首功,当重赏。奈何平江城厚且高,坚固无比,连攻数日,均不能下。

    徐达召集诸将,商议破城之策。冯国用为首,兵将最强,围住的是平江最险固的薪门,相比之下,汤和所率的兵将最弱,同时围住的也是平江最易攻入的肯门。冯国用想:若以我之最强兵去攻平江最弱的肯门,破城会更容易些,可是大元帅有言在先,先破城者为首功。想到这里,便欲言又止。

    徐达见了,便催促冯国用说:

    “大将军可能妙计?”

    “我是想……”冯国用稍作迟疑,便断然而言:

    “我想,如留小部兵力,围住薪门,大部兵力,与汤将军合为一处,共同攻打肯门,定会一攻而破。”

    徐达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征询汤和的意见,汤和自随朱元璋后,向来是以大局为重,从不计较个人名利,他初见向来爽快的冯国用出语吱唔还不明原因,但到此时,已是非常清楚,于是便说:

    “依我之见,不如我与冯大将军换换陈地,我困薪门,冯大将军攻肯门,如此一来,平江城破,可在近日。”

    徐达闻言大喜,道:

    “就像汤将军所言,互换困攻之地,攻下平江,都是首功。”

    连续又攻了一个星期,平江仍牢牢地在张士诚手中,徐达心急,带了众人,到城外高坡察看情况,欲思一破城良策。

    穷寇莫追是庸人的格言,如果你放弃了追穷寇的机会,到时候只会让你懊恼不已,很可能是让他追杀殆尽。所以,对穷寇一定要追杀到底。

    145、

    张士诚与张士信在隆平府中,一筹未展,却又是非常的不甘心。张士诚叹息一声道:

    “我们曾东据三吴,带甲数十万,占地千里,何以竟一下子落到如此境地?”

    “陈友谅跨有荆楚,兵甲百万之众,不是也被那和尚步步紧逼,最后鄱阳湖一战……”张士信不愿说出“兵败身死”四个字,只是叹息一声摇摇头。

    此时平江,张士诚身边虽还有八万余众,但得力将军谋士,早已是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稍能谋战的,便只剩了个张彪。张彪昔日见张士诚等常日大摆宴席,大演歌舞,也很是有些看法,常发些牢骚之言,如今见张士信、张士诚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惜的样子,挺身而出,道:

    “陛下且莫过份失望,今日虽说丢失甚多,但仍有八万余众,如陛下能因今日之危振作起来,苦心劳志,赏罚分明,定可重新再起……”

    不等张彪话完,叶参军打断话说:

    “张将军莫不是趁陛下今日之危,敢来教训陛下么?”

    张彪想好一肚子话要说,没想到叶参军竟这么追问,一时语塞,怒目而说不出话来。

    张士诚也知道张彪与叶参军不和,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争来争去,不免心中很不高兴,他极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种情况下,亏你们还争,我现在要的,是谁能拿个主意来解眼前之围。”

    “禀陛下,微臣倒有个主意,可解眼前之围。”叶参军眨巴着斗鸡眼说。

    “快说,有什么主意?”

    “朱元璋虽属小人,但眼下实是强大空前。陛下刚才也说到,陈友谅跨有荆楚,兵甲百万,鄱阳湖一战,尚兵败身死。如今短短不足月间,陛下连失湖州、嘉兴、杭州,现时就这弹丸之地的平江,危在旦夕。不如开门与朱元璋言和,倘仍不失荣华富贵……”

    叶参军的话未落音,张彪忍不住一步向前大声斥道:

    “叶参军,你竟在这时鼓感人心,唆使陛下降敌。想当初陛下在高邮起兵称帅,朱元璋还只是郭子兴手下卫兵,你……”

    “好了,都给我住嘴!”张士诚大声喝道。昨日与张士信谈起脱困之事,也曾提起与朱元璋妥协之说。可一想到同样是起兵造反之士,如今竟要屈膝于他人,面子总是放不下来,心里服不下这口气。如果元朝,他张士诚早就已经降了。张士诚这番苦心事,那叶参军哪里知道,听了张士诚的喝斥,他只当张士诚是冲着张彪而来,便又神气几分,张嘴便道: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一切该由天命所定,岂能不顾天命枉自抗争,如顺天命……”

    “住嘴!”张士诚大声喝斥,手指叶参军,命令卫士:“给我乱棒打出去。”

    叶参军正神气十足,侃侃而言,突然遭此喝斥,一时懵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来,棍棒早打在头上,这才连呼:“陛下饶命!”抱头退出大殿。

    张士诚之所以龙颜大怒,是他听不得“不顾天命枉自抗争”这几个字。大凡暴得显贵,富财之人,最后都靠了“天命”这两个字来安定自己惊恐的心,这张士诚便是如此。举义全因不得已而为之,谁想到竟争得这么大的荣华富贵,早些时有一段时间,也曾为此惶惶不安,担心这突然而来的荣华富贵又突然消逝无影,但时日一久,“天命”二字渐渐使他安心,命里原该如此,自当尽情享受。没想到叶参军竟在“天命”二字上来动摇他的自信。要不是这叶参军是张士信的亲信,张士诚这回真要杀了他。

    146、

    这边张士诚在自己殿中演着棒打叶参军的闹剧,那边徐达已想到了一个破城的良策。徐达站在离城不远的土坡上,望着高高的城墙思考良久,突然心中一亮。他急回大营,令大军在城外高筑木塔,木塔上设置火炮、喷筒,直对着城内。木塔修得比城墙还高,站在上面,把城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木塔只在西南北三面筑建,留下东门不筑,用重兵守候以重创敌人主力。

    张士诚打跑叶参军,气还未消,早有军士来报:

    “敌军在城外西南北处筑起高台,看似就要攻城。”

    张士诚喘着气,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南门城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徐达的高台筑得又高又坚实,军士们上上下下,忙忙碌碌,正往高台上运送火药、火器等物,张士诚见了,大惊失色,脱口道: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隆平府太守周仁此时正紧追张士诚之后,这时迎上前来对张士诚说:

    “陛下莫忧,还有路可走,那东门外不是没有筑起高台?从东门杀出,可直奔海上,然后再寻谋下一步动作。”

    张士诚心乱如麻,看看周仁,拿不定主意。张彪见了,上前一步说: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唯有突围,保存实力,才可能东山再起。”

    张士诚此刻已无东山再起之奢望,但突围出去,谋得生路,倒是合了他的口胃,因而急问张彪说:

    “依将军之言,该如何是好?”

    “末将愿率两万精兵,从东门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护卫陛下出城。如果东门真有重兵伏击,张彪不幸,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一定可突出重围。”

    张士诚听了,非常感动,叹息说:

    “在此危难之时,能有张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真是国家之幸,这次突围成功,一定重重封赏,张将军请速去准备,即刻在东门打击一条通道。”

    “还请陛下多多保重。”张彪拜别,领了两万兵马,冲出东门。张士诚心急,顾不上帝王身份,亲自登上城楼观看。

    东门城外,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早蓄足力量守候在那里,见张彪率军出城,离城渐远,完全入了伏击圈,这才下令放炮。随着接连三声炮响,三路大军同时杀出,直把张彪两万军士围在其中。这两万军士,仍是张士诚之最精锐,虽是强敌当前,仍无一人就此惊慌退却。张彪此时厉声喊道:

    “冲杀出去,护卫陛下出城,人人连升三级。”说话间,前部已与胡大海的军队接上,双方刀来枪去,拼死撕杀,死伤惨重。张彪看见,就眼前一路军队挡着,也难杀出路来,何况南北两侧,常遇春与李文忠已渐渐逼尽,知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出路来,便又一次厉声喝道:

    “冲杀出去……”人随声音,挺枪跃马,直取北路而逼近的常遇春。

    张彪武艺远不及常遇春,如在一般场合,不要两个会合,常遇春便可将其挑下马来。但此刻的张彪,忠勇肝胆,足可感天动地,自己生死,早已全然不顾,枪随马跃,直刺常遇春,而自己的血肉身躯,竟也奔着常遇春的枪尖而来。常遇春征战十多年,大小战斗逾百次,与之面对面拼杀的名将不知有多少,可如张彪这般亡命的,却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方面,为他的无畏所震惊,另方面,又为他的忠勇所感动,出手竟然慢了许多,加上要顾及张彪刺来的这一枪,常遇春收枪侧身。

    张彪单人独马,冲过常遇春,直杀入军中。正往前冲击的部队中突然冲进这么一员不顾生死的猛将,不由乱起来。但毕竟是常遇春的部队,而张彪又是这么地势单力薄,稍乱一阵后,众将士即刻将张彪团团围住。张彪连斩几将,自己也被砍伤,很快力气不支,被砍下马来,还来不及挣扎,便被砍成肉泥。张士诚在城上看了,长声叹息:

    “张彪已去,天亡我也!”

    “陛下还请勿要丧失信心,张彪不是说过,他若不能杀开血路,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突出重围。”周仁说。

    张士诚摇摇头,再不言语,径自下城回宫,率了家属子女,同登云楼,举目青天,满脸是泪,泣曰:

    “事以至此,奈何、奈何,为免众人受辱,只好……”

    张士诚说不下去,自举火把,烧了云楼,眼看云楼熊熊火起,妻妾、子女,哀声哭泣,张士诚掉过头来,拉出长剑,往脖子上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刚贴肉皮,飞来一矢,正中剑身,猛得一振,张士诚手握不住,宝剑落地。抬起头来,李文忠骑一匹枣红马,已到身边,将张士诚活捉。李文忠令部下将张士诚捆了,送到徐达帐中。徐达见了张士诚,忙走来相迎,并亲自解开绳索,命待从搬来凳子请张士诚坐下,张士诚倔犟地站着,怎么也不去理会徐达。李文忠说:

    “张士诚,你如今已是阶下囚,还这般拿架子,难道就不怕恼了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张士诚眼皮颤了颤,还是不肯睁开,就这么双眼闭着,牙齿紧咬站在那儿。徐达见了,朗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憋了天大的委屈,可这又能怪谁呀。好,你不肯正眼看我,又不愿说话,我送你去见我们吴国公,到时若还是这样,结果恐怕就难说了。”

    徐达命胡大海诸将守住平江,自己与常遇春,李文忠等起程,赶往南京。没想到,张士诚也真是气大,拘在囚车上,沿途不吃不喝,一直紧闭又眼,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瞥。

    147、

    朱元璋派出三路军队后,自己端坐宫中,正考虑着眼前要做的几件大事,忽有飞骑来报:徐达夺了平江,活捉了张士诚。朱元璋万分高兴,对徐达大加赞扬,派丞相李善长出城去迎接。

    如今,同是起义军中的两个最强大的敌人,陈友谅、张士诚先后被消灭,另一支曾经最强大的义军刘福通也早在与元军作战中自己灭了自己,义军中现在稍有些实力而要与自己为敌的,就只剩下了盘踞台州的方国珍,占着福建已降了元朝的陈友定,独霸广东的“义兵”头目何真,而元朝的残余势力,也只剩了南方的云南王把匝刺瓦尔密,北方元朝的皇室扩廓帖木儿等。在朱元璋看来,要消灭这一切势力,都不是很费力的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的有力量,能将这些个敌对力量,一一吃下去,他要考虑的,只是先吃掉谁,后吃掉谁,怎么个吃法而已。

    方国珍只需派两员大将便可将其消灭,一个攻台州、黄岩、温州、瑞安;一个攻余姚、上虞、庆元,把方国珍逼下海。在军事上最需要花费些力气的,还是北方的元军残余。要消灭他们,最好还是派徐达去。

    “徐达去,一定可以很快消灭元军残余,占领元朝大都。”朱元璋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小明王韩林儿,这位义军的首领早被他朱元璋沉船溺毙,龙凤年号也早摒弃不用。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旧的朝代已经被掀翻了,再也复不过来,他该有自己的新朝代,有自己的新皇帝……朱元璋想到这里,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新皇帝,除了我朱元璋,当今天下,还能有谁?!”朱元璋差点把这句话喊出声来。

    要做皇帝,当然要把皇宫修好,对了,还得建一座太庙……这些,都可以交给刘伯温、李善长去办,用不着自己多去考虑。

    “我现在最需要想清楚的,该是用人的事。”朱元璋对自己说。“皇后只能立马秀英,郭丽儿只能做贵妃,皇太子要立世子标。左右丞相让李善长与徐达来做。常遇春应该封鄂国公,还有李文忠……”

    就在这时,徐达等人带了张士诚进来。因张士诚态度傲慢之极,为煞其威风,李善长让人用一条粗绳子绑了,送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眼皮子稍稍地抬了抬,他想听到这盐贩子求饶的声音,没想到,张士诚竟然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底头闭目,冲着朱元璋席地而坐。朱元璋有些儿恼火,但还是忍着,微微一笑说:

    “阶下是谁,见了本王还敢席地而坐?”

    张士诚仍然一声不吭,闭目席地坐着,一动不动。

    李善长上前一步说:

    “禀吴国公,阶下坐着的便是盐贩子张士诚。”

    “丞相可不要乱说,以前是盐贩子,后来不是做了吴王么?”

    李善长听了,知道朱元璋要故意羞辱张士诚,便接口道:

    “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吴王,可他自己把王后、王子都烧死了,连王宫也没了,现在成了什么,还请国公明示?”

    “现在成了什么?哈哈,哈哈……”

    “朱和尚,你不要小人得志……”张士诚终于开口骂道。

    “住嘴!”常遇春上前一步,扬起巴掌。

    朱元璋摆摆手,又是哈哈一笑,对常遇春说:

    “常元帅,不要为我弄脏了你的手,先关他一阵子,等他会说话了再带来见本王。”

    朱元璋说完,挥了挥手,起驾回宫去了。

    张士诚被士卒推进牢里,木头一般倒在地上。好一阵,李善长来看他,只见他头顶着地,两眼泪汪汪的,不由地叹了口气说:

    “好歹也称了一阵子王,就这么个脾性。来人,给我将他把绳子松了,再送一碗粥来。”

    张士诚并不喝粥,松了绑后,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入夜时,解下衣带,自缢而死。第二天李善长再来时,只见了那碗冰冷的粥与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士诚已死,朱元璋不免对他又生出几份怜悯,封其为姑苏公,将其衣冠整齐葬于平江城下。

    这是1367年,张士诚四十七岁,东吴从此消亡。

    这年,朱元璋39岁,从投军到现在,经过14年的戎马生涯,他抓住一个个机遇,在一次次惨烈的战争中逐渐发展壮大,最后终于打败了陈友谅,打败了张士诚。这时,朱元璋已经非常清楚:

    自己该做皇帝了!

    人生是梦幻,惟有贤明的人才能够做出美梦;人生是伟大的宝藏,惟有目光敏锐的人才能从这个宝藏里选取最珍贵的珠宝。

    148、

    1368年,距刘福通集结黄河劳工,反抗蒙古暴政已有十八年。在这时,朱元璋才正式面对蒙古帝国。曾经强大世界的元帝国,在各路义军,最主要是在刘福通领导的红巾军的长期打击下,此时已经力量耗尽,帝国的墙基已被掘空,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倒下。

    世上万物,其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原因还是有了兴衰的不断更替。任何新的东西,都会慢慢地走向成熟、衰老,然后灭亡。元帝国从强大的蒙古帝国走来,在统治了中国一百多年之后,终于因其内部腐朽的原因,变得衰老,开始走向灭亡。在元帝国腐朽的污泥中成长起来的各路义军,因为生长他们的“土壤”太过肥沃,其速度生长之快,令人吃惊。自然界有他的基本法则,大凡速生的东西,灭亡起来相对较快。自然的法则如此,社会的法则也不另外。这些迅速成长的义军,经过短短十几年的发展过程,也渐渐地走完了他们的成熟、灭亡的过程。现如今,剩下的生命力最强的朱元璋,开始了自己的新生,再走一次从新生,到成熟,到衰老,到死亡的过程。

    1368年深冬,朱元璋在众臣的陪同下回到金陵城。李善长率众臣一再进表,奉劝朱元璋即皇帝位,朱元璋一边对皇帝的宝座垂延三尺,一边以天下未定,四海未定为由,婉言推辞。暗地里,他早已吩咐刘伯温,择定吉日,准备登基。

    如今的朱元璋,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凭白无故地多了许多忌讳,更何况皇帝登基的这种天大的事情。他盯嘱刘伯温,一定要为他择定一个风和日丽、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朱元璋想起了当初陈友谅登基的事情。“那一天,他还没有祭拜天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朱元璋对刘伯温说:“结果,登基大典被一场大雨淋得如同打败了的军队。”刘伯温自然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如今听了朱元璋的盯嘱,又听他讲了当初陈友谅的故事,深深地感受了朱元璋对登基日子的重视。于是,刘伯温小心又小心,掐子推算,观天察日,反复核对,这才择定正月初四,为登基最合适的日子。刘伯温把这日子告诉了朱元璋,刚松了一口气,还没离开就有人来报告了北伐大军进取山东的胜利消息。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激动地望着刘伯温说:“先生真是言语带吉,刚告诉我登基吉日,就传来这么好的消息。”

    “这全是国公吉星高照,万事皆吉,哪里是我刘伯温事情。”言罢,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善长几次劝朱元璋登基,都被婉言推辞。如今听了北伐大军进取山东的胜利消息,心中大喜。机不可失,李善长赶紧去邀来刘伯温、徐达等重要人物,第三次商议进劝朱元璋即皇帝位的事情。徐达等都有些拿不准,担心朱元璋又象前两次一样,给他们一颗软钉子。刘伯温见了,微笑着对李善长说: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回,吴王怕是不会坚辞不授了。”

    李善长听刘伯温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命人拿来文房四宝,三下五除二,很快写出第三道“进劝表”,给徐达、刘伯温等一一看过,然后说:“走,我们一同进宫去,将“进劝表”面呈吴王。如果这一次他还是坚持不肯,我们就一起拿刘伯温是问。”

    “怎么拿我是问!”刘伯温嘻笑着问。

    “此一时,彼一时。这话可是你说的,徐达,你听说了吧?”李善长说。

    “听说了,确实是应该拿先生是问。只是,我还真有些弄不明白,吴王为什么还在那里推辞。”徐达认真地说。

    “征战沙场,元帅睿智无人能及,怎么这些事情,就会不清楚呢?”刘伯温笑着问徐达。

    “真的是不清楚,还望先生明示。”

    “礼也,礼非如是矣!”

    刘伯温说完,又笑起来,李善长和徐达,也跟着大笑。笑毕,三人一道拿了“进劝表”往吴王府走去。

    朱元璋看完“进劝表”,微笑着对大臣们说:

    “我以布衣起兵,幸得遇上诸位,舍命相助,征战十余年,才有今日。虽已拥有江南,但中原仍未平定,北方仍未统一,残余的敌人还是不少,怎么可以做起皇帝来?”

    李善长听了,怎么又是老调调?劝了两遍了,还要这么推辞!礼不过三呀!是不是刘伯温也弄错了?正想着,只听刘伯温说:

    “请吴王登基,做皇帝,不只是臣子们的意思,更是天下百姓的意思。元朝腐败,天下百姓痛恨,战乱这么些年,天下百姓渴望太平,愿吴王顺应民心,一统天下,以慰天下百姓之心。”

    “愿吴王顺应民心,一统天下,以慰天下百姓之心。”李善长等人,齐声高呼。

    朱元璋笑笑,说:“可是,如今天下还没有统一啊?北方、南方都还要派重兵去荡平。此时称皇帝,真怕天下人笑,不知历史上可有这样的先例?”

    李善长听到这样的问话,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下,也不等刘伯温开口,便说:

    “从臣掌握的史料看,皇帝登基,不是一定要等天下完全平定才举行,时机成熟即可即位。譬如昔日汉高祖,灭了强敌项羽之后,即登皇帝位,目的是安慰众臣,使天下百姓归心。”

    “果然是这样?”朱元璋以目问刘伯温。

    “丞相说的非常对。”刘伯温说。

    “既然是这样,我只能即皇帝位了?”朱元璋又以目问徐达。

    “请吴王即刻登上皇帝位,这也是各位将军们的心愿。”徐达说。

    “我不登上皇帝的位子,既对不起臣子,又对不起百姓,还对不起跟随我南征北战的诸位将军。看来,我是该即皇帝位了。”

    朱元璋话音刚落,李善长率众臣齐齐跪下道:

    “遵吴王圣谕,我等即刻筹备登基一事,只不知吴王定在何日。”

    “这得问问刘伯温,这方面的事他最精通。”朱元璋说。

    不等李善长发问,刘伯温说:

    “臣已算好,今年的正月初四,是最好的日子,这天登基,可保事业永远昌盛。”

    “好罢,就依众位之言,登皇帝位!”

    149、

    主持登基大典的,自然是李善长与刘伯温。在未定主持大使之前,李善长一直放不下心来。凭多年来的经验,他深知朱元璋更信任自己些,与刘伯温,则有些距离。但朱元璋这个人变化太快,今天要被他杀头的人,很可能由于某种原因明天又得以重用。更何况,刘伯温在一些文士名人之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近来把许多事做得非常出色,如今要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仰慕刘伯温名气前来投靠的文人隐士有好大一批,这使朱元璋非常开心,也令李善长多出一些担忧。好在最后还是选定李善长做开国大典的大使,李善长嘘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后,一定要设法除去刘伯温这个竞争对手。

    李善长既为开国大典的大使,应天府里的横幅自然由他亲书,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李善长亲笔书写了“天下归心,皇帝万岁”八个大字,让人刺绣在红绸上,作为登基大典的口号。刘伯温则忙着一些礼仪上的训练安排,已是整整两夜都不合眼了。

    这两天,朱元璋倒是显得十分清闲,只须花力气来考虑人事上的安排。这事在他进金陵的第一天便开始考虑,到刘伯温告诉他登基的良辰吉日时,他把这个问题已经考虑的非常清楚。

    皇后非马秀英莫属,这不但因为马秀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吃了不少苦头,更主要的是,朱元璋相信马秀英的品德:善良、能包容。一个女人,有这两条已经足以母仪天下了,何况她还富有很高的智慧与自我牺牲的精神,这是一个能促成男人成功的女人。朱元璋虽然知识一般,但洞察力极强,他能知人,从他早年择妻的事情上就表现出非凡的洞察能力。能知人已进入智人的境界,经过这么些年的征战,刚到不惑之年的朱元璋,还能知己,进入了圣人的境界。当他回忆自己怎么就能当上这皇帝的原因时,很快发现:他之所以能从一个叫化子般的和尚坐到皇帝这个位子上去,是由许许多多个原因促成的,其中娶了马秀英,也是原因之一。不能说娶了马秀英,他朱元璋就能做皇帝,但能做皇帝,与娶到马秀英这样善良、能包容,富有智慧又具有牺牲精神的女人确实是分不开的。朱元璋从心里感谢马秀英。

    从另一个方面讲,朱元璋非常爱他的儿女们,特别爱他与马秀英在患难时生养的朱标。多年征战,朱标受了不少苦,而且人人都说他酷象朱元璋,这使朱元璋非常开心,他一定要立朱标为皇太子。这是作为父亲,送给儿子的一份最重的礼物,只有给朱标这份礼物,他才感到对得起这位在他艰难时生出来,跟他受了不少苦的儿子。选定了皇后、太子,朱元璋也不用考虑就定了郭丽儿为贵妃。郭丽儿给他的快乐实在是太多了,这么些年来,朱元璋尽管接触了不少女人,但没有一个能象郭丽儿那样让他牵挂终生,难以忘怀。郭丽儿似乎就是一个快乐,她纯朴无华,没什么奢求,她似乎是上天特意给朱元璋安排的,因为她对朱元璋除了付出,从来没提什么要求,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圈定了皇后,太子与贵妃,后宫其余的人选,朱元璋授权给皇后和贵妃一起圈定,但他心里清楚,结果是皇后说了算,贵妃插不上嘴,也不会去插嘴的。

    至于中央领导人的圈定,朱元璋派人悄悄地请来了朱升。在朱元璋眼里,朱升有如郭贵妃一般是个只求付出,不求报答的人。当年朱元璋正往兴旺处走时第一次会晤朱升,朱升尽自己智慧向朱元璋献出自己对争霸天下的全部看法,最后抛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三条战略方针告辞而去。正是这种不思报答的品德,才令朱元璋看重几分,在大事上,征求朱升的意见。

    朱升一方面感谢朱元璋的信任,同时也暗自为自己担心。他虽然不求报答,但他还求自保。他毕竟不是郭丽儿,他是具有很高智慧和洞察力的谋士。这次与朱元璋相见,尽管朱元璋还象早年一般对他敬重有佳,但他已经分明地感到。朱元璋变了,由真诚的谦虚缺乏一点信心变得表面谦虚内心其实已经很自负了。一个即将出任皇帝的人,哪怕是一丁点儿自负也是非常有害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朱升虽然明白这些,却清楚自己是没有能力对今后可能出现的有害、可怕的事作出哪怕是一点儿的改变。

    朱元璋这回召见朱升并不是请教他治国的谋略,只是征求他对李善长与刘伯温的看法,谁做丞相更为合适些。

    这使朱升感到意外,也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从治理国家,从治理国家所需要的德才学识来说,刘伯温更适合做丞相些;但从朱元璋个人的好恶,从朱元璋的性格来看,李善长无疑更适合留在朱元璋身边这个丞相的位置上。这种思考,朱升当然无法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可是说假话,朱升又不善于,便只好作思考状。

    朱元璋仿佛是看透了朱升的心事,他一点也不慌,极有耐心地等着。

    “我不可以直言不讳,稍曲一点也得把真话讲出来。”朱升心里这么想,便开口道:

    “若是李善长为丞相,跟你一定很合得来;若是刘伯温为丞相,恐怕有些时候要与你相左,让你动气。”

    “你认为我给了他丞相做,他刘伯温还要给我气呕?”朱元璋声音很温和,象是在问朱升,又象是自言自语。

    “我是从为人的准则、个性上看,这么认为的,并不是刘伯温存心要跟你呕气。”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找一个要给我气呕的人来做我的丞相呢?”朱元璋心想,却并不言语。

    朱升也不再言语。他知道,朱元璋心中早已经有数,一切已成定局,他怎么说,也是于事无补的。

    朱元璋又一次真诚地挽留朱升,朱升只好答应迁往应天府居住。朱元璋委其为翰林学士,朱升心里却一直不安,不久,请归故里,去著他的枫林集,后传于世的有十卷。

    150、

    正月初四这天,果然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也是朱元璋一生中心情最好的日子。四十岁的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座。

    整个南京城张灯结彩,旌旗遍街,比起新年,更为热闹。为炫耀实力,李善长请示朱元璋恩准,特训练十万兵马,新盔新甲,步伐整齐地走过南京大街。

    穿戴一新的大小官员,簇拥一顶硕大豪华的大轿来到郊外的一片开阔地。在这里,早设好了祭坛。祭坛是在刘伯温一手安排下设置的,十分讲究、排场:有黄天后土、日月星辰、名山大川之神;有三皇五帝、禹、汤等圣君之位;还有庞大的乐队,凑出响亮的乐声,在空旷的大地上回荡。

    朱元璋被仪仗簇拥着,银甲护卫着,登上祭坛祭告天神。祭完诸神,朱元璋庄重地站在那里,听刘伯温替他宣读祭文。

    祭文读完,台下三呼: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毕,朱元璋率百官转驾太庙,祭拜祖宗,追封四代:

    尊高祖无皇帝、庙号德祖。

    曾祖恒皇帝,庙号懿祖。

    祖考回祖皇帝,庙号熙祖。

    皇考曰淳皇帝,庙号仁祖。

    封自己的父母为太皇太后。

    从太庙出来,朱元璋又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社稷坛行祭,祈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山永保。

    四十岁的朱元璋,心情好、精神也好,回到奉天殿,穿上龙袍,戴好金冠,登上宝座,南面称孤。

    百官再次叩拜,三呼: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宣读即位诏书,曰:

    “朕能做皇帝,是上天赐给的。原来蒙古人从沙漠中入侵中国,统治百年有余,四海豪杰,纷纷起来争夺天下,而今上天结束了他们的统治。朕本只是一个平常百姓,感谢上天的眷顾,祖宗有灵,终有灭掉强敌的今日,江山一统的今日。承蒙文武百官,贤士万民的劝进,让我来做皇帝。为文武大臣、为贤士万民计,朕于吴二年正月初四祭告天地于钟山之阳,即皇帝位于南郊,定天下号为大明,以吴二年为洪武元年。是日恭谓太庙,尊封四代考批为皇帝皇后,布告天下,尽皆知之。”

    朱元璋宣读完即位诏,群臣再次三呼万岁。朱元璋感情深长地说:

    “朕首先要封的是马皇后,她跟朕一般平民出身,这么些年来跟随我南征北战,吃尽苦头,关键时候,她挺身而出,为了朕,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且爱军爱民,贤惠仁慈,立她为皇后,实在是当之无愧。”

    众人听了,欢呼声一片。

    李善长手捧金册玉玺,授给被封为皇后的马秀英。马秀英接过金册玉玺,疲惫的脸上露出安祥的笑容。这么些天来,她实在太忙了,忙得几乎是睡不成觉。

    朱元璋接着封世子朱标为太子,作为开国大使的李善长,又送去金册玉玺。

    朱元璋开始封功臣,李善长排首位,为中书左丞相,宣国公;徐达排第二,为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常遇春为中书平章、鄂国公……其余百官都晋升了官级。对刘伯温,朱元璋考虑再三,决定任他为御史台御史中丞。这个职务,是立于中书省之外的监察机构,位置重要,凡有丞相缺位时,便以御史中丞充任,这是历代的规矩。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朱元璋有意向刘伯温透漏这一封赐后,刘伯温却找到朱元璋执意推辞说:

    “御史中丞,伯温实不能胜任。”

    朱元璋追问其详,刘伯温只说:

    “伯温非嫌职轻,实在是才能有限,恐难胜任。”

    朱元璋听了沉下脸来,坚决地摇摇头。刘伯温只好跪拜谢恩,起身时,却瞥见朱元璋一种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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