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监狱的大楼内部，感觉又不一样了。有的楼内像军营，一间间大房子里铺的是清一色的军用绿床单，一排排绿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刀裁的一样有棱有角。有的楼内则像医院，白床单，白被子，也同样叠得像豆腐块一样齐整。有些房子里的犯人，用相同的姿势在床前静静地坐成一排，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头，两眼正视前方，一个个像是在静修。服刑不自由，如果利用这个条件静下心来修炼，一定会得益匪浅。难怪他们看上去身体都不错，有些已经七老八十了，仍然活得劲劲的。有些犯人则在房子里工作——糊纸袋或捆扎塑料花。动作不紧不慢，节奏井然有序。监狱里也有个经费问题，环境要美化，犯人的伙食要讲究营养配餐，还要办学施教，处处都需要钱。监狱长有个很大的压力，就是要到处去揽活干。如今许多企业的正式职工都下岗了，要给犯人们找到合适的活干又谈何容易？糊一个纸袋只能赚到两厘钱，糊一百个纸袋才刚够在市内上一次厕所的费用……
随着我对这所监狱的了解越多，就越感到惊讶，甚至生出疑惑：这是监狱呀，还是医院？抑或是养老院、残疾人收容所？按理说监狱是不可接收传染病犯人的，自国家发布“严打”（严厉打击刑事犯罪）令以来，这座监狱就无法拒绝那些又有罪又有病的家伙了。于是里面就关押了许多患有严重传染病的犯人，分别隔离成几个区域：肝炎、艾滋病、肺结核区、半身不遂……还有几百名七十岁以上和几十名八十岁以上的老犯人，一大批哑巴、瞎子和痴迷邪教而扰乱社会治安者，热闹吧？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监狱！即便是正式的医院，也不会同时收留花样这么齐全的病人，比如艾滋病人，就不是所有医院都能收治。
而监狱里的艾滋病犯人又最难管制，他们心里很清楚，纵使法律没有判他们的死刑，艾滋病毒最终仍会要他们的命，无论怎样表现，结果都是一样的：必死无疑。因此他们经常打架，一打就要打个七荤八素，不见红的不收手。当干警来拉架时，他们趁势伤害干警，让带有艾滋病毒的血液大传播，以图传染给别人。有位干警曾被艾滋病犯人用碎玻璃割破手腕后缝合了十六针，所幸当时躲得快，才没有沾染上毒血。尽管如此，这些有病的犯人在监狱里还是照样会享受应有的治疗。比如，国家每年要给每个结核病犯人贴补一千元的治疗费。这让我想起我们机关的在职干部，许多年来每年却只能报销四百元的医药费。
监狱里还有那么多老年犯，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人告急告危，监狱的诊所处理不了，就得送他们去医院，干警还得自掏腰包先给垫付医药费。我不解，哪来的这么多老年犯？为什么不让他们“保外就医”呢？经采访才知道，这些老年犯多是因奸污幼女罪被判刑，最典型的就是四个老东西合伙奸污邻居家的一个弱智幼女。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八十四岁，最小的六十七岁，还有两个七十多岁的。另有一个老年犯，经常偷看儿媳妇洗澡，有一天趁儿子不在家，他就把儿媳妇给强奸了。凡是这种犯罪都格外遭人恨，使家人蒙羞，让邻里厌恶，都恨其不死，希望他们永远也别再回去，谁还愿意保他们外出就医？只要刑期未满，就只能由监狱养着。有些老年犯刑期满了都不愿意出去，因为出去了没有人要，没有地方可去。
真是邪门了，当今社会上各种壮阳补肾的广告满天飞，好像无男不虚，无男不痿，年纪轻轻就需要进补。怎么监狱里的这些糟老头子反倒性亢奋，成了性犯罪的一支别动队？今年的一月十四日，美国也揭开了一桩轰动全国的老年性丑闻，六十六岁的天主教牧师盖根，在三十年的时间里诱奸了一百三十名幼童，年纪最小的只有四岁。去年五月，欧洲联盟也发表了一份报告，全球每年有四百万儿童成为性犯罪的牺牲品。原来西青监狱里这些老色狼的恶行，还是和国际犯罪接轨的。
现在该说说监狱里那一大帮哑巴、瞎子了。哑巴一般都很聪明，多是因偷盗被抓进来的，就是在监狱里，他们也喜欢抱团闹事，必须分散管理。而盲人罪犯则可集体管理，但他们多是重刑犯。比如有个瞎子是音乐天才，自小就弹一手好琴，曾和全国的明眼天才一同参加过键盘类的大赛，并获得了第二名。他进来前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一位明眼的漂亮姑娘崇拜他的才华，排除了诸多压力嫁他为妻，并生了个可爱的明眼男孩。谁料这个瞎子色胆包天，强奸保姆后竟想杀人灭口，将保姆从三楼的阳台上推下去摔成植物人……
罪孽呀，因残疾而将自身的聪明扭曲成一种病态。写到此，我忽然对先哲的一种论断有了新的理解：“善恶没有彼岸，只有多寡。善恶间的斗争永无止境，是它们支配着一切。”这或许也是监狱没有因人类的进步而被取消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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