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泡着茶来了,喝着茶彼此客气了几句。蔡老六笑道:“你是个精明少年,在你面前,不用耍花样。我和我的东家,今天到这镇市上来,就是来向二哥商量一件事情的,你若是答应了,可以发个小财。”李二狗夹了烟卷在嘴里吸上一口,然后喷出烟来,像一支箭似的,向空中射着。笑道:“财神菩萨走到屋子里来了,财神菩萨特地来挑我发一注财,我还不是鞠躬欢迎吗?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蔡老六道:“你若不是社会上耍得开的一位朋友,这话我也不和你说。我得先反问你一句,王好德对你的感情如何?”李二狗道:“你问这话,我就明白了十之七八。”说着,把头伸过来,就着蔡老六的耳朵道:“王好德的女儿,长得不错。大概是有人看中了,要我出让。那没什么?有钱就行!”他说着笑了一笑,又把纸烟送到嘴里吸上一口,将眼光射着蔡老六的脸。他笑着摇手道:“不是不是!但也和她有些关系。”李二狗道:“实对你说,王好老对我没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有他女儿,说我做流氓,不做庄稼,很想悔婚。前年我就想把人接过来,一直推到现在,还是不肯将就。当然我很穷,我也办不起喜事。拖着就拖着吧,我一条烂绳子系死一条牛,反正我不松口,他女儿也嫁不了人。不然的话,我们就是一场官司。他女儿还没到二十岁,据懂法律的人说,她的婚姻还不能自主呢。我也想了,中秋总在年里,明后年她有二十整岁,大概就该和我闹了。闹就闹吧,反正我不能白放手,漂亮老婆个个都想,我为什么……”蔡老六笑道:“二哥,你完全猜错了,你以为我们东家吃饱了饭没处消化,要管你们这闲事,这个全谈不着。”二狗道:“你们特意找我来,又说和她有些关系,那是什么事呢?”蔡老六道:“茶馆里人多,我们到酒馆子里去找个小单间,慢慢的谈谈心。”李二狗站起来拍了肚子笑道:“晚饭正没有着落,扰你财神一顿也好。对过四仙居,后楼小房间临着河,就好谈心,走!”说着,腿就跨过了板凳。蔡老六心想,这家伙只要有好处,倒是一拍就上。于是代付了茶钱,随着他走进对面酒馆。要了后楼临河的一个小单间,后壁一排吊窗洞开,看到河堤外小船的灯火,断断续续的在暗空下排列着,河风微微的由堤上吹来,这里倒是很开敞。正梁悬下一盏草帽罩子粹油灯,下面是四仙小桌。
李二狗笑道:“六哥,这里没人打搅,你随便谈吧。”于是蔡老六先要了两个冷荤碟子一壶酒,和二狗抱了桌子角吃喝。二狗先举着杯子干了一杯酒,两手按了桌沿向蔡老六笑道:“我打听打听,能发多大的财?这财又是怎样的发起来?”蔡老六道:“你不要急,说起来话长。”因把蔡为经的计划,对他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把玉蓉不能出嫁的原故,推说是害病。二狗只管慢慢的喝酒,把蔡老六的话听下去,却没有说什么。等老六把话报告完了,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这法子很好。可是冒充新娘子的人,危险得很。洞房花烛夜,不许新郎进房,这事情可能吗?不可能,就是这一晚,我也亏吃大了。话说开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女人,是悬梁上的美丽鹦哥,我这只丑猫,看得着,够不着,将来未必是我的老婆。能在她身上发一笔小财,我趁早捞了现的,有什么不好。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肥猪拱门,我也不会把它推出去。”说着夹了碟子里一大块卤肉,向嘴里一塞,就像吃了那肥猪一样。蔡老六笑道:“好譬喻!二哥就要开刀吗?”二狗举了杯子喝上一杯酒道:“那是当然。”蔡老六默然地喝了两口酒,点点头道:“二哥倒也痛快。你索性痛快说出来,你要多少报酬呢?”二狗道:“我先说我的条件。我可以写封信给你东家,我愿和王家离婚,请他去说。王家答应,我也不要王家什么,回我一封信就完了。王家不答应……”说着他摇摇头道:“没有那事,王家求之不得呢!不过万一不行,你东家得把这封信还我,我还可以作第二笔生意呢,有钱我怕娶不到老婆。多了不要,少了不行,你东家给我一条金子。”说着,竖起了右手一个食指,和鼻子成平行线。蔡老六笑道:“你真要发洋财。这样多?而且乡下哪里找金子去?乡下谈金子买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二狗道:“租人家女儿代替出嫁,你又是第二次听到吗?什么买卖,什么行市。若是你东家没有金子,我活动一点,拿法币和粮食折合都行。但少了不要谈,这酒东由我会了。”说着,挺起胸脯来,表示他态度的坚决。
第十六节 势迫利诱奈若何
蔡老六虽是个庄稼人,就他的性格来说,和李二狗为人也很相近。在李二狗这番表示之后,对于这事情的前途如何,他已是十分明白了。便笑道:“我不过是代东家传话的,至于可以拿出多少钱来,这个我不能作主,反正也不能不让二哥称心。”李二狗端着杯子,只管喝酒,喝完了杯子里酒,便又斟上,板着脸子不作声。蔡老六陪着喝了几杯酒,上过几道菜,看看二狗的表示,依然是无价可还,这就叫了伙计来,当着李二狗,先交了一卷钞票给他,说是酒帐先行交柜。伙计去了,蔡老六笑道:“二哥,你一个人先喝两钟。我把东家邀了来,和你当面谈话。”李二哥见酒帐已付出去了,可以安心吃饱,这就笑着点头道:“那样最好!”蔡老六看穿了这家伙,无非是要钱。到了客店里,将话告诉蔡为经,把他引到酒楼上来。他早有了一套兵法在心,见着李二狗,笑着拱拱手道:“我猜想李二哥就是一位行侠仗义的青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我先敬你三大杯。”说着取过酒壶,就向二狗杯子里斟酒。然后借了蔡老六的杯子也满上了,就举杯相邀。二狗见财神这样恭敬,先有三分愿意,对干了一杯。伙计来添上了杯筷,蔡为经在主位相陪。把《施公案》《侠五义》七上那些奴才式的武士,将二狗一比拟,他听了却是十分愿意。蔡为经笑道:“我早知道李二哥是这样一位慷慨人物,早就该来拜访了。见过之后,我们岂不是早早的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说着,对旁边坐的蔡老六望了下,老六也不住地点头,连说是是。
把这顿酒饭吃完,蔡为经又邀着李二狗到小客店里去密谈。叫伙计泡了一壶好茶,送到房间里来,叫蔡老六出去。然后向李二狗一拱手道:“二哥,我的困难,老六已经都和你说了。你若救我一把,只要二哥开口,我在物质上帮忙,那是尽力而为。不过乡下收租过日子的人,虽然说是有点金子,也不过首饰而已,别的可找不出来。这样吧,从这里不远,我有个庄子,可以收到二十多担稻子,我开张条子,把这稻全拨给府上吃。不足的数目,我再补上。今天身上带的现款不多,先送二哥喝杯茶。”说着,在身上掏摸了一阵,掏出两沓钞票放在小桌上。然后把手指上戴的一枚金戒指取了下来,压在钞票上,然后向二狗深深地再作一个揖。笑道:“老弟,这点东西,不成敬意,送你作个纪念吧。”二狗看那金戒指,厚厚的,大大的一个圈,怕不有三四钱重。虽然曾开口向蔡老六要一条金子的报酬,这一条金子,究是多大的东西,就没有看见过,也不能想象到,倒是这枚金戒指让他看到,心里一动,他正在想着这老家伙真大方呢。蔡为经已将钞票金戒指一把捏住,送到二狗手上来,二狗情不自禁地接住了,笑道:“我们还没有和大老爹出一点力呢?先就受赏,这这……不好意思。”蔡为经将钞票金戒指放在二狗手上之后,还按了两下笑道:“这决不能算是报酬。今天已晚,明天我和你老弟到我那庄子上去,跟佃户说明,把租子都拨给你,当然我还得出张字据。那字据我就在庄子上三面当面写了交给你,你看好不好?”李二狗手里拿着人家的贿赂,神智都糊涂了,他又特别的面软,受了人家的东西,听了人家的好话,再也提不出什么进一步的条件,只是笑嘻嘻的向蔡为经说:“这事情好商量。”蔡为经道:“老弟台,你今晚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他笑道:“我有什么事,每天到了晚上都是坐茶馆。”蔡为经道:“那很好,我们一路烫个澡去,在澡堂子里可以细细的谈。”说着,向李二狗拱拱手,又一路带他到澡堂子里去。躺在澡堂子里的木炕上,足谈了两小时,蔡为经对他什么亲近的话都说过了。最后,他说,若不是年岁差着一大截,真愿意和李二狗拜个把子。李二狗倒也明白,这老家伙要人下水,所以什么话都肯说。但他又想着,认识这么一个财主,有什么不好呢。往后赌输了钱,就不愁没有找赌本的地方,当晚彼此说得十分投机而别。到了第二日早上,蔡为经又约着李二狗在茶馆子里吃早点。然后,由蔡老六引路,带到附近的庄子上去。蔡为经说的话完全照办,在佃户当面写了一张拨租的字据,三方面都签字画押。李二狗长了这么大,哪里白捞过二十多担稻子,当时是心服口服,也不要蔡为经再说半个字,就把那封请他代办废除婚约的信写了。李二狗倒是不瞒人,当了那佃户的面,就在信上画了押,把信交给蔡为经的时候,他还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决不反悔。将来有什么差错,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蔡为经左手抓住二狗的手,右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老弟你真有侠客的胸襟,我真是相见恨晚呢,过两天我再到镇上来奉邀。你要什么,不必客气,尽管去找我。”说着,大笑而别。那李二狗得了蔡为经许多好处,听了许多好话,他就把要一根金条的话不曾再提。他也不会把那根幻想中的金条,和现在所得的来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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