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茂坚义气留雷通(4)
张璁思忖了良久:“上次你上的奏疏,可接到了皇上的朱批?”
桂萼摆了摆手:“我现在很怀疑是费宏扣下了奏疏。哼哼。”
张璁目光之中鬼火般一闪:“眼下的局面,于你我不利,看起来咱们还是要往皇上的痛处上下功夫。”说罢,行至桌前,铺纸准备写奏陈。桂萼立刻就明白了张璁的意思,便向前挪了挪椅子,也取过了一张笺纸,取下了狼毫,便对坐书桌,在一盏灯烛之下,各自拟着奏陈。
不多日,有张璁、桂萼再次挑起了纷争,这次索命官员联名上书,求皇帝尊兴献王为皇考。这样一来,即便是嘉靖皇帝想着徐徐而为,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费宏致仕还乡,朝中再无阻碍。
钦天监选了黄道吉日,将皇考身为供奉在了奉先殿。张璁和桂萼服侍在左右两侧,那些早就倒戈的文人们,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两个凭着礼仪之争而平步青云的朝阁大臣,将来定会炙手可热。
嘉靖皇帝心满意足地祭奠完了生父的牌位。转过头,见张璁和桂萼也是一脸的得意。不作声色的转过身,却没叫他二人平身,只是淡淡地说道:“得你二位,夙愿已成。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张璁心里一阵兴奋,却很快镇静了下来。心里暗暗的揣测着皇帝此时的心境。语气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便磕头说道:“能为圣上尽绵薄之力,微臣不惜肝脑涂地。”
嘉靖皇帝嘴角略略地上扬:“好啊,以后朕重用你们的时候,还多着呢,原来有五位殿阁大学士,现在也只剩下你二人了,朝臣们罢免的罢免,致仕的致仕,正是用人之际,你二人还要多费些心力才是。”
一番话出口,张璁和桂萼顿时身上冒出了一身的凉气,这句话语带双关,诚然,张璁和桂萼在礼仪之争中出力不小,但是同时剪除异党,隐隐的“礼仪帮”甚嚣尘上。联想到近日的所为,顿时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回禀皇上,臣有表上奏。虽然杨廷和一党尽数铲除,皇上亲政之事再无阻碍,但是民间有句老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臣请开恩科,录用青年才俊,为国出力。”
这番奏对,也算是极为敏捷的了。但是嘉靖皇帝的脸上,却依旧不喜不怒:“青年才俊自是好的,不过年少不经事,很难像二位大人一样,胸中丘壑,目光长远。”
嘉靖皇帝越是称赞,张璁越是冷汗直流。他已经或明或暗地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稳了稳心神:“圣上,之前有很多致仕还乡的能员干吏,有的是迫于杨廷和的威压,有的是臣参倒了的,他们虽然有不是处,但也不失为皇上股肱之臣,臣觉得应该夺情起复。”
嘉靖皇帝这才点了点头:“难得你思虑得如此周翔。拟旨。”
旁边陪同祭奠奉先殿的太监王宝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奴婢在。”嘉靖皇帝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待吏部和内阁商议了,起复致仕官员,叫那些养老的,称病的,丁忧的,统统给我回来办差。”
王宝见嘉靖皇帝脸上光彩熠熠,知道这些年来郁结的这口气终于吐出去了。赶紧弯腰答道:“领旨。”
旨意传下,吏部天官和部员们连夜密议,统计了这些年来致仕的青壮官员,拟成了名单,呈给了冬暖阁。里面赫然就有喻茂坚的名字。嘉靖皇帝看着这份名单,一只手拿着笔,好像在想些什么,见吏部的票拟上,喻茂坚出任河间府知府,便笑了笑。“喻茂坚是喻茂坚,杨廷和是杨廷和,岂能混为一谈呢?”他本想改了票拟上喻茂坚的任职,但又担心朝臣众口铄金,说喻茂坚是幸进之臣。便问跪在下面的吏部天官道:“河间府现任知府是谁?”吏部尚书说道:“是徐开达。”
“我记得这徐开达是六年进士吧,怎么骤然间就成了知府了?去年河间府灾情严重,今年朕又免了河间府的钱粮,看起来是要个能员干吏去治理了。这名单上的,朕都照准了,你且下去吧。”待吏部尚书退去之后,嘉靖皇帝伸了伸胳膊,自从登上皇帝大位以来,便从来没有这样愉悦过,靠在了大迎枕上,随手取过了一本《周易》,好整以暇地读了起来。
喻茂坚在荣昌,接到了吏部的票拟,便准备上任去了。这次显得格外不舍,上次离家,足足有十个年头没有回到荣昌,在外宦游,非死不得回乡,这是相当不近人情的一面了。但是喻茂坚想来想去,既然吃朝廷的俸禄,身上有朝廷的功名,就必然要为君尽忠,否则何谈得上克忠克孝?大哥茂英等兄弟也是依依不舍。念在茂坚已经年逾花甲,便想着让他带几个家人赴任,喻茂坚想来想去,只是带了喻应台。
祖孙二人,还有常随杨柱儿,由荣昌出发,买舟沿江东下。家人站在濑溪河码头上,久久驻足,不愿离去。喻应台还是第一次离开自己母亲,心绪仿佛不高,只是蹲在船舱里面默默地流眼泪,喻茂坚慈爱地将喻应台揽在了怀里。可是喻应台却擦了一把眼泪:“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听闻姨太奶家有个叔爷,升庵公,就是做《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十四岁便出口成章。我也不能堕了喻家的威风。”
喻茂坚万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喻应台说出了这样的话,心下一片的欣慰。但是想到了喻应台往日机灵聪慧,就连杨廷仪都说,这孩子很像是小时候的杨慎,便是心下一惊,自己的孙儿,不能像杨慎那样没下场。于是摸了摸喻应台的头:“有志向是好的,但是祖父曾告诫过你,喻氏一门,最重要的是什么?”喻应台答道:“喻氏祖训。克忠克孝,惟耕惟读。”喻茂坚说道:“对了,但是这其中自有深意,需要你好生体味才是。”
有了喻应台,路上便没有那么寂寞了。喻应台机灵好动,思维极其灵敏,有的时候,还会即兴的赋诗口占。虽然文笔稚嫩,但是喻茂坚在这个岁数的时候,相比喻应台,却差了很远。
坐船驶离了路孔镇,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喻应台不解地问道:“祖父,我们不是去金陵吗?这方向不对啊?”
喻茂坚站在了船头,笑着说道:“我带你去拜访一下杨阁老,算来,他是我的姑父,也算是你的太爷了。”
不知道为什么,距离新都越来越近,喻茂坚反倒是越来越不爱说话。仿佛总有什么事情萦心。这一日终于到了新都杨府,府门是三楹门房,朱红的大门已经斑驳了,门上连一个应差的都没有。喻应台扣响了兽首衔环,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位身形佝偻的家人探出了头。见是喻茂坚,便欢喜得浑身颤抖,依旧说道:“哦,是侄少爷来了。快里面请。”
喻茂坚认识此人,当日便是杨府的管家。“姑父如今身体如何?”
这家人一边带路一边说道:“唉,今年老爷也七十一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刚刚致仕的时候,还能写字读书,自从被削职为民,夺了功名。现在眼睛也看不见了。”
喻茂坚听着,不由地有些伤感。走进正房屋的时候,果见病骨支离的杨廷和,正盖着一块厚毯子,坐在藤椅上,头始终垂着,好像精气神已经全部抽离了一般。
家人小声地在杨廷和的耳边说了几遍。杨廷和这才睁开了昏耄的眼睛。仔细辨认了才看清是喻茂坚,激动着伸出了右手,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喻茂坚握住了杨廷和的手:“姑父,我来看您了。”
杨廷和仿佛抑制着内心的波澜,声音颤抖,曳着模糊的尾音说道:“哦,是茂坚啊,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时候还来看我。当年我府上多热闹,二品京官都未必能轮得上见我,可现在,嘿嘿。”
喻茂坚见杨廷和伤感,刚想解劝几句,没想到杨廷和说道:“皇上现在如何了?”喻茂坚只好将邸报上的事,拣着不那么重要的说给杨廷和。
杨廷和老泪纵横,原本就起了蒙的眼睛,更加浑浊不堪。“我杨家为了大明的江山,殚精竭虑,那成想到了现在的地步,杨慎流放云南,杨廷仪竟然死在了我的前面。皇上,你不公啊!”
这番话,喻茂坚也只能是装作听不到了。这其中的原委,不是一句“不公平”就能说清楚的。
二人又续了好一会话。见杨廷和精神实在支持不住了,便要告辞。杨廷和却一把拉住了喻茂坚,眼角含泪说道:“你若是陛见皇上,请转告万岁,我杨廷和这辈子,虽然败了,但是我心甘情愿。我杨家荣衰尚在其次。我为大明选了一位圣君啊。”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喻茂坚带着喻应台上了路。沿着长江而下,第六日黄昏便到了金陵。喻应台还是第一次出门,见一切都是兴趣盎然。喻茂坚带领着喻应台,到了南京工部。宋景喜出望外,早早地便退了职。带领着老友和喻应台,来到了南京城自己的府邸。
注1革布:使用糨糊和碎布粘起来晒干,用来制作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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