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记得。”你说了,我就记得了。
“丹阳又在朕这求了一个恩典,朕也答应了,你猜是什么?提示一下,还是关于你的。”
“公主的心思玲珑,则安猜不出来。”
“罢了,想你也猜不出来,今日,你无需再等怀荫王了,同我走一趟,到时丹阳自会告诉你她在我这求了什么。”陛下语气不怎么好,刚才的好心情突然就没有了。
“怎么还不跟过来?”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回过头去,已经看不到陛下了。
我追了出去,与陛下一行人到了宫里的藏书楼,路上没人多看我一眼,全都低着头恭恭敬敬,畏手畏脚。
陛下给我找了个位置要我坐下,静静等丹阳过来。
一刻钟后。
“父皇今日怎的来得这么早?可是有了什么好事?”丹阳的声音遥遥的就从外面传进来。
“那是自然,你这丫头片子还不快进来。”
“哎,”丹阳跃了进来“丫头片子丹阳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笑什么笑,正经点,今日则安同你一起上课。”丹阳视线扫过来,我莫名有一种打扰了他们父女安乐的感觉。
“那好,父皇先给丹阳说说,今日遇上什么好事了?”
“开放坊市这件事由华怡接下了。”
“确实是件好事,他那人脑子好用又做不出什么逾矩的事,父皇可以放心了。”
“张千笠也死了。”陛下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说。
“他那人如此不讨人喜欢的吗?”丹阳做出一副低头思索的样子“好吧,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好了,带上你要的书,去找林淮安吧。”陛下合上茶杯,大步走出去。
“谢父皇。”丹阳轻快的行了礼,就拉着我往楼上走,把我带到书架里面,“常青你先在这呆一会,我今天可以把你带出宫去玩了!”
我默默点头,看来这就是她在陛下那求的恩典。
“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让人把箱子抬进来。”她说完就跑开了,看背影,好像很激动的样子,但我感觉她好像在躲什么,躲我吗?
“就放在这吧,我先挑一点书,你们都先下去,等我叫你们了再进来。”
宫人们答了是,就陆陆续续退下去了。丹阳又跑到楼上来寻我。
“常青快,我们下去。”
下了楼,我看着眼前的几口大箱子和丹阳从一个花盆里拿出的太监服,我心想,原来我的出现,还是需要掩人耳目的。
“你,你找个地方去换衣服,我,我就在这,对,就在这,给你盯着这门,免得有人闯进来了。”
她背对着我说话,我也就懒得不去纠结她有没有脸红了。
我换好衣服以后就蜷缩进其中一个箱子,丹阳跟我说,要我等着,等她再打开箱子,我就到了宫外面了。
我躲在箱子里,只余一条小的光缝,听见丹阳同宫人们说话,然后我被抬手放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到了地方又被抬下来闲置在某一个角落,等着她来打开箱子,这一回我很难得的有了一种期盼,我想出去看看,看看我的家成了什么样子,我觉得我已经做好了看见它荒芜破败的样子,但我想至少它还在等着我回去,等着我活着回去扫尽庭间落叶,除却阶上枯草,还有忠耀堂里的祖宗牌位,怕是很久没人清理了,记得以前祭祖的时候,爷爷总会挑几个先祖的事迹讲给我听,讲我常家人当年是如何同高祖征战天下又如何在天下安定后藏锋隐芒;讲我常家人当年……
“常青,常青?”我睁开眼,看见丹阳同我招手“常则安,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让你在这箱子里睡一觉了。”
“到哪了?”
“自然是宫外头啊,快出来,我们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这时间都快过去一大半了。”
我跨出箱子,看见丹阳在袖子里掏什么。
“来,再把这个涂到脸上去,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你了。”接过她递过来的脂粉盒子,先往手上涂了几下,我惨白的肤色一下就变得蜡黄。
“还得再委屈你一下。”我把脸上涂好东西后看见丹阳又站在另一个空箱子旁“你再在这里面等一下,待会他们会把箱子抬到杂言楼里,你之后就跟在我身后,想去哪就告诉我一声,我带你去,好不好?”
“哪都能去?”
“也不是,我们只能在市间走动。”她声音小小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骄纵。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样也是很好了。”,然后就爬到另一个箱子里。
在我的印象里杂言楼是城都里最大的茶楼,占地很广,在楼的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圆台,除开杂言楼每日午时安排的说书,其余任何时候你只要同看守圆台的人说一声,你便可以登上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有人曾在上面发表高谈阔论然后官拜将相,也有人被当做笑话听去,还有人曾在上面摆一棋局求解,久一点的摆了半年之久,引得天下人至此解局……。还有就是,杂言楼修了一个很高的顶,据说在那里可以看到东郊最高峰,是文人士子独好的一个地方。
就如我想象里的一样隔着箱子我也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像是有人喝醉了,跑到台上吟诗作赋,正巧又碰上一群起哄的人,我听着他们的热闹晃晃悠悠的被抬到三楼一个雅间里被放下。
“常青快出来,你现在想去哪,我们赶紧过去!”丹阳很激动。
我装作低头思考想了一会,跟她说“我想先去杂言楼楼顶层看一看,然后在出去吃一点小吃。好吗?”
丹阳欣然同意,带着我去了顶层。
杂言楼的顶层名不虚传,放眼望去,半座由青瓦灰砖建成的城都正坦坦荡荡的落于我眼底,此情此景唯有一处黑焦的凸显令人不太愉快,很显然,丹阳也注意到了。
“常,则安啊,我们换个地方吧。”她看我一直不动,就开始硬拉着我走“我们换地方,走,我们走。”
到了杂言楼二楼的时候,我就缓过来了,小心的跟在丹阳身后,她带着我走完了一条长街,看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要给我买一份,终于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则安,你告诉我,不掺一点假的告诉我,现在是不是不高兴,很不高兴?”
我摇头。
“那你今天开心吗?”
我想了一下御书房窗外的园子,还有此刻我身处何地,我觉得也该哄丹阳高兴一下,就点了点头。
丹阳见此偏过头去,不再理我,我心想,她其实还可以抱有一丝期待,或许我只是被那景观惊到了,其实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常家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你这小娃娃也真是的,既然人女孩子问你高不高兴,你至少也给个面子嘛,在不济承认自己不高兴,跟人讲一讲你是怎么不开心了,为什么会不开心,又不会掉块肉。哪有谁木着一张脸,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就讲自己高兴的。你看你叔捏的这泥人都比你有灵气些,你再看看你自己跟隔壁卖木偶的挂的那些个木偶差不多,呆愣愣的。”
“嘿,卖泥人的,你这话说出来可就不好听了啊。谁家木偶呆愣了,你信不信我砸了你家摊子!”
“你来呀,你要是敢砸,我就敢烧了你家雕木偶的作坊!”
……
他们两家也是早有宿怨,这个说昨日你抢了我家生意,另一个又说前日你也抢了我家生意。碰巧撞上了这个口子吵的是不可开交,我干脆拉着丹阳回了杂言楼。
丹阳哭了一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吩咐了底下人准备回宫就钻到了箱子里。
我得先到丹阳殿里,然后再由专人把我带回御书房,我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丹阳红着眼看着我。
“对不起,今天本来该高高兴兴的,我只是心疼。”她说着又要哭了。
“不要紧的,我还活着不是吗?你看,我活着,还有你给我过生辰,多好,别哭了。”本来想抱一下她的,但想了一下还是不抱了,就捏着她的鼻子说“不哭了,再哭,我就不把鼻子还给你了。”
她一把打掉我的手,奶着声音说“哪有你这样哄小孩子的。”
我大步从她身旁走过去,笑着说“管用就好,我也该回去了。”
推开殿门,发现这个专人还是个熟人,就是平日跟着我的那个哑巴太监,我躬身一请示意可以走了,他就在前面领着路,他不会说话,我也不说话,我觉得这样很好,安安静静的。
陛下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恭恭敬敬的跪了安我就打算退到隔间里去,但陛下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
“出去了一天,好玩吗?”他问。
“好玩。”
“明日朕再让你出去走一圈,你最想去哪?”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四处走动。
“那明日的课业?”
“外面也快要完工了,不久之后,你一推开窗,”他边说又边走,像是在打转“便是鸟语花香,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丹阳如此待你,你高兴吗?”龙袍繁琐,每行一步都像背负这什么沉重的东西,步履艰难。
“得公主如此对待,自然高兴。”
“这个隔间以前也有曾人用过,你知道是他谁吗?”他有一种完全没有在和我说话感觉。
“可是陛下?”
“榆木脑袋,叹澜都教你这么多天了,你竟还是这般痴傻的样子。”语气突然变了,异常轻快,莫名让我想到了白日里的张千笠。
“陛下恕罪!”我赶忙跪下。
“你这脑子一点都不活泛,过几年被丢出宫去,怎么爬到朕想要的地位!”他语气轻快,手上的力道却是让一个茶杯猛地砸到了我的额头上,碎成两三片,我第一反应有些好笑,我想不管是泥人还是木偶,我都不是的,因为我还有血,这东西还是温热的呢。
“朕问你,”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到了我身前,一把抓起我的头发,迫使我与他对视,然后咬牙切齿的问我“朕是什么人?”
我有一些吃痛“陛下是天子,是……”
“朕是你的仇人,是你常家所有人的仇人!”他手上一用力,我被甩像不知哪个桌脚“卑躬屈膝,委屈求全,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仇人吗?”
我不想理他,真的不想理他,他就是个疯子,我现在身上很痛,我想回家,回家啊。
“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我又被拎起来“你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有那一点像个常家人!可惜了,没能让那些老家伙看看,这常家百年风骨,竟然还会有你这等人。”我又一次被甩了出去,我真的想骂人了,可我没有一点力气,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咯的我后背生疼。
“朕是你的仇人啊……”他看见了,看见了我死死盯着他。
“你还想怎么样?”我一个字一个字问出来,身上很痛,但我该站起来了,我该说话了,我常家的荣耀,我常家的风骨,我常家的门楣,都只剩我一个人和五百七十一个孤魂野鬼以及忠耀堂里那化为灰烬的七百多个祖宗牌位,就是死,也别给常家丢人!
“我的家人都死尽了,你再要一个不高兴,我常家就死绝了,我能怎么办?”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去,我眼里的狠绝令他狂喜“恨吗?不够,还不够啊!”
我捏紧了手里的碎瓷片,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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