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陈素御史救军户(1)
喻茂坚、喻志善、杨柱儿三人,带着官凭路引,赶着走骡,沿着驿道晓行夜宿赶往河南。出了潞河驿,喻茂坚心境大好,就好像是冲脱了笼子的鸟,心中再无一点压抑之感。行至沙河的时候,只见远天青透,冷冽的风扑在身上,却觉得有一丝清爽。沙河县城方方正正的盘踞在远处的平原上,他忽然想起了杨慎所做的诗:
空碛少人烟,孤城大道边。
平沙盘马路,残雪射雕天。
野日三竿上,河冰百片穿。
条风将变柳,客思感流年。
这是当日杨慎携母进京时所作,师父吴楷在学堂之上反复地吟诵,连连称善,当时自己还着实嫉妒了一番。如今自己也过沙河,依旧做不出这样的诗句。那又如何呢?即便是杨慎大才,如今处境也未必比自己舒心!倘若自己也做一篇沙河县,便绝没有那样的客思惆怅。
一路无话,这一日到了名城洛阳。虽然要尽快地赶往臬司衙门交割,但洛阳端是名城大郡的风范,黄河洛水之间,人文荟萃:文明首萌于此,道学肇始于此,儒学渊源于此,经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玄学形成于此,理学寻源于此。一列两行铺面招牌鳞次栉比,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喻茂坚心中不由得甚是感叹。
臬司衙门前,干净轩敞,三班皂吏衣着鲜亮,堂口的一面大鼓刷了红漆,鼓面也是新封的。街面上原本破碎的石条也被重新换过了,一切都像是最近才修葺的。喻茂坚走进了臬司衙门,却见除了几个站规矩的皂吏,却空无一人。一个书吏急驱过来,一躬身:“在也想不到宪台大人今日便来了,已经派人去请臬司王大人了。”说罢,双手递上了茶。
喻茂坚笑道:“河南出好茶。”呷了一口,果然是唇齿留香。“臬司王震王大人,总是这般忙吗?”书吏脸色骤变,他知道,作为河南的巡按御史,喻茂坚这便开始办差了。
王震这几日都不在衙门之中,河南几府的民讼之事,也很少能由一省的臬台亲办。这几日,王震整日间的与布政使留志淑在一同会议。但此刻,宪台大人问下话来,也只好小心应对,书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前日怀庆府出事了,据知府来报,有陨石坠落,陷入地下几尺深,王大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会同了布政使留志淑留大人去现场勘验了。”
喻茂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挥了挥手叫书吏退了下去,安顿行李,命杨柱儿烧水,伺候喻志善洗脚。水烧好了喻茂坚亲自挽起了袖子蹲在盆边,揉捏着祖父的脚掌和踝骨道:“我是一个流官,说不定去哪里赴任,祖父也一把年纪了,跟着我这样奔波劳苦,总不是办法。”
喻志善笑道:“别看我上了些岁数,但是耳聪目明。眼下时局不稳,还要守着你,助你度过这些关口,我才能放心了。”
而此时,布政使留志淑和臬司王震,却没有去怀庆府勘察陨星,而是在隔着臬台衙门两条街的布政使司衙门签押房密议。一盏豆大的烛火,显得签押房更加昏暗了,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忽而拉长,忽而跳动,桌子上的茶都已经冷透了。留志淑问道:“京里面传出来的话,把握吗?”
王震侧坐着,胳膊支着茶几,手腕向下抓着茶杯,不时地转动:“殿阁大学士梁储,早不出京,晚不出京,却在这个时候南下。邸报部文又没说他去做什么,还免了当地官员接送!倘若没有陈素这厮碰瓷碰到了梁储大学士,就连咱们都不知道他南下的消息。”
这话是有渊源的,陈素,是本省的一方势力,是个锦衣卫千户的衔。在洛阳城中,就连王震和留志淑,也未必给面子。前几年来到了洛阳城,拿着锦衣卫千户的大印,为非作歹,举钱放贷。当地官员有哪个不怕锦衣卫的?只要这陈素不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这次不知道陈素是脑子糊涂了,还是猪油蒙心了。竟然打起了漕运的主意,欺诈暴敛更是出格。碰瓷碰到了梁储的头上,还恶人先告状,押着梁储的人来到了臬司衙门打官司。
王震见到了梁储,顿时吓得不轻,但是梁储却示意王震,此事不能外扬。乖觉的王震立刻就猜到了后面的干系,一方面密送梁储上路,另一方面也没有穷治陈素。因为王震也吃不准,这陈素在京中到底有多深的关系!这次碰瓷,背后会不会瓜葛着扶立新君的事情?于是便和留志淑密议进京打探。打探来的消息让王震捏了一把冷汗,梁储却是南下迎接新君。新君赴京,必然会沿着运河北上,必然经过洛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在梁储和新皇帝面前站稳了地步。
留志淑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内阁选定的后继之君,便是南边的几个藩王了,到底是谁呢?”王震也寻着留志淑的思路想了下去,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留志淑叹了口气:“不拘是谁,咱们只消好好接待便是了。也莫求非分之福,不管怎么说,这次陈素和梁储之间的事情,已经让咱们河南藩臬丢了颜面。在梁储回京的时候,臬台衙门应该办了陈素才是。”
王震捏着杯子,像是用爪子按住了老鼠的老猫,目光在灯火下游移。想了半晌,才说道:“这陈素,不能办。现在朝中局势不明,万一走错了步,咱们两个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留志淑点了点头,目光闪了一眼王震。他其实很不耐烦与这个阴鸷克忌的臬台大人共事。自己端得是堂堂正正,却隐隐地有被拉下水的感觉,便不言语了。
这时候,书吏派来送信的,到了签押房,拱手说道:“臬台大人,新任的巡按御史已经到了臬司衙门了。”
王震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笑意。对留志淑说道:“我看邸报,新任的巡按御史,是重庆荣昌喻茂坚,是首辅杨廷和的内侄,既然是巡按御史么,大可以将陈素的事情推诿到他的身上,咱们也少担些干系。”说罢,便辞了出去。
回到了臬司衙门,王震趋步来到了喻茂坚的住处,寒暄了片刻。“喻大人一路辛苦,这么晚了,还在秉烛夜读,不愧为能员干吏。我在河南都听说您的风采了。剿灭铜陵水匪,解救溺婴,破获福建五人冤案,佩服佩服。”
喻茂坚看了看面前的王震,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将通篇马屁都接了。“王大人也辛苦,陨星之事查处的如何了?”
由于王震进来得匆忙,并没有遇到书吏,见喻茂坚这样问,脑子飞快地转着,才猛然想起来,前几日怀庆府确实有这件事。便拱手说道:“回禀宪台大人,没有什么大碍,陨星坠于怀庆朝天门外三里,所幸不是人烟稠密之处,陨石有百二十斤,陷入土地三尺余,已经着人起了出来,不日运往臬司衙门呢。”
喻茂坚点了点头:“这件事暂且搁置,我明日开始,详阅臬司衙门案卷,还望王大人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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