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李主任，并感觉那副那小鼻子小眼睛，与之“阎王”的盛名很是不搭。
好在见过白强的人极少，稍微乔装掩饰一下，经过周部长介绍，更是没人起疑。
“好好好，快进屋……”李主任听过介绍，感觉在雨中也不便多寒暄，就连忙让周部长和白强进屋。
……
厅堂里一张十余人的宴席圆桌已经备好，还未上菜，正由下人们刚刚收拾妥当。
除了李主任和他的夫人，陪席的还有伪江苏省的几位要员，但也都是和周部长在伪政府里有过交往的熟识。
周部长地位很高，这些要员一个个都垂手站立在桌旁，面向门口等着周部长进来，脸上挂着逢迎的笑容。
白强跟在周部长身后，也受到了同样的重视和笑意，虽然里面夹杂着一丝丝：“这又是哪位青年才俊？”的疑问。
白强心里暗暗兴奋：我这也算是混了一趟“省长见部长”级别的私人饭局了……不对，不是混，而是导演。
……
果然这种饭局的座次还是比较讲究的，李主任坐在主陪座位，右手边是周部长，左手边自己的太太，白强只能坐在李太太的左边。
剩下的政府人士，都围坐在其余位置上，桌上共有十人。背对着门口的这位尤为活跃，看似与李主任和周部长都比较熟悉，不断打趣说话，而且他也带着夫人，是为二陪。
待桌上的人们坐定，下人们就开始陆续上菜了，转眼间已经摆上几盘凉菜来。
……
“周老哥……今天可是家宴，也都不是外人，我可就不叫你官称了……哈哈哈。”李主任自我解嘲地哈哈起来。
“哈哈……”二陪自然也哈哈起来，带动气氛。
“好好……”周部长答道：“我最喜欢家宴，最喜欢家宴。”
“老哥今天咱是喝状元红，还是老双缸？（黄酒）”李主任问到。
“客随主便，不过最近倒是喝白酒喝惯了……”周部长说，并且咳了两声说：“路远有些口渴，先来口茶润润喉如何？”
李主任骄横惯了，感觉周部长有些麻烦，心里隐隐不爽，但转念一想，人家客人要口茶都不给吗？便说道：“早听闻老哥爱茶，果然名不虚传……上茶！”
……
白强本来还在担心，现在看周部长能自主随机应变，也放心下来，观察起在座的人。
这些人有的堆笑着望向李主任和周部长，积极寻找插话的机会，有的互相小声私语，点头示意，还有的退求其次，向着白强和李太太这边频频示好。
……
“小兄弟，今年多大了？”白强忽然被身边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得一愣。
问话的正是李主任的太太。
白强侧过头来答话，看见李太太年纪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眉清目秀的，正朝自己带着欣赏般微笑着，很有股精致美女的风韵。
白强对这位“小姐姐”印象不错，两人借着离得近，低声攀谈了几句，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在身，白强倒还真愿意深入了解一下她。
无奈此时白强眼睛的余光，多次注意到桌上的周部长端起茶杯来吹气，之好把关注力都放到那里去。
……
“老哥莫急嘛……”李主任见周部长频频吹茶，说道。
“哦……好了，不烫了……”周部长嘬饮了一小口茶，放下茶杯说道。
此时桌上的菜也马上要上齐了，李主任也抬起头去招呼在座的其他人。
周部长趁机用左手端起茶杯，右手错开茶杯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右手在盖上茶杯盖的同时，将手心里的那颗“水溶泡珠”顺势滚落进茶杯里。
这杯悄然融进了百草枯的毒茶，就这样被稳稳当当地摆到桌上了。
……
菜已上齐，李府里的下人们端着酒壶，从背后走上来，纷纷给桌上宾客们的杯里倒酒。
来给李主任和周部长倒酒的下人，似乎有点犹豫，她一时间不太确定应该给谁先倒酒。
她端着酒壶犹豫了一下，直到看见李主任那双盯着自己的恶狠狠的眼神，才向李主任的酒杯里倒去。
“先给客人！”李主任低声吼道。
那个下人更慌了，她在周部长和李主任之间，连忙转身向周部长，周部长也同时连忙扭身过去。
当然，周部长扭得有点故意……他的袖子朝向那杯毒茶，向着李主任的方向划去。
“咕隆……哗啦……”
“哎！”
那杯茶就在这两人的转身间，翻倒在桌上，里面的茶水，也顺着被拨倒的方向，洒向了李主任桌下的腿上。
那一声“哎！”就是李主任发出的，因为他穿着薄薄的西装裤子，茶水瞬间穿透那条裤子，浸润在他左边的大腿上。
因为周部长刚刚还喝过两口，茶水的温度想必也并不太烫，属于那种不至于当场烫伤，又明显感觉被烫了一下的那种。
“怎么了？！”
“怎么了？！”
桌上的众人，听到李主任的一声惊叫，都很关系地半站起来，探过身去表示关切。
“没关系，没关系，茶水洒了……”李主任低着头，皱着眉，向大家摆了摆手。
“哎呀不好意思……”周部长说道。
“不怪你，老哥……是下人笨手笨脚的……”，李主任连忙安抚说，又回头瞪了一眼那个已经不知所措的下人。
……
“神助攻啊这是……莫非这个下人，是军统的高级卧底？是‘扫地僧’一般的存在？”白强见到周部长已经借机得手，心里暗喜。
其实即使没有这位“神助攻”的这次倒酒，周部长也是会找到另外的机会，把那杯茶碰洒到李主任腿上的。
……
“那老哥你这茶，还满上吗？”李主任说。
“不喝了不喝了，这都喝上酒了，不喝茶了……”周部长说：“你也去换换衣服吧，我们等你……”
“好，好……回来喝酒……”李主任侧过椅子，半起身来，李太太也赶忙过来扶。
白强有一点点担心：如果马上冲洗掉，毒药的剂量会不会足够令李主任毙命，这一点他是不太敢确定的。
……
但是“神助攻”又出现了，这次的神助攻不是别人，正是李主任他自己。
只见李主任皱着眉头，只是欠了一下身，抻了抻裤子，就又坐下了。
“怎么了？”李太太问。
“不用换了……”李主任抬起头来，对着周部长，和桌上的其他人说道：“没事，这大夏天的，一会就干了……”
“啊？还是换换吧？我们等你一会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众人还是建议他去换一下裤子。
“我说不用。”李主任收起笑脸来，说了一句。
面具阎罗不是浪得虚名，他这幅脸孔一出，没人再敢有其他意见，都逢迎说：“也好，也好……”
……
李主任为什么违背常理，不肯去换裤子？
因为他出于特务的职业习惯，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得有违背常理的地方。
他开始怀疑了。
这一个小意外小风波，把他的多疑和谨慎，在瞬间就激发了出来，而且由远及近、由粗到细。
（并且害死了他）
为什么这个周部长会死皮赖脸地要和我吃饭？
这里在座请到的几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为什么这么巧？茶杯会打翻在我腿上？
我离席之后，是否会有人借机对我的餐具和食物做手脚？
所以我能离席吗？
绝对不能！
……
于是李主任穿着那条浸润了毒茶的裤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桌上的每一个人。
在这之后，他只是客套地说话，请让别人吃喝，自己却再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酒。
当他神经质地怀疑起一件事之后，他就可以神经质地保持着这种怀疑，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他现在觉得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哪怕是日本主子也好，哪怕是汪主席也好，更不屑说这个周部长了。
是这种谨慎和偏执，让他活到了现在，也让他从现在趋近死亡。
理所当然地，这次的宴会，也在他这个主人的这种表现之下，尴尬地潦草结束了。
在这种氛围下，他的主客周部长并没有机会和兴致，去提及兑换中储券的事情，当然周部长也是故意这样要表现出不满的。
他假装不是很高兴，板着脸与众人一同向李主任告辞，李主任拖着那条快敷干了的裤子，走到门口相送。
除了周部长，李主任并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高兴，因为他们都和这次宴席上的菜一样，吃饭的人不会在意菜高不高兴。
而且和命比起来，周部长高不高兴也得往后放放了。
……
李主任和太太送走宾客，一脸不爽地回到卧房里，由下人们换下了那条已经半干的裤子，露出通红一片的大腿来。
“你刚才怎么回事啊？”李太太也是一脸不爽：“疑心病又犯了？”
“叫人拿点药来敷上……”李主任低着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一片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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