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乔治,我真爱你!”
“多谢你的深情,玛丽,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顽固呢?”
“乔治,他的本意是好的,你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搞艺术是桩极傻的事——他只晓得买卖杂货。他觉得你今后会叫我挨饿哩。”
“他的想法真是危言耸听——不过多少对我们还有点启发性。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精于赚钱养家,而没有心肝的杂货店老板,却偏偏秉承了雕刻家的天赋,在这里忍饥挨饿搞什么艺术呢?”
“别丧气了,乔吉[14]。我亲爱的——他对你怀有的成见迟早会渐渐消除的,只要你某天赚足了五万美元……”
“五万个鬼!孩子,我现在连饭钱都还拖欠着哪!”
第二节
(场所——罗马的一座私人住宅)
“我亲爱的先生,多谈无益。我并不是故意想跟你过不去,但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结上一门鲁莽的婚姻,在其中混杂着所谓的爱、艺术,还有饥饿——我真不知道,除此之外你还拿得出什么东西。”
“先生,我的确很穷,你说得没错。可是名誉难道在您眼里一钱不值吗?阿克萨斯州的议员贝拉美·福德勒先生曾称赞我那件新作《美国雕像》是一件很妙的雕刻品,他对它感到非常满意,并认为终有一天我将名垂千古。”
“呸,那头阿克萨斯州的蠢驴懂得什么!名誉是一文不值的,你那尊大理石鬼雕像在市场上能卖到个什么价位才是你该关注的重心。你花了半年的时间一刀刀地把它雕琢出来,可连一百块钱都卖不到。不行啊!先生。要是你能拿出五万块钱给我看看,我就将女儿嫁给你,要不然,她就要和年轻的辛昔先生结婚了,我可以再给你半年的时间去弄这笔钱。再见吧!先生。”
“唉!我好惨呀!”
第三节
(场所——雕刻工作室)
“唉!约翰,我少年时代的老朋友,我现在恐怕是所有男人中最不幸的一个。”
“你是个十足的笨蛋!”
“我现在除了这可怜的《美国雕像》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寄托我的爱情了——你看,就连她那副冷若冰霜的石头面孔也不会对我表示丁点的同情——那么美,可也那么冷酷无情!”
“你真没用!”
“哦!约翰!”
“咳,你在自怜自艾!你不是说别人给了你六个月的时间去筹这笔钱吗?”
“约翰,求你别尽拿我的烦恼寻开心吧!就算有六个世纪的时间,那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对一个没名气、没有资本,又没有朋友的倒霉鬼而言,光有时间顶什么用啊?”
“你这白痴!懦夫!弱智!六个月之内筹这笔款——实际上你只消五个月就成啦!”
“你没有发疯吧?”
“六个月——绝对绰绰有余。交给我来解决吧,我会搞到这笔钱的。”
“你是什么意思,约翰?你究竟想用什么法子替我弄到这笔该死的巨款?”
“你别管那么多,把它交给我,行不行?你让我来全权负责这件事,好吗?你肯不肯向我发誓,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同意?你能否担保对我所有的行为都不存异议?”
“我都叫你说得头晕目眩了——简直感觉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愿意发誓。”
约翰拿起一根铁棍,把《美国雕像》的鼻子故意搞碎!他又敲了一下,两根手指就掉到地板上;再敲一下,耳朵的一部分又掉了;又一下子,一排脚趾又被敲断了;又一棍,左腿从膝盖以下断裂,雕像倒在地上,成了一堆残破的废物!
约翰戴上帽子出门去了。
乔治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那堆破碎了的、梦魇般的怪物,瞪了足足三十秒钟,然后瘫倒在地,哭得浑身抽搐。
不一会儿,约翰叫了一辆马车返回工作室,他把那位伤心的艺术家及残破的雕像都弄到马车上,若无其事地低声吹着口哨驾车走了。然后约翰把那位艺术家留在自己的屋子里,就带着雕像赶着车消失在宫廷大马路上。
第四节
(场所——雕刻工作室)
“六个月的期限在今天两点钟就到期了!唉!真要急死人!我这辈子都完了。昨天我就没吃晚饭,今天又没有吃早饭。我简直不敢走进饭铺子里去。饿不饿呢?——那还用得着问!鞋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裁缝也逼——房东也把我盯得紧紧的,我真倒霉透了。从那可怕的一天过后,我还没见到过约翰的鬼影子。我在大街上碰见玛丽的时候,她还那么温柔地朝我微笑,可她那铁石心肠的父亲总要叫她往另一个方向瞧。现在是谁在那儿敲门?是谁又来逼我的债?一定是那蛇蝎心肠的恶棍鞋匠,我敢打包票。进来吧!”
“啊!祝您多福多寿——老天爷保佑您!我把老爷的新靴子送来啦——啊!别提钱的事,不忙不忙,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老爷您以后多多关照我的生意,小人就荣幸之至了。嗯!再见!”
“他自己把靴子送来?还不要钱!走的时候还把右腿向后一退,恭恭敬敬地行个屈膝礼,简直够得上皇家的礼仪!居然还希望我继续照顾他的生意!难道世界末日来了吗?究竟这……请进!”
“原谅我的打扰,先生,我只想将您的新套装送来,因为……”
“进来!”
“一千个对不起,扰了您的休息,老爷!我只是想来告诉您,我在楼下特意为您预备了一个豪华套间——这个可怕的贫民窟怎么配得上……”
“进来!”
“我来拜访您,是想给您声明一下,您以前在我们银行里办的透支户头由于意外事故不幸被中断了一些时候,现在完全恢复了,您如有什么用场,上我们那里去支取一点款子的话,我们将深感荣……”
“请进!”
“哦,高贵的孩子,她是你的了!她马上就要上你这儿来!你要娶就娶她吧——和她结婚吧——爱她吧——祝你们新婚如意!——上帝保佑你们!恭喜!恭喜!再恭……”
“请进!”
“瞅!乔治,我最亲爱的人儿,我们终于得救了!”
“噢!玛丽,我的心上人,我们得救了——可是我发誓,至于究竟因何而得救,究竟是怎么得救的问题,我一无所知。”
第五节
(场所——罗马某咖啡馆)
一群美国绅士中的一位正在看一份罗马期刊,并边阅读边把如下一条新闻译成英文:
惊人的发现!大约在六个月前,有一位侨居罗马多年的绅士约翰·斯密士先生花了很少的一点钱在罗马近郊大平原的某处买了一小块地,这块地恰恰在西庇阿[15]家族的墓地外面,这块地的原主是鲍格斯公主的一位破产的亲戚。后来这位斯密士先生到公证处将这块地皮过户给了一位名叫乔治·阿诺德的贫困美国艺术家,据他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补偿多年前他在无意之中损坏了阿诺德先生的一件什么东西,他为了履行这项赔偿而自愿将这块地归于阿诺德先生的名下。他还说他愿意出资替阿诺德先生买下这块园地,以表示自己的歉意。四周前,当斯密士先生因为修整需要必须在地皮上进行一些挖掘时,发掘出了一件极贵重的古代雕像,这是罗马城极其丰富的艺术宝藏的又一空前发现。这尊雕像是一尊雕刻精美的女人体,即使不幸常年埋藏地下,当你第一眼看见她也难免会被她无与伦比的美深深打动,为之黯然销魂。这件雕像的鼻子和膝盖以下的左腿,还有一只耳朵及右脚的脚趾和一只手的两根手指都已不存,除此之外,这尊高贵的雕像完好无损。政府已派部队对该雕像严加看管,并专门成立了一个由一批资深的艺术品鉴定家、考古学家及红衣大主教组成的专家委员会,来评估它的价值,并商议要给这尊雕像所在园子的主人什么补偿。官方一直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直到昨天晚上才向公众发布有关消息。在商议期间,专家委员会总是闭门而论,一切都安排得谨慎周密。昨天晚上他们终于得出结论,这尊优雅的大理石雕像是又一尊维纳斯神像,约成像于公元前3世纪,它的作者是一位极有天赋的无名雕塑家。他们一致认为,这件艺术品是他们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完美无瑕的杰作。
在午夜,专家委员会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专家们断定这尊维纳斯女神像至少能值一千万法郎那么大的数目!按照罗马的现行法律和惯例,政府对罗马近郊大平原上发掘的一切艺术品都只享有一半所有权,所以要完全拥有这尊雕像,罗马政府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由国库支付阿诺德先生五百万法郎收买另一半所有权,将这尊美丽的雕像永远收归国有。今天早晨这尊维纳斯像将被移至罗马万神殿,准备以后就保存在那里,中午将由全体专家委员会成员一齐去拜访阿诺德先生,当面递交教皇陛下嘱咐国库拨付五百万法郎巨款的谕令!
齐声惊叹:“真走运!用走运来形容它都嫌苍白!”
另一个声音:“诸位,我建议我们立刻成立一个美国股份公司,在罗马这个地方购买地产,大肆发掘雕像。同时最好与华尔街建立良好的关系,好进一步操纵公司股票价格的涨落。”
全体:“赞同。”
第六节
(场所——十年后的罗马万神殿)
“最亲爱的玛丽,这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雕像。这就是你常听人说起的那尊著名的《万神殿的维纳斯》。现在她那几处小小的残损之处已由几位最杰出的罗马艺术名家给她‘复原’了(也就是说,他们用石膏将她修复了)——他们只凭给这件名作做些修修补补立即就声名大噪,名垂千古,多么奇怪——这个地方,在十年幸福时光之前的某一天,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当时我还不是一个阔佬——天哪!我真是一文不名。可是是我叫罗马城成了这件全世界所有古代艺术品中最杰出之作的主人,其中是颇花费了一番心血的。”
“这尊受人膜拜的、大名鼎鼎的《罗马万神殿的维纳斯》——她现在的身价高得惊人——一千万法郎!”
“不错——她的确值那么多。”
“哦!乔吉!你看她那超凡脱俗的美!”
“□!是那样的——但在我们的恩人约翰·斯密士打掉她的腿,敲碎她的鼻子之前她原是更美的。聪明的斯密士!——天才般的斯密士!高贵的斯密士!我们一切幸事的缔造者!听!你知道这种呼哧呼哧的声音是怎么回事?玛丽,我想这个小家伙没准儿染上百日咳了。你简直一点都不会照料小孩子!”
尾声
《万神殿的维纳斯》现在依旧安放在罗马万神殿中。她仍是全世界最值得夸耀的最有魅力最美妙的古代艺术杰作。可是,如果你有幸能站在她的面前,像一般游客那样对它的美妙欣赏得如醉如痴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想起她的真实、秘密的来历而扰乱了你的雅兴——不过要是你看到关于纽约州叙拉古附近或是其他某处发掘出了一个巨大的“石化人”的消息的话,你应该保持头脑清醒——如果故意把“石化人”埋在那里的巴伦要把它以大价钱卖给你,你千万慎重不要随意去买。还是叫他去找教皇好了!
18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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