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濂祯长期留宿芙蕖馆,这里的饮食用度都是皇帝的检验规格,照理说绝没人有机会动什么手脚才对。陆贤平正琢磨着这些,走近芙蕖馆宫门,正遇见小茜接手了御膳房送来的茶点,向他笑着招呼。
“小陆御医这就走了?我这儿忙着给主子送茶点,不好送您了,您慢走。”
陆贤平朝她含笑点点头,目光忽然就落在她从食盒里取出的瓷盅上:“小茜,娘娘的茶点是时常换着花样进的,还是一直相同的?”
“点心是天天换花样的,只有这茶汤是娘娘几个月来天天都要吃的。”那茶汤由芝麻、核桃、花生、莲子之类干果磨粉熬制而成,因为是琇莹很喜欢的一道甜点,又有着些滋补功效,所以她很早前便让御膳房每天上午都送一份过来,一直也没吃腻。
陆贤平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的茶汤:“你先缓一缓送进去,待我来验上一验。”
小茜不解:“娘娘的吃食,一直是有人验过的啊。”因秦贵嫔曾两度被下药毒害,濂祯早就下令严查送进芙蕖馆的饮食,这里的人再没担心过吃食上会出什么岔子。
陆贤平神色严峻:“原来的人验,验的都是毒药,倘若有心之人下的并非毒药,目的不是令人中毒,就不一定验的出来。”
……
等到听了小茜说这茶汤被验出了问题,琇莹直觉地去看濂祯,濂祯皱眉愤然道:“这回可不是我安排的!”随后转向陆贤平与小茜道:“都起来,小陆你说,是怎么回事?”
陆贤平定了定神,从小茜手中的托盘里将一个瓷盅端起:“皇上,娘娘,方才微臣告退出去,正遇见小茜姑娘接手御膳房送来的这茶汤。微臣闻着觉得气味有些古怪,便拦下小茜姑娘做了一番查验。才发现,这茶汤里竟是为人下了药的。”
濂祯与琇莹齐声问:“什么药?”
陆贤平面色严峻:“是……水银。”
水银啊!琇莹顿时觉得肠胃翻腾,捂了嘴干呕了两下。哪想到,自己每天吃的竟是水银汤!
濂祯既惊讶又愤慨,脸色发白:“水银?这哪里还是下药?这明明是下毒!他们这是想要她的命啊,而且……他们谁料的准这茶汤朕会不会也吃上一份?这岂不是等同于刺王杀驾?”
琇莹望向他的眼神有了几分深意:“那人知道皇上不爱吃甜的。”
濂祯转过脸来与她对视,隐隐体会到了她的意思。
陆贤平道:“皇上明鉴。娘娘的饮食一直有人查验,倘若下的量大,早就被人验了出来;换言之,倘若娘娘服下的水银量大,微臣也绝没察觉不出的道理。这茶汤里搀入的水银微乎其微,对人体效用也很低,决不至于显露中毒症状,若非仔细查验也极难发现。只是女子长期服用必会导致体质寒凉,不易受孕。下药之人的目的,显然还是阻止娘娘怀上龙子。”
“你是说,她喝了这东西,也不至于中毒?即便现在不会毒发,以后也不会?”濂祯犹不放心。
“皇上放心,只要就此停服,微臣敢保贵嫔娘娘身体无虞,决不至于中毒。”
濂祯与琇莹都稍稍松一口气。琇莹呆呆道:“那依小陆御医你看,我这寒凉体质是从何时开始的?”那茶汤她可是吃了几个月了,其间偶尔变变配料花样,添一味果仁换一样果脯什么的,却几乎没怎么间断过。天知道水银是什么时候加进去的。
陆贤平想了想道:“微臣记得夏天时娘娘的体质还很正常,初秋时因进食蟹肉,娘娘体质稍显寒意也并不严重,事后也恢复正常。真正一步步体质呈现虚寒症状似是自深秋以来的这段日子,微臣也是因此一直以为是气候渐冷所致,当真是太过粗心大意了。”
“深秋以来?”濂祯锁了眉头,他清楚记得,那回自己中了春药来找她就是中秋前后,“你是想说,自从朕临幸她以来,她便一直服食着水银茶汤一直至今?”这可是已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了啊。
陆贤平满面愧色:“回皇上,确实有此可能。微臣虽然一直留意着娘娘进食之物,却主要注目于药品补品之类,没去想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会发生纰漏。若非……这一次皇上定下的安抚娘娘的计策,微臣怕是还想不起去留心有人真为娘娘下药这事。实在惭愧万分。”
天枢也在一旁插了一句口:“我也没有发觉,惭愧。”
下药之人想得十分周到,因水银量微乎其微,验毒的人轻易验不出,服用的人也不会显露严重症状,守护只会预测到对主人有着明显威胁的事件,所以也未察觉。只因对方用了个微量下毒,温水煮青蛙的手段,这个下毒事件就这样延续了许久,未被发现。
屋中四人一时都没有出声,忽然间便听见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琇莹欢呼一声,跳下床榻,抱住濂祯手臂道:“太好了皇上,我一直没有身孕真的是因为别人下药,真的不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啊!”
濂祯、陆贤平与小茜都怔怔地看着她,好一阵没反应。琇莹见状,自己也就反应了过来:听说自己吃了三个月多月的水银还这么高兴,好像不大对劲。
濂祯没好气地道:“你高兴个什么?以后还要老老实实把身子补养回来!”
琇莹不禁苦了脸:“难不成还要继续喝这补药?”
陆贤平赔笑道:“娘娘,良药苦口,这也是无奈之举。”
濂祯朝他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将桌上的药碗端起来到陆贤平跟前:“小陆,朕方才尝了一口这汤药,觉得有些古怪,一时怀疑,还是有人也在这汤药里动了手脚,不如你也来尝尝,仔细分辨一番。”
陆贤平不明所以,刚进门时隐约听见皇上说什么药难喝,也没听真切。听他这么说,便接过药碗来啜了一口。这药一入口,小陆御医顿时绷住了脸,既觉难以下咽,又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仪吐掉,苦了脸下了半天决心才算将这口药咽了下去,简直连眼泪难受得都要掉下来了。
一旁的小茜看得满心怜悯,这得多难喝,才能把多年与医药打交道的御医都逼成这样啊?
琇莹很想掩饰住自己的幸灾乐祸,却无法做到,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尽失。
濂祯抱着手看着陆贤平,虽然也觉得这情景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媳妇又被人下了药,在这个后宫里这么轻易地被人算计,他此刻能保持冷静没来大发雷霆已经不容易了。
陆贤平急喘几下平复了心神,欠身施礼,诚恳道:“微臣知罪了,下回……下回再替娘娘选药,一定自己尝过才来献上。”
濂祯点点头:“这回多亏了你发现。为她补益调理的事你继续费心,先回去吧。”
陆贤平正要告退,琇莹又忙道:“陆御医,小茜,你们方才发觉这茶汤有异时,可惊动了什么其他人?”
小茜忙道:“没有,当时奴婢独自接了太监送来的茶汤走进,在院中被小陆御医拦住,周围没有其余人在。”
琇莹点头:“记得此事除自己人外先别说给其他人知晓,不要让外人知道咱们已经洞察了茶汤下毒之事。也请小陆御医帮着保守秘密。”
陆贤平恭敬道:“谨遵娘娘旨意。”
等到陆贤平与小茜都退了出去。濂祯抱着双臂在屋中默立片刻,问道:“你还想将这事捂下来不让人知道?外头本已有了风言风语,说你生来不能生育,如今既然知道了原因,不正是该大肆宣扬出去,堵别人的嘴么?更何况,”
他锤击了一下圆桌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动作,难道还要我忍气吞声不成?”
琇莹静坐榻边,手上抚着锦缎棉垫上的刻丝金凤:“即便要动手,也该先查清来龙去脉再说,若是一上来就大肆宣扬,恐怕于事无补。”
濂祯静默了片刻,冷笑点头:“也是,即便证据确凿,她们或许也会以为我不能将她们怎么样。更何况,妍妃那么精明的人,做事想必也不易留下把柄。”
“皇上为何怀疑是妍妃……”琇莹问出口来的同时,自己也恍然明白了过来,“我已然惯于将一切坏事都归到太后与闻昭仪头上,倒忘了……妍妃也有着嫌疑。不,不是嫌疑,这次的事就该是她做的。”
如今后位空悬,妍妃作为挂了一年虚衔的代理皇后,想做皇后的意愿绝不在闻昭仪之下,当然会是个极其不愿看到琇莹有孕的人。
而且据陆贤平的分析,琇莹是自从头次侍寝至今一直在被下药避孕,而在濂祯与太后和解之后,太后应该是期待琇莹怀孕的一方,不该会继续下这个手,虽说被禁闭的闻昭仪也有嫌疑,但还是不及妍妃。
毕竟有了濂祯与太后的那个协约,如果琇莹生下皇子交给闻昭仪,就让闻昭仪有了盖过妍妃做上皇后的条件,那才是对妍妃最最不利的事。所以说,妍妃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濂祯冷静下来,道:“就依你说,咱们不去声张,茶汤依旧让御膳房送着,下药的人便会以为诡计仍未败露,既会掉以轻心,又不至于另想其他办法来谋害你,咱们便趁这机会遣出心腹,去暗查是谁动的手脚。不然的话,查不到证据,恨谁怨谁也都无从下手。”
“正是如此。”琇莹很欣慰,老公再不是从前那个冲动易怒的熊孩子了,这个成长可是很明显的。
他们都知道,妍妃是个比闻昭仪甚至是太后都更有心眼的,做事绝不会那么容易授人以柄,这事若真是她干的,明察确实难以查清。只有暗访,才有希望查明内情。
琇莹迟疑着道:“皇上您说……从前不知缘故的时候,您就一点都没害怕过,是我自己不能生育么?”
面对着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濂祯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她,他当然怕过,当然很不希望接受那样的结果,但是,他知道比起孩子,还有更值得他在乎的东西。他也在榻边坐下来,环住琇莹的肩膀,淡然道:“我显然没有你那么怕。”
他将生孩子这事视作个人愿望,不像她视作责任义务,自然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不过我一直觉得,咱们没那么倒霉,孩子总会有的。这下小陆不是说了么,只要将你身子调理好了,就没事了。”
琇莹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闻着专属于他的淡淡气味,心里一阵安逸。没错,我们一定不会那么倒霉,一定会有好几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也一定能争取到自由美好的日子。
一眼见到天枢仍托腮坐在一旁,望着一旁发呆。这种与老公亲密相处,却要忍受守护就呆在一旁的情景,琇莹也有些见怪不怪了,这会儿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默然劝慰:天枢你别自责,这事你没发觉也很正常,我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么?
天枢扫了她一眼:“谁说我在为这事自责?我是睡眠不足,愣一会儿神不行啊?”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就消失了。
你最近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为难的事?琇莹近日觉察他的状态不大对劲,时常显得心不在焉,没了从前的活力。
天枢的回答却将她噎得再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情:“你就当我大姨妈来了,内分泌紊乱好了。”
这个奇葩守护……
再到午膳的时候,饭菜摆好,两人想到那茶汤里的水银,就对着一桌饭菜食不下咽。
瞬华被送来与他们同桌吃饭,看着一对爹妈都举着筷子对饭菜发愁,小萝莉忽闪着大眼睛不明其故:“父皇和秦母妃,不爱吃啊?”
琇莹勉强平静下心神,知道不能因噎废食,尤其不能耽误小孩吃饭,就哄着瞬华吃饭:“瞬华最爱吃这芙蓉鲜虾球,来,多吃一点。”
濂祯却比她还郁闷。前些天瞬华曾经眼馋琇莹的茶汤,还从她这儿分了半碗去喝,若非瞬华并不十分喜欢,琇莹就还想过让御膳房多送一份来也给瞬华常吃着呢。那下毒的人当真胆大,明知皇帝与公主都住在这里,还敢将毒物送过来,即便是用量甚微,难道就一点都不怕被他们父女误食了去?万一对瞬华这么小的孩子造成什么终身伤害,可怎么办?
真是越想越不甘心。濂祯放下筷子道:“咱们即日起就搬到乾元宫去住,一应吃食都由那里的小厨房供应。当然,这茶汤可以依旧让他们送着。搬家的理由也好解释,就说这芙蕖馆住了咱们一家三口,太挤了点。”
琇莹听后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个好主意。前阵子濂祯下令扩建芙蕖馆,但后来很快天冷上冻,工程不得不停下来,如今芙蕖馆住着他俩与瞬华这三位主子,再加上三个主子的三套下人,确实是挤了点,搬去乾元宫住合情合理。只要茶汤不断,就不至于打草惊蛇,还可以避免再有人从其它方面动手脚。
“皇上想得周到,我也没什么意见。”琇莹说完又转向瞬华,“瞬华要跟着父皇与秦母妃搬到更大的宫殿里去住,高不高兴?”
瞬华看看她,又看看濂祯,喜笑颜开:“高兴。”小孩子当然会对一切有新鲜感的事都觉得高兴了。
当日下午,濂祯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去了自己的寝宫乾元宫。依照规矩,乾元宫除侍寝嫔妃之外,是不该有嫔妃常住在此的,不过,大家都知道当今皇上是个不守规矩的,平日违反的规矩可远不止这一项,也就没人去聒噪什么了。
芙蕖馆原先负责洒扫杂役的宫女太监都被留下看家,重要下人们都随主人搬入新居,原本宽阔冷清的乾元宫这下添了好多活力。
乾元宫的尚宫素芯是个三十多岁的年长姑姑,琇莹自刚穿过来那会儿就对她印象极好。
“给素芯姑姑添麻烦了,以后还要指望姑姑多费心。”
素芯忙笑着施礼道:“奴婢可不敢承娘娘如此高看,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能有机会伺候皇上与娘娘,是奴婢之大幸。”
对于调查水银案的事,濂祯已全权交给唐汉受理。唐公公平素总是一副低调和蔼模样,实则心细如发。濂祯也是等到这次决定亲政之后才从他那里知道,他竟也像朱芮晨一样,早有布局,运筹帷幄,在这几年之间对后宫的大多数下人都摸得很透,也笼络了一群靠得住的下人为己用,为皇上的大计准备了一股力量。
所以,在后宫查案这事交给他,是最合适不过。
琇莹仍然如常去请安,时时与妍妃见面,不露声色,心中却常自想到:这位妍妃娘娘也开始加入战团了。等到我们查清真相证明真是她干的,又该怎样对付她好呢?
眼下与太后协议停战,皇上本还打算等被关禁闭的闻昭仪刑满释放,布个局去打击遏制一下闻家的势头,哪想到这当口却发觉了沈家的异动,这下一轮的斗争,看起来要更加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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