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枭雄朱元璋-争天下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战争的规律很简单,就是不要坐失良机。一个常胜将军总是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把它变成无比丰硕的胜利之果。

    112、

    三天后,朱元璋收到快马来报:

    “南昌被围,赵德胜战死。”

    朱元璋又悲又恼,悲恼之余,便生出许多担心,私下召来李善长进国公府,问道:

    “南昌守城,依丞相之见,能坚持几日?”

    就南昌守城一事,李善长已与刘伯温详细分析,大家都相信,凭着邓友德等三位元帅,死守两月不成问题,议这事时朱元璋也在场,也表示同意,可如今……

    “赵元帅首战阵亡,我们是否低估了陈友谅的进攻能力。”朱元璋见李善长久而不语,便干脆进一步挑明:“如果这样,那后果将是非常严俊。”

    可不是,如果南昌被陈友谅拿下……然而,现在发兵,战舰还不能下水,水军也没练成,仓促而去,后果实在不敢去想……

    “此事关系重大,是否派人速速弄清赵德胜阵亡的全部原因。”

    “丞相说的也是,南昌快马还在释馆休息,丞相可速去问明,回来再作商议。”朱元璋说。

    李善长坐了八人大轿,匆匆赶往释馆,令人找来快马,认真询问实情。一切都了解清楚,匆匆又赶回国公府。

    “看来南昌之守,还如前所议,坚守两月,可保无事。”

    “这个朱文正!”朱元璋狠狠地说:“该死!”

    “念在他连斩陈友谅两员猛将的份上,请国公免他一死。”李善长低声为朱文正求情。

    朱元璋默然不语,他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哥哥,朱文正的父亲,他有些于心不忍。

    “传令下去,削了朱文正左元帅的职位,让他就在邓友德帐前做个先锋,将功续罪。”朱元璋说。

    “遵命,只是……”李善长说:“这样一来,邓元帅左右最好再添个帮手才好。”

    “就令沐英前去,任左元帅之职,协助邓元帅守城。”

    李善长走后,朱元璋来到马秀英处。近日来,朱元璋外表虽然平静,内心却绷得很紧。他清楚地看到了十余年来,自己由一个穷和尚,打得这么大一片江山。可是,这还不能算是最后的赢,现在正处关键时刻,只要错一步棋,得来的东西就可能在转眼间失去。刘福通,还有元朝的江山……不就是如此么?

    如今,战略方针已定:灭了陈友谅,再灭张士诚,然后挥师北上,一统天下。这战略经过反复论证,是完全正确的。可是,自己能灭陈友谅吗?他如今拥兵六十万要进攻南京,而自己全部凑齐,也就是二十多万兵马。陈友谅虽有浮躁、轻率的一面,正是这一面导致了他上次进攻南京的失败;可他也有狠毒、狡猾的一面,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他应该会总结经验的。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天下也是靠自己的狠毒之心打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头上冒出细汗。这一切,都被马秀英看在眼里。她找来条白丝帕,轻轻地将朱元璋额上的汗水擦去。

    “国公可是在考虑与陈友谅的决战?”马秀英轻轻地问道。

    朱元璋点点头,道:

    “我思来想去,总感到我们兵力,比之不足。军师曾断言,我攻张士诚,陈友谅必倾国之兵来攻我南昌。如今我按兵不动,他同样倾国之兵而来。可见,陈友谅灭我之心,犹如我灭他之心,成败可定天下。“

    “此事关系重大,国公何不召来刘伯温,李善长,好好再议。”马秀英望着朱元璋,建议说。

    没想到朱元璋却摇摇头,聪明的马秀英第一次纳闷起来:难道,朱元璋还信不过李善长与刘伯温?

    113、

    朱元璋看透了马秀英的那点心事,又一次摇摇头,说:

    “他们的看法、观点,我已全然在心,再议也是无益。再说,作为决策之人,自己要拿出主意,他人之见,也只从他人考虑。”

    “难道刘伯温、李善长……”马秀英更加不明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们是忠诚,这我知道。”朱元璋微笑着对马秀英说: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有些想法,我还是只能对你说,因为只有你,才能完完全全地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

    “其实……”

    “不要再说这些,让我们来讨论眼前的大事。”朱元璋说:“我是想,能不能再增加些实力?”

    “现在?”

    朱元璋点点头,说:

    “俞廷玉、廖永安训练水军,还要两个月;新造的战舰能下水,还要两个月;李善长把粮草凑足了,还要两个月。这就是说,我还有两个月时间。”

    “招募新兵?”

    朱元璋摇摇头,说:

    “用没经过训练的新兵去作战,只会败坏自己的声誉。”

    看着马秀英迟疑的目光望着自己,朱元璋笑了,说:

    “我想攻占合肥。”

    “这种时候?”

    “合肥有八万守军,我相信可以收降他们六万,这可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朱元璋说:“这事我看准了,再打张士诚,他也不会与陈友谅联合夹攻我,只会趁我走后再攻我的城,掠我的地。我不去打他,他也会这么干;我与陈友谅大战前还敢去打他,只会令他更怯于我,减缓攻我城,掠我地的步伐。”

    “国公分析,确实有道理。只是,两个月能有把握拿下合肥?”

    “合肥不比杭州,守将不是张士诚谪系,只是原方国珍的部下方明军。此人因嫌方国珍势弱,固降张士诚,如今,我屡败张士诚,要降此人,并非难事。至于两个月内能否拿下,我也不敢肯定。但有三个月时间,合肥是能拿下的。”

    “南昌能顶三个月?”

    “我已派了沐英前去,相信他们能顶住。”

    “邓友德只有四万人,而陈友谅是六十万,万一……”马秀英不愿说下去。

    朱元璋微笑着,鼓励的目光瞧着马秀英,但她还是不愿说下去。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朱元璋今天的这番话,为什么只能对她说。原来,他为了胜利,要让他的义子以及最忠诚的四万部下,都去为他拼命,用他们鲜活的生命来摧毁陈友谅的强大攻势,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从她的目光里,朱元璋知道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意图,于是长叹一声说:

    “战争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要想赢得最后,就必须有局部的牺牲。就算南昌城破,陈友谅也一定死伤惨重,精疲力竭。六十万对四万尚且如此,军心必然动摇,到那时,我们刚克合肥,军心大振,军力大增,千里救危城,生死存亡决于一战,士气必然万分高涨。如此一来,谁胜谁负,不是很明显了么?”

    “可是,邓元帅他们?”马秀英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我刚才已经说了,战争就是这样,但求最后一胜,其间牺牲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马秀英对这些虽然也很明白,但心中还是一惊,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国公真是太残忍了些。低头想了好一会,委婉地说:

    “还是跟军师、丞相议一议更好些。”

    朱元璋沉思着点点头。

    114、

    刘伯温、李善长来到大殿时,朱元璋通过与马秀英的一番对话,对于攻占合肥一事想得更清楚了。他深知这事关系重大,其关键还不是能否拿下合肥的问题,而是将南昌四万守军置于死地如何向文臣武将们交待的问题。他决定将这个难题交给刘伯温去解决。这么想好了,与马秀英一道高兴地走出去迎接刘伯温与李善长。

    “这么晚请你们两位来,是想请教一宗大的决定。”朱元璋说:“同陈友谅决战,我看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关键了。我思之再三,总感到我们的实力上有些欠缺,胜算把握不是非常大。”说到这里,朱元璋征询地望着他的军师和丞相。

    追随朱元璋这么些日子以来,刘伯温已经深感他驭人之术实在不简单。他需要的时候,可说是信任有佳,亲密无比,完全由你作主;但事情一过,他又恢复了自己的威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君王架式。有时,他谦虚到言听计从,毫无自己意见的程度;有时,又固执的一个字也充耳不闻。关键是他自己这时候是不是有了主见。刘伯温想到这里,不忙作声,他要判断一下,朱元璋这回是不是有了主见。

    李善长追随朱元璋多年,深得信任,他对朱元璋,虽没有刘伯温看得那么透彻,可是,怎样博取朱元璋的好感,怎样说出朱元璋想说的话,怎样让朱元璋深信自己忠心耿耿……这些,李善长却是非常精通。今儿,这么晚了朱元璋召他与刘伯温来说这番话,李善长立刻清楚:朱元璋一定是有了主见,只等他们来附合,执行就成。本想让刘伯温先说,见他不语,怕冷了场,便说:

    “陈友谅号称六十万大军,虽说夸张了些,但实际五十万是有的。而我们,就只有二十多万,相比之下,实力是差了些。不过,我想国公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必定是有了解决的方法。还请国公说出来,以免我等着急。”

    刘伯温听着李善长的话,心里说:“讲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没想到朱元璋听完,竟然哈哈大笑。

    “李丞相,你这个李丞相。”朱元璋说:“我是要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好吧,我就将我的想法讲出来,还请二位赐教。”

    “国公请快说。”

    “我想去攻合肥。”朱元璋说。

    李善长闻言大惊,刘伯温则淡淡一笑。

    “合肥三面环水,方明军八万大军驻守,且城墙坚固,要想拿下,恐非短时可为。”刘伯温说:“况且,败了陈友谅,岂止合肥,天下尽在国公手中,而今不是夺地之良机,还请国公三思。”

    “依军师之见,合肥要多长时间,方可拿下?”朱元璋问。

    “合肥守将方明军,勇猛非常,且多智谋,若是强攻,恐长时间也难下;但其不是张士诚谪系,可使计逼降,却是需要时间,两个月断难办到。”

    “需多长时间,招降逼降方明军?”朱元璋固执地问。

    “我想最少也要三个月。”刘伯温说。

    “果真如此,可是军师天大的功劳。”朱元璋说。

    “只是南昌,是难撑三个月之久的。”

    “南昌守城之战,我来安排,请军师尽管放心。合肥之战,可得一员猛将,也得数万军马,对决战陈友谅更能多出几分胜算,事关我们的生死存亡,请军师多多费心。我这就请徐达、常遇春来,还望军师与徐达、常遇春好好商议一番,然后进兵合肥,逼降方明军。”

    话已至此,刘伯温不便再言,心里暗服元璋胆大,心狠,与李善长一道,默默静等徐达、常遇春的到来。

    战争并不是简单的力量的比拼,更不是追求一般义意上的胜利,它的目的很明显,这就是那最后的胜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其间的任何牺牲和冒险都是值得的。

    115、

    深更半夜,两位元帅被唤醒,来到吴国公门前,都还有些睡眼醒松,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还当是南昌告急。到议事庭知是进攻合肥之事,都有些吃惊。朱元璋也不作解释,详细安排后,叮咛道:

    “这次攻占合肥,旨在逼降方明军,充实我军实力。因此,需使巧而事方成,一切唯军师是命。两位元帅切不可阐作主张。”

    “我等遵命。”徐达、常遇春齐声说。

    “那就这样罢,夜已深了,明天,你们再好好议一议具体方案,做好一切准备,后天出发,进攻合肥。”朱元璋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表示再无谈下去的必要。

    徐达跟随朱元璋多年,打仗无数,而且基本都是以胜告终。他是个天生的军事统帅,朱元璋的江山,差不多一大半是他打来的。徐达是个酷爱打硬仗,大仗的军事指挥家,譬如上次的南京守卫战,他就颇费心思,立下不朽战功。这回,他把心思都放在决战陈友谅的军事谋划上,朱元璋却突然让他去打合肥。对朱元璋,他是尊敬的,尊敬到崇拜的地步。而且,在以往的战事中,他与朱元璋是非常容易沟通的,而现在,似乎在一些问题上比较难沟通。朱元璋以前凡事总一再征求他的意见,可这一回打合肥,简直不让他讲话就直接安排部署。让他听刘伯温的,他甘心情愿,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刘伯温确有三国诸葛之才,只是这次打合肥不知是不是刘伯温的主意。徐达带着这个疑问,早早便到刘伯温的聚贤馆。

    与朱元璋相处,刘伯温感到自己心情很复杂。一会觉得朱元璋有帝王之胸襟,一会又感到他有俗人之固执。开始,他看不起朱元璋的这种固执,认为他想凭这固执维系威严未免可笑。可是现在转而又想:这固执难道不是他的天性么?在以往的艰难的岁月里,难道他不正是凭这固执才勇往直前地一直闯下来,闯出了曾是离他那么遥远的一片天地么?如果没有这固执,根本就不会有朱元璋的今天。刘伯温细细地品味朱元璋,不由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他刘伯温从来以智慧的化身自居,曾那么洒脱地辞去元朝给他的高官厚禄,到山林去隐居;又那么洒脱地谢绝一路路雄霸一方的帝王、诸侯的邀请,他最后又这么洒脱地选择了朱元璋。他这一选择……

    他突然感到自己犹如一位美女,在未嫁人之前,是何等的潇洒自得,可一旦嫁人,却必须遵那三从四德。一个谋士,或说是一位军师,又能怎样?他只能急主人之所急,思主人之所思,为其出谋划策,分忧解难。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这天地未免也太窄些了罢?刘伯温徒然想起朱升。他来了,又去了,他比自己聪明啊!

    徐达已经来了一会,见刘伯温凝目沉思,只当他是在思考进攻合肥之事,一时也不愿急忙打扰,这时只见他脸舒眉展,只当他思虑已毕,便上前一步道:

    “军师可想出破敌良策?”

    刘伯温早知有人来,但一时还不愿睁眼,听见问声,这才知是徐达,忙起身招呼徐达坐下,说:

    “元帅智勇无双,可比韩信,合肥之战,还用老夫出策?”

    徐达听后,摇摇头问:

    “军师今日……”

    “老实说,进攻合肥,并不是老夫之意。”

    “是李丞相?”

    刘伯温摇摇头。

    “是吴国公自己?”

    刘伯温点点头。

    “军师对此事看法如何,请予赐教。”

    “国公夜召老夫与丞相,就为谈进攻合肥一事。当时老夫曾竭力申言不宜,但于此事,国公意已决,如今老夫只能尽其全力,协助元帅,拿下合肥。”

    “听军师之言,合肥之战,相当艰难?”

    “难就难在时间上。”刘伯温说:“依老夫估计,南昌最多能守两月。可是,合肥兵马八万,城厚墙高,方明军又智勇双全,别说两月,就是半年,拿下也难。”

    说到这里,刘伯温苦苦一笑。徐达见,不免有些纳闷,不由静静地看着刘伯温。

    116、

    刘伯温见徐达只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止不住又摇摇头。

    徐达这才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军师想必已有良策?”

    “谈不上是良策,两月之内无法攻占合肥,只怕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个事情,我说出来一些看法,你仔细斟酌一下,看有没有些道理。我还希望能够听到你更好的办法。”刘伯温说到这里,对徐达微微一笑。

    “国公之令,也是三月,与军师的不谋而合。我看,军师一定已操胜算,只不过是让我徐达,去演习一番。“

    刘伯温听了,摇摇头说道:“事情并不象你说得这么简单。依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是,南昌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三个月。”

    “既然如此,国公怎么会以三个月为限。让我等去攻占合肥。”徐达有些不解地问道。

    “元帅岂不闻,置于死地而后生!国公之所以出此险招,依我之见,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徐达经刘伯温这么一提醒,心中豁然开朗,却又非常难受。为了攻占合肥的种种好处,竟然要将南昌的几万守军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徐达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一惊,嘴上却说: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相信国公谋定之事,南昌想必无大妨碍。”

    在与徐达说话时,刘伯温的目光一直罩在徐达的身上。他此时已经知道,对于朱元璋的那点心思,徐达早已是心知肚明,并为朱元璋的那份残忍所震惊,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刘伯温见徐达如此,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在心里想:“徐达已知朱元璋心事,却只是惟命是从。朱元璋真是驾御大将元帅的高手啊!”

    见刘伯温不吱声,徐达催促说:

    “还请军师将破敌良策快快道来。”

    刘伯温凑近徐达,一一道出自己的谋划,最后敦告徐达:

    “如国公问起,为何大军不发,你只说军师如此安排,实属无法。这样,他就不会催你,也不会来问我。”

    徐达点头应允。

    第二天,进攻合肥的十二万大军,只有先锋胡大海率领二万出发,常遇春与徐达仍留在南京。朱元璋闻报,也不作理会,只是每天与李善长议论造船练军之事。到第八天,仍不见徐达、常遇春发兵合肥,便找来徐达,问道:

    “何以还不发兵合肥?”

    “军师如此安排,我也不知详情。”

    “既如此,肯定有他的道理。”朱元璋说。

    又过三日,仍不见发兵,朱元璋急了,让吴良去召刘伯温,可吴良刚到聚贤馆门前,又被朱元璋派来的人唤了回去。

    “算了,由他去。”朱元璋说。他虽然相信刘伯温这么做自有其道理,但又气恼他不给自己说明,想去问徐达,又觉得老是这么去问,未免有损自己威信。于是,便强忍着,沉住气,不去问,只暗暗派人盯紧刘伯温,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到第三十八天,朱元璋想起此事,额上便冒汗,真恨不得亲手将刘伯温抓来问问清楚。这时,他的密探来报,胡大海在合肥,被方明军打得落花流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了,派吴良去找刘伯温。过了不久,吴良只身来报:

    “刘伯温随徐达、常遇春正在集合大军,准备今日午时前往合肥。”

    朱元璋长长地舒了口气,仍不免摇摇头说:

    “这个刘伯温!”

    这时,郭英副将李进飞马来报:

    “张士诚派兵攻打常州,郭英受伤,常州危在旦夕。”

    朱元璋听了,令曰:

    “李进速回常州,与郭英共同坚守。关于常州被围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言。”

    李进听罢,深信朱元璋必有良策,救援常州,于是顾不上回家一见老母,飞身上马,又奔常州而去。

    朱元璋默然无语,心里喊道:

    “帝皇之争,理当如此。郭英,委屈你了,如真蒙难,我定会厚待你的妻子儿女。”

    117、

    张士诚让方明军重兵守合肥,主要是想在安徽也伸一条腿。反正方明军不是自己的谪系,留在身边,有些担心,放在外面,总会给自己占着些城池。方明军接管合肥后,即刻加筑了城墙,坚固了城门,驻军五万于城南,三万均守城墙各处要寨。胡大海兵到合肥时,方明军已全部安排妥当。

    胡大海率二万人马,离城十里安营扎寨,第二天一早,便倾巢而到合肥城下。胡大海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指名道姓,挑战方明军。

    整整一天,胡大海喊得累了,让士兵们齐喊,士兵们也喊累了,方明军就是不作理会。第二天,又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直到第十五天。城门突然大开,方明军一马当先,率众冲杀出来,胡大海见了,挺枪迎上。就在城门前,俩人刀来枪去,战了百余合回,不分胜负。只见方明军越杀越勇,突然大喊一声,挥刀指挥众将士杀来。胡大海抵挡不住,勒马便逃。方明军也不追赶,下令收军回城。

    第二日,胡大海又来。方明军见了,大开城门,率众军杀将出来,胡大海连战也不敢,扭头撤军。方明军还是不追赶,收军回城。

    第三日……直到第三十八日还是如此。这天刘伯温与徐达悄然到离合肥五十里的青峰山,碰到如约而来的胡大海。

    “将军兵败几回?”刘伯温问。

    “已有三十八回。”

    “方明军都不追赶?”

    “不追。”

    “将军可速回去,明日再去叫战,敌出便速撤退,一路退到青峰山来。途中千万不要恋战,这回方明军一定会追得你喘息不赢。等到后面我军喊杀声起,再回头来掩杀。”

    “末将遵命。”胡大海告辞去了。

    刘伯温即令徐达、常遇春各带五万人马伏于青峰山两侧,单等方明军追兵到来。

    方明军确是位智勇双全的战将。他见胡大海率两万人马来攻合肥,便深信这里面必有问题,于是紧闭城门,派出探马摸清情况。

    探马来报,合肥东西南北,并无朱元璋人马。方明军又让探马去南京探听。知道徐达、常遇春仍在南京,并不去增援被陈友谅围攻的南昌,就更认为这中间有问题。于是,只开城门迎战,却并不追击。一连几天后,张士诚让人传来旨令:

    “出击,消灭进攻合肥的敌人!”

    方明军有胆有识,派人前去禀示张士诚,说道:

    “敌军此来,志在夺城,既不围攻,又不交战,显然是其中有诈。我军坚守,出战而不远追,以逸待劳,当为上策,待陈友谅与朱元璋拼杀正憨时,我再出击,定当事半功倍。”

    谁知张士诚并不理去,又传来第二道旨:

    “追击,消灭敌人!”

    方明军虽然坚信自己的做法正确,但张士诚一再严令,也不得不听。同时,他此时也认为,朱元璋此举,只不过是以攻为守,担心他们会趁虚去攻南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了三万人兵,齐齐追出城去。

    胡大海今日溜得特别快,没等交手,回马便跑。方明军剑指逃敌,大声喝道:

    “冲啊!”

    这一气追击,竟有三十余里,来到青峰山下,方明军凭直觉感到不对劲,下令停止追击。副将左冲说:

    “敌人已进山里,逃路穷尽,正好一举歼灭,为何收军?”

    方明军摇摇头,还不等他说话,两声炮响,两缕青烟过后。后军山上飞石滚滚,很快塞住归路,两边山中,左边是徐达,右边是常遇春,各率五万人马喊杀着冲下山来。前面胡大海听得喊声,也回头杀来。

    方明军部队一时大乱。方明军励声高喊,还是大乱不已。这时,半山腰传来刘伯温洪亮的喊声:

    “方将军,良将择明主而依,归了吴国公,保你建功立业,万世留名,倘若不归,三万将士,一个不留。”

    方明军仰天长叹一声,挥剑便要自刎,副将左冲拼命拉着他的右腕,说:

    “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这三万士兵的生命。”

    其他将士见了,也纷纷跪下,齐声道:

    “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我等生命。”

    方明军再叹一声,将手上的剑远远掷去。

    人们都敬佩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家,但其间的残忍往往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没有局部最惨烈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全局的大胜利。

    118、

    沐英的到来,使邓友德万分地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闻言朱元璋一时还不能发兵,邓友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如今陈友谅攻城的军队有几十万,南昌城的守军,不过三万余人。要以一当十,对付陈友谅的虎狼之师,实在让人犯愁!邓友德这么想着,一时低头不语。

    沐英为人,寡言好思,只是对于邓友德,却从来是无话不谈。现在,他看见邓友德低头不语、面带忧虑,知道他是为敌我力量悬殊担心,便宽慰邓友德说:

    “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为之。拼着我们三人的命,也一定可以把南昌守住,坚持到国公领兵前来。”

    朱文正原自持是朱元璋侄儿,不满意邓友德为守城主帅,如今自己惹下大祸,又亲见赵德胜为他而死,对此邓友德却并不深责,不免心中愧疚,只想将功续罪,对邓友德也就服服帖帖。于是乎,三人空前团结,商议守城之法。

    “陈友谅倾国之兵而来,攻我南昌,定是团团围住,志在必得。”沐英说:“因此,我等三人可以分兵把守,勿使一方给敌人有机可趁。”

    “但是,敌人主攻方向,肯定常有变化。”邓友德说:“我认为,敌人始来,主功必在西北门。”

    “西北门城墙已后移数十米,敌人已无法凭船直接登岸。未必还敢从那里入手。”朱文正说。

    “凭陈友谅性格,虽然看见我城墙后移,也只会悖然大怒,却不会移兵他处。他一定会仗着他人多势重,自认为无论从什么地方都可以攻陷我南昌城。由此看来,陈友谅兵至西北门,一定会从那里攻城。”邓友德分析说。

    “既如此,我们可先以重兵守候西北门,待击退敌人进攻,再分兵各守城门。”沐英说。

    “应该这样,不过,陈友谅此次攻城,依仗兵力众多,肯定不会搞什么重点进攻,一定是全面攻击。所以,我想请沐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西北,朱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东南,我领一万人马居中,往来接应,以应不测。”

    沐英、朱文正点头称是。沐英初来,情况不很明白,领了任务,忙去城西北,只见新建的城墙,又高又厚,离江近百步,沐英心中喜欢,令军士开了城门,要去城外视察。守城将军李进拦住说:

    “元帅请留步,城墙外面,全是陷井叠叠,一触即发,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沐英听了,又小心地探望了一番,赞叹地说:“邓元帅真帅才也,能够察敌先机,处处都有先见之明。”

    “在沿岸江里,我们也布满铁钩、滕条,敌船靠近,定叫他半天也动弹不得。”李进颇为自豪地说。

    “做得真好!邓元帅已为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了这么两道防务的屏障。我们到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使南昌的西北门固若金汤,不让一个敌人上得城来!”沐英鼓励地看着李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其他将领说道。

    “只是,末将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问?”李进望着沐英说。

    “无论什么问题,将军但讲无妨。”

    “现在敌人十倍于我,倒是无所畏惧。这么些年来,我们跟着邓元帅,也打过无数以少胜多的战争,结果都取得了胜利。只是这一次,我们还有这么多的部队,为什么不可以都开拔过来,在这里消灭陈友谅的军队。这个陈友谅,现在可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实际上,这也是沐英考虑的问题。作为前朝大臣的公子,作为朱元璋的义子,沐英是非常杰出的。每遇战事,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统帅的角度来考虑。然而在这几年战争中,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对于每次战事,他的义父朱元璋都比他看得深远,比他高明。有不少战事,开始他并不是都能够考虑得很清楚,在他坚决地执行之后,往往能够发现,朱元璋的计谋,比他想的高出一筹。有了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对朱元璋的忠心耿耿,沐英对朱元璋言听计从。如今听了李进的发问,坦率地说:

    “将军所虑,本帅也曾考虑过。这种战略上的事情,你我都要绝对相信吴国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是:多准备箭羽、榴木,到时候能够居高临下,杀伤敌人,打败他们的进攻。至于将军刚才提到的问题,待胜利之时,自然就会清楚。”

    “箭羽、榴木,我们已经准备的十分充足。”李进说着领了沐英,前往查看了军库。直到深夜,沐英这才安歇,心中仍然忧虑。在朱元璋的28个义子中,沐英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厚重沉稳,而且胆略过人,从定远跟随朱元璋以来,经历多少残酷的战争,从没有半点怯意。可这一次,是四万对六十万,要守住南昌城,他心中实在无底。

    “国公啊,邓元帅与我们,可是尽了全力,一切就靠你保佑了。”

    他对北发出心声,渴望朱元璋能听得见。

    119、

    第二天中午时,陈友谅的舰队顺江而下直逼南昌城。十余丈的大舰,三百余艘,遮天蔽日,黄罗伞下,陈友谅身边站着张定边与张必先。

    “陆军到了吗?”

    “差不多了,待我们拐过这弯,陆军一定也到了。”张定边说。

    “这回,一定要一举踏平南昌。”陈友谅说。

    “是啊,一定……”这时船已拐过来,张定边最先看见城墙,忙说:

    “皇上你看,这城墙怎么往后移了。”

    “朱元璋!”陈友谅怒眼圆瞪说:“你把城墙移到南京去,我也要踏平你!传朕的旨意,上岸攻城。”随着陈友谅的旨意,张定边指挥令旗舞旗,身边的战船飞速向前驶去。刚到岸边,便被铁钩滕疾挂住,怎么也拢不了岸。

    “这个朱元璋,是个缩头乌龟,就会搞这些下三烂动作。”陈友谅说:“传朕旨意,尽快清除铁钩滕疾,登岸攻城。”

    经过一番努力,水兵们才把临岸的铁钩滕疾清除,一条大舰却不幸为铁钩锉穿,沉在岸边。这时已到下午时分。

    汉军登岸,立即饿狼般向前,可他们根本迈不了几步,便随着轰轰的声响,一个个掉进陷坑里,死伤惨重。张定边见了,对陈友谅说:

    “皇上,这里情况如此,不如从东南进攻。”

    “这怎么成,我六十万大军攻他四万,首战败退,军心如何稳定,张士诚他们知道了,又会如何笑我?你快去亲自督战,今天一定要从这里拿下南昌城。”

    张定边见陈友谅似乎狂怒起来,便不敢再言,硬着头皮,乘一条小舟前去督战。

    城墙外面全是陷井,陈友谅的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在张定边的督战下,似乎是用尸体,填出一条通到城下的路。可是,当水兵们用刚拆下的危杆做成的云梯搭上城墙时,立即遭到最猛烈的打击。他们每次都是快爬上城墙时,被射死或是砸死。

    邓友德的一万机动部队也来了,看着陈友谅这般进攻,他心里暗自高兴。“你把尸体垒起城墙那么高攻进来,我们虽死也值得。”邓友德在心里说。

    敌人的尸体在城下垒起来,已经进攻了三个时辰,张定边驾了小船,又回到陈友谅身边。

    “这么攻下去,牺牲太大……”

    “你不是说从西北进攻,可一举而取南昌么?”陈友谅打断张定边的话说。

    “可是,没想到朱元璋他移后了城墙。“

    “没想到,一个大元帅,没想到!”陈友谅大吼着,看着攻城的部队,又一次被击退。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是因为情况有变,明日再从东南进攻,南昌一定能破。”张必先怯怯地说。

    陈友谅沉思半晌,说:

    “兵不能撤,继续围着。我们回船与邹太师汇合,明日从东南进攻,一定要拿下南昌。”

    第二天的进攻是猛烈的,张定边亲自督战,冲锋的士兵,好几次,都已爬上城头,但还是被打退了。邓友德倾其所有将士来增援,沐英也将自己的部队派了上万人过来。打到天黑里,城下垒起高高的尸体,城上也有成堆的尸体需要转移。

    只是,南昌城还在朱元璋的手中。

    激烈的战斗足足打了整整一个星期,城外的护城河里,血比水多。好在是春天,不太热,但空气已充满了血腥味。

    一个星期还攻不下南昌,这对陈友谅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他是倾国的兵力,整有六十万,而朱元璋却仅仅那么一支守城的部队,只有四万人。他恼羞成怒,把个张定边骂得狗血淋头,下令:

    “明天再拿不下南昌,提头来见朕。”

    撂下这句话,陈友谅一甩手离去。

    120、

    算张定边命大,第二天一早,几声炸雷,倾刻便下起瓢泼大雨,连下两天,大雨始停。大雨冲跑了岸边的尸体,将护城河冲洗干净。陈友谅的心,也因为这场大雨平静下来。他开始冷静分析,南昌城久攻不下的原因:

    城高墙厚,守城是朱元璋谪系中的谪系,城中虽说只有四万人,可在攻城时能用的上的兵力,也就四万不到。如此看来,纵然全面攻城,交战时也是一对一的兵力,一星期南昌不破,当然是情理之中。

    于是,陈友谅决定,围紧南昌,连一只鸟也不让飞进、飞出,轮番进攻,消耗守军实力,一月之内,拿下南昌。

    转眼一月,南昌还在邓友德手中。张定边说:

    “南昌存粮丰足,城内百姓全力资助,因此南昌能撑到一月,再往下,是撑不了多久。”

    陈友谅同意张定边的分析,下令:

    “继续封锁,猛烈进攻,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攻占南昌,杀他个鸡犬不留。”

    这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发兵在攻合肥。

    陈友谅听了哈哈大笑,道:

    “人说朱元璋身边谋士,刘伯温、李善长如何了得,可如今,他竟自己钻进我与张士诚的夹击之中,还能有几日生存?”

    “张士诚不肯与皇上夹击朱元璋,这回朱元璋去抢他合肥,看他还出不出兵。”张必先说。

    “这样一来,我们务必要注意在战争中保存实力。”邹普胜说:“到时谁的实力强大,天下就是谁的。”

    “邹太师言之有理。”陈友谅说:“当今天下,谁有六十万军队?”

    “他们几家全凑起来,也就是这个数。”张必先说。

    经过这番议论,陈友谅又长足了称霸天下的勇气,而对眼前南昌城,他决定再放宽一个月的时间攻取,意在到时坐守渔翁之利。

    对于守城军队来说,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守了一个月,丢了上万将士的生命,第二个月过去,四万军队剩下不足两万。尤其严重的是,城里能吃的东西已全部吃尽,战马杀的也只剩下元帅府里的几匹。

    朱文正主动请求出击,到城外去抢些粮食,就是拖些杀死在城下的战马也好。既然情况如此,邓友德也不反对。当晚,朱文正带领精选的八百名敢死队,悄悄出城。他们潜水摸到敌人先头部队的后营,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粮食,正在搬运时,敌人发现了,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军队,追杀上来。八百名敢死队员;仅逃回来三名,朱文正被乱军砍死后认出来,又砍了脑袋,挂在城前栽下的一根木头上。

    邓友德看了,痛心万分,当晚亲自出城,取下那颗头回来,葬在城里,一边派人报信朱元璋。

    邓友德这次出城,不但取回朱文正的头颅,还拖回来几匹死马。将士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当晚,便有十几位将士请求出城,去拖死马回来。邓友德答应了。可是,他们去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原来,张定边知道邓友德出城拖走死马之后,即增派精兵晚上设伏,一旦有人出城来拖死马,便围而歼之。

    城里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朱元璋原是要他们坚守两月,可他们现在已经守了八十天,死伤的已经差不多了。而城外的敌人,竟还是那样强大,他们虽然成倍地死伤于守军,可是,他们的优势还是越来越明显。

    由于邓友德的宣传,城内年青力壮的居民也来帮着守城,只是,没有吃的,许多人连剑也握不住了。

    “国公如果再不来,恐怕真要完了。”邓友德对沐英说。

    “他应该来的,这么久,应该来了。”沐英说。

    “可是……”

    “莫不是张士诚?”

    “以张士诚的性格,他是不会趁我们与陈友谅决战还没有开始就攻我们的。”

    “不管怎样,我们只能与南昌城共存亡了。”沐英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相互凝视而别,犹如生死之别一般。他俩人此时都清楚,如果第二天陈友谅发动猛攻,他们一定会双双战死在这残酷的战场上。

    最辉煌的人生,必须是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失误只是偶尔的不小心;最壮丽的人生,必须是经历了许多失败而终能勇敢地站起来。

    121、

    方明军随徐达、常遇春来到朱元璋营内,倒头便拜,道:

    “罪将方明军,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慌忙下座,走到方明军跟前,双手扶起,道:

    “快快请起,久闻将军英武智慧,今能助我统一天下,救民于水火,实是元璋之大幸,天下百姓之大幸。若蒙将军不弃,可为征讨大将军,前往解救南昌之围。”

    “末将遵命,但不知何日出发?”

    “将军此刻即回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有关情况,我命南昌来的李魁与你同往,沿途可详细告之。”朱元璋说:“将军出发后,我即率大军殿后,灭陈友谅于鄱阳湖中。”

    “闻言陈友谅出兵六十万。”方明军问。

    “正是。”朱元璋说:“可他六十万大军,被我四万人马顶住,算来已经有八十天。其战斗能力可想而知;用兵方略,可想而之;败亡之日,也就可想而之了。”说罢哈哈大笑。

    方明军此次初与朱元璋打交道,以前在张士诚处,闻说朱元璋一介和尚,如何无能,但又只闻张士诚兵败于朱元璋。后来张士诚算是争气,一一夺回失去城池。这次与徐达、常遇春交战失手,才知朱元璋手下如何了得,现又闻朱元璋一番气慨宏大的话语,不由心生许多敬服,脱口说道:

    “末将一介武夫,也曾尽力择一明主而效命沙场,今日总算有幸。这次前去,一定拼死解救南昌之围。”

    朱元璋见方明军说得情真意切,不由频频点头。心想,我牺牲了赵德胜,如今又牺牲了朱文正,赔上南昌四万守军,得一忠勇大将,又得七万余训练有素的先锋队……罢、罢、罢,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惮虑。

    朱元璋出发之前,亲自捡阅了水军。看着一艘艘高大的战舰,熟练的水军,朱元璋笑了,对俞廷玉说:

    “消灭陈友谅,就靠你们了。”

    “一切听凭国公调遣,末将拼死效命。”俞廷玉说。

    “这回我们去,不是求死,是要陈友谅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说。

    “末将知道,一定消灭陈友谅。”

    “这就对了,将来还要靠你,组建更大的水军,过长江,还要过黄河去。”

    “是,末将愿意跟随国公,发展我们的水军。”

    朱元璋点点头,说:

    “你也速去准备,明日出发,到了裕溪口,连同原巢湖的水军,统一归你指挥,往西南沿江上直奔鄱阳湖,围歼陈友谅水军。”

    “末将遵令。”

    一直未见让陆军行动,常遇春急了,问朱元璋:

    “邓元帅诸将帅,不知能否撑到我们赶去?”

    朱元璋闻言笑着对李善长说:

    “丞相看法如何?”

    李善长知道,这事朱元璋心里明白,自己抢先说了不怎么好,于是把目光投向刘伯温说:

    “我想听听军师的看法?”

    “方明军兵发,南昌已救,如果南昌昨日还在邓元帅手中,今日就不用撑,也不会丢了。”刘伯温说完哈哈大笑。

    “这……”常遇春还是不太明白,但见刘伯温只顾去笑,心里顿时很不乐意。李善长见了,这才解释道:

    “方明军兵发,陈友谅必然得知,知我后顾无忧,必退兵守住鄱阳湖水口,以防我援军与入湖邓元帅守军汇合。”

    “他们何不趁此猛攻几日,拿下南昌?”常遇春坚持又问。

    这话李善长感到又不好回答,正思考,朱元璋发话:

    “如果他陈友谅能有你常遇春的这般见识,我还敢让你们去攻合肥?”言罢,也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粗重,又远胜刘伯温的。

    122、

    刘伯温此时早已驻了笑声,听他二人之言,突感自己有些可笑。心想,这一场漂亮的战役,虽是自己指挥,却又在朱元璋的谋划中进行,自己还呈什么能?

    朱元璋!他不但是一位称职的国公,更是位称职的军事家。放眼他身边这些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能及?在谋略上,自己似乎比他略高一筹。可是,这次他一手策划的攻城之役,就算自己能想到,却不可能去做啊!想到这里,刘伯温不由打心里佩服朱元璋那份超人的胆量,更深慑于他那份权衡利害得失后的狠心。一将成名万骨枯,一王成名……这,或许就是一个皇帝与我这个臣子的差别所在吧?刘伯温不愿再想下去……

    朱元璋见刘伯温在自己笑声中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想到:

    “这些文人、谋士,真是一点也刺激不得,动辄就悲就喜就伤感不已。”想到这里,不由恶作剧地又说:

    “常元帅,以后遇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多多去向军师请教。”

    “这进攻合肥之事,难道也是军师的主意?”常遇春这是明知故问,其实徐达已告诉他,进攻合肥,全是国公一意坚持。

    刘伯温有些尴尬,一些话,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淡淡地摇摇头。李善长看出常遇春是明知故问,怕把事情弄僵,便说:

    “眼下之急,是征粮之事,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粮草……”

    “这些事,还劳丞相一人费心,全权作主。”朱元璋说:“我与军师在这大战之前,还是去聚贤馆看看几位老儒士,以求些贤德之智慧。”

    刘伯温先是被常遇春问短,这时又听朱元璋此言,深感有挖苦之意,但只能强忍着不再作声。

    朱元璋唤来胡惟庸跟随,带了刘伯温,一路往聚贤馆走去。到聚贤馆时,却只有宋濂一人在。

    时已是春深之季,聚贤馆内晓湖旁,杨柳依依,绿草青青,甚是舒人心扉。宋濂名为儒学提举,其实只给朱元璋长子朱标与章溢之子存文做做儒学教师,闲来无事,便在这湖边亭内读史养性,见朱元璋与刘伯温到来,忙置节上前迎接。

    “先生所阅何书?”朱元璋问。

    “回国公,如今趁闲,我在钻研‘春秋左氏传’。”宋濂展书给朱元璋看后说。

    “叶琛、章溢都不在馆内?”朱元璋又问。

    “叶琛与章溢身为都水营田司佥事,每日里核田亩,定赋税,劳心劳力为国,已很少呆在馆内。”宋濂如实说道:“章溢因为劳累前日得病,现在馆内休息。”

    “章溢病了?快带我去看看。”朱元璋顿时非常着急。

    宋濂见了,感动不已。带了朱元璋与刘伯温,来了章溢的居处。

    章溢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床上,见朱元璋等来,挣扎着要起身,朱元璋上前一步按住,说:

    “先生病中,何须行礼。只怪元璋忙于征战,知道信迟,还望见谅。”

    “如今大敌当前,国公日理万机,微臣帮不上忙,还劳国公来看我,真是感激,惭愧。”

    “先生好好养病,注意身体。”朱元璋握住章溢的手说。

    章溢原在元朝做事,那有这等事情,知遇之恩,感动得他老泪纵横。

    朱元璋见章溢动了真情,忙抽身退出,一边说:

    “看,我来了,让你流泪。好好养息身体,需要什么,让人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办好。”

    章溢感动不已,宋濂也跟着动心,只是刘伯温看来,似有些虚伪。又说了些关于养病之事的话,朱元璋等告辞出来,对刘伯温与宋濂说:

    “章溢校田亩,定赋税,功绩甚是显著。待他病好之后,那时南昌战事已平,我想让他去做南昌府知府,你们认为如何?”

    “章溢智勇双全,高风亮节,对国公忠心耿耿。”宋濂说:“南昌府知府可是显位、重位,章溢充任,可谓国公慧眼识人。”

    朱元璋以目视询刘伯温,刘伯温说:

    “宋濂之言,非常确切,我很赞同。”

    “好,章溢之事就这么定了。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要求,如能说出,我定设法满足。”

    “圣人曰,人尽其才,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宋濂说:“现在看来,国公甚称定天下之人。国公问我与伯温有何要求。在我看来,我等要求,已尽皆满足。伯温精通兵法,通晓天机,国公便委以军师之职;老朽一介书生,国公便予以研究经史,著述文章,还蒙错爱以教太子。除了感激涕零,我等再无要求。”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朱元璋说。

    “人尽其才,恐怕未必。”刘伯温心想:“这个朱元璋委实是厉害,看宋濂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朱元璋并不把这些文臣、谋士当自家人。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利用,或者装点一下门面罢了。”刘伯温又清楚地想起陈友谅第一次进攻南京时的感受,大敌当前,危在旦夕之时,朱元璋似乎将自己的全部权力都交给了他,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而他,真正有负军国大事于一身之感。可是,接踵而来的便是什么事也沾不上边了。武将们拥兵一部,驻地一方,握有兵权,有行事之力,拥戴之兵。朱元璋对他们,倒是依赖得多。而文臣谋士,虽说也礼贤,譬如这次前来探望,各委其职,却终是不当一家人。要不然,又何须专盖一座礼贤馆?若非客人,何必此礼呢?刘伯温突然又想起朱升,不由叹了口气,心想:

    “还道自己智慧天下,却不料朱升更看深一层。”

    朱元璋与宋濂,缓步走在前面谈个不停,忽然听的到身后传来刘伯温的叹息。朱元璋不由回头,看到刘伯温似是精神恍惚,心中猜到他定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问道:

    “军师是否身体不适?”

    “很好、很好。”刘伯温说,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心想:“朱元璋聪慧过人,待人又信又疑,又用又防,而如今,自己如条小船,在这河上飘流,可不能有半点疏漏啊!

    朱元璋一边与宋濂谈着,一边想:这些谋士、文人,比之武将可难应付多了,既要加强控制,又要争取信任;既要谦虚恭敬,又要显示智慧,有高他们一筹之举,否则……朱元璋想到自己坚持进攻合肥之举,不由暗自笑了。

    123、

    深春的清晨,凉风习习,远山近树,翠绿欲滴,邓友德站立城头,眺望陈友谅的军营。他从与沐英分手后,就来到城上四处处巡视,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因为年青,因为心里那点遗憾,他毫无倦意,只等着陈友谅兵来,拼他一死。他跟随朱元璋十余载,大小战役数不清,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失败,想过唯有等着战死作罢。他仰天长叹,声音浑厚凝重。

    突然,他发觉陈友谅的军营有动静,看了许久,竟发觉他们是在悄悄拔营离去。

    “这是……”他惊喜的不能言语,忙派人到城西北找沐英问讯消息,不想派出去的人还未走,沐英派来的人到了,报告说:

    “昨天晚上,敌人水军全部撤退。”

    邓友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叫来李少波,道:

    “速带一千人马出城,探听敌人虚实,如有情况,不得耽误,速速回报。”

    “末将遵命。”李少波说,领兵出城。

    邓友德心情非常兴奋,死里逃生,苦尽甘来。四万对六十万,他坚守了八十一天,创造守城战役的奇迹。但是,他还不敢大意,要盼着李少波,带回可靠消息,对此加以证实。

    午时,李少波回来,报告:

    “陈友谅水军,尽入鄱阳湖中,陆军扎营鄱阳湖水口,南昌通往外面的各处要道,均有陈友谅军队把守。”

    “想必是吴国公挥师来援,陈友谅决定在鄱阳湖与我军决战。”邓友德对沐英说。

    沐英点点头,说:

    “恐怕只能是这样,过两日,就可以清楚了。”

    第三日,探马来报,东北处有军队在撕杀,象是张士诚的部队与陈友谅的部队在打仗。

    “不可能。”邓友德摇摇头,待要再问,只见远远尘埃起处,一将飞奔前来。近了,看出是李魁,邓友德忙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李魁进城。

    “报告元帅,我大军已杀至东北山道上。”李魁说。

    “谁是主将?”

    “方明军先锋。”李魁回答,见邓友德登眼,忙解释说:“方先锋原是张士诚合肥守将,现已归顺吴国公,为先锋率七万之众来解南昌之围。”

    “这么说,合肥已在我们手中。”沐英插嘴说。

    “正是。”

    “还等什么,传我命令,倾城之兵,杀向东北道,迎接援军!”邓友德大声说。

    “是!”李少波忙去集合部队。

    原来,方明军兵发南昌的第二天,陈友谅便接探马报告,知道此事,忙召张必先、张定边、邹普胜商议对策。

    “皇上,南昌既然久攻不下,我们不如撤兵守住通道水口,使朱元璋大军不能与南昌之守兵汇合,然后在鄱阳湖内消灭朱元璋援军,援军既破,南昌当不攻自破。”张必先说。

    进兵南昌的方略是张定边提出,如今南昌久攻不下,而援军又至,自己早应发表看法,竟让张必先抢了头。张必先话语刚落,张定边忙说:

    “原是想取了南昌,北上南京,消灭朱元璋。如今朱元璋顾念南昌,自来送死,正好与其鄱阳湖一战,全部歼灭之。”

    “朱元璋自不量力,倾国而来,也就东拼西凑了二十万人马,我以三击一,又以逸待劳,消灭朱元璋,只是眼前之事。”两张都说了,邹普胜也不好再沉默。

    听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些豪言壮语,陈友谅不由得满心欢喜,道:

    “你们讲的非常对,朕令围城之军,即刻撤回各通道口,水师全军撤回,堵住鄱阳湖口,我们要把朱元璋的部队,全部丢进鄱阳湖喂鱼。”

    说罢,陈友谅长笑不已。

    就在陈友谅长笑不已的第三天,闻报朱元璋先头部队以冲破陈友谅的堵截,与南昌守城之军汇合。陈友谅紧急传令:

    “邹普胜领十万大军,堵住各要道口,不准朱元璋的援军与南昌守军入鄱阳湖,其余各部及大小船只,入鄱阳湖口,向东迎敌。”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