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很机警，每走两步都要左右张望：“一开始那是真怕，我不讳言。”
“到了杜家，一开始真的我也是被吓到。”
胡宗宪说着笑了起来：“但到了后面，真的，发现你是个好人之后，就显得很可笑了。”
“可笑？”萧铁壁禁不住回了一句嘴，他还真不服了。
要说胡宗宪胆大包天，那没问题，至少在杜家，萧铁壁是看着胡宗宪镇定自若的。
但要说可笑，他就真不服气了。
“当然可笑，不成你收了钱吗？”胡宗宪行动警觉，但嘴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冲着萧铁壁说道：“你又没收钱，为什么要当众表演凌空行走？表演混身发光？”
“你都是鬼了，你要找忠叔报仇，你只要一声不出，弄死他不就得了？”
“最后你还要把自己脑袋拔下来，去指引凶器所在的位置。”
胡宗宪说到这里，禁不住摇头：“好人啊。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你所做的一切，总结起来，就是拼命向别人证明：我是一只鬼。”
他又踹了萧铁壁一脚：“我是一个秀才，我有必要逢人就证明，我是秀才吗？”
“我有必要告诉人家，冲龄生日当夜，那包龙图于梦中见我，说是我骨格清奇，所以收我为徒，将审阴之术，尽数传授于我，所以你这些拙劣的勾当，在我面前是极为可笑的吗？”
胡宗宪的话里，任谁都听得出，是在嘲讽和揶揄萧铁壁：“不，我虽有天纵之才，胸有治国安邦之策，貌胜宋玉潘安，但比不上你是一个好人啊，所以我不会象你一样，努力去证明，自己是一只鬼。”
萧铁壁在黑暗之中，气得混身发抖，他从来也没有被人这么羞辱过。
而且胡宗宪偏偏每一句都是打在点上，让他根本无可辩驳！
“是的，我是一个好人。”但是萧铁壁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这样的人，要指望把他气到吐血之类，是不可能的。他不单身手高强，而且他更能隐忍，“所以当你被这黑夜吞噬之后，你要记住这一点。”
胡宗宪终于也不再开口了。
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恐惧。
消失的霍长觉，消失的小桃红，消失的香客和护卫、火工道人，被替换的李婉卿……
胡宗宪至少到现在，他没有看出对方的漏洞在何处。
恐怖的，从来就不是跳出一只鬼，两只鬼。
而是未知，如是这黑夜，有着无尽的未知，正是最为恐怖的未来。
山风很冷，黑夜里的，前面大殿里的香头，还有那香焚烧散发的味道，都让胡宗宪觉得很不舒服，被蒙着眼的萧铁壁，也同时闻到了檀香的气味，他便笑了起来：“进去，你便会死，你活不了。不进去，你也会死。你要害怕，之前肯定有人进去，他们是不是不见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香的味道，很好闻……”
回答他的，是胡宗宪往他腿上伤口踹出的一脚。
“不读书，不是好习惯。”让萧铁壁惊讶的是，胡宗宪的语气，竟然比之前更镇定了一些。
“这不可能！”萧铁壁不禁下意失声高叫，他是老行伍了，一旦事败，在什么点，做什么样反击，他都有布置，而让他无法理解，是为什么胡宗宪会不中计？
明明之前胡宗宪的心气，已经不成了，尽管他腿上、手臂上被捅了刀，但从胡宗宪的脚步、呼吸，萧铁壁是能感觉出对方的强作镇定的。
但刚才这一句话，却让萧铁壁无法接受了。
因为胡宗宪如同一下子回复了所有的信心。
“所以说，你是个好人啊。”胡宗宪跟在萧铁壁的身后，走进了大殿。
空无一人的大殿，仍然让胡宗宪在行动上，保持着警觉。
但的确他要比之前，镇定了许多倍。
“你不读书啊，所以你不知道，麻沸散的失传，意味着什么。”
胡宗宪一边端倪着四周，一边随口说道：“听说过‘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吗？这就是麻沸散了，华陀之后，就失传了。”
萧铁壁很是摸不着头脑：“这大殿和华陀又没关系！”
“但你们孤月观，也有供药王嘛，也就是孙真人孙思邈，可你们不读书，不知道孙真人在华陀之后，以茉莉花的根制作类似麻沸散的药物，没有成功。直到宋代，才有睡圣散； 到了本朝，方自有草乌散出世，按医士所言，应该不逊于传说中的麻沸散。”
萧铁壁仍然不知道，胡宗宪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突然恢复的信心，是从何而来。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对于胡宗宪是这样，对于萧铁壁，也同样如此。
正因为胡宗宪让他变得看不透，这让萧铁壁开始觉得喉咙发干。
“不懂吧？我最烦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好传江湖谣言，什么用个竹管，捅破了窗户纸，吹进去迷魂香，就能让房间里的人被迷倒，然后任人鱼肉等等。简直就是愚蠢！你刚不是一路往大殿的香火上引嘛？往那檀香的气味上引嘛？杜潄石那读书入迷的，要是这里，就算他瘸着腿，也得抡起拐棍砸你啊。”
胡宗宪说到这里，大笑起来：“你们江湖人真能弄出迷魂香，不是比华陀利害千万倍？麻沸还得口服啊，药王那更是给你们江湖人舔脚都不配了，他连麻沸散都研发不出来。自汉以后，千百年来的医者，得供奉你们江湖人当祖师爷啊，就算本朝医者认为可以和麻沸散相提并论的草乌散，也同样要口服啊！你们都能弄成香，一闻就失魂了！”
“因为你不读书，所以总想把我往这方面引，以让我疑神疑鬼； 可你一开口就露怯啊，不读书，真是万古如长夜，古人诚不相欺啊！”
“呼！”这次萧铁壁真的被他气得喷了一口血雾出来。
“只是胡秀才，你仍是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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