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甘肃总兵行凶(1)
三秦大地上,春光仿佛来得格外迟。自喻茂坚住在了布政使司衙门,几乎被寒冽的风给堵在了屋子里。过了谷雨春分,一冬天没有下雪的陕西各地,才下了一场蒙蒙雨。春雨贵如油,指天吃饭的百姓们才略略放心了些,忙不迭地整饬农具,备种整地。铁匠铺通宵达旦,将破锅破䦆头投入到熔炉里,将融化了的铁水倒入到模范中,再取了去年用钝了的犁铧往模范里一插,崭新锋利的犁铧便修完了。
喻茂坚穿着赶制出来的棉袍,在炭火炉前熬着汤药,怅怅然地望着窗外的风,不由得心里发苦,又看了看病倒在床榻上的祖父,更是心情低落。祖父这一生劳碌,但是身子骨却打熬的很结实,自从跟自己上任铜陵知县至今,向来是精神矍铄,没想到,到了陕西,却因为不适应干冷的气候,病倒了。
喻茂坚用火箸拨弄着炭火,熬药的瓦罐里翻着水花,泛出了一阵阵的药香味。煎好了药,喻茂坚亲自将药碗端到喻志善的面前,小心扶起了祖父,安慰道:“祖父的病,可是一日比一日好些呢,再过几日,就能下地走动了。”
喻志善颤抖着双手接过药碗,憋着气一饮而尽,才苦笑着说道:“马上就八十四了,你们的亚圣孟子,也就活到这个岁数。北地不如重庆湿润,却偏生寒气更重,你在外面办皇上的差事,也要小心才是。”
喻茂坚笑了笑:“这天气什么,奈何不得我,有时候人心比天气更加难以捉摸。”
喻志善问道:“李隆不肯来陕西吗?”
喻茂坚点了点头,将药碗递给了站在旁边侍候的杨柱儿,让祖父平躺着。“我曾经用巡抚的手令,几次邀请他来布政使司衙门,可是之前的几封手令,都像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昨日又接到了李隆的回信,推说公务繁忙,现在蒙古俺答汗蠢蠢欲动,军营不能没了主将,便又给回绝了。”
喻志善躺在床上,沉重地吐了口气,眼轮一眨,还是透出睿智。只听他缓缓地说道:“帅不离位,这是自古通例。一来,万一兵事有变,帅不在位容你酿成祸端。二来,这李隆身上有这宗人命官司,也怕没有几万大军撑着腰子,即便是有理也难讲清楚了。”
喻茂坚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想着去军中实地探查。可是陕西布政使张天相屡屡劝阻,再加上祖父患病卧床,一时半刻我也脱不开身。”
喻志善想了半刻:“当今皇上看上去年岁尚浅,但实际上却心中城府颇深,让你同着王琼来到陕西,谁知是不是给你一张底牌呢?”
喻茂坚见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些极其琐碎又重要的事情上了,便笑着岔开了话题。“咱们自从上任铜陵,也没有个女眷,我几次想,在老家把郝氏接过来随任,也能好生照顾你。”
喻志善却摇头说道:“郝氏是个贤惠的,荣昌老家里也需要人照顾。她身子骨也不好,这样奔波劳碌,也是难为她。”
喻茂坚忽然想起来,出任临海知县的时候,祖父曾劝过自己纳一房妾。被自己婉言拒绝了,现在看来,却是后悔至极。
正在此时,杨柱儿跑了进来,一躬身说道:“老爷,布政使张天相来拜。”
喻茂坚叮嘱了杨柱儿几句,便走出了后衙,来到了前面的签押房。只见张天相官袍齐整,正站在签押房的檐下候着,便上前躬身说道:“张大人,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宅休息?”
张天相终于松了一口气:“宪台大人,眼下有一件事,在下拿不定主意,所以来请示一下宪台。”
喻茂坚坐在了圈椅上,心下思忖,难道是甘肃镇大营又出了什么变故了吗?便问道:“什么事?”
张天相:“今日早些时分,有一个人来到布政司衙门,说是江西王守仁的亲随,要替主人拜望一下恩师。若是王琼关在臬司的大狱里还罢了,可他却偏偏独院居住在西安城,按说他是流放的钦犯,照例是不准有人探视的。可是这亲随却在我衙门泡了一上午的蘑菇,师生情谊也在六合之内,所以下官拿不定主意。”
喻茂坚思忖了良久,得了主意说道:“请那位常随来见我。”
不多时,张天相便带着王守仁的亲随来到签押房。喻茂坚仔细辨认,才认出了这人正是跟随王阳明多年的亲随王贵。当年剿灭朱宸濠反叛的时候,曾经也算是和喻茂坚有过交往,便让他坐了。皂吏上了茶,喻茂坚才问道:“你是从守仁先生处来的吗?”
王贵拱手道:“正是这般,我家先生蒙圣恩,现已是南京兵部尚书。今年头些,老爷子病逝,我家先生在家丁忧守制。若不是这层干系,我家先生当亲自前往河南送别恩师的。现在重孝在身,只好派我前来探视了。”
喻茂坚细细地听着,这常随王贵,却不像是其他官宦人家的管家,丝毫没有市井之气,反而谈吐儒雅,从容不迫,心下不由钦佩王阳明御下有道。抿了一口茶说道:“王琼却在西安,但它乃是流放的犯官,不经圣上特旨,不得探视。这里面担着巨大的干系,你可知道?”
王贵敛衽下拜:“知道,我家先生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西北苦寒,只托我带来了一些御寒的棉衣和散碎银子,也算是门生弟子孝敬之情。我家先生说过,有喻老爷坐镇西安,他一百个放心,断不会让王琼没了下场。”喻茂坚叹了口气,王阳明算是参透了世事了。远在千里之外,竟然也能将事情剖白得清清楚楚。
送走了王贵,喻茂坚兀自坐在圈椅之中喝茶。张天相叹了口气:“旨意上说,王琼发配绥德,什么时候去军中交割差事呢?总在西安城里住着,我终究是放心不下。”
喻茂坚说道:“你是一方布政司,一方民政就够你忙的了,王琼那边我自有安排。”
说罢,便叫了两个差役,朝着王琼现在的居所而去。出了布政使衙门,绕过庄严肃穆的臬司衙门正门,远远地看见了远处鼓楼上的堞桎,高大晦暗的城墙伟岸地矗立着。随在一旁的皂吏早就得了张天相的吩咐,要照顾好喻老爷。此刻更加喋喋不休起来:“喻老爷您看,这就是西安城的城墙,当初太祖爷封次子朱樉为秦王,府邸就在城东北角,那叫气派,后来讹传那是“皇城”。这西安城还有几千年的龙脉气运,这才缩了王府的形制规模,但是您瞧着城墙,嘿嘿,北京城的城墙也就这个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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