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已经去世20多年了，可自己还时常梦到祖母，也许小时候是一直和祖母在一起的原因，也许是祖母那历经磨难、坚强支撑、不向生活低头的性格令我始终钦佩和感动。虽然自己不相信有什么死人复活之术，但自己确实在梦中好多次梦到祖母。有一次，记得很清楚，祖母在路上碰到自己，穿的衣服很破旧，还脱掉鞋子让自己看，那鞋子已磨得后跟露地，有一个洞，上面垫了一个鞋垫，隔开了地面的潮气。祖母还对我说：“我的那些被子沤得都快烂掉了。”后来我把电话打到了老家给叔婶学了这个梦，他们说可能祖母活的时候中风、尿床，衣服、被子整天是湿湿的。其实这也是一种想象，于是他们就找人糊了些鞋子、被子给祖母烧了烧，后来没多久，自己就果真又做了梦，梦到祖母穿着一件白底灰叶子的上衣，还有闪亮点子，扣子亮闪闪的，别提多么漂亮了。

    自己不迷信，但这都是真实的梦境，因为凡是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自己都能梦到他们的一些情况。尤其是梦到祖母的时候最多。这可能是祖母小时候抚养过自己吧！

    记得小时候，祖母总是就着月光不停地掐辫子。就是用小麦的秸秆最上面的一段，当然整棵麦子只要把外壳和中间一节节的连接处去掉都可以用。弄干净后，就成了一段段的，把它泡在水里就可以掐辫子了，然后织成帽子卖成钱。

    那时祖母即便是已经老了，可是还很漂亮，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心灵手巧，浑身没有一处不美。据说那时祖母嫁给爷爷是门当户对，因为爷爷家里是城北一带的首富。家里开着酒作坊，十里八村的人都到家里买酒，很有名气。家里终年长工、短工都有。6个儿子都在家里读私塾。只是爷爷太纨绔，每每把书包藏在树上，像宋代《私塾图》里的场景一样。太爷爷是乡绅，家里有红白喜事县太爷都要来送礼，而且在村外就得下马。太爷爷6个儿子，爷爷排行老四，爷爷总是不好好上学，非常好赌，时常和祖母生气。祖母说太爷爷死了以后，6个儿子分了家，爷爷仍然游手好闲，赌输了房子，赌得麦子收割时成了别人家里的麦子了。祖母忍无可忍，家没了，地没了，几个孩子怎么办？最后祖母一跺脚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河南的山里面讨荒。也亏了祖母，她面对家庭的变化，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迅速转变角色，从一个千金小姐到富家儿媳，再到帮地主家缝缝补补，什么活都干！又让10岁的父亲和8岁的叔叔给别人家分别放牛和羊。这样一家5口人总算靠一个远房的亲戚关系在一个新搭的茅屋里住了下来。

    她白天干活，晚上掐辫子织帽子卖钱。后来，一个伯伯和一个小姑姑终于因病饿而死。听叔叔说，那个年代要饭的太多了，就像过兵的一样，一群过来，又来一群，根本就要不到吃的，那可能就是1942年。祖母在那种艰难的日子里，始终没有绝望，白天帮人干活，晚上掐辫子，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不久爷爷一人在家终于无趣，挑些盐去找到了祖母，后又凭在家见到的一些粗略的调酒技术帮山里人制酒，一家人勉强活了下来。快解放的时候，爷爷终于也病死在了山里。去时的6口人，回来时只剩下3口人。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我想，祖母也不例外，当她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躺在那里又冷又饿自己却什么都给不了他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看着她的亲人一个个的走了，大伯走了，小姑走了，爷爷走了……她的亲人在那样的状态下一个个的走了，这样的打击，我想祖母的泪已干了，她心里不是万念俱灰，她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好，她要好好的活着把剩下的两个儿子抚养长大成人。所以她坚强地带着两个孩子从山里回到家乡。祖母回到了家乡，又盖起了三间草房。还记得那三间草房，上面铺着厚厚的淮草，据说是远处弄来的本地没有。一到夏天，连续下雨时上面的草上就会长许多的地衣，母亲说是地曲链，像紫菜一样。下雨时，上面会落下很多紫菜一样的东西，吃起来很好吃。

    自己就降生在这三间房里。母亲、我们姐弟三人住两间，祖母住一间。60年代的农村很落后，还记得祖母的一间房，靠后墙铺了一张床，半大不小的，西边靠勃篱子，是一个雕花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桌子旁边是一个柜子；东边挨床是一个圆的木桶，里面装的可能是粮食，上面放的东西可能是衣服，木桶的一边是一个土灶，又在一间屋子里睡，又在一间屋子里吃，整个家档都在一间屋子里。即便这样，祖母是一个有洁辟的人，她的屋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祖母穿的衣服也是纤尘不染，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头发也是盘起，别一只八字型的银钗一丝不乱。整个人干净利落。

    那时候，我们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祖母给村里的人看病，祖母粗通医道，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总是来找祖母。总见她为村里的人拔火灌、扎针。最常见的是头痛、肚子痛、红眼病，每次一个人上火或红眼病，只要来找祖母两三次就好了。总见到祖母就用那些做活的针用酒烧一下，为他扎眼睛边上淤肉血丝，还有胳膊、腿弯处。不论是肚子痛还是头痛、眼睛痛都管用。有时也给人拔罐，类似现在的走罐。走罐或扎针也都是因人而异。从没有见她收别人一分钱，也从未见她给人吃药。那时，祖母不是坐在屋前的石榴树下掐辫子，就是给别人扎针。那时乡下的孩子可能很无聊，只有这两件事或许觉得有意思，所以每次，都围一屋子的孩子，被祖母说挡住了光线。想一想祖母所做的这件事确实是很坚强。要不受了那么多的打击，早就垮下了，可是她还是很乐观。祖母曾对我讲过那段经历：她说，北风呼啸，外面的狼嗥一阵一阵的，她在茅草屋里一点都不害怕，不论是过兵和野兽她都不怕，她都是在不停干活，掐辫子、织帽子。别人都跑来跑去，她说，我怕什么？我一个穷人。也许她坚强的性格和勤劳使她度过了很多的突发灾难。如果没有那种坚强和坚韧的个性，祖母很有可能也活不过那个灾荒年，活不过失去儿子、女儿、丈夫的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也活不过85岁。她30多岁时爷爷就死了，可是她都一直未再嫁人，也许是对男人太失望了，也许觉得活着已经很幸福了，不能奢望太多。她做得最多的就是给村民看病。也许她觉得帮助别人才是最大的幸福，才更有意义，才能忘记过去失去亲人的痛苦！

    80年代自己参加工作以后，就不长回农村老家了。有一次听说祖母得了中风，不能下床，生活也不能自理了，自己心里很难过。那时，老家的弟弟要结婚了，祖母就搬到了叔叔家，自己占了一间屋，回家后看到祖母的样子总流眼泪，就尽可能地孝敬她。后来，自己从工作的地方买了几盒脉通，祖母吃了之后自己能下床拄着拐杖走路了。回家看到这情景，禁不住伤心起来，祖母一向爱整洁，穿的衣服，即便是旧的也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尘不染。可是这时的她却不能洗衣服，裤子上的饭碴还有痕迹，又不愿别人洗，给儿女添太多麻烦。看到后，心里特别难受。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弟弟在单位找个对象，把那个房间腾出来，让祖母住。可母亲非要弟弟在老家找对象，一家人挤在那儿！当时自己心里真是太不舒服了，因为爱祖母。自己心里还曾恨过母亲的这种愚蠢行为。也许是因为自己和弟弟只差一岁的原因，祖母曾养育过自己，所以自己时常梦到祖母，这也许并不是迷信，这也许是一种爱，一种深深的怀念和感情。也许现在自己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祖母从前的样子。有时总想如果祖母能活到现在，她一定会把自己的楼房收拾得赏心悦目。可惜祖母没有看到这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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