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的百来人,到现在这不到十人。其他的人们,都被这黑色的夜吞噬了。
最有震摄力的锦衣卫霍长觉,也被这黑暗无声无息吞噬了;
一直跟在胡宗宪身边的小桃红也消然无声的不见了。
至于那些以为大殿里有道神雕塑神位可以辟邪的香客们,敞开门的大殿,可以看见香头的光亮,长明灯的焰火,但之前沸腾的人声、咳嗽声、喧嚣声,已经消失,就这么消失了,如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如同那大殿里,就从没进去过那五六十个人一样!
而这一切对于胡宗宪而言,都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他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咽喉里发出“嗬嗬”声音的白胡子老道士,一脸扭曲地向他扑过来。
胡宗宪努力地侧过身体,于是避开了老蝙蝠的扑击,然后他才发现,老蝙蝠的目标不是他。
白胡子老道把一直扯着胡宗宪衣袖的李婉卿,一下子就扑倒在地。
“老爷子,您这不合适!”胡宗宪一把推开了白胡子老道,于是被老蝙蝠扑倒在地的李婉卿爬了起来,胡宗宗发现了一件让他毛骨悚然的事。
李婉卿抬起了头,那是一张他完全陌生的女人的脸:“嘿嘿!”
对方发这样的怪笑,然后快速的后退,遁入到火光不能照亮的黑暗之中,无尽的黑色里。
老道士再也没有站起来了。
无论谁的心窝被捅进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只有把柄留在外面,那大约都不太可能爬得起来。
“换……换……”老道士发了两次这么一个音节,然后并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遗言,也没有交代自己的后事,更没有把那几个小道士托付给胡宗宪之类的,他就死了。
篝火的光映照在老蝙蝠没有闭上的眼中,明显他有许多的话想说,他有许多的事要交代。
也许这就是人生,到了该走的那一刻,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到了胡宗宪麻木地伸手,掩上老道士的眼睛,那其他两个耳聋的老道士,才发现了老蝙蝠已经走了,而两个还没睡的小道士,五六岁的小孩子,才扑到老道士身上,企图晃醒他。
“老蝙蝠走了。”那个耳聋的老道士,对他的同伴说道。
重复了几次,用着极大的声音,他的同伴似乎才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们没有落泪,也看不见有许多的悲伤,似乎他们老到连对死亡也麻木了。
但慢慢的,他们比划着,各自大声地说着老蝙蝠的死,尽管从他们的对话里,有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他们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各自在述说着自己的悲伤。然后他们不可抑制的老泪纵横,抱头痛哭起来,尽管他们压根就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你想告诉我,李婉卿被换了人吗?”胡宗宪对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老蝙蝠,这么问道。
但老道士已不可能回答他的话。
那两个小道僮趴在老道士的尸体上痛哭,渐渐地哭累了,他们昏睡了过去。
胡宗宪把他们抱了起来,交给那两个仍在落泪的白胡子老道人。
然后他扯起绳子,把萧铁壁和他的徒弟扯了起来。
便发现萧铁壁的徒弟,那个小道僮不会动了。
按理说,一个身上有尸斑的人,死掉了,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但胡宗宪凑过去,却没有在萧铁壁的徒弟手臂上,找到之前发现的尸斑。
一个人身上有尸斑,他活着;一个人身上的尸斑消失,他死了。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胡宗宪,哪怕是极有自信的胡宗宪,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解开萧铁壁徒弟的脸上掩着眼睛的布条,掏出塞在嘴里的、耳朵里的棉花,胡宗宪却发现,这不是萧铁壁的徒弟!不是那个在观道门口,挡着霍长觉不让他进入的小道僮。、
而那两个白胡子老道士看见了,便又痛哭起来。
听着他们哭诉的话,大约这个死去的半大孩子,是老蝙蝠收养的某个道僮。
胡宗宪禁不住去检查萧铁壁的脸,也许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萧铁壁仍然是他,如假包换。
胡宗宪看着痛哭的两个老道士,他着实找不到话安慰他们。
“也许是我给你们带来灾难。”其实从一开始就对神鬼并不在意的胡宗宪,也禁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很难再找出别的解释。
”也许我应该离开你们,这样对大家来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胡宗宪喃喃地说道,然后他从老蝙蝠的尸体上,拔出了那把匕首,血便喷溅出来,也让胡宗宪更加的绝望——他本来还一丝寄望,老蝙蝠就是萧铁壁的内应。
是老蝙蝠要求让萧铁壁留下,交代道观里钱粮,明儿再下山的;
是老蝙蝠一直在胡宗宪身边唠叨,分散胡宗宪的注意力;
如果那把插入老蝙蝠心口的匕首,是一把可以伸缩的道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也许连那突然换了一个人的李婉卿,也可以归结到老蝙蝠的身上。
但没有,拔出匕首,那是真真实实的凶器,很锋利,胡宗宪一个秀才,随手就用它斩开一块劈柴。
胡宗宪收起这把锋利的凶器,然后把绑着萧铁壁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腰间,揪起对方,往前推着萧铁壁行走。他甚至没有向那两个老道士告别,他只想带着萧铁壁这个祸根,远离那两个老道士和几个小道僮,以免为他们也招惹来灾祸。
胡宗宪就这么揪着萧铁壁,跌跌碰碰地,走进了黑暗里。
篝火一开始还把他的影子拉长,似乎要将他从黑暗里拯救出来。
渐渐的,随着胡宗宪的脚步,他的身影,也被黑暗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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